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仙俠小說《行路難》第四章 游幕
“你這呆子,多好的仙丹就這么被你白白糟蹋了?!背嗨勺庸嗔丝诰疲澳闳羰峭塘搜柿耍缇臀涣邢砂?,逍遙九天了,仙才實在太難得了。”
說罷長吁一口氣。
此時天剛破曉,方才熄滅的火焰重又燒起,紫色的火焰竄上了屋梁,轉(zhuǎn)眼間烈火熊熊,茅屋的廢墟也被燒了個一干二凈。
封居胥從水甕里爬出來,倒著氣,“老神仙,”他耳朵進了水,因剛才連番受到驚嚇,講得氣若游絲,“沒能成為神仙,固然可惜,可我不后悔,我不能眼看著爺爺被殺而無動于衷?!?/p>
赤松子把弄著拂塵,僵硬的嘴角融化出一絲微笑,“好孩子,”他眼角也堆滿了笑,“仙丹可以再煉,可如果為了成仙而六親不認,那我就只好把你留在茅屋里讓真火將你燒成灰燼?!?/p>
“老神仙,”封居胥累癱在地上,“多謝老神仙提點??蓻]能成仙,終是一件憾事?!?/p>
“不然?!背嗨勺訉⒕坪J系于腰間,手執(zhí)拂塵,“成仙多途,非止服食丹藥才可成仙。得仙道者,多貧賤之士,心地純正之徒,自古及今,渴慕仙道之人多矣,近的不講,就說那秦皇漢武,指望一顆金丹、幾株仙草便能脫去凡體、證得大道,被一伙兒假冒仙人的方士騙得團團轉(zhuǎn),傾國家之力送與眾方士金帛子女,最后雞飛蛋打,為天下笑,皇帝富有四海,卻入了宵小的圈套,誤入歧途,可見求長生,修至道,訣在于志,不在于富貴,更不在于一兩顆丹藥?!?/p>
封居胥像個小孩一樣帶著痰喘笑起來,“快,”他呼吸急促,可掩飾不住內(nèi)心的狂喜,“老神仙,快告訴我還有什么成仙的路可以走!”
“上士舉形升虛,稱之為天仙,你久在樊籠之中,被污濁之氣日夜熏染,天仙之路你走不通。”
封居胥低垂著頭,“哦?!?/p>
“下士先死后脫,稱之為尸解仙,想成為此仙,必經(jīng)一死,你可愿意?”
封居胥頭搖成了撥浪鼓,“老神仙,就沒別的路子可走嗎?”
赤松子趁他低頭黯然時一陣偷笑,捋了捋山羊胡子,“中士游于名山,見聞廣博,得遇契機也可成仙,此之謂地仙。你可愿學?”
封居胥笑得嗆到,忙跑去拉住赤松子的衣角,赤松子一臉嫌棄,“騷哄哄的,離我遠點?!?/p>
封居胥趕忙后退,赤松子一揮拂塵,那污漬斑斑的衣褲登時清明,他開心得手舞足蹈,全然不像個已過弱冠的人,“地仙好,”他繃不住流下眼淚,“您教我學地仙吧?”
“我教你?”赤松子故意拉長了調(diào)子,轉(zhuǎn)身背對著他,“我都說了,求長生,修至道,訣在于志。換句話說,我?guī)筒涣四闶裁疵?,一切全在你自己?!?/p>
封居胥泄了氣似的耷拉下肩膀,小聲嘀咕,“什么嘛,這不是耍我嘛。”
“你說什么!”赤松子怒喝。
“沒,”封居胥如被嚇壞的小貓般縮著脖子,“沒什么?!?/p>
“學仙本來就是你自己的事,任何人都幫不上你的忙?!背嗨勺拥闪怂谎?,“不要光想著圖好事,好事多磨,只要你一心求道,遍訪名山大川,終有羽化登仙之日。你正心誠意,自有仙人相助,友人幫扶,屆時白日飛升猶如探囊取物,我只怕你到時候不愿意脫去這肉體凡胎?!?/p>
“得償夙愿我高興都來不及怎么會后悔啊,”封居胥急忙問,“老神仙,你適才給我吃的三丸白石是仙丹吧?”
“你說呢?!?/p>
“肯定是仙丹,我吃了后感覺飄飄乎有凌云之志,刀槍不入,什么都不怕了?!狈饩玉忝「拐f道。
“放屁,”赤松子冷笑,“三個破石頭蛋子都品出仙丹的感覺了?!?/p>
“啊,”封居胥下意識一摸脖子,臉都青了,“我吃的是小石子?”
