劇本/輿水泰弘 砂本量 櫻井武晴

小說改編/碇卯人

翻譯/火老板

?

本書是根據(jù)于2003年10月8日至12月17日，在朝日電視臺播放的《相棒》的第1話~第10話劇本為基礎(chǔ)，重構(gòu)改編成全9話的小說。因為是改編，所以會有變動之處，望悉知。

?

第七話 生命的價值

?

一

“傍晚我們?nèi)ト耸罊M丁吧?！?/p>

龜山薰的上司杉下右京如是說道，這令薰很是疑惑。右京經(jīng)常光顧的小料理屋是他前妻獨自經(jīng)營的，名叫“花之里”的店。右京有著英國風的愛好，喜愛蘇格蘭威士忌，所以他有時也會去單一麥芽威士忌種類豐富的酒吧。但是說起人世橫丁，從池袋的東口出發(fā)，與去Sunshine 60大廈的距離差不多，那里以前就都是些只有吧臺的小酒吧，還有就是老大哥突然想去喝喝小酒的酒館。薰感覺這與上司的愛好不太對頭。

不出所料，右京并非是想與部下去喝一杯來排遣平日的郁憤。右京是想獨自調(diào)查殺人案，才將部下拉出來的。哎，一直都是這樣，薰也就不多想了。

嫌疑人已經(jīng)自首了，是位大人物，君臨第一大集團神田集團會長之位的神田喜一。這可是比右京還要不適合這條巷子的男人。話說，電視從早上開始就一直在放這個新聞。搜查一課也因為這個案子很是緊張。在這種地方漫不經(jīng)心地出現(xiàn)真的沒事嗎？不過，這也是特命系的風格，薰改變了想法。

“神田先生昨晚好像是在這里喝酒的，喝到爛醉?！?/p>

右京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

“電視里也說了。趁著酒醉不知不覺就跟陌生人發(fā)生了爭執(zhí)。因為最近他兒子去世了，所以酒就喝多了吧。但是受害人，好像叫久保田的那位先生，他也真是不走運啊。被打的部位不好直接就死了?！?/p>

“他喝了那么多酒，店里的人應(yīng)該有印象吧?！?/p>

也就是說右京想調(diào)查神田是在哪家店里喝的酒。明明犯人已經(jīng)自首了還要去操這種心，不過特命系反正就是閑。從薰的性格來說，比起蹲在小辦公室還不如出去活動身體，所以只要有活干就很開心。

之后兩人分頭開始打聽。人世橫丁中的酒館數(shù)量并沒有很多。他們一家家地問了三十家左右的店，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沒有一家店記得神田喜一。

?

第二天，他們兩人拜訪了遠離東京都心的，神田喜一的家。不愧是大企業(yè)會長的家，設(shè)計寬敞又帶著奢侈。從特地將房子建成平房來看，這讓人隱約感覺到神田的矜持。

神田的妻子禮子是個謙遜而又穩(wěn)重的女性。明明獨子剛剛?cè)ナ?，丈夫又因傷害致死的嫌疑被捕。但對于警察的突然來訪她也能自如應(yīng)對，這幫了兩人的大忙。

“案件發(fā)生的時間是前天深夜，從日期上來說應(yīng)該是昨天凌晨三點多，那天晚上，神田先生是什么時候從家里出去的？”

“我記得他凌晨一點前都在家里?！?/p>

“也就是說，他是凌晨一點從家里出去的咯？”

薰向想她確認，右京則指出。

“但是，從這里到池袋，即便深夜中一路暢通，也需要花一個小時吧。”

“那么，他是從凌晨兩點開始喝酒的？”

“在人世橫丁，最遲的店到凌晨兩點也關(guān)門了?！?/p>

“那他不是沒有時間喝酒了嗎？”

看著兩人交談的禮子開口了。

“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丈夫去喝酒的店都是固定的。最重要的是，我丈夫喝醉酒還打人什么的……做出這種事的人不像是我認識的丈夫?！?/p>

薰不知道回應(yīng)什么好，他的目光飄向架子，上面放著一家三口的照片。禮子在中間，喜一在她的右邊，她的左邊是一個看起來很機靈的青年。

“那是令郎嗎？”

“是陽一郎的死改變了我丈夫吧？因為他真的很愛陽一郎。我丈夫已經(jīng)將一家公司交給他，將來想讓陽一郎能夠繼承他……”

一直強忍淚水的禮子說不下去了。

?

