肆、白馬將至 ???承元十四年 八月六日 上京

石鉞極其不想看到禁軍統(tǒng)領(lǐng)胡程洲的臉，尤其是還要加上他用虎皮精心裝飾的頭盔，而眼前的人正把頭盔抱在胸前，漫不經(jīng)心地擺弄著盔上的白翎。禁軍所有的人頭都只是賬上數(shù)目，只有都督府、兵部尚書和皇帝本人能夠過問，禁軍統(tǒng)領(lǐng)暗地里不知道吃了多少空餉，除了一支用銀子砸出來的親兵外，石鉞很難相信最大戰(zhàn)果僅限于市井鬧事的軍隊有什么實際作戰(zhàn)能力。

兩次沖鋒后，臨時構(gòu)筑的街壘幾乎只剩下焦黑的骨架，乘著叛軍退卻的喘息之際士兵正搭起簡易的拒馬。最后一隊預備隊已經(jīng)披甲完畢，石鉞望著東門沸騰的火光，如果東門還在守衛(wèi)手里，早在半個時辰之前京軍就會涌進城里，把暗處的蟲豸一只只抓出來踩死。他還在期望著從南門出發(fā)的信使能夠帶回今天第一個好消息，但重新攻下東門再趕到至少是一個半時辰之后的事了。

現(xiàn)在他們隨時會被蜂擁而至的叛軍淹沒在黑夜里。

或許不該稱為“叛軍”。眼前的敵人不僅僅穿著大乾的制式軍服，石鉞甚至能夠分辨出邊郡衛(wèi)所的軍服——甚至是攝政國深灰色的棉甲。

見鬼，沒有內(nèi)鬼的情況下大乾的都城可不會憑空涌出千里之外的軍隊。

“鄒指揮使呢？他的軍隊應該就駐扎在城內(nèi)等著明天的檢閱！”

“他的藩軍正沖破叛軍的封鎖線前來救援。”胡程洲指了指遠方喧聲大作的黑暗，“但是距離此處至少有兩個街區(qū)，街壘的防線隨時會突破，我們已經(jīng)沒有下一次重整潰軍的時間了。”

還有兩個多時辰子夜的鐘聲才會敲響，黎明似乎更是遠的難以想象。僅憑有限的禁軍和百人的親兵隊幾乎不能阻止源源不斷的叛軍沖散防線，大約有四百人集結(jié)在街壘對面的火光中，石鉞估計還有約二百人依托街道和不能展開陣勢的援軍周旋。要么等待東門外的守軍沖破整個大乾最為固若金湯的城池再跨越半個城區(qū)如同奇跡一般出現(xiàn)在指揮使軍旗下，要么就必須沖破封鎖接應鄒指揮使的援軍。

呼喊的喧囂漸漸平息，石鉞望一眼高懸的月輪，那幾乎隱沒在云霧后的物什無法給戰(zhàn)區(qū)帶來哪怕一點可憐的光亮。面對親軍的數(shù)十桿火銃，在狹窄的街道上任何膽敢點亮火把的叛軍變成了篩子，這讓遭到包圍的守軍能夠勉強逼退叛軍的大隊。低沉的黑暗為叛軍的埋伏提供了絕佳的掩護，但也讓叛軍無法形成緊密的包圍。

石鉞把長劍上的血抖落地下，血跡的主人被禁軍死死釘在拒馬上。街道的對面還不時有冷箭射來，間或還有一兩聲銃械的巨響，但這些在黑夜中只是聊作襲擾罷了。今晚石指揮使遇到的最近的危險是擲來的標槍，那東西帶著呼嘯擦著他的頭盔飛過，把身后的搬運民夫扎了個窟窿。協(xié)助維持防線的禁軍還沒有受到足以打擊士氣的損失，但除開禁軍統(tǒng)領(lǐng)的不到百人的親兵，指望征召士兵承受傷亡本就是冒險之舉。

“這樣守下去不會有機會的，我們必須依靠殘存的彈藥來威脅靠近的叛軍，等銃械的轟鳴安靜下來的一刻，只需要與我們?nèi)藬?shù)相當?shù)臎_鋒就能輕易沖散松垮的防線?！焙讨抟а腊岩恢в鸺龔募缂咨习蜗拢恢Я鞅鴦倓倹_擊了他的軍旗，“我就想知道你能不能守住這里一刻鐘，我已經(jīng)能看見鄒指揮使的旗號了?！?/span>

“兩刻鐘，盡量突破包圍和鄒指揮使會合，再晚一點這里就只剩尸體了。庫存的彈藥還能支撐——”石鉞的目光順著胡程洲的手看去，在不見五指的黑暗里有一絲火光從敵陣深處疾馳而來，照亮了馬背上那個大呼小叫的人，與他座下的白馬。

白馬停在敵軍陣前，尖利的馬嘶在突然?；鸬膽?zhàn)場里格外清晰。使者穿著深色的長衫，蒼白的面色在火把的映襯下顯露出那并非漢人的棱廓。他勒定了坐騎，生硬的漢話與低沉的聲色僅僅能讓兩位將軍在一片寂靜中聽清大概：“請石鉞指揮使和我們……走一趟，我們……，否則我們不敢保證上京的……”

他的后半句威脅最終隨著血沫堵在喉嚨里，抽搐的身體隨著人立的白馬滾在交橫的尸首里，叛軍的怒吼與嚎叫在黑夜里亂成一團。石鉞把尚在冒煙的火銃塞到親隨的手里，重新抽出了腰間的長劍，“請胡統(tǒng)領(lǐng)快些行動，沒有時間給我們猶豫了?！?/sp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