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嗶嗶打文 | 泥偶人與紅豆之歌

2023-04-07 20:58 作者:北大網絡文學論壇  | 我要投稿

Just

BB!

嗶嗶打文

“嗶嗶一下,糧食即到?!?/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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類型:始終

【開頭】:這是一座低矮的灰色建筑,只有三十四層樓高。

結尾】: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不喜歡。


泥偶人與紅豆之歌

文/君容

01


這是一座低矮的灰色建筑,只有三十四層樓高。

克羅賽爾討厭人類的后現代藝術。他說自己不能理解人類的瘋癲想象,就好像食肉動物不能理解,為什么鹿只為吃樹葉就進化出了那么容易骨折的長脖子。

“自以為是,”他說,“為什么人不能把自己交給宇宙和群星,而非得去質詢自己那顆無用的心臟呢?”

克羅賽爾,這東西得多少年才能變成廢墟?

“兩百年吧,小丫頭……別吸太緊,我不會讓你掉下去的,”舊神低頭看我,一片漆黑的眼眸里倒映出我的模樣,“還有,學會人類禮儀的第一步,是能正確稱呼你的夫神?!?/p>

他對人類那執(zhí)迷的癲狂沒有任何清晰的認識,這也是他拋下我和這個千瘡百孔的冰冷世界,跑到其他位面游歷的原因。我猜他現在已經到了數千光年之外的某個荒涼星系,或許又為了好玩而附身在某個宇宙里原始部族的圖騰上,每十年張牙舞爪地顯靈一次。但我覺得他不太可能會成為一個文明的主神,畢竟他不太喜歡加班。

所以我還在等他,等到這地上快沒有大海。

很久以前有個人類已經證明過,宇宙是一張大橡皮膜。人類的愿望讓飄飛的塵埃結成神明,而這愿望連綴成世界的網點,結出新神的繭,而當神明老去的時候,這張網會飛起來,世界也就重新化為塵埃。

“克羅賽爾,我怕我不夠重,沒法和他們共同壓住這張網?!?/p>

“那你就多吃點人好了,”不負責任的舊神揉了揉我的脖頸,“夫唱婦隨嘛?!?/p>

噗,就好像云層被扎破了那樣,我的眼前彌漫開紅色的雨?;蛟S很久沒人上來這三十四層的天臺,所以這上面已經積了滿滿一層骸骨,蜿蜒出一片血色的蔥蘢。周圍的離子塔和被人遺忘的粗糙電纜將這座曾經的博物館團團包圍,只從最上方透射進針尖一樣渺小的天光。人類的構造有點像是比較復雜的氣球,而我后知后覺地看向腕足,發(fā)現那里只剩下一片被捏扁組織薄膜,掛在那里搖搖晃晃。

我試了試周圍電線的韌度,然后緩慢攀援而上,不時因為金屬被彎折而發(fā)出的尖銳摩擦和顫抖而暫時停駐。我無意拆解這棟無用的存在,只希望自己不要鬧出太大的動靜,但或許是剛才有關于克羅賽爾的回憶所帶來的憤怒,我也不知不覺間變得有些不管不顧起來。

南極的海泥擋住了針尖大小的天光,地上的血絲在接觸陰影的同時瞬間消解,像是晨露融入苔蘚那般無影無蹤。

還是這種進食方式比較優(yōu)雅,我心想。

建筑的頂部是灰白色的,那是因高溫而化灰的白骨,輕輕一碾就成為粉末。在濃稠的黑暗里,那灼熱的溫度上升回我的身體,于是這小小的世界又被冷寂的白色填滿。

W就是在我閉目養(yǎng)神的時候擎著一根光火炬走到了我的陰影下,穿著一身污染精神且五彩斑斕的黑。他滿臉淡然地踩著同類的骨灰,而他的橡膠靴底和灰燼摩擦,就好像當年賣糖葫蘆的小販穿過竇娥下的那場雪。他抬頭看我,像是古人第一次看到祖先的巖畫,但是他左顧右盼,顯然是沒找到我的眼睛。

