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愚音05】世界上太多痛惡悲狂 曾經(jīng)一起見證過絕望

第伍章:世界上太多痛惡悲狂 曾經(jīng)一起見證過絕望
我第一次踏出建筑真正抵達了遺忘世界外部,帶著劊子手給我的舊懷表格外留意時間。按照常理來說現(xiàn)在入夜已久,指針顯示是晚上七點,但外面的天空依然一片煞白,毫無要黯淡下去的跡象,我迷茫地原地轉圈,無論面向哪個方向,太陽都不知所蹤。慘白無云的天空宛若龐然穹頂籠罩目之所及大地盡頭,渺小的我如同螻蟻,被困于白籠。畏畏縮縮走了許久,蒼天不見鳥兒的蹤跡,空巢依舊,人去樓空,灰白破敗的街道上始終看不見哪怕半個人影,我孤身一人宛若置身于純白地獄,想大聲呼喚有人在嗎,但才想起來這個世界不存在聲音。
好似無盡白墻斷壁殘垣中,一只螻蟻左顧右盼已然迷失方向,漫無目的地爬著。
似乎,內心深處有什么東西在冥冥之中悄然轉變了?,F(xiàn)在的我,陷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迷茫。先前我看到朋友的下落和線索,一心只想著無論如何都得從那個劊子手的囚禁中逃出生天,但我怎么也得沒想到,鼻涕蟲居然真的能活著走到現(xiàn)在這一步。我從來沒有想過逃出來后我該去往何方,倒不是不認路,而是,預想中我根本就沒可能成功。接下來?難道我真的就要這樣一路逃回我本來所在的現(xiàn)實世界嗎?難道就這么憑空在遺忘世界找我失蹤的朋友?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是否已經(jīng)遇害了,該死,我早該逼問劊子手,她和這件事情似乎也有聯(lián)系,不過就她那小孩一樣的智商恐怕也不會好好聽我說話并配合?,F(xiàn)實世界未曾改變,鼻涕蟲依然無地自容,我既不屬于這遺忘世界,也不應存在于現(xiàn)實世界,或者?我本就不該活著??赡乔艚罩袨l死的體驗,讓我淺嘗到了生的含義,有一個罪惡的念頭在肋骨間纏繞,頑強地生根發(fā)芽,有什么東西于深淵底部吶喊:“我還不想死,求求你讓我活下去。”———我可能是病了吧。
想了想,那大概是我骯臟的靈魂在試圖朝我喊話,但我的意識笑了笑并不認同。無論怎么說,總之還是先回到那棟廢墟尋找來時的安全出口,這里終歸不是我該來的地方,我家距離廢棄百貨大樓那很遠,一路上有的是時間供我思考我該何去何從。

起初,受恐怖電影影響,我還害怕會在下一個熟悉的街角看到什么不該存在之物,或是劊子手的同伙。但一路上走了許久,除我之外沒有任何生命,就連灰白的植物也極為罕見,只有雜草孤木點綴上壓抑與荒涼。我甚至開始期待會有誰出現(xiàn)在下一個轉角,索性大膽起來,走在年久失修龜裂的馬路中央兩步一踢石子,再后來干脆一蹦一跳躍上空無一物的花壇邊沿,舉起雙手保持平衡走貓步自娛自樂,就像還是童心未泯的高中生時那樣。身旁兩側昔日的老店面還在,但里頭皆是一片漆黑殘漆碎椅涂了一地,高樓大廈抵抗不住時間的侵蝕,大多攔腰截斷已經(jīng)倒塌,苔蘚重新占據(jù)了它們的軀體。
灰白,灰白,所見之處皆是同樣的灰白,就像貼圖錯誤故障一樣詭異,我從來不知道刺眼的白天也可以令人如此絕望恐懼。這沒有什么張牙舞爪的恐怖怪物,也沒有任何危險發(fā)生。是什么樣的人才會創(chuàng)造遺忘世界?它僅僅只是就這么存在著,在無聲中訴說歲月,凄涼,還有刻入骨髓的孤獨,直達永恒盡頭。
越走我越害怕,我渴望看到什么會動的東西。熟悉的陰暗小巷,沒有被我殘殺的可憐黑貓。熟悉的破敗橋底,沒有老乞丐的那句明天再見。按理說沒有別人我豈不是自由自在?可現(xiàn)在的我怎么也高興不起來。腦海中揮之不去地閃過麻袋下白發(fā)女孩無助的臉龐,她還被鎖鏈拴在狹小房間中苦苦掙扎,我很是不安,這里除我外理應不存在活人,會不會她只是我陷入瘋狂的被害妄想?再說殺人狂怎會是一位年輕的姑娘?