接下來，兩人拜訪了受害人久保田所屬的保險公司。接待他們的是久保田的上司柳瀨，他一說，就讓兩人弄清了一些事情。久保田正負責神田陽一郎的保險談判。要說是偶然這也太偶然了，柳瀨說出了自己的意見。

“那么，神田喜一先生與久保田先生見過面咯？”

薰探出了身子。一直以為嫌疑人和受害人沒有關(guān)系，但似乎情況要反轉(zhuǎn)了?？墒?，柳瀨的回答辜負了薰的期待。

“不，我覺得他們應(yīng)該沒見過?！?/p>

“為什么？”

“對于神田先生的賠償賠償，我也有好幾次在場，一直都是以顧問律師為窗口來談判的。畢竟出事故死的是神田集團的少爺?！?/p>

“發(fā)生的是什么事故？”

右京問道，柳瀨邊展示當時事故發(fā)生的照片邊解說道。

“失控的汽艇撞上了載著神田先生的釣魚船。原因好像是汽艇沒有維護好。”

“如果是釣魚船的話，受害人應(yīng)該挺多的吧?！?/p>

“是的，五人受傷，兩人死亡?！?/p>

“然后其中死亡的一人是神田陽一郎先生是嗎？”

“是的。這是他的談判文件?！?/p>

薰和右京看向柳瀨遞出的談判文件，談判已經(jīng)成立了。

“還只有二十四歲啊……但是這有點厲害啊?！?/p>

薰對于高昂的賠償金額咋舌。文件上寫著的金額是二億九千五百五十五萬日元。

?

二

得知新事實的右京和薰再次前往東京拘留所與拘留中的神田喜一見面。雖然薰在電視和雜志上見過好多次神田集團會長的臉，但實際看到后，與薰印象中的相差甚大。神田喜一比薰想象中的感覺更加生硬而沉默。不知親切又能言善辯的神田是面向媒體的一面，還是因為失意而消沉最后變成了這個樣子。神田靜靜地抬起頭，用冷淡地眼神看向他們。

薰舉起久保田的照片，給玻璃對面的神田看。右京問道。

“你對這個人有印象嗎？”

神田用神妙的表情回答道。

“是被我殺掉的那位?！?/p>

“那么，這位先生到底是誰？”

“我不是說了，是被我殺掉的那位。”

“這是負責你兒子賠償談判的人吧？”

薰像是提醒他別裝不知道似的，他在神田眼前晃了晃久保田的照片。于是，神田一副困惑的表情。

“難道你不知道？”

“這位先生是負責那場事故賠償談判的嗎？”

因為神田一副面無表情，薰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

“你真的不知道嗎？”

“我兒子的賠償談判我都交給律師了?！?/p>

“看來是這樣呢。”右京道，“案件發(fā)生的時候你似乎醉得相當厲害。是在人世橫丁喝的酒嗎？”

“是的?！?/p>

“這樣就奇怪了。你那天晚上凌晨一點還在自己家里。從你家里到案件發(fā)生地需要花一個小時才能到法。但是，那邊的店凌晨兩點就全部關(guān)門了。也就是說，你在那邊并沒有時間喝酒。”

神田開始慌張起來，他失去了冷靜，眼神游離不定。右京繼續(xù)追問道。

“那時你沒喝酒，所以你沒醉，盡管如此，你打死了陌生人。你應(yīng)該不會做這樣的事情?！?/p>

“你認識這個人吧？”薰將照片向前伸，語氣變得粗暴，“知道他是負責你兒子賠償談判的人吧！”

“我怎么會知道這種事情……”

在神田想要搪塞過去前，這回薰拿出了已經(jīng)簽名蓋章了的賠償談判書。

“你知道這是什么嗎？”

神田的目光越過玻璃認出自己簽名，不情愿地點點頭。

“是我兒子的賠償談判書?！?/p>

“比如說，你對賠償金額不滿，于是將負責人叫出來，然后發(fā)生爭吵……最后你將他殺害?！?/p>

右京如是說道，神田變得越來越慌張。神田不安地看向右京，突然低下頭。

“萬分抱歉。”

