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白兔與黑貓

4月24日，周一，午夜，22:30。

山區(qū)，公路。

深夜已至。

不知何時，云翳已將月光徹底遮掩。

偌大的夜空，唯余黑暗，寂靜。

公路上，因地震破壞而失去電力的路燈，不再向道路提供光明。

于是，整座夜空得以不被打擾地，緩慢沉降于密林中，凝結成帷幕，凝結成魔女的黑袍，向大地施以噤聲的咒語。

公路盡頭，是僅剩的一家仍在營業(yè)中的快餐廳。

微弱的燈光，發(fā)電機的噪聲，反而顯得這片夜晚更加寂寥。

所幸，老舊的店面，狹窄，卻明亮、整潔——勉強為畏懼黑暗的旅客們提供了最后一處落腳之地。

店內，最后的四名客人，沉默地坐在窗邊，一言不發(fā)。

率先打破氣氛的，是名為C的少年。

“……不行?！?/p>

無論嘗試多少次，C眼前的MR終端界面，始終只會顯示“網絡無法連接”——這讓少年臉上不由得浮現(xiàn)出一絲擔憂，轉而又將其毫無痕跡地掩藏了起來。

“還是沒辦法聯(lián)系到家人嗎？”

也許是察覺到男孩那一瞬間的表情，坐在對面的少女關切地詢問道。

“家人……”

C遲疑片刻，低聲應答道。

“嗯，是的……我的家人……”

“之前的那場地震，似乎讓通往城鎮(zhèn)的隧道發(fā)生了坍塌，現(xiàn)在還沒法通行?！蔽餮b、戴眼罩的Saber講述了目前的情況，“不過別擔心，小家伙，聽說城鎮(zhèn)里的受災情況并不嚴重——你的家人一定會平安無事的?！?/p>

面對這聊勝于無的安慰，C只能低下頭，抿住嘴唇，無聲地表示應和。

“我說啊，隧道走不通的話，從空中飛過去不就好了？！”大兔子Archer嚷嚷道——卻招來了少女的反對。

“太顯眼并不是好事。”

少女的語氣嚴肅、認真，令人難以反駁。

“這場圣杯戰(zhàn)爭的其他參與者，恐怕已經有不少人正趕往這里了。若是貿然行動，很難說會不會成為他們優(yōu)先攻擊的目標?！?/p>

“圣杯戰(zhàn)爭?！盋想起了災難發(fā)生前，那個曾警告自己“鐘聲就要響起了”的小男孩，“這場地震，和【圣杯戰(zhàn)爭】有關嗎？”

少女盯著C的眼睛，沉默半晌，才終于開口。

“正是如此。而且，不僅是這里，全世界各個地方應該都不同程度地遭到了災難襲擊才對。就我知道的情況而言，歐亞、北美各國大多數(shù)遭到了地震、海嘯的襲擊——只有遍及世界的災厄，才能令萬能的許愿機誕生——這也就是所謂的【等價交換】吧?！?/p>

“全世界？！”少年眼中透露出震驚、不信任的神色。“這也太過分了……”

“……那么，來了解一下彼此的情況吧。”

少女直視少年，正式切入主題。

“作為參與者之一，關于【圣杯戰(zhàn)爭】，你都了解多少呢？”

簡單，明了。

少女的提問中沒有任何歧義。

然而，C卻什么也說不出口。

“例如，你身邊的這位Archer先生，你能理解他是怎樣的存在嗎？”

少女耐心地引導——只不過，回應她的還是沉默。

“魔術師，這樣的概念，有聽說過嗎？”