當我終于徒步來到廢棄百貨大樓時,指針顯示現(xiàn)在是晚上九點,白夜寂寥無聲,而令我真的害怕到極點的是————原本明明應該就在那個位置的整片廢墟,現(xiàn)在遠遠放眼望過去什么也沒有,只有周遭幾根孤零零的電線桿上還貼著被撕下一半的尋人啟事…以妤……我失蹤的朋友,你到底在哪,就算我再也出不去了,至少在死前,我還想再看以妤一眼。
怎么會這樣,來時的安全出口連帶整座廢墟就這么消失得無影無蹤。顧不了那么多了,我奮力朝那廢墟本應存在的位置奔去,期望著哪怕那里能留下任何一點線索。最終,本就虛弱的身體裹著濕冷的衣服我上氣不接下,肺部劇痛喉嚨一股血味,眼神迷離,而前方那個東西令我不得不停下前進的步伐,因為再往前已無路可走了,它根本不本不應該存在于此,不應該存在于現(xiàn)實。
我發(fā)覺那是一座巨大的深淵,猶如被抽干水的海溝那樣的深坑,代替了原本坐落于此的百貨樓廢墟,面積足足有七八個的操場那么大,想要看清對岸的東西甚至得瞇起眼睛,巨型深坑有90度斜我只能看到對岸的孤壁,懷揣著不安與恐懼我一點一點挪過身去,伸出脖子想看看這深淵之下到底是什么情況。竟然發(fā)覺在岸對面的懸崖峭壁上,墻壁好像在動?
那是?我瞇著的眼睛瞳孔急劇收縮猛地睜開,那是,那是有什么東西在往上爬……它們成千上萬貼著墻就好像墻壁在蠕動那樣?有密密麻麻的,是根本無法數(shù)清具體數(shù)目的蛆蟲在沿著九十度峭壁往上爬?
不對,不對。我的腿開始有些發(fā)軟,有些東西僅憑言語描述,無論如何都無法描繪那種來自本能都極度恐懼……有些東西,你必須親眼見到才能理解……好一幅地獄繪圖。
一只手。兩只手。三只手。四只手。五只手。我數(shù)不過來,也不想再數(shù),他們都還在搐動,他們不是蛆蟲。

原來那是成千上萬渾身赤裸遍布傷痕的人,像喪尸圍城那樣不顧一切瘋狂地試圖往上爬,鋪滿了整面峭壁,他們腳踩著他人的頭,以別人的四肢骨頭為階梯,一點一點往上爬,可那深坑實在是太陡峭太高太高了,他們每爬上一點高度人肉梯就會散架前功盡棄,數(shù)百人四肢交錯扭曲蠕動的肉壘就這么轟然崩塌,上面的百人又絕望地從高空墜落砸進下面的人肉中,然后很快就被繼續(xù)朝著墻壁自殺式攀爬的赤裸人海以四肢給淹沒了,深淵之下,是一層又一層人的海洋,人被壓在人底下,而我探頭卻望不到人海四肢交錯的底部,就像人不可能望到深海的底部那樣合乎尋常。我也不想看見這一切,可它來得太過突然,下面的世界就像一個扭曲至極的社會,無意間瞥見,有的人扭打在一起,也有人一動不動相擁好像死了一樣,有的人痛哭流涕相互親吻,也有人和人分別扯住人的頭和腳然后竭力往兩個方向拉,撕裂后黑的內臟流了一地,周邊赤裸的人就像野人那樣一擁而上徒手分食著自己的同胞,其間還有人因爭奪內臟再次扭打推搡起來,他們的餐桌是人,他們的廁所是人,他們的地板也是人,他們餓了渴了唯一的食物與水,還是人。與此同時很多人都不動了任由踐踏,不知是死了還是在長眠。而最先看到的那一幕人海攀崖,還在一波接著一波的繼續(xù)上演,人們的肢體軀干構成驚濤駭浪涌來一次又一次拍打到比人體硬百倍的黑色峭壁碎巖上,這一過程周而復始地最終無一例外像瀑布那樣轟然倒塌。人類所犯下的七宗罪在這個深坑之中展露無遺。

