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瞿清鶴見面之后，我把鳶尾的事情告訴了她。我沒有提她就是瞿清鶴噩夢中的妖怪，我怕她有負(fù)罪感。

????????“真是可憐的妖怪?！宾那妃Q充滿了憐憫，“真想見見她。其實只要我不碰她就好了對吧？那你可以讓她去找那個算命的啊?！?/p>

????????我這才覺得她說的辦法確實更好，轉(zhuǎn)念一想如果沒有我們的幫助她可能連家都回不去，而接受我們幫助的前提又是靠近我們，這樣似乎行不通。

????????她還是一株鳶尾花的時候就想著什么時候能出來看看小區(qū)外面的世界，誰能想到一到異鄉(xiāng)就回不去了呢？鳶尾的遭遇很悲慘，這似乎也是那些弱小妖怪的普遍遭遇：自己沒有能力改變自己的生活，只能靠著外力的改變；而這外力的改變幾乎從來都是不可逆的。

????????與黃雨瀟、李白、賀辛之類的妖怪相比，鳶尾根本沒有賴以生存的資本。這個資本包括太多太多了，行動的自由、吸取妖氣的自由，甚至是保護自己的能力，上述的三點鳶尾一項都沒有，只能靠寄生過活，處處受限。而與指南翁、阿鋒之類的器靈相比，鳶尾對妖氣的需求要高出許多，根本無法像他們那樣無所欲求地躲在一個無人的角落里終老。器靈有好靜的心，鳶尾向往著自由；而向往著自由的鳶尾又沒有支撐這個自由的資本，這就是弱小妖怪的宿命嗎？

????????這么一來我又參照了一下自己的境遇，自己實在是幸運太多了。

????????我和瞿清鶴道別，自己心事重重地回宿舍去了。

?

????????瞿清鶴并未見好轉(zhuǎn)，晚上我又要一個人去吃飯。為了避免再碰到什么尷尬人，我打算點個外賣。下樓拿外賣的時候我看見了一個背后有著羽翼的妖怪懸在樓前，伸長脖子往樓里看。他看我看見了他，就降落下來，站在我面前。

????????我拎著外賣，打量著他。他穿著全套的白色西裝，胸口的口袋里還垂著一條表鏈，對于這樣的裝束我所想到的第一個形象就是什么公司的理事，但多半是個反派人物，像是一個縱橫權(quán)欲的老手。在我面前站定后，他背后的翅膀便化為妖氣散去了。這是一個約二十出頭的頗為帥氣的小伙子，臉上有一大片紅色的胎記，但我個人覺得這非但不影響他的形象反而讓他看起來更像一個西裝暴徒，這也佐證了我之前那個“反派人物”的判斷。他的頭發(fā)很精心的打理過，這讓我懷疑是不是妖界也有發(fā)膠。

????????“你好?！彼f。開場白很簡單，但也沒透露自己的目的。他說話的時候沒有停下腳步，而是陪著我往宿舍的方向走。我本來還在擔(dān)心路中間不是說話的地方，現(xiàn)在放心許多。我往前走了幾步，站在樓梯間的拐角里和他聊天。

????????“你好?！蔽一氐暮苤?jǐn)慎。我覺得他只是看起來像壞人，實際上并沒有惡意。

????????“我叫呂西安?！彼晕医榻B，“是鴿妖。我們那天在防空洞后山見過的?！?/p>

????????他一開口說話我就覺得他的聲音很熟悉，等他說到防空洞后山的時候我才想起這是我遇到膏白的時候聽到的聲音。我默念這個名字，但感覺他與我印象中的陜北漢子有很大不同，于是我多嘴問了一句：“你是西安人嗎？”

????????他笑了，搖頭：“不是。這是法語，Lucien?！?/p>

????????我在心里暗自笑：還是個緊跟國際潮流的妖怪。

????????“你有什么事？”我問。

????????他清了清嗓子，開始正式的介紹：“我是替人來傳話的，李白你認(rèn)識吧？”

????????聽到“李白”的名字我心里一亮，立刻問道：“他在哪？”

????????他拉平了西裝上細小的褶皺，看起來并不想告訴我。我看他不想回答，又問：“你認(rèn)識他，我怎么沒聽他提過你？”

????????“這很正常。你也沒有和他提過你的朋友不是嗎？”他的嘴角微微上揚，帶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我問：“你怎么認(rèn)識我呢？”

????????他依舊笑：“我說過了不是嗎？我們在防空洞后山見過的，我也經(jīng)常看見你和李白在一起，自然會認(rèn)識你。”

????????我有點泄勁，又問：“那他叫你帶什么話呢？”