“我們可以把這認作是你招供了嗎？”

“我唯一的兒子因為事故而死！但是負責談判的人提出的賠償金額只有三億！”不知是在說話時比較激動的關(guān)系，神田的呼吸變得混亂起來?！澳翘焱砩希覍嵲谌淌懿涣肆?，所以我叫他到了那邊。然后不知不覺我們兩人爭執(zhí)了起來，等回過神來，我已經(jīng)用地上的酒瓶朝他的頭揮了下去?！?/p>

“為什么你之前一直不說呢？”

“因為我覺得比起殺人，傷害致死罪的刑罰更輕……真的非常抱歉?！?/p>

正在神田招供的時候，會面室的門被打開了，搜查一課的伊丹憲一和三浦信輔臉色不好地走了進來。

“你們在這干嘛呢？”

伊丹朝著薰叫道，三浦稍微冷靜一點地向右京逼問道。

“我可不記得有誰允許你們跟他見面了?！?/p>

“他剛剛招供自己殺人了?！?/p>

右京一臉嚴肅地說道，搜查一課的兩人變得目瞪口呆。

?

警視廳刑事部搜查一課正在準備將神田喜一送交給檢察院。因為要送的是大人物，所以一直蹲在部長室里的內(nèi)村部長，以及部長的跟屁蟲中園參事官也參與了進來。

這時伊丹和三浦跑了進來。

“喂，做送交準備的先停一下！”

伊丹大聲說道，三浦向部長和參事官說明原因。

“將神田送交檢察院的事由從傷害致死改成殺人?！?/p>

“什么，殺人？為什么？”

內(nèi)村比中園明白得更快。

“他招供了？”

“是的，”伊丹表情痛苦地點點頭，“但不是正式的審訊?！?/p>

伊丹這么說道，用手指了指辦公室門口，右京和薰站在那里。全員的視線向他們望去，特命系的兩人行了一禮。之后，右京上前一步。

“送交檢察院能不能再等一等？”

“對啊，讓他招供的可是我們啊?！?/p>

薰一附和，右京告誡部下別開玩笑。

“你先稍微閉上會兒嘴?！?/p>

內(nèi)村抓了話柄，對著這個平日就憎惡不已的人，將自己的積怨噴薄而出。

“杉下，要閉嘴的人是你。別繼續(xù)給搜查添亂了。”

“那個我們是……”

右京制止了想要分辯的薰，他恭敬地行了一禮后，離開了辦公室。薰憤憤然地追上上司。

“至少讓他們在招供筆錄上寫下我們的名字啊?！鞭棺飞嫌揖匀徊环艞壍卣f道，“現(xiàn)在這樣又要變成他們的功勞了。你要去哪里??？真是的，案子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吧？”

右京停下腳步，說道。

“這還僅僅是個開始?！?/p>

?

右京和薰再次拜訪保險公司。和上回一樣，柳瀨接待了兩人。

“談判交涉順利嗎？”

右京問道，柳瀨邊點頭邊回答道。

“是的，沒有任何問題?！?/p>

“明明神田先生不滿意，顧問律師會擅自推進談判嗎？”

薰想套話，柳瀨也笑著否定了，“沒有這回事。要說進展不順的話，還有一位似乎確實如此?！?/p>

“什么？”

“雖然媒體只報道了神田集團的少爺，那個事故里還有另一位去世了?！?/p>

“這樣啊，那么問一下，另一位是誰？”

柳瀨打開資料給他們看，薰讀了出來。

“嗯，辻篤志……啊，跟神田先生的兒子同歲，都是24歲。他的賠償談判也是你和久保田先生一起去的？”

“不，他的賠償談判是久保田一個人在跟進的?！?/p>

右京仔細地看著資料，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趣的地方。辻篤志的住址是在豐島區(qū)東池袋。

?