他們每個人都戴著和劊子手女孩那樣的同款血麻袋無法辨認其面部。與之一對比,白發(fā)女孩身上密密麻麻的疤痕和銹鐵釘,那可真的是太正常太友善了啊,我現(xiàn)在才明白,遺忘世界絕對不是我這種“正常人”待的地方,我是哪怕一刻也不想久留了。我空腹的胃酸翻江倒海,一整惡心但硬生生給憋回去差點吐了出來。
可我的靈魂深處,不僅僅只有恐懼一種情感,還有一種無法言述的,由衷感嘆,這景色竟是如此壯觀,我想笑,也想哭,我搞不懂我自己,心臟交織著絕望哀傷還有說不清的凄涼———我的朋友以妤,不會是那千萬人中其中的一員吧?
而最最可怕的事情發(fā)生了,對岸峭壁上瘋狂向上爬的人群中,似乎有誰在墜落中無意間轉頭,看見了此岸峭壁之頂?shù)奈摇?/p>
剎那間,人墻又一次分崩離析,對岸峭壁上人肉四肢散去裸露出了峻黑巖石原本的模樣,就像潮漲后的潮落,區(qū)別只在于那是人潮。我還上前兩步正疑惑對岸的人怎么忽然散去越來越少不接著爬了,隨后瞥見底下人流涌動。
倒吸口涼氣腳一滑幾乎半身跌倒在地,他們正在瘋狂地朝我腳下涌來,他們在沖擊我下方的懸崖峭壁,像斷翅蝗蟲一樣一擁而上全部聚集到一處,我連滾帶爬不敢想象如果我被拽下去會發(fā)生什么……會不會被扯光衣服變成他們那幅模樣…不要,絕對不要啊。我扭頭轉身手腳并用不要命了似的往回撤,生怕晚了一秒就會被拖入深淵變成那樣和蛆蟲無二之人。

腳下碎石飛濺,我頭都還沒轉回來身體就先一步做出反應像受驚的貓那樣彈射出去,驚慌失措掙扎起身,不料還沒走兩步剛一抬頭就迎面撞在什么鋼鐵墻壁質感的東西上,整個人受到反作用力彈了回來往后跌倒一屁股坐在懸崖邊沿,手不自覺往后撐,碎石墜入萬丈深淵。我頭暈眼花用大拇指輕撫人中,拭去流出的一點鼻血。這才回過神來,我怎么可能會撞上什么紋絲不動的建筑,也就是說,有什么鬼東西剛剛一直悄無聲息都站在我的背后默默觀察我,若是他剛剛乘機一推,我就只能毫無防備地墜入那赤裸人海九層地獄,他們一定都祈盼著我趕緊掉下來然后一點點把我大卸八塊。我倒在地上,第一眼就看見對方身著一襲黑色拖地長袍,掩蓋住了腳。我?guī)缀醪桓姨ь^,顫顫巍巍地用余光去觀察,咽了口唾沫,確認自己沒有眼花。
我能察覺到“那個東西”沒有臉,頭部竟是慘白畸形,根本沒有所謂的五官,取而代之的唯有深深凹陷于頭部的一些孔洞,就像是沒有眼球的空洞眼眶。我不敢動,像羔羊一樣垂著頭只敢盯著地面,一時間甚至忘記了怎么逃跑,可我又能逃到哪去呢,身后已退無可退。此時,對方緩緩朝我這邊逼近一步。我下意識地蹬腿往后爬,手底一滑,整個人失去平衡重心全部壓在了上半身,帶著懸崖邊的碎石,抓著雜草連根拔起也拯救不了我即將要墜入背后深淵的事實。