C的眼中滿是疑惑。

于是，少女明白了，坐在自己對面的，毫無疑問，是一個從未接觸過神秘一側世界的，平凡而單純的小孩子。

“……抱歉?！?/p>

C小聲道歉。

“沒關系，這不是你的錯?！?/p>

少女盡量讓語氣變得和善——她意識到，自己的口吻有些咄咄逼人，也許會嚇著眼前這個尚年幼的男孩子。

對一個尋常的14歲少年來說，一晚上經歷過如此多生死攸關的時后刻，現(xiàn)在，光是還能好好地坐在這里聽自己講話，就已經很了不起了。

“……那么，把你的右手伸出來吧?！?/p>

思慮過后，少女決定從最基礎的部分開始——最先要向少年展示的，毋庸置疑，便是同屬于這個世界的，被秘匿起來的，屬于神秘一側的現(xiàn)實。

對于少女的要求，C抱著懷疑的目光，打量對方，又看了看一旁的Archer。

最終，少年還是慢吞吞地伸出了右手。

直到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背上不知何時多出了一道擦傷——雖然已經半結痂，卻仍在隱隱作痛。

少女取出一枚鏡片，閉上眼睛，短暫詠唱后，將其放置于C的傷口之上。

倏忽間，那枚玻璃鏡片竟然有如掉落于溫熱手心中央的雪花般，逐漸消失，溶解在了C的皮膚中——與此同時，原本赤紅色的傷口也肉眼可見地消失、抹除，僅在原處留下一抹似是而非的印痕。

“這就是魔術?！?/p>

少女溫柔地撫摸著少年的傷處，將最后一點余痛也拂去。

“以魔力為媒介，呼喚出世界基盤上所刻印的現(xiàn)象，像這樣的技術?！?/p>

C只是似懂非懂：“……魔術……像是胡迪尼那樣嗎？”

“不是的。如果按照你比較便于理解的方式，說成是‘巫術’也許會更好——雖然通常意義上的‘巫術’，其實也只不過是魔術的一個分支罷了?！?/p>

少女盡可能簡潔地解釋道。

“按照不同分支，魔術的規(guī)?？纱罂尚　！?/p>

“小型魔術大多數(shù)只需要一兩句詠唱，或是使用提前寫入魔術式的道具，比如寶石、劍、符箓等等，就足以啟動了。至于大型魔術，則需要進行長時間詠唱，經過周密而復雜的準備，繪制法陣，舉行魔術儀式，才能發(fā)揮出理想的效果?！?/p>

她啜飲一口咖啡，稍作停頓。

“我所使用的魔術體系衍生自黑魔術，也就是那種通過名字、頭發(fā)、或是鏡子里的影像對他人施以詛咒的魔術。在此之上，我的家系選擇了延展鏡像的神秘學意義，從而開發(fā)出了名為【遺忘視界】的魔術體系——剛才的治療魔術就是其應用之一，姑且能算作是小型魔術吧。”

“至于圣杯戰(zhàn)爭，毫無疑問，應當算作大型儀禮咒法的范疇。至于其目的，我想你也應該有所了解才對?！?/p>

“圣杯。”C喃喃自語道。

少女頷首肯定。

“沒錯。萬能的許愿機，【圣杯】，令其顯現(xiàn)于世，招致災厄，爭斗與廝殺——這就是名為【圣杯戰(zhàn)爭】的，世界級別的大魔術儀式?！?/p>

“廝殺……”

C并不是無法理解這個詞。

他的腦海中仍然記得那位北歐國王手持利劍，向自己步步緊逼的模樣。

“具體來說，只要是被【圣杯探索】選中的魔術師，都會被賦予Master的資格，并贈予令咒?！?/p>

少女以平靜的口吻繼續(xù)講述著。

“但是，最終能夠向圣杯許愿的只有一人。故此，Master們會從世界之外的，銘刻著神話、歷史上升格為超越常人存在的英雄之魂的【座】上，將英靈們召喚至現(xiàn)世，作為自己的使魔，或者稱之為Servant，締結契約，派遣其參與戰(zhàn)斗?！?/p>

店員經過——少女適時地暫停對話，直至無關者的身影再度退隱至柜臺后。

“要打倒的敵人包括兩大類，第一是包含在儀式內的部分，也就是為了令真正用于許愿的【大圣杯】（Grand Grail）現(xiàn)界，必須殲滅依次出現(xiàn)的，按照Saber、Lancer、Archer、Rider、Caster、Assassin、Berserker職階順序排列的七枚子圣杯。方才你所殲滅的正是第一圣杯，劍之杯?！?/p>