薰根據(jù)資料上的地址找到了辻篤志的住所，他對這種偶然的一致感到驚訝。去世的辻篤志住在人世橫丁的一家叫做“真理子”的酒館里。

薰想起來，在調(diào)查神田喜一行蹤的時候應(yīng)該來這家店打聽過。他們敲了敲門，走進了有點昏暗的店內(nèi)。老板娘似乎把他們和開店前來的客人弄混了，她臉上掛著迎客時的笑容，說道，“已經(jīng)開門了哦。”

“是辻真理子小姐嗎？”

薰邊打招呼邊問道，老板娘終于意識到眼前的男人是之前過來打聽事情的警察。她的笑容馬上消失了。仔細看，老板娘的眼睛周圍有黑眼圈。她的表情變得很疲憊。

“啊，是上次的時候找上谷的警察同志啊？”

“不是上谷，是神田。神田喜一先生。”

薰馬上訂正道，真理子應(yīng)和道。

“對對，是的。最近經(jīng)常在新聞上看到他?！?/p>

右京邊拿出警察證表明身份，邊問道。

“是說最近發(fā)生在這附近的殺人案的新聞嗎？”

“是的。”

“他兒子出事故去世的新聞你看過嗎？令郎也是在同一場事故中去世的吧？”

話題的突然改變，讓真理子一時語塞。她的聲音低了下去。

“你們是來問篤志的事的嗎？”

吧臺的角落里放著一張年輕男子的照片。薰看了一眼，“這是令郎嗎？”，問了一個理所當然的問題。

“這是他最后的照片?！?/p>

“令郎的賠償談判，還沒有結(jié)束吧？”右京問道，“神田先生那邊已經(jīng)結(jié)束了?！?/p>

“所以呢？”

“我想問問你這邊有什么問題?！?/p>

“我為什么一定要回答這個問題？”

真理子一臉疲憊地拿出了煙，用打火機點燃了煙。

“我們不會強迫你回答的?！?/p>

“談判啊，”真理子吸了一大口煙，然后全部吐了出來，“篤志死了，明明還沒過多久。但是這就要談錢的事情……你們就想問這些？那樣的話稍微喝一杯吧?！?/p>

“不用了，我們還在工作中?！?/p>

右京拒絕了，真理子嚴厲地說道。

“那就趕緊給我回去！”

?

工作結(jié)束后兩人去了“花之里”喝酒。兩人都覺得，“花之里”比“真理子”那兒更加令人平靜。喝了點日本酒暖和一下身體后，薰問了上司的真實想法。

“右京先生，你覺得犯人不是神田先生，是嗎？”

右京邊將酒杯往嘴邊送去，邊簡短地回答道，“是的?！?/p>

“是因為在賠償談判成立后又將負責談判的人殺了的關(guān)系嗎？”

“有這個原因在里面?！?/p>

“是因為偶然這兩個同歲的人在同一個事故里死了的關(guān)系嗎？”

“有這個原因在里面?！?/p>

“是因為偶然案發(fā)現(xiàn)場在那位母親的店附近的關(guān)系嗎？”

“有這個原因在里面?！?/p>

“是因為神田陽一郎先生和辻篤志先生很像的關(guān)系嗎？”

“什么？”

薰突然看見右京的表情僵住了，他倒覺得不好意思起來。薰不小心把藏在心里的疑惑說了出來。

“剛才我在那位母親的店里看到她兒子的照片，就覺得跟神田先生的兒子很像。不過，也可能是我想太多，可能就是看起來長得像吧?！?/p>

“不，可能不僅僅只是長得像?！?/p>

上司特別干脆地說道。

?

三

辻真理子完全不想掩飾自己剛起床不太好的心情，說道，“真沒常識?！彪m然確實如此。明明知道要拜訪的是做酒館生意的女性，本應(yīng)該避開這種大白天的。

當然這就是右京的戰(zhàn)略。還有，突然說出惹怒對方的話，也是右京的戰(zhàn)略。

“我們調(diào)查了一下，你還沒有結(jié)過婚?！?/p>

真理子嘆了一口氣，她隨意地說道。她的頭發(fā)還很亂，居家服敞開到胸口。

“我沒有結(jié)過婚?！?/p>

“也就是說，在事故中去世的篤志君沒有父親……”

“等等，”真理子的眼神變得可怕起來，“你們有什么權(quán)利調(diào)查別人的隱私……”