整個世界都在我的視角中快速旋轉,那短短半秒鐘心中只剩下一個想法:生而為人的旅程,大概是到此為止了吧。我仰著頭,正準備閉上眼睛坦然贖罪,可眼前高速旋轉下落的畫面突然定格在慘白天空。說時遲那時快,大地震顫飛沙走石間,我下半身唯一一只尚未墜入懸崖的腳被猛地踩住剎在崖邊,緊接著那個龐大怪誕的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一種非常扭曲的姿態(tài),從黑袍底下突然伸出來一只足足兩米有余的細手硬生生拽停了失去平衡的我,同時也打碎了我想就這么一了了之的幻夢。我本以為我死定了,但對方居然以正常人類軀體絕無可能辦到的角度從背后抵住了我的腰,這幅場景,就像是我與怪物舍命于懸崖邊起舞,我扮演往后墜躺仰去的女孩,腳被抵住手被拉住的剎那,我?guī)缀跛接诖蟮靥稍诳罩?,只靠幾個支點就完成了一個看似不可能的高難度下腰動作。
我知道此時此刻我懸空的腦袋后面就是萬丈深淵,無數(shù)赤裸的行尸走肉在腳下峭壁瘋狂往上爬,我不敢回頭往下看,嚇得鼻子都通氣兒了,就那么全身懸在空中只有單腳觸地,另外的全靠那一只枯瘦手把我整個人凝滯在懸崖之上。隨即我意識到,到那只手絕對不正常。給人的感覺……與其說是手,還不如說更像是對方黑袍下無數(shù)觸手中的一只,令人毛骨悚然。

定格于懸崖邊的舞蹈只持續(xù)了短短幾秒鐘,接著能感受到那只手緩緩把我從地獄邊緣拉了回來,對方單手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我整個人強行從平躺拉回九十度站立,我就像一個無力的玩偶“被迫的”毫發(fā)無損站穩(wěn)腳跟,好像剛剛命懸一線完全沒發(fā)生過一樣。
鼻涕蟲依然不敢放松警惕,恐懼來源于一無所知。終于看清究竟是何方神圣,對方身高兩米有余,全身上下都藏匿于寬大厚重的黑袍之中,就像是一位瘋狂的宗教領袖,剛剛那只兩米長的手眨眼睛就從黑袍底部收了回去,感覺不像是安裝在肩膀上的,更像是下半身的某個組成。全身唯有不知是金屬還是骨骼材質的類羊骨頭部露在外面。四目相對,那到底是羊頭骨還是狼頭骨?抑或兩者皆是?給人怪誕而深不可測的感覺,我知道那不是他的面具,而是他本來的面貌。
未等我做出反應,對方下顎骨微張,暴露出鑲嵌于上令人生理本能不適的五六層牙齒。對方?jīng)]有臉部肌肉,或者說那排排齒墻就是他遮擋口腔內部的“臉”。
“項目槐詩雨。生物體征逆熵體方程激活第十九年。有機體啟動日2003-1-19,A型血,無業(yè)。當前體溫38.7攝氏度,發(fā)燒嚴重?!边z忘世界中,居然憑空出現(xiàn)了聲音,沒有音調的惡魔低語于我耳畔縈繞。
“項目患有思鄉(xiāng)癥,重癥晚期,躁郁傾向偏激,臨床表現(xiàn)為微笑型抑郁。項目在七歲時被拐賣,現(xiàn)被收養(yǎng),高中時期12次嘗試自殺均未遂,214次自殘,2次割腕,依靠咖啡茍活,與人類項目以妤關系良好,在以妤死亡后,病情與精神狀態(tài)惡化,用水果刀殺害肢解流浪貓11只,麻雀15只,烏鴉2只?!?/strong>

“以上描述對象,是你吧?阿槐?”