????????呂西安道：“他說他覺得自己有些沖動了，向你們道歉。不過他依然不會回去，他怕遇見他前女友，打算找個地方避避風(fēng)頭?！?/p>

????????“‘避避風(fēng)頭’？”我感覺很好笑，“他前女友還是刑警不成？”

????????“原話如此?！眳挝靼矡o奈地笑，“我也覺得好笑?！?/p>

????????呂西安的笑有點假，這個笑完全是程序式的，為附和我而笑的。他說話的時候口齒清晰語調(diào)舒緩，這些卻都給了我一種這人很善于偽裝的印象。說不上是不好的印象，但總覺得他不夠真誠。

????????“避到什么時候呢？”我問。

????????“現(xiàn)在似乎有好多好事者都在找他，他也不確定得躲到什么時候，但至少今年都不會再回他的地盤了——這也是他的原話?！彼f，“李白說的今年是指春節(jié)之后。他是個傳統(tǒng)的人?！?/p>

????????春節(jié)之后啊。我心中感慨了一下，那就只能下學(xué)期再見他了。我又問：“還有嗎？”

????????“如果他前女友真找來了，他說你們知道該如何應(yīng)付?！眳挝靼舱f。說罷他詭秘地笑：“別讓他失望?！?/p>

????????“這也是原話？”

????????“這是我說的?！眳挝靼惨琅f是職業(yè)假笑，“那天看到了你們在膏白面前的狼狽樣子，我不覺得你們能應(yīng)付這事。李白本來想叫我去應(yīng)付，但我不愿意?！?/p>

????????“這是為什么？”我問。我本來以為是因為呂西安是妖而李白前女友是人的緣故，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前女友也是看得見妖怪的，呂西安去應(yīng)付不是更好嗎？

????????呂西安又笑，這個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但帶著點戲謔的意味：“我干嘛要插手這事??？我又不像你們那么好事。清官難斷家務(wù)事，他們的事情他們自己解決?！?/p>

????????我有點不服氣，但不知道該如何反駁。

????????呂西安又用手指著自己的兩只眼睛，說：“我可是親眼所見，你和你女朋友對李白說了些什么，我都看得見、聽得到。你們不贊成他們的事，于是想要拆散他們?！?/p>

????????“拆散”這個詞不太好聽，但也是事實。呂西安這樣工于辭令的人不會不注意自己的用詞，他用這個詞估計就是故意要膈應(yīng)我。我只好點頭，隨即反問：“難道你贊成他們的事？那個學(xué)姐……”

????????“我不管別人的事。”呂西安笑道，“那種論調(diào)我聽你們對李白說了很多了，估計你也說不出什么新的東西來，我們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我只想說，他們愿意，就讓他們過去。分也好合也好，都是他們自己的事?！?/p>

????????我頗為不甘地問：“身為朋友不應(yīng)該勸諫嗎？”

????????呂西安點頭：“你想怎么勸都是你的事，反正我不會去做的。我也不是要說服你和我持一樣的態(tài)度?！?/p>

????????我覺得呂西安的明哲保身讓我有點不太舒服，但他說的也有一定的道理。我想到了遠在家鄉(xiāng)的那個習(xí)慣抽身事外的老頭，也許他們之間會很有共同語言。呂西安見話已帶到，完全沒有和我閑聊的意思，微微頷首施禮，背后又幻出妖氣的羽翼，向天上飛去。他的翅膀扇起來有很響的聲音，像是晴天時宿舍六樓的人們曬被子的時候拍打被子發(fā)出的聲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理作用，我感覺一股很強力的風(fēng)向我卷來，在這三九寒冬我被吹得一個激靈。他飛的很快也很優(yōu)雅，那一身西裝在如此的強風(fēng)中也絲毫不亂，就連下擺也幾乎紋絲不動。我本想看看他飛到哪里去，但他也有很強的反跟蹤意識，先是不斷盤旋升空，最終在我看不見的深空里趁我不注意附身到了鴿子身上，一下子就不見了。我仰著脖子找了好久，但在空氣質(zhì)量中度污染的今天什么也沒找到。天空是灰蒙蒙的一片，西方的天空還呈現(xiàn)出土黃色，在這樣的背景里找一只我從沒見過的灰色或白色的鴿子談何容易，只有極高明的畫家才能分清這個顏色的細微差別，更何況我的視力一直不大好。我自始至終都沒有找到這只鴿子在哪，他把自己的本體藏得太好了。繼續(xù)趕路的時候我突然又覺得很好笑，找一只鴿子哪那么容易——“鴿子”這個詞還一語雙關(guān)。????????

????????回想起來，他的飛行方式和賀辛還不大一樣。賀辛是以漂浮的方式在空中飛行的，需要進行快速移動的時候則回附身在斑鳩身上；而呂西安的妖體自己就有翅膀，飛起來比賀辛快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