“劍之杯……”C下意識地復述著這些陌生的詞匯，又悄悄望向身邊的Archer——準確來說，這只大兔子才是將圣杯殲滅的功臣——對方現(xiàn)在正因為嘗了一小口咖啡，被苦得整張臉瞬間扭在一起，只好一邊滑稽地吐舌頭，一邊偷偷往嘴里丟了好幾塊方糖。

“第二，則是為了搶奪許愿資格，要擊敗其他參與者所持有的Servant?！?/p>

“這樣一來，我和你不就是敵人了嗎？”C不解地提問道。

“確實——不過，并不是所有人參戰(zhàn)都是為了獲得向圣杯許愿的機會?！鄙倥卮稹?/p>

“你沒有想要實現(xiàn)的愿望嗎？”

“我有愿望——真正毫無愿望的人是不會被【圣杯探索】選中的——但是，在那之前，我不想看見更多無辜的人被卷入戰(zhàn)爭。實際上，最初的Servant召喚，大約在三個月以前就已經開始了。從那之后，Servant與Servant的戰(zhàn)斗就一直在世界各地零零散散地發(fā)生著，一般人受害的情況相當嚴重?！?/p>

“難道，有重要的人被卷入爭端了嗎？……抱，抱歉，我不該問的?！?/p>

“沒關系?！?/p>

少女露出令人寬心的笑容，示意對面的男孩不要為此而介懷。

“那么，來繼續(xù)講解戰(zhàn)爭的規(guī)則吧。當參與者被賦予Master的資格后，就會由【圣杯探索】給予兩劃令咒，用來限制與之締結契約的Servant——你旁邊現(xiàn)在坐著的那位Archer先生，就是與你締結契約之人?！?/p>

說罷，少女打開了自己的MR終端，從界面上彈出的，是與C所持有之物如出一轍的紅色咒紋，其紋樣，宛如兩只相對而飛的小鳥。

“所謂Servant，大多都是人類神話、歷史中留下了武勇事跡的英靈們。不聽指揮，試圖違抗、背叛Master的情況下，光靠參與者的力量大多數(shù)情況是沒辦法與之對抗的——這種時候，就需要使用到令咒，對Servant進行強制命令?！?/p>

“兩劃令咒……”

C注視著儲存于MR終端APP中的令咒，卻敏銳地發(fā)現(xiàn)了一處違和感。

“但是，這難道不是三劃嗎？”

少年所指之處，正是那比翼鳥的上部，有如鳥羽的部分。

——仔細看來，那里的紋樣黯淡而淺薄，與其余部位大相徑庭。

“你說的沒錯，不過，所有令咒從一開始，就已經是有一劃被用掉的狀態(tài)了，因此實際上Master能夠使用的只有兩劃。”

“這樣不奇怪嗎？”C疑惑地問道。

“奇怪……不，通常來說，這應該是圣杯戰(zhàn)爭的常識才對，也就是本該如此的事情。”

這一次，反而輪到少女皺起眉頭，語氣也變得飄忽不定。

“但你所說也并非完全沒有道理……據(jù)說，的確有Caster的Servant提出過類似的疑問，‘我的記憶中，圣杯戰(zhàn)爭的Master應當持有完整的三劃令咒’，什么的……”

片刻后，少女晃了晃腦袋，仿佛要將疑惑驅逐出思考一樣。

“不，糾結于這些細枝末節(jié)的小事并沒有意義。”

面對這名今晚才被卷入戰(zhàn)爭的小孩子，少女給出了兩個選擇。

“總之，以上就是【圣杯戰(zhàn)爭】的規(guī)則。正如你今晚所經歷的那樣，只要參加，隨時都有可能身陷危險——如果你在了解這些之后，還是想要試著去爭奪許愿的資格的話，我不會阻攔你；但如果你打算放棄的話，現(xiàn)在就可以與Archer解除契約，我和Saber會保證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去?！?/p>

C的目光搖曳著，流露出動搖的神色。

“……如果，我和Archer解除契約……他就不會再保護我了吧？”