“滾開!離我遠點!除了親人沒人能那樣叫我!”
我心中導火索被一把點燃,顫抖著竭力朝對方大吼,全然不顧自己身處絕境。本就缺水的我喉嚨嘶啞依然沒能發(fā)出半點聲音,要不是手中沒有武器,否則我一定會把這個鐵罐頭的腦袋給扯下來,他揭開了我不愿見人的傷疤。
“請不要害怕。04牧羊人不會加害人類。04牧羊人保護人類種群?!?/strong>
“請允許04向您表達04真切的歉意,04銷毀了自己的人類感情模擬系統(tǒng),本無意冒犯到您,想必您現(xiàn)在有很多疑問,04愿意為您解答。”
“另外,生日快樂。”
說這些話的時候,對方下顎骨一直保持在原位置未動,可以看出對方不是用嘴巴發(fā)聲的,下顎開合只是一個形式。他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是遺忘世界的原住民?創(chuàng)造者?
“04不是什么怪物,請允許04介紹自己。通常,人類稱呼我為’‘第四位先驅者’,如果你愿意的話,可以叫我牧羊人?!?/strong>
“你就沒有個正常人的名字?是人是鬼?”
“名字?牧羊人不需要名字這種不實用的東西,如果你硬要說的話,曾經(jīng)的人們給04起了個綽號,全稱為第四位先驅者:骸歌?!?/strong>
“你為什么要跟蹤調查我?你…是怎么做到的…”他的話并沒能讓我安心,相反心中有太多疑云。
“我的數(shù)據(jù)庫中包含全人類從出生到死亡的全部信息?!?/strong>
“數(shù)據(jù)?你是機器?”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如果這么解釋能夠方便您理解的話,那么,是的。嚴謹來說,我是聚變能驅動的61.24%機械骨骼結構與38.76%有機物復合體。而您,是由化學能驅動碳基生命體?!?/strong>
“你在說什么?…你…想做什么,我一無所有什么也給不了你,救我有什么好處……?你剛剛說…以妤已經(jīng)……死了?”