右京毫不在意地無視了真理子的抗議。

“篤志君的父親，”這時他拿出了神田喜一的照片，“是不是這個人呢？你在上次把這個人叫做‘上谷’。于是我稍微有點在意，就去調(diào)查了一下。發(fā)現(xiàn)神田先生的舊姓是上谷，神田先生是入贅的吧，然而你知道他結(jié)婚前的名字。也就是說，你認識結(jié)婚前的神田先生，不是嗎？”

真理子的眼神突然失去了力量，表情變得憂郁。

“真是令人討厭啊，明明我想把他忘了……”

“請問這是什么意思？”薰用充滿人情味的口吻搭話道，“請告訴我們吧。”

“我被上谷拋棄了，在二十四年前。”

“二十四年前的話，那時你已經(jīng)懷孕了？”

“是的。但是，還有一邊的也懷孕了?！?/p>

“于是他沒有選擇你，而是選擇了有錢人家的女兒，就是現(xiàn)在他的夫人?！?/p>

“大概是為了讓自己的事業(yè)成功吧。”真理子的臉上有了表情，空虛的笑容浮現(xiàn)之后，她再也抑制不住感情，“他說出要分手的時候甚至下跪了啊。說撫恤金我要多少就給多少。我根本不想要那種東西！我根本不希望變成那樣！”

大概是因為回憶起了痛苦的過去。真理子深深地吸氣，她的眼角含著不甘的淚水。敞開的胸口因為激動而變得通紅。薰不禁移開了視線。

“我明明都求他了，他卻不認我肚子里的孩子。我以前好恨他……不，我現(xiàn)在還是好恨他。雖然那個男人現(xiàn)在是神田集團的會長，但其實是一個拋棄我和篤志，然后逃走的卑鄙男人！”

“真是諷刺啊?！?/p>

右京嘀咕著，真理子全身都被懊悔滲透，她回答道。

“是啊，沒想到那時的兩個孩子會在同一場事故中死去。這是上天給他的懲罰?！?/p>

“事故發(fā)生后，神田先生到這里來了吧？”

“那場事故發(fā)生后，我不開店，把這里所有的酒都喝完了。那個男人就是在這個時候來的。這是我們相隔二十四年后再次見面。他可能是想向我道歉。但是，都這種時候了……所以我是這樣說的，‘客人，請問你是誰？’然后把他趕走了?！?/p>

“但是，這之后他經(jīng)常會過來是嗎？”

右京問道，真理子沒說話，她點了點頭。薰問出了核心問題。

“那個案子發(fā)生的晚上他也來這里了嗎？”

“來了。但是跟往常一樣，被我趕走了?！?/p>

?

雖然特命系的警察不被允許與神田喜一見面，但是右京對警視廳內(nèi)部這種小吵小鬧沒興趣。必須見面的時候，就去見面。所以現(xiàn)在右京又在拘留所的會面室里與神田隔著玻璃面對面。當然，薰也在。

“我再問一次，”右京用嚴肅的口吻說道，“你認識辻真理子小姐嗎？”

神田眼睛看著下面，馬上回答。

“我不認識。”

“但是，真理子小姐認識你。你是在庇護她嗎？”

神田抬起眼睛。但是他眼睛的焦點并不在玻璃對面的警察，而是在為了方便說話而開在玻璃上的小洞上。右京感受到了他強大的自制力。

“……你們是在說什么？是我殺的人。而且，那位女性有殺他的理由嗎？”

薰不禁插話道。

“當然有啊。原因就跟你說的一樣?！?/p>

“我說的？”

“你說你因為談不攏賠償金額將負責談判的久保田先生殺害。那么她也有相同的動機。而且她與你不同，談判進展并不順利?！?/p>

“警察同志，”神田眼睛的焦點這次聚集到了右京身上，他那堅韌的視線中飽含強大的意志，“那這可以成為那位女性殺人的證據(jù)嗎？這樣就能逮捕那位女性嗎？”

“只能成為間接證據(jù)吧。但是，只要她不招供，就不能逮捕?！?/p>

“我已經(jīng)招供了啊。”

薰直接激動起來。

“不是！怎么看都是你在包庇她！”

“不管說幾遍，人都是我殺的?！?/p>

神田堅定不移，他靜靜地說道。

?