于是我努力讓自己觀察天光的眼眸流動了一下,對準了他的視線,然后撐開了眼睫。

二十分鐘后,我把這個精神崩潰了的人類重新組裝好,并有點心虛地把他放到了入口處的位置。我收起自己的腕足,靠在天臺的邊緣,悄悄打了個響指。

我看見他渙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拿著火炬,沿著那原來的路徑向我走來。在沉默而濃稠的黑暗里,他的火把貪婪地吞食著蜂擁而至的壓抑,而就在他要重新抬頭的時候,我輕輕咳嗽了一聲。

周圍的高塔倏然如流沙一般萎縮下陷,發(fā)出電子死亡時的沙沙聲。只有兩人存在的世界被慷慨地豁開了一個大口,于是我能看見灰色的顆粒在日出之時的空氣中舞動,給他本就缺少血色的皮膚刷上了一層泛著暗色的白。

那時候我一下子明白了克羅賽爾說我永遠都不可能成為正式神的理由,那就是我總是太莽撞,而且太具有個性和思想。神應當居于高位而不言語,視文藝復興那場顛覆性的瀆神戰(zhàn)爭如洪水猛獸,因此我應當離開,而不是給予他這次機會來窺見我的模樣。

我明明白白看見他斂去臉上那抹信徒式的微笑,然后垂眸做出一副期期艾艾的可憐表情。

“神啊”,他單膝跪地,做出虔誠的手勢,“我為我的同胞而來。”

“那我應允你,”我說,心想就當還那個把他嚇瘋了的人情,“他們從此不會成為活祭?!?/p>

人類搖了搖頭,而我窩在這副偽裝的身體里,注意力被他漂亮的嘴唇吸引,所以只來得及從余光瞥見一道光柱的粗糙光芒。灼熱從指根處傳來,我抬起皮囊的手,看見小拇指該存在的地方已經空無一物,指根處只剩下空空的焦褐色。

我沒有聽完W接下來要說的話,因為那已然倒塌的塔又在我的沉默中被死去的靈魂重新黏合。地上的灰隨青色的火升上云層,飄飄揚揚從這座城市的上空灑下。黑暗重新將我們包圍,那一縷微弱的天光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但是克羅賽爾,我沒有離開。我站在原地看著他向我奔來,卻徒勞地穿過我的身體??肆_賽爾,我們沒有棲身之所,所以我又看著他離開了,就好像自己變成了這里的雪。

02


第二次遇見W是在烏爾,不是兩河流域附近的那個烏爾,而是建設在富人區(qū)的一個紙質書庫。無論什么時代都會有人去保存樹木和葦草的死魂靈,也許這算是一種針對動蕩歲月的懷舊。

人類啊,用年歲當墨汁,每寫一個字,血就更紅一度。

我躺在浮空的云臺上,臉上蓋著一本詩集?;蛟S人類嗅不到被納米膜保護住的紙張味道,但是此刻它們的纖維正向我介紹著自己的故土。嗯嗯,紅松,我知道,第一頁和最后一頁都是你,真是太巧了。

纖弱的細胞或許是失去了繼續(xù)和我溝通的力氣,和人造的油墨一起失了聲音。那浪潮一樣的嘰嘰喳喳聲逐漸止歇,就好像月亮在和地球揮手作別。我抬起書本,把它舉到眼前,那是一本關于山脈與水流的詩集,或許克羅賽爾會喜歡。

“紅豆?”我翻了翻書頁,試圖喚回樹葉鼓動的波濤聲,“這里有紅豆杉嗎?”

我的聯想招來一聲輕笑,而那人彎曲手指,輕輕叩響了我身下云臺的邊緣。我合上書,把它放在云臺邊緣的盒子里。

盒子“咔噠”一聲遠離云臺,而里面?zhèn)鞒隽祟愃啤跋麓卧僖姟钡臉仿暋?/p>

“弒神者,”我閉上了眼睛,“有何貴干?”