牧羊人機械地合上了那令人不安的齒骨顎,沒有回應我的問題,背后突然有一只冰涼的手搭在我的肩膀往下施力,是他在示意我坐下,我能很清楚的感覺到對方刻意控制了力度,否則我的肩膀大概會立即脫臼。在絕對力量面前,我別無選擇,腿止不住顫抖著扶地彎腰坐在了懸崖邊沿。我驚恐地發(fā)覺,剛剛根本沒有發(fā)聲但對方依然能夠理解我的內心活動,他到底是什么來頭?牧羊人沒有多言與我一同緩緩坐下,將目光投向腳下的深淵,空無一物的眼窩好似于冥冥中凝視著這一處地獄般的風景。有句話叫當你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著你,而在我注視著他頭部骨骼上那空洞內陷眼窩的那一刻,我便毋庸置疑的確信:牧羊人即是深淵本身。

這個家伙稱呼自己為“牧羊人”是有原因的,在坐下前我無意間瞥見了藏匿于他背后跟著的……我不知道那是什么鬼東西,大約有五六只,僅僅只看了一眼就令人不安。我只能勉強形容其為…兩只腳直立行走的黑山羊,形態(tài)各異約一米高,而且,它們均沒有頭部和五官,取而代之的是我看不懂的機械骨骼結構,不知是否具有智能,就像傀儡那樣搖搖晃晃處于生物與尸骸的交界線,打量著我這個兩只眼睛長頭發(fā)的奇怪生物。我頭痛欲裂,發(fā)燒時身體卻感覺很冷,已是無處可逃。
“孩子,別害怕。它們都是我的羊崽,人類也是我所保護的羊群。”
“這個世上沒有鬼,所有怪力亂神均可用科學解釋。至于04到底是怎么來的,用你們人類的話來解釋,簡單來說,其實人類很早以前就發(fā)現(xiàn)了這個灰白無聲世界的存在,并派遣活體人類先遣隊進入彼岸一探究竟,但毫不意外的最終全部沒能回去。04作為機械,我們就是被科學家制造出來代替人類肉身,用以探索這個亡者世界的領頭羊,機械無懼死亡為真理而獻身,故稱先驅者?!?/strong>
“所以,牧羊人不是壞人?!?/strong>
“你的牙齒為什么那么多那么密?”
“為了更好地品嘗彼岸的氣息?!?/strong>
”那你的手臂為什么這么長?”
“當然是為了更好地擁抱您,擁抱04的羊崽們,擁抱死亡和恐懼?!?/strong>
說著,他把冰冷的骨手放在我的頭上,象征性左右挪動了兩下,倒是把頭發(fā)弄得亂糟糟的。我悄悄觀察牧羊人的外貌,其破損的肩部裝甲中央印著一個已經(jīng)有些掉漆了的黑色方正體數(shù)字【04】,對齊于04下方還有一行小字:“Made In VATICAN EARTH”。不明覺厲。我現(xiàn)在倒是有點后悔當初上課昏昏欲睡了,這單詞著實看不懂,只能勉強看出他應該沒騙我,是人造機械。
“亡者世界……?你是說…這,難道我真的徒步走進了地獄?可我還沒死?。窟@里到底是哪?”我終于問出了一直以來我想知道的問題。
“時間不多了,你就快要死了。這個世界被人類命名為‘無聲彼岸’,也就是你口中的‘遺忘世界’,即OTHERSIDE,對立于現(xiàn)實世界,它早在人類誕生之前就已經(jīng)存在了,數(shù)千年來04一直在研究彼岸世界,同你一樣,我們對這個復雜的世界還是知之甚少,呈現(xiàn)在我們眼前的只是冰山一角?!?/strong>
“你…為什么要告訴我這個普通人這么多?”
“沒有誰是普通的……因為你是04的羊崽,04對人類一視同仁,況且死人不會說??話,04也不在乎死人會不會說話。你想知道什么,我的孩子?”