特命系小小辦公室的主人不在，角田六郎一個人在看電視上的新聞，最近連續(xù)幾天媒體都在沸沸揚揚地報道神田喜一相關(guān)的新聞。

這時主人回來了。角田用下巴指了指畫面，對特命系的兩人說道。

“說是他不滿只給三億就把人殺了，有錢人可真討厭。”

“三億啊。”

薰深深地感慨道，角田用一副幽怨的表情說道。

“我們的話除非是中彩票，其他就只能看看了。”

薰沒聽進去角田的抱怨，他的腦中浮現(xiàn)出了真理子的事情。

“如果不賠三億，果然還是不能接受啊。畢竟是在同一個事故里死的兩人，還是同歲啊?！?/p>

右京對薰說的話反應(yīng)很敏感。他毫不客氣地走近薰，“龜山君，大功一件。你可真是個有趣的人啊。雖然覺得你能發(fā)覺很重要的事情，但其實你還是什么都不明白。我們?nèi)ケｋU公司吧！”

這么說完，右京就拿著外套走出了辦公室。薰還沒搞清楚上司是在夸他還是在損他，就跟著走了，辦公室里又只剩下角田一個人了。

?

四

“你們是在找茬嗎？”

這是辻真理子這次見到他們時說的第一句話。右京和薰去負責談判的保險公司調(diào)查了些東西后，又在白天拜訪了“真理子”。

右京的第一句話是這樣的。

“神田先生平常都是在晚上來這里的嗎？”

“什么？”

“案子發(fā)生的晚上也是。也就是你殺害負責談判的久保田先生的那晚。我們跟神田先生談過了，也問了他你的事情。”

右京故弄玄虛地沒有將話繼續(xù)說下去。他想說什么，真理子用剛睡醒的腦袋拼命地想。她的眼睛充血了。

“……這樣啊?！?/p>

“什么？”

“果然?！?/p>

“果然？”薰問。

“那個男人又背叛了我。”真理子失魂落魄地開始說了起來，“是的，那天晚上，那個男人到了這里，看到我殺了負責談判的人。說什么‘一起去警察局吧’、‘我想賠罪’之類的。我說你真的想向我賠罪的話，就證明給我看?！?/p>

“于是，神田先生就替你頂罪了？”

“你能代替我去警察局嗎？”

突然真理子充滿感情地說道。

“我就是這樣逼迫他的。當然，我覺得這個拋棄我和篤志的男人是不可能這么做的。但是，那個男人，一副陷入沉思的表情，說‘這回我不會逃避了’……于是我和他一起將尸體和兇器的碎片搬了出去。”

“然后神田先生就去自首了？”

薰問道，真理子坦率地點點頭。

“但是，我不敢相信。我想他會不會又背叛我?！?/p>

這騙出來的招供，讓薰甚是心痛。像是要轉(zhuǎn)嫁本該對自己的責備一般，他問真理子。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

“為什么？因為這二十四年以來我都是靠著對他的恨活下來的。果然，他不是又背叛了我嗎？！”

“不是！”

“就是。那個男人一直都沒變?！?/p>

老實人薰已經(jīng)忍不住了。

“他到最后……都說不認識你?！?/p>

真理子目光游離，他看向右京。

“但是你剛才……”

右京露出了苦行僧般的表情。

“我只是說了‘問了他你的事情’而已?！?/p>

真理子發(fā)覺自己被算計了，半張著嘴僵在那里。薰拼命地說道。

“他為了你，現(xiàn)在這一瞬間還是想讓自己成為殺人犯。他拋棄了花了二十四年時間筑起的地位和名譽。”

“辻小姐，”右京轉(zhuǎn)身說道，“關(guān)于你為什么一定要殺害負責談判的人……動機是這個吧?！?/p>

薰從他的飛行夾克口袋中拿出兩張紙，這是從保險公司借來的談判書。

“這邊是去世的神田陽一郎先生的談判書，而另一張是令郎的。陽一郎先生的差不多有三億，而令郎差不多是三千萬?！?/p>

“為什么差那么多？”真理子的眼中充滿憎惡，她盯著談判書，“為什么會差那么多啊？為什么只有我的孩子……”

“所以那天晚上，你將負責談判的久保田先生叫到了這里，是嗎？”

