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萊切爾曾經(jīng)問過查爾斯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把我撿回來？”在那條胡同口路過的人不止一個，但只有查爾斯向他伸出了援手。 查爾斯正在給面包抹上果醬，他抹得很輕很利索，不像萊切爾總是把黃油粘在刮刀的邊緣上。他停下刀想了一會，回答：“不知道。總覺得我應該那么做。”查爾斯就是像這樣的一個人，有時候行動往往先于思考。其實仔細想想就能知道，萊切爾當時身上穿的是研究所派發(fā)的病號服，手臂上還烙印著編號，這些因素都在提醒外人：他的來歷并不簡單，輕易干涉會引火燒身。 所以當南茜詢問萊切爾，查爾斯到底是個怎樣的人的時候，萊切爾毫不猶豫地回答：“是個無藥可救的蠢貨?！?“你就是這么形容你的救命恩人的嗎？” “那有什么辦法，我這個人能說出的只有傷人的話。” 青年說完，坐在了臺階上。本來想一口氣爬到三樓的辦公室，但在爬樓的時候，萊切爾感到了不止一次的暈眩。為了不讓自己從臺階上跌落，他不得不停下來休息。五臟六腑都傳來疼痛，雖然不是劇烈的撕扯痛，但一陣陣的悶痛也讓他心煩意亂。 “你知道王爾德嗎？”南茜問他，“就是寫《夜鶯與玫瑰》的那個?！?萊切爾瞥了瞥她，似乎詫異自己這個上司怎么突然有閑情雅致談論文學了，然后嗤笑一聲：“小姐，我連學都沒上過?！?“王爾德有一句話我很喜歡：

這個世界之所以悲深苦重，唯一的解釋是因為某種愛

?！?愛。萊切爾在心里揣摩著這個詞，它對他來說很陌生，可最直觀的聯(lián)想便是水果糖的甜香。那也不是什么高級的糖果，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香精味很明顯。只是從查爾斯工作的編輯部旁邊的小商店里買的，但能帶給他冷靜。此刻他突然很想很想吃一顆，雖然對平息身體的痛苦可能并沒有用處。 “你說的那個王什么德——” “王爾德?！?“王爾德，他是個作家嗎？” “確切來說是童話作家。不過我剛才說的那句出自《自深深處》，是他在獄中寫給情人的長信。” “好吧。等我回去的時候，我會看看的。”如果他還回得去的話。下半句萊切爾沒有說出來。他做了個深呼吸，身體的疼痛似乎緩和了些，“走吧。” “不再休息一下嗎？” “沒時間了?！睙o論東棟那邊誰死誰活，不盡快拿到人造核心很有可能就永遠也拿不到了。 萊切爾站起了身，南茜跟在他后面。與此同時，“轟！”東棟那邊傳來震耳欲聾的爆響，爆炸威力之大甚至連西棟走廊上的窗玻璃都在顫抖。 兩人對望了一眼，萊切爾率先發(fā)問：“你不擔心奧特姆？” 南茜苦笑了一下，“怎么可能不擔心?！?“那你去找他吧。我這兒一個人也可以?！?南茜搖了搖頭，“我會陪你到最后，這是契約的一部分?！彼咽稚旖o萊切爾，“如果你需要，可以攙著我?！?如果是平時，萊切爾一定會不屑地把她的手拍開。但現(xiàn)在他沒有拒絕，自己的身體狀況已經(jīng)非常糟糕了。 兩人來到了三樓，走廊盡頭的就是奧特姆的辦公室。在研究所已經(jīng)完全屬于他的情況下，他想要如何布局都是易如反掌的。因此哪怕人造核心就藏在他的辦公室也沒什么好奇怪。 萊切爾并沒有急著走近。他示意南茜退后，召喚出兩個傀儡去開門。 果不其然，就在辦公室門開啟的一瞬間，隨著絲線崩斷的輕響，濃烈的硫磺味剎那彌漫開來。 “砰！”一團火舌從門內(nèi)噴出。爆炸的沖擊震碎了附近的幾塊窗玻璃，傀儡也被炸得七零八落。走廊上煙塵漫卷，一時間看不清任何東西。 藤蔓在眼前緩緩退開。就在剛才爆炸的瞬間，南茜召喚出的草木糾結(jié)成一張盾牌護住了兩人，“萊切爾，沒事吧？” “該死！”青年怒吼道，傀儡被炸碎顯然波及了本體，他的左眼框和鼻腔中都滲出鮮血，他自己卻仿若不知，“核心呢？！” 鐮刀凌厲的刀風驅(qū)散了眼前的煙塵，映入眼簾的辦公室內(nèi)一片狼藉，被燒得七零八落的資料凌亂地灑在地上。 “奧特姆不會毀掉核心的。他——等等！” 不顧南茜阻止，青年便迫不及待地沖進了辦公室。他環(huán)顧四周，最終目光定格在被煙熏黑的實驗臺上。那上面用一個透明的玻璃柜裝著一個培養(yǎng)皿，玻璃已經(jīng)布滿了裂紋，似乎輕輕一碰就會粉碎。而培養(yǎng)皿中安然無恙地盛著微微發(fā)亮的晶體——最新版本的人造核心。按照奧特姆放出的消息，那本該已經(jīng)被異民偷走了。 南茜隨后趕來，見到面前的情景卻隱約覺得不對勁。她太了解奧特姆了，他是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是可以周密計劃和蟄伏十幾年的人。是的，如果是他，