我像一個被老師數(shù)落的學生,支支吾吾什么也不敢說。牧羊人的聲音不像是從他口中發(fā)出的,那毫無感情的聲音始終一個聲調,從各個方向環(huán)繞著我爬上我的背脊。
“好吧。好吧。讓04好好看看您的眼睛……您的眼球很漂亮,真漂亮,我猜猜。您想知道以妤的下落?!?/strong>
似乎任何想法都逃不過那空洞的眼窩,牧羊人好似無所不知,哪怕是我內心深處那些黑暗的秘密在他的面前也是無處可藏。
“每個人死后都會前往彼岸世界,無一例外,只是早晚的區(qū)別罷了,你的父母,你的愛人,皆逃不過這既定的結局。值得注意的是,每個人的彼岸世界都是孤立的,即每個人死后都會產生一個無聲彼岸。很遺憾,這個彼岸里沒有你要找的以妤,彼岸之間互不相通,04也由衷地希望我們死后都能再次重逢,牧羊人就是為此而存在的?!?/strong>
“獨立的?可是我明明在這里遇到了你……牧羊人……那還有他們呢?”我驚恐地看著腳下無聲哀嚎的蕓蕓眾生,他們還在一次又一次鍥而不舍地用血肉之軀沖擊著懸崖峭壁,但這次懸崖頂端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遙不可及了,哪怕是團結一致也無法夠得著地面,更別提這樣瘋狂的雜亂無章了。
“它們不是我的孩子,贖罪者不是人類,它們只是些沒有自我意識的蠕動的空殼罷了。您在無聲彼岸看到的所有東西,無論是環(huán)境建筑還是扭曲會動的類生命體,這都是彼岸世界的主人腦海深處的潛意識,由逝者生前經(jīng)歷和記憶所構建,這也就意味著每個人死后所看到的無聲彼岸都截然不同,那些主人內心的憎惡恐懼等負面情緒在被放大后與部分美好的記憶交織融合混雜在一起,構成了獨一無二美麗怪誕的彼岸世界?!?/strong>
“在某種程度上,無聲彼岸可以反映其主人生前的經(jīng)歷,性格,甚至是內心欲望?!?/strong>
“舉個例子,如果死者生前喜歡讀書,但患有幽閉恐懼癥,那么他死后的彼岸世界就有可能是一座無盡重復的幽暗圖書館,他死后就只能孤身一人在一層又一層狹窄龐大的書柜迷宮陣列中永遠徘徊。當然,書籍內容不可能憑空創(chuàng)造,大多是根據(jù)記憶隨機生成的。”??
“意識是對客觀存在的主觀映像,彼岸底層邏輯就好比人的噩夢,如此解釋望您理解?!?/strong>

牧羊人坐在懸崖邊,我也漸漸放下戒備,小腿掛于峭壁之下懸空,我第一次敢正視底下各式各樣形形色色的人,他們有的人如同溺水般掙扎著想要從人海底下翻出來呼吸一口空氣,有的依偎在一起哭泣相互擁抱,有的圍成一個圈雙手合十低頭虔誠祈禱好像這樣就能分擔痛苦似的,還有瘦弱的女性死死護住孩子縮在一角試圖抵御肢體踐踏,但在下一波浪潮涌來退去后,便再也尋不見蹤跡,就像河底無力的一粒沙隨波逐流。人類的七宗罪在此一覽無余,同時在陰暗的角落也有一點點星火,隨即很快就被浪撲滅了??吹剿麄兺瑯拥穆榇婢?,我不自覺地又一次回想起了劊子手姑娘,她會不會曾經(jīng)也是其中的一員?最后她是唯一一個從人坑里成功爬出來的?我很難不去這么聯(lián)想。難道說,她也是我內心恐懼的具象化?
“我的內心世界……果然這般千瘡百孔。我原先還嫌棄這里骯臟,原來這就是我的本心嘛……”我自嘲地笑了笑,止不住地咳嗽。
“不,孩子。這里不是屬于你的彼岸。您闖進了別人的死后世界?!?/strong>
腦海中,從安全出口剛出來時看到那排上吊人的畫面一閃而過,我回想起了它們麻袋上文字連成的那句話:Welcome to my otherside,這么一來就都說得通了,我有個離譜的猜想。
“牧羊人先生…您曾經(jīng)有見過一位……頭套麻袋的…奇怪白發(fā)劊子手嗎?”
“‘哦…劊子手……這個稱呼不錯,倒確實是她的行事作風。04認為,她是04的好朋友。如果你有幸再見到她,請?zhí)?4帶給她最誠摯的問候?!?/p>
“無論是尸山血海還是斷壁殘垣,你迄今所看見的一切都是她內心深處記憶海的具象。也就是說,現(xiàn)實中的她已經(jīng)死了?!?/strong>
“你的意思該不會是……?”
“同您想的一樣,白發(fā)女孩就是這個彼岸世界真正的主人?!?/stro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