W似乎彎了彎唇角,然后無視了圖書館的規(guī)定,從他的云臺走到了我的云臺上。他盤腿坐下,于是我屈腿為他讓開了更大的空間。我不太想起身,因為穹頂上正投放著深海的影像。

“您不打算因為我的罪行懲罰我嗎?”

“該罰你的另有其人,”我懶得給他解釋秩序的存在,“只不過有延遲,估計還得十幾年吧。”

“喔,”W卻不再問了,而是換了一個話題,“你在看王維的詩集?”

“嗯?!?/p>

“那您怎么會不知道生在南國的紅豆就是相思子,”他的聲音換了一個角度,傳到了我的耳中,“也不長在紅豆杉上?!?/p>

“我們很熟嗎?”我轉頭看向躺在了我身邊的他,“貧民窟的義體師?”

W沒有露出任何驚訝的表情,仿佛在他的預設里,神就是應該無所不知的。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繼續(xù)凝視著穹頂之上的深海。云臺緩慢向上,虛假的海水與細沙編織成光影,輕輕撫過我們的鼻尖。

“神,”他開口問我,“我該如何稱呼您?”

“我就是我,人類未曾賦予我姓名。不應有人賦予,也不應被賦予?!?/p>

“那您為何垂憐我?”

“因為你知道我有把柄在你的手上。你已經窺見了神的法則,同時清楚這個世界的信仰已經破爛不堪,”我舉起右手,讓他看到我的手掌上僅剩的四根手指,“人類已經為自己造了新神。那束削掉我手指的光是舊神被扔進深淵里的時候產生的,不是嗎?”

“我背不下來那東西的名字,但‘人間大炮’這個名字怎么樣?”

“真惡心?!?/p>

W忽然將半邊身子撐起,眼中隱隱約約有閃爍著的光芒。我看到他起伏的胸口和染上血絲的臉頰——肺不好又容易激動的貧民窟小孩兒就是這樣。他的嘴唇以一個不自然的力度壓抑著笑意,并且在不斷顫抖,而他也聳動著鼻尖,就像是嗅到雪松與沉香燃燒的幼小犧牲。

“你在激動什么,弒神者?”我看著他的灰色眼眉,“趁我愿意與你交易,說出你的愿望?!?/p>

“……看來我是趕上了神的入世時代,”三秒后,恢復了正常的W又重新躺回到了我的身邊,“畢竟活祭的傳聞已經擴散到了連我都能知道的程度,而我的同胞,同伴,都或多或少把身體的部分獻給了您?!?/p>

“不是我,”我搖了搖頭,“我從不剩飯,這是囫圇吞棗的美學?!?/p>

“……”

“我已經足夠寬容了,吝嗇的是你們,”我坐起身,垂眸看他,“你們曾有燃燒香料獻祭的傳統(tǒng),難道就想不到從你們的欲望里誕生出來的存在,渴望的根本不止那幾縷香煙?”

“抱歉,”W的聲音忽然染上了不容置疑的真誠,“我記住了?!?/p>

我沒想到他能把這句話當真,但也理解,那就是不夠癡迷和癲狂的人也無法和神溝通。因此我還是無視了他的不可控性和反復無常,輕輕點了點頭。

“所以你要用那個過家家的玩具逼迫我做什么事情?”我問道,“為了一己私欲,還是為了更偉大的傳承?”

W凝視著我的眼睛,然后把他的手送到了我的唇邊,于是我也心領神會地留下一個吻。鼠尾草、柑橘和虞美人的味道留在我的氣口,然后我抬頭看他,斂去了臉上的其他表情。

“我是W,”他執(zhí)起了我的右手,一抹冰涼貼上了未被治愈的斷面,“感謝您的眷顧和愚弄?!?/p>

我低頭看著這個時代的杰作。它隨著我的意愿活動著,但完全沒有追求類似人類的偽裝。生物電流反饋到我這具人類身體的頭腦中,于是連想象出來的幻痛都變得如此真實。銀色的金屬之下隱藏著一抹紅色,用來牽拉柔軟的人造筋膜與合成的骨。

“紅豆。”