機關(guān)肯定不止一個

。 “萊切爾！——” 南茜大喊，可此時萊切爾已經(jīng)把整個玻璃柜小心地拿了起來。就在玻璃柜離開實驗臺的一瞬間，萊切爾猛然發(fā)現(xiàn)那下面還有東西。那是一張東瀛的咒符，在研究所長大的萊切爾當然明白那意味著什么。那是與

重力

有關(guān)的符文。 “砰！” 一團火焰燒向辦公室的天花板，留下觸目驚心的焦痕。玻璃柜被巨大的聲浪震碎，玻璃碎片迸射向周圍各處。而萊切爾也被剛才那一下沖擊整個彈飛，落到地上滾了幾圈，脊背撞到不遠處的辦公桌。他蜷縮著身體，痛苦地咳出一口血。 擋在自己面前、被火焰幾乎燒成焦炭的木塊倒了下去。南茜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剛才萊切爾的傀儡護住了她，卻沒有護住他自己。 “萊切爾，你怎么樣？！” 少女連忙奔向倒在地上的青年。他俊美的容貌已經(jīng)被猙獰的燒傷覆蓋了大半，眼耳口鼻都在往外滲血。他顫抖著，用被燒掉皮膚、露出觸目驚心的血肉的手把那個發(fā)亮的小東西交到了南茜手上。 “把這個……帶給……帶給查理……咳！” 南茜顫抖著手接過，人造核心毫發(fā)無損。她用藤蔓暫時編織成了一個小盒子裝起它，然后試著查看萊切爾的傷勢——可不用她看也知道，已經(jīng)回天乏術(shù)了。青年的一只眼睛已經(jīng)被血肉糊住，只有一只紫水晶色的眸子不知道盯著哪里，看上去有些空洞。 “我會的?？墒?，你——” 南茜把萊切爾的頭枕到自己膝上，他臉上和口中流出的血打濕了她的和服裙裾。青年似乎是用力地咳了幾下，但是身體抖動的幅度已經(jīng)變得十分微弱。“咳、我……我想……” “你說什么？”南茜意識到他雖然已經(jīng)氣若游絲，但是蠕動的雙唇確實在呢喃著什么。于是她把臉貼近萊切爾的臉，聽到他說的是：“我想……吃糖……” 可是她身上沒有糖。瞬間南茜感到深深的無力，那種感覺仿佛讓她回到了黛安死去的時候。那時候少女的眼睛也是如此空洞地望著某個地方，等待著永遠也無法被滿足的期望。 可是，不，等等。南茜突然有了一個想法?；蛟S她

能做到。

如果是別人，那未必。但是如果是她，一定可以。 “開花。”她攤開一只手，顫抖著說道。一朵艷麗的花朵盛開在她手心里，她把花朵湊近萊切爾干裂的嘴唇，讓花蜜順著流進去。 似乎真的嘗到了甜味，彌留之際的青年露出了非常幸福的笑容。他的眼睛閉上、呼吸逐漸趨緩，就這么安然睡去了。仿佛那短暫的甜蜜讓他回到了過去，回到了那個能安心入眠的屋檐下。 （本章由柴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