“他說什么會盡量妥善處理，什么死者損失的利益，什么賠償金額的計算方法是法律決定之類的，絮絮叨叨說了一大堆。我明明只是想要跟上谷的孩子一樣而已。我拉住了他，他就說，‘你就這么想利用死去的孩子來敲一筆錢嗎？’我回過神的時候，已經(jīng)用威士忌酒瓶……”

“將他打死了?！?/p>

“我不是想要錢。只是，他們擅自把我孩子的性命標上價格，而且還是上谷孩子的十分之一……”真理子將吧臺上的相框拿在手里，她用憐愛的眼神看著照片，“明明是同一個男人的孩子，為什么到死都要有這么大的差別呢？”

薰無言以對。但是右京不管在什么場合下，都是個有話就說的人。

“這不能成為你殺人的理由。而且你為了讓神田先生頂罪，還利用了這二十四年的憎恨。辻真理子小姐，就在那時，你真的是在利用篤志君的生命了?！?/p>

真理子聽到了令她意想不到的話，她將兒子的照片抱在胸前，崩潰地哭了起來。

?

右京是個絕不會逃避的人。他到拘留所第三次要求與神田喜一見面，為了向他傳達重要的事。

“辻真理子小姐剛才自首了。”

聽到右京這么說，神田的臉色就變了。他將溫厚紳士的面具粗暴地舍棄，像野獸一樣咆哮起來。

“你馬上就可以從這里出去……”

右京平淡陳述事實的聲音，被一聲“為什么！？”掩蓋了過去。神田一邊叫著，一邊撲向右京。可是他并沒有如愿以償。玻璃阻攔了他，只能聽見夸張的沖擊聲。撲上來的神田壓在玻璃上沒有離開的雙手，看起來就像附在水族館水槽上的海星。

“為什么，你不讓這個案子就這么過去呢？！”

神田的聲音變調(diào)了，這是抑制不住怒火的證明。而右京則保持著冷靜，回答道。

“因為我知道了你自首的真正原因。為了她與去世的篤志君，于是你想去頂罪?！?/p>

神田知道已經(jīng)被他們看穿一切，就像附在他身上的妖魔消失了一樣，變得安靜下來。他在椅子上坐好，開始招供。

“那天晚上，我到真理子的店里去，尸體在我眼前的時候，我想起來了二十四年前她說的話。那時，我從她身邊逃開了，我想這就是懲罰吧，因為我沒有認篤志君。所以陽一郎才會死的……這一定全都是給我的懲罰?！?/p>

神田抬起頭，他眼中失去了力量，看向了右京和薰。然后，他重復(fù)了剛才那句話。

“為什么，你不讓這個案子就這么過去呢？”

神田這句重復(fù)的話語，到底右京也是回答不上來了。

?

命運有時也真是諷刺。右京和薰帶著被釋放的神田喜一走在警視廳的走廊上，命運弄人，伊丹和三浦帶著辻真理子迎面走來。馬上察覺到的右京停下了腳步，不知發(fā)生什么的薰和神田向前看去，就馬上明白了。神田的眼睛就這樣盯著他往昔戀人的失落身影。

搜查一課的警察和真兇走近了。伊丹用不爽的表情瞪著薰，沒說話就從他們身邊走了過去。他們后面的真理子低著頭走著。一瞬，她抬起臉瞥了一眼神田。

擦肩而過的一瞬，兩人視線交織，薰覺得他們用眼神交流著相互的感情。真理子再次低下了頭，從后方離去了。

神田低聲說道。

“結(jié)果，我對她還是沒有擔負起任何責任。跟那個時候一樣，我又一次舍棄了她和我的兒子。我作為父親什么都沒做。”神田微微搖頭，“不，我根本就沒做過他的父親……”

薰現(xiàn)在看神田集團的會長比被帶走的酒館老板娘還要憔悴得多。

“真的是這樣嗎？”右京說道，“我覺得，你想要去自首的時候，你就已經(jīng)成為辻篤志君的父親了。即便那只是一瞬間。”

“我是那孩子的父親……”

神田用尋求救贖的眼神看著右京。

“或許，你成為父親還不是太遲吧?！?/p>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神田的臉上落下一道透明的液體。

?

（第2季第7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