“好名字。”

03


在人類出現的時候,未來的星火在愿望的網中閃爍,于是祂們降臨,等待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代理者從萬事萬物的靈魂中降生。

那時候人類即使穴居,卻從沒有停止對星空的仰望。他們像是被閃亮的飾物蒙蔽了視覺的烏鴉,未曾想過星星不是鑲嵌在女神那黑絲絨裁成的裙擺上。

電梯在下降,十層,二十層,三十層。我靠在涂滿污言穢語的電梯井上,沉默地看著頭上的光亮逐漸消失。神所喜愛的居民住在天上,而我卻和一個弒神者不斷下墜,墜到哈迪斯和珀耳塞福涅纏綿的地方。

“你們怎么解決缺氧的問題?”

“通風井,黑市里的氧氣瓶,還有通往外界的其他百十來部電梯,”W思索著,咬了咬手指,“我們也會上去的?!?/p>

“電梯是排隊,還是抽簽決定?”

“都不是,”他灰色的眼睛流露出笑意,“靠賭,靠搶,靠競技場。”

我沒理他,于是電梯里又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呼吸聲。我聽見沉重的滑索發(fā)出嘆息,搖晃過后穩(wěn)穩(wěn)停住。他顯然要擺出一副紳士姿態(tài)替我開門,但在那道門反應過來之前,我就已經融化在了他所在的那個世界里。

W還在里面鼓搗那個年久失修的電梯按鈕,而我已經開始環(huán)顧四周。地下的層級明顯更為嚴明,電梯口都有類似士兵的存在把守,而他們每個人的頭頂都有一盞燈掛在天花板上。另一個通道被墻隔開,我能感覺到那邊有人來來往往,但是沒有多少人往我們這邊來。

我隨便選擇了一個人足夠多的地方,抬腿往那邊走了幾步,然后停了下來。W終于打開了門,兩只手背在身后,盯著我的眼睛,似乎想說什么。

“你得知道我的眼睛其實不長在那里。”

“可是你忘了這個,”他把手從背后轉到身前,把“紅豆”送到我的面前,“給你。”

克羅賽爾,人類對于禮物太執(zhí)著了,曾經的他們寧愿餓死,都不愿意碰一下給神明的祭品。但是神明喜愛的孩子聰慧,聰慧的人類以生命為先,甚至不惜瀆神。

我接過那枚小拇指,把它重新安接到了自己的手掌上。W的臉上重新泛起了紅暈,然后他快步走到我身邊,示意我向另一個方向走去。

我跟著他擠過人群,走過階梯,跳過地下水上的浮橋。

W不知何時走到了我的前面,最終在一扇小門前停了下來。我看見他那挺漂亮的電動摩托,而后來他曾騎著它載我許久,直到某日它只能發(fā)出聲音,再到后來它再也發(fā)不出聲音。W彎腰擺弄了幾下門鎖,而我這次沒有穿墻而過,站在他的身后,用目光回應周圍那些看向我們的人。

街口那邊有個人朝我們走過來,他比W高上半截,抿起嘴唇一言不發(fā)。我與這個人對視許久,而W在打開那扇門之后自顧自地走了進去,留我和男人在外面沉默地看著彼此。

“……他不在的時候,你只能去那里吃飯,”沉默許久之后,男人用手指了一個方向,“或者盡量自己解決?!?/p>

我點點頭。

男人轉身離開,魁梧的身材擋住了其他人探究的目光。細碎的灰塵卷成團靠在他長筒靴的邊緣,他似乎察覺到了這點,于是靴底和地面摩擦了一下,那團灰塵就消失在了地面的潮濕里。