少年并未講出后半句話——曾目睹過餐桌對面那名Saber與北歐國王激烈交戰(zhàn)的他，不得不被迫考慮起，對方也會像北歐國王一樣向自己再度舉起劍刃的可能性。

少女會意了。

她沒有想到過，自己面對的小孩子，在某種意義上也并非常人。

——這是好事。

“你說什么?。?！才不會那樣呢！不管有沒有契約在，我都會保護好你的！”

無視Archer氣鼓鼓的抗議，少女向C提出了第三個選項。

“那么，不如和我一起行動吧?！?/p>

——這的確是個合理的提議。

“現(xiàn)在選擇回到你的家人身邊，也許會招致戰(zhàn)斗，讓他們陷入危險。況且，你的Servant比我家的Saber更加強大，若是能夠得到你的幫助，我想今后也能夠更游刃有余地保護更多人。”

C咬住嘴唇，直覺告訴他應當信任眼前的人。

然而，他的胸膛中仍然殘留著從中午開始就淤積于此的不安感……他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在將世界拖向黑影之中。

“我明白了?！?/p>

少年做出了抉擇。

這會是正確的選擇嗎？——又或者說，正確的選擇真的存在嗎？

“那么，我們從現(xiàn)在開始就是戰(zhàn)友了?！?/p>

少女友好地摘下手套，仿佛儀式一般，握住了男孩的手，以此宣告同盟關系成立。

“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克里斯……”話語涌上嘴邊，C卻突然想起了少女曾說過的，關于黑魔術的事情，“通過名字對別人施加詛咒”?！啊?，叫我C就好?！?/p>

“原來如此，有警惕心是好事?！?/p>

少女笑起來，這一笑容，使她多少擺脫了些許專業(yè)的印象，回歸了女孩子該有的天真爛漫。

“那么，叫我S吧?！?/p>

S向坐在少年身邊的大兔子投去目光。

“至于那邊的Archer先生，您的真名，大概是北美印第安神話中的西風神之子，英雄納納伯周（Nanabozho），對嗎？”

“……誒，我有這么容易被看穿嗎？”

“畢竟考慮到有著使用弓作為武器的逸話，又是兔子的模樣，再加上從森林里見到了您召喚的雷鳥——猜到真名也不是什么難事。”S說道，“毫無疑問，您應該算是北美傳說中最強大的英靈一角了。”

“那，那你都這么說了……”少女的夸獎，顯然讓大兔子Archer有些飄飄然。

“作為交換，我也告訴你們真名吧?！?/p>

一直沉默不語，只是笑瞇瞇地注視著S的，西裝革履，戴著單眼罩的Saber，此刻也終于發(fā)話了。

“我是Saber，真名是魚鳧。”

“U、UFO？”

“不是UFO，是魚鳧?！盨aber的口吻溫和、不緊不慢，“是中國古蜀國的君王之一，今后還請多多指教。”

眼見對方伸過手來，Archer也學著S與C的模樣，試探性地讓對方握住了自己的獸爪——勉強也算是確立了同盟關系吧。

“嗯，多多指教?！?/p>

“那么，接下來，我們要做什么呢？”C發(fā)出了疑問。

“按照【圣杯探索】的預測，第二圣杯，Lancer之杯，會在明天中午12點，顯現(xiàn)于英國倫敦。所以，我們今晚先回到倫敦……”

少女的話語還未說完，就被唐突打斷了……這也不是今晚第一次發(fā)生的事情了。

無禮之輩仍是圣杯戰(zhàn)爭的引航員，小燈精馬蒙。

“通告，通告——Assassin，風魔小太郎、加藤段藏、石川五右衛(wèi)門、靜謐的哈桑、震管的哈桑，退場！”

“唔！”S立刻警惕起來。

Servant退場廣播——其推送，意味著在相當近的范圍內，不為人知的戰(zhàn)斗已經在他們沒能察覺到的情況下發(fā)生了。

自黑暗籠罩的密林中而來，危機已然蔓延到了他們的身邊。

毫無疑問，短暫的休整時光要提前結束了。

“——敵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