“你慫成這樣,我不給你吃一顆定心丸光說你看到的都是夢幻泡影怕你撐不住,”赤松子趁他摳嘴巴干嘔時一陣竊笑,“別摳了,來,喝點仙水?!?/p>
赤松子兩只修長白皙的手指捏出一個荷杯,登時荷杯撲騰翅膀飛入封居胥掌中,他一仰而盡。
“老神仙,”封居胥興奮得漲紅了臉,“喝了仙水就能頃刻之間飛躍名山大川,歷盡人間洞天福地了吧?”
赤松子盡量不讓自己笑出聲,“等下你就知道了,”旋即正色道,“路在腳下,人間山川勝跡要一步一步走出來,沒有捷徑?!?/p>
“是,是,您教訓的是,”封居胥笑得嘴都咧到耳朵了,“就跟徐霞客一樣是吧?游山玩水還能成仙,真是一件妙事?!?/p>
“給你兩嘴巴子,還徐霞客了還,”赤松子嘴角一撇,“名山大川自有神跡,得遇契機,你自會明白我這番苦心,不過,你雖然過了我這關(guān),剩下的路可不好走,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急,別到時候哭爹喊娘請我去救你,我可沒那么多閑工夫?!?/p>
封居胥求仙心切,全然不覺去路的艱險,“老神仙,我只求脫離這骯臟世事,吃多少苦我都愿意?!?/p>
“那好,”赤松子捻著山羊胡子,“去路兇險,你得有件趁手的兵器好防身,我給你指條明路,去紹興會稽山找任公子?!?/p>
“然后呢。”
“你去找他就對了,”赤松子喝道,“問東問西的,不知道吉人辭寡,躁人辭多嘛,我成仙這么久頭一次跟你這廢話簍子講這么多?!?/p>
封居胥臉上一陣燥紅,“哦?!?/p>
赤松子左手拔出桃木劍,倒持念咒,“葫蘆盛玄黃,乾坤日月動。一泓海水口中瀉,庸人太虛歷四方?!币宦暠?,“咄!”
天地日月冷皺成一團,封居胥滑到凹處,慌亂之中他想伸手抓個什么好固定身體,卻發(fā)現(xiàn)四壁光滑,待抬頭一看,自己原是在酒葫蘆里,還沒回過神,葫蘆猛地上下顛簸接著轟然倒塌,像是有無數(shù)炸雷擂擊著他的耳膜,他瞳孔因為驚恐而震顫不已,身子如土坷垃般滾出葫蘆。
他大口大口倒著氣,直起身子,見葫蘆向東方射去,日光晃得他眼睛疼,只記得葫蘆縮成一個點,最后消失于無形。
他拍拍身上的塵土,高興地蹦了起來,一想到成仙有望就激動的渾身直打顫,只是感覺腹部疼痛難忍,他憋著一肚子屎尿往家里狂奔,在家門口時噗噗呲呲全拉在褲子里了。
爺爺從門里出來見他這么一副樣子,趕緊把他扶進家里,他臉色灰白,像是被按在醬缸里泡過一般,蔫頭耷腦一個勁兒的竄稀,屁股剛離開馬桶,腹部又是一陣絞痛,趕緊坐回去,來回有個七八次,他難受的直不起腰活像個坐月子的婆娘,只聽得咚咚咚三聲石頭落入糞水的聲音,他恍然大悟,赤松子給他喝的是瀉藥。
“娃,”爺爺在外屋喊他,“咋今天不去點卯,趙師爺準你的假了?”
封居胥虛弱的連應一聲的力氣都沒有,扶著墻像裹了小腳的女人的一樣走出來,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雙眼無神,把爺爺給嚇壞了,給他找了條干凈褲子穿上,喂他喝了碗水,大概有一炷香的功夫,封居胥才緩過神來。
他在椅子上叫苦不迭,連連嘆氣,耳朵蜂鳴,全然聽不見爺爺在叫喚他。
“娃,”爺爺著急了,“娃,你這是咋了?”
“沒啥,就是貪了幾杯酒,肚子著涼了,”封居胥有氣無力的說完這話,一想到今天還有公務在身就打了個激靈。
“你昨天咋沒回家???”