“那我走了?”我問道。

“嗯?!?/p>

我轉身鉆進店里,看見W正拿著兩杯咖啡從里面的房間出來。柜臺旁邊的燈投射出略顯廉價的色調,但即使是在黑暗里,我也能看出整個店里有不少東西都價值不菲。

“地下的義體商店,僅此一家,”W又俯身向我鞠了一躬,“義體師,僅此一人?!?/p>

“雖然裝的是義體,”我接過他手里的咖啡杯,“但是掙的是不義之財?!?/p>

“確實,”他用眼神掃過我的小拇指,“良心沒了的話可以賺更多?!?/p>

我看了他一眼,然后把手指插進了咖啡杯里,努力辨認著這杯咖啡到底是這個世紀的產物還是上個世紀的產物。W則是爽快地把咖啡一飲而盡,然后跳上桌子伸手摸上天花板,打開了店里的燈。

我看見墻上透明的玻璃幕墻,和墻里面容模糊的人。他們都不完整,也只有幾個睜著眼睛,但雙目無神。我向他們走了幾步,然后轉頭看向W。

“不是我,”我斟酌了一下詞句,然后正視他的眼睛,“我證明給你看?!?/p>

“我需要證據,”W把咖啡杯放到腳下,站在桌子上俯視著我,“現在你是疑罪未名。”

“那個人缺的是膽囊,”我指向最上面的那個人,“可我不吃膽囊?!?/p>

“駁回,小姐,”他從桌子上跳下來,接過我手里的咖啡杯,“你偶爾會想換換口味,也說不定吃到一半就沒了興趣?!?/p>

“哦,那好吧,”我坐在了椅子上,然后開始模仿許久之前在廣播里聽來的強調,“我會用我的能力證明我的清白,偵探先生,請你暫時逮捕我吧,我不會辜負您的信任和期望?!?/p>

“您如果再認真一點就好了,”W拉開椅子坐下,牽起了我的手,“那么現在我要以您的小拇指為例講解義體的知識啦,還請您認真記住?!?/p>

W不是個好老師,他講得太慢,而且心不在焉。我趁著他睡覺的時候玩了個小把戲,點掉了他手腕上的朱砂痣,換來了他全部的知識。但在他醒來之后,我還是認真地聽他把剩下的東西說完了,畢竟如果我把W的生命記為W,那么我剛剛已經見證了W分之一。

04


二十天后,這條街忽然熱鬧了起來,不是積極意義上的熱鬧,而是很舊的火藥味讓整條街都滿溢著一種原始的氣息。我把自己偽裝成了一只井蓋,看著兩方勢力在我的頭上和腳下交火,順便偷偷卷走幾只受傷的漏網之魚當盤中餐。

我知道他們這兩天都會死,因為我能看得見,所以消失三四個人也不會掀起多大的波瀾。什么時代都不缺亡命之徒,也只有了無牽掛的人能夠把任一方面的情感發(fā)揮到極致,而這里的人似乎并不在乎身體上的傷害,這和我所知道的有很大的不同。

我游到W的店面上,保護住店門了,順便打了個瞌睡。

晚上的時候那幫人轉戰(zhàn)下一個戰(zhàn)場,而我也完成了自己的消化大業(yè),順便吐了不少子彈殼在外面的垃圾桶里。W在玻璃幕墻的另一邊給別人裝義肢,或許是察覺到我回來了,他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我穿過玻璃,坐在另一個雙臂缺損的人類身邊,仔細地觀察著她。女性,二十六歲,普通人,走路有些外八字,但不會做壞事,所以不好吃。我用手掌撫摸她的眼睛,然后嘗到了下面橄欖綠的顏色,但我也只是把手從那里拿開,然后拿起了W交給我的那些工具。

“請不要吃我的客戶。”

我把身后的那個人吐回了原位。

他嘆了口氣。

“開個玩笑,”我測量了一下傷口的斷面,然后把腕足伸到了房間的另一邊,“我不吃不新鮮的人?!?/p>

W沒有再說話,直到他把最后一個零件安到那個人的肩膀上。他抬頭看我,然后又看向了我卷著一堆器材緩慢收回的腕足。

“我不是章魚,”我沖他丟了一個螺母,“只是克羅賽爾說當軟體動物好,方便攜帶?!?/p>

“克羅賽爾?”

“一個對藝術有獨特見解的神,”我著手組裝一部分零件,“非常喜歡對稱的東西,還有紋路左旋的貝殼?!?/p>

“那他在哪?”

“不在這里,”我抬頭看他,“但他會回來的。”

“傳說顛倒的天地讓沃土落入宇宙,聚成最初的天神,”W把那枚螺母放在工作臺上,忽然開始講述我從未聽到的故事,“最初的天神看見了地上小小的人,于是選了三個最好的人,把他們叫到自己的面前。

“天神說,假如你們愛的人因仇敵而死去,你們要如何?

“第一個人說,我會復仇。天神對他說,你要做萬民的王。

“第二個人說,我會記錄。天神對他說,你要做塑像的工匠。

“第三個人什么都沒有說,卻流下了眼淚。天神對他說,你要做我的耳目口舌,你要做人的神?!?/p>

我手上的動作沒停,但W已經站起來走到了我的身邊,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我和他極為相似的動作。大約過了一個小時,我放下了手里的工具,轉頭發(fā)現W還保持著同樣的姿勢。

“這個傳說和我們沒有什么關聯,我是這片大地的女兒,但克羅賽爾是從很遠的地方來到這里的,”我看著W的眼睛,“比你們知道的所有地方都遠。”

“那你代替他掌管什么?”

“義肢?!?/p>

W差點笑了出來,但他還是故作嚴肅地想把話題繼續(xù)下去。他走到女子的另一邊,也開始組裝起零件,但就在他剛開始不久,屋后的門被撞開,街口的男人帶著滿身的金屬碎屑向我們跑過來。

然后,砰,他在了我昨天剛鋪好的彩色瓷磚上炸成了血沫。

他是個好人,我心想,可是我不知道他會和外面接下來沖進來的這些人有關系。后來的這些人明顯全副武裝,但他們看見了彩色的瓷磚,明顯誰也沒有再往前踏一步的意思。

W倒是反應快。他打開幕墻,穿過消毒區(qū),走下階梯。我想起他踩過骨灰那日,也是那一天我決定要跟他走,觀察被天上的寵兒遺忘的地底。我看見螞蟻撕扯同伴的觸角,然后,W側身讓開了一條路,路的盡頭是我。

我看見他們穿過我的身體,把自己的同伴塞進玻璃幕墻里閑置的醫(yī)療艙,或者把先到的人隨意扔到地上。領頭的人到我面前罵了幾句,又把口水吐在地上。我看向W,看見他神色如常,只是他的眼神始終離不開那朵血色的花,即使他能夠造出人身上的所有零件,也無法把已經消失的靈魂復原。

靈魂啊,我也是靈魂。

我閉上眼睛,醒來之后已是次日下午。地板上的血色被清洗干凈,被破壞的痕跡盡數消失。W在給那些人的同伴修理義肢,沒有看我,沒有說話。

克羅賽爾,你問我會不會講童話故事?我的答案是會的。

克羅賽爾,你問我講沒講過童話故事?抱歉,我不會再講了,因為沒人會記住我的故事。

05


送走最后一個人的時候已經是新世紀的第三天,我爬上屋頂看人造天穹,忽然想看看真正的月亮。

W在床上睡著,于是我卷起他的安樂窩,像是克羅賽爾曾小心翼翼捧起我的胎膜一樣,順著影子游到了地下城市的盡頭。我沒有坐那些隨時可能掉下來的電梯,而是順著墻壁攀援而上,選了一個我與克羅賽爾曾經停駐過的地方,直到天光撒在W的臉上。

看來來的太早了,現在太陽還沒落。

W顯然被我弄出的動靜吵醒了,他迷茫地看了一眼周圍,然后忽然睜大了眼睛。

“綠洲,被神賜福過的綠洲,”我言簡意賅地介紹了一下,“然后周圍都是沙子?!?/p>

“我愛你,”W說。

“嗯?!?/p>

“我是認真的,”W從床上坐起來,“你要聽我說理由嗎?”