“昨兒在王麻子棺材鋪陪他吃了幾杯酒,喝醉了,”他又啜了幾口水,“爺爺我不跟你多說了,我還要去點卯呢?要不又要被趙師爺罵了?!?/p>
“好,好,”爺爺趕緊把他拽起來,邁著一瘸一拐的步子晃到籠屜前,拿了兩個窩頭塞到他懷里,“快去吧,等你成了師爺,想什么時候去就什么時候去,現(xiàn)在你就是個學徒可別被人家說三道四的。”
封居胥用前襟將窩頭一裹朝著衙門跌跌撞撞小跑而去,到縣衙錯過了點卯的時辰,毫不例外又是被一頓臭罵,他收拾好心情,開始整理公務文書,等到日上三竿,那股勁兒一過,輕松了不少。
他心里美得很,到紹興去找任公子,這位任公子是何許人也?自己長途跋涉,從西北到東南所費不貲,眼下自己一窮二白,旅費從何出啊?他伸手摸了下癟了的荷包,輕嘆一口氣。
“封居胥,”趙師爺吆喝他,“去給我沏杯茶去?!?/p>
封居胥趕忙放下手頭的活跑去給他沏茶,恭恭敬敬端到他跟前,趙師爺是個老煙槍,嗓子眼總糊著一口濃痰,“呵呵呵呸”吐在封居胥腳前。
“小封啊,”趙師爺打起了官腔,“跟著我有一年了吧,”他含了一口茶水,“呵呵呵”噗呲吐到磚地上。
封居胥趕緊把毛巾遞給他,“哎,哎,一年多了?!?/p>
他慢條斯理啜著茶水,上下打量著封居胥,人雖然窩囊了點,可還算老實,用起來比較趁手,“小封啊,有道是無幕不成衙,官老爺們凈學一些八股制藝、舉業(yè)文章,把這種敲門磚式的學問捧到天上,視刑名、錢谷這類關(guān)系國計民生的大事為末流,就說知縣大老爺吧,”他扭頭看了下門口,確認外面沒人,嘴角抽了一下,“眼高手低,凈寫一些駢四儷六的應酬文章,從他當上這個縣太爺?shù)饺缃裼薪?jīng)手過一件事嗎,還不全靠了我跟李師爺,我管刑名律法,他管錢谷金帛,現(xiàn)如今李師爺去了藩司學幕,這撫署衙門乃全省公文之總匯,朝廷詔書也要發(fā)往撫署,想必李師爺在省里更是開了眼界,我趙某人也不甘心就在這小小的敦煌當一只井底之蛙,我打算去紹興學幕,那里的刑名師爺個個歷練老成,唉······”
趙師爺不知何故嘆了口氣,“師爺這一行憑的都是硬功夫,我已四十有六,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了,還得受這旅途顛簸之苦,這么著,你跟我同去紹興,我路上也好有個照應,到那吳越錦繡繁華之地見見世面,你要記住,學幕雖比科考容易,但也須胸有經(jīng)濟,通達時務,筆有文藻,善于應酬,妙于言論,更要二十步內(nèi),記誦難忘,舉一反三,這些要點缺一不可,不如此,則無法超群絕倫,僅僅只能當個庸幕,撿別人的殘羹冷炙?!?/p>
封居胥明白了,這是要帶他去紹興,他做夢一樣,半天緩不過神來,口中喃喃,“這下可以去找任公子了?!?/p>
“你在嘀咕什么?”趙師爺臉孔一板。
“哦,”封居胥回過神,“我說都記住了,您老人家的提攜之恩,晚輩今生沒齒難忘。”
“你先別急著謝我,我得先考考你肚子里有多少貨。”
“啊?”封居胥剛被考得屎尿齊流,一聽到“考”猛地一激靈。
“啊什么啊!”趙師爺一拍桌子,茶杯震得跳了一下,“我可不想帶一個酒囊飯袋去南方,到時候丟的可是我的人?!?/p>
“您考吧,”封居胥深吸一口氣,他趕緊在腦袋里想《皇朝律例》的各條內(nèi)容與義理。
“律例如古方本草,辦案如臨癥行醫(yī),你自學幕以來,以熟讀律例為主,未經(jīng)手過案子,我只考你律例,你以后總是要辦案的,不知律例的話,怕你只襲腔調(diào),莫辨由來。你把《皇朝律例》當成游幕圭臬、枕中鴻寶,那以后自然財運鴻通、平步青云?!?/p>
趙師爺清了清嗓子,“那好,我就先考你一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