“W,”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已經過了和年輕人類私奔的年紀,只要我入世,就會有人愛我,你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后一個。我做這些只是從人類身份出發(fā),對你展示我的禮貌罷了?!?/p>

W沒有再說話。他光著腳走下床,心情復雜地看了一眼身后和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寢具。他走到我的身邊坐下,低頭捻著百年之前就被判定為滅絕的花朵,然后轉頭看向我。

“這里的沙子,沒有水的話就無法被隨心所欲地雕塑,”我站起身,在綠洲外掬了一捧沙子,然后把它帶回了綠洲里,“人類聚集的地方有水,有能夠耕作的土?!?/p>

那捧沙子在我的手心逐漸變暗,直到變成潮濕的土。我合攏自己的手掌,讓它團成一團。

“人因為有了記憶,才有了夢,而夢難以被記憶,所以人從不想遺忘,到禁止自己遺忘,”我把泥團分成六個大小不等的小球,“記錄者,是人之神的臂膀,在天神死去之后,人類的神才去世界上尋找自己的記錄者,也就是自己的代理神明?!?/p>

六個小球在地上相互擠壓,慢慢有了四肢和軀干的形態(tài),最終找到了頭的那部分。它迫不及待地跑到水邊觀察自己的容貌,卻一下子坐在地上,發(fā)出了細小的哭聲。

“記錄逐漸真實,真實又被粉飾,”我把小人拿起來,掐了一片草葉雕刻出五官和衣飾紋理,“記錄者記錄可知,復制可知,卻也代替了可知?!?/p>

小人乖巧地坐在我的手里,只是每一筆雕刻下去,它的動作就越輕微。在最后一筆雕刻完成之后,小人徹底不動了。

“我是克羅索爾從流血的殉葬坑里撿起來的泥偶,經他的意志成為了代理神明,”我輕聲說,“我不知道我用了誰的模樣,也不知道我是誰的造物,但我無疑是為記錄某樣東西而存在的,可我忘記了自己的目的?!?/p>

“可是你已經記住了很多事情?!?/p>

“那不是我的目的,”我轉頭看向他,“那是我的選擇。”

我們沒再說話,而是抬頭看著天穹。我把手覆蓋在他的眼睛上,然后閉上眼睛再睜開。霎時滿天星斗流轉在天穹上,而我和W都躺在了綠洲里,看著在地下難以見到的景色。

“人都是在獲得之后變得貪婪,”W對我說,“我的欲望已經永無止境了?!?/p>

“差得遠呢,”我笑了笑,“繼續(xù)努力吧?!?/p>

06


我在地上為W蓋了一座房子,雖然孤獨,但絕對安全。W找來各種廢品,而我把它們捏成了能用的東西。我的小拇指沒有長出來,而W也沒有再提他威脅我的事情,我的入世就這樣平淡地進行著,直到沙漠下雪的那一天。

“紅豆”出了一點故障,無法彎曲。我想店面三個月無人看管,不如回去看看。

但我什么都沒看見。

原先的店面已經被詭異地空了出來,就好像這棟矮小的建筑從來沒有存在過那樣。我確認了街口,確認了鄰里,確認了總在街上打架的那群人,但我織出來的太陽花、捏出來的萬能鑰匙、粘起來的子彈殼,這些東西都消失的無影無蹤。

我蹲下來,然后躺在了地上,沒有人來管我,也沒有人來告訴我吃飯要到哪家吃才安全。許久之后我站起身,往原先房子的方向走了兩步,然后沉入無邊無際的黑暗。

影子下數十米有一間被玻璃幕墻圍起來的暗室,不起眼的地方有一個開關。我輕輕按了一下,玻璃幕墻緩緩后退。

我許久未見克羅賽爾的信物,而它現在被簡單地放在這個暗室的一邊,但上面的獅鷲好像在注視著我。于是我單膝跪地,交叉雙手舉過面前,透過手指的縫隙看向信物上凸出的流星。

數十秒的沉默,一秒的暈眩,兩秒的爆裂感和擠壓感,克羅賽爾一定跑到了奇怪的地方,我想,但即使他去阿蒙神的肚子里,就算是剖開……

“說了多少遍,”我聽見克羅賽爾的聲音,“你要叫我夫神。”

“克羅賽爾。”

“這個信物不錯哦,你是從哪里找的?”他的語調有些興奮,“你終于肯努力工作了……你的手怎么弄的,我?guī)湍阈迯鸵幌???/p>

“不用。”

“那算了,”他的語氣有點遺憾,“你多吃點人吧。”

“什么人都可以吃?”

“可以的,”他似乎聽出了我話里的意思,“叛逆這也是藝術的一種,但代價太大的話記得來找我,小姑娘,畢竟替你修理身上的零件也不是一次兩次了?!?/p>

我放下手臂,靠在暗室的玻璃上,轉頭看向不知何時已經站到我身邊的W。我們雙目對視,然后他抬起手,再次按下了開關。

我們周圍的燈光迅速熄滅,取而代之的是我面前亮起的暖光。我看見拱形神龕里,一個小小的泥偶人立在亞麻色的軟墊上,身邊是繪畫出的花朵。

“我并不信仰克羅賽爾,”W站在原地看著我,“我信仰他的記錄者……”

“停,”我打斷他,然后捂住了右眼,“不用夸我,我會讓你留下“這個我”的?!?/p>

“這里不安全,我既然已經見到了你,那我就要物歸原主?!?/p>

“這個是你從黑市上淘來的吧,”我點了點玻璃墻壁,“這東西丟了好多次了,現在對我沒有什么特殊意義,拿著也遲早會丟?!?/p>

“我就是因為信仰你,所以才會下定決心做義體,”W向我這邊跨了一步,但又收回了腳步,“我能補全誰的靈魂?我補全您的靈魂了嗎?”

我點了點頭,放下了捂在右眼上的手。

“這就是吃掉信徒的代價,可是我覺得必須要這么做,才能讓我接受你的信仰時更加心安理得一點,”我指著空蕩蕩的眼窩,“我是貪婪的代理神明,請你給我最先進的祭品?!?/p>

W走到我的面前,用食指比量著我眼球的直徑和長度。他是一個很厲害的義體師,因為他僅僅是用手指摸過了我的眉骨,就做出了一枚漂亮的眼球。

其實他不摸眉骨也可以的,因為即使他沒有度量過我的手指,他還是給我做出了“紅豆”。我想他有千言萬語,但我只是個記錄者,現在所見證的最終都會在浩瀚的宇宙中被一筆帶過。

07


許久之后,賜福綠洲的神死去,沙漠重歸荒蕪。我從高塔上醒來,匯入流沙,跌入人類曾在地下建立的輝煌遺跡。

我順著地下水的方向走,在角落找到了一個家政機器人。我把里面的沙子倒干凈,打算拆了它研究一下構造,沒想到它又活了過來。

小機器人說它來自地上,一個天地之間的國度,也是一個用地表遺存搭建起來的垃圾城市,但里面聚集了很多好玩的人。

“怪人湊在一起就是會很好玩,”我評價道,“有人提醒你要在安全的地方吃飯嗎?”

“怎么沒有?”小機器人立刻回答,“我們可是很人性化的。”

“這座城市還在嗎?”

“很早以前就搬去了天上,但遺跡還在,”小機器人獻殷勤似的把照片投影了出來,“長這樣,很久以前?!?/p>

“原來如此?!?/p>

“你的右眼型號好老,居然還能用,”小機器人絮絮叨叨,“紅色的,很少見,但在你臉上就很好看。我知道天上的城市有一家超大的義體修復中心,你要去看看嗎?”

“不用了,”我伸出小拇指點了點遺跡的方向,又指了指天上,“關于天上有句古話,但我想不起來了?!?/p>

克羅賽爾沒有回來,我也已經度過了許多個W長度的歲月。我踩在白骨上仰望天上的國度,想著在最新的庫房里只有編號沒有名字的義體,它們既不叫紅豆,也不叫紅豆杉。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歡。

-END-


文/君容

編/張葉琳


嗶嗶打文 | 泥偶人與紅豆之歌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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