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郁癥是一種治得好的病嗎?一位身患抑郁癥心理學作家的自白
作為一個重度抑郁癥患者,已經(jīng)有五年多的時間了。從一開始因為一段“追逃模式”的感情得了輕度抑郁癥之后,原本以為自己只要吃個藥,就會有好起來的一天。沒想到,不但沒有好起來,反而隨著年紀增長,要面對的事情越來越多,從輕度抑郁癥轉為了重度抑郁癥。
不過既然身為一個患者,活久了多少也會遇到許多關于抑郁癥的疑問,而作為一個心理作家,如果能通過自己的影響力,將自身所感所思傳遞出去,打破大家的迷思,我認為也是我能盡的微薄之力。因此,我決定寫下這篇文章,雖然不能代表所有抑郁癥患者的情況,但至少就我所知,有一些抑郁癥患者確實會有這些情況。

抑郁癥是一種治得好的病嗎?
關于抑郁癥的紀實,作家蔡嘉佳就曾寫過《親愛的我Oh!DearMe:250天抑郁癥紀實》一書,張閔筑也曾寫過《別再叫我加油,好嗎:我用心理學救回了我自己》一書。這兩本書讓一些人有個誤解:誤以為這兩本書寫的是她們的康復之路。因緣際會之下,我曾經(jīng)問過蔡嘉佳,她說這是世人最大的誤解,誤以為她的病好了,其實沒有;而張閔筑的著作,書名更容易讓人誤解她的病已經(jīng)好起來了,但其實也沒有,她依然在生存與死亡的邊緣掙扎著,與我一樣,時不時就會陷入想自殺的境地。
我不確定這些書名是怎么產(chǎn)生的,但就我對出版社的了解,他們多半會期望一本書是能讓世人看完之后,帶來正面效應的書,而世人總是期望抑郁癥是可以被治好的。但這種幻想,對抑郁癥患者來說是最大的壓力。就我所知,抑郁癥即使被“治好”,它的復發(fā)率仍極高。而且到底何謂治好?一個人如果狀況好到可以停藥,那么我們也得等到這個人離世的那天,確定他這一生中都再也沒有復發(fā)過,我們才能將之稱為“治好”吧?這是多么困難的一件事,怎么能輕易期待這會發(fā)生?

如果從心理學與心理治療的角度來理解抑郁癥,會發(fā)現(xiàn)抑郁癥的治療其實是以臨床治療為主、藥物治療為輔。事實上,藥物是讓我們茍延殘喘的維他命C,比較有幫助的是臨床心理治療。
但了解醫(yī)療體系的人便會知道,醫(yī)院對于心理治療是不會報銷的,而就我去過的醫(yī)院而言,一個人排了大概半年,只能去做四次50分鐘的治療,便又要再排半年。如此曠日廢時,又要如何治好呢?
而得抑郁癥的人不乏經(jīng)濟弱勢群體,如果沒有醫(yī)保的支持,一次50分鐘的心理咨詢治療就要200元到3000元,一般人可能難以負擔這樣的費用。別以為這是心理咨詢師貪財,事實上心理咨詢師是一個很難做的行業(yè)。舉例來說,新手心理咨詢師沒飯吃,老手心理咨詢師通吃。機構要選人,當然選有經(jīng)驗、有名望的心理師,新手心理師一般難得到認可──至少就我所知,新手心理咨詢師較難找到工作等。

這不見得是偏見。新手心理師的能力確實比較難以應付困難的個案,畢竟心理治療靠的其實是人生歷練居多,心理咨詢工作室的訓練是幫助想成為心理師的人,將人生歷練轉化為實際能夠治療個案的能源,這也是新手心理師通常不易找到工作的原因之一。
而心理師的經(jīng)驗自然就反映在價碼上。到了心理咨詢工作室,實習生的價碼一定最便宜,但得到療效的可能性或許也較低。我不愿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但新手心理咨詢師實在很難在剛起步時就做得很好,這是我們可以想見的。所以越資深的心理師越貴,但經(jīng)濟壓力通常也是抑郁癥的來源之一。
“既然你都要去死了,還玩這些干嘛?”
我怕死,更準確地說,我害怕自己沒死成變成半殘。我有時候希望我有一把槍,或是一瓶氰化鉀,我不知道《名偵探柯南》里面的氰化物為何那么容易取得,但我知道只需要三秒,氰化物就足以讓我解脫。但可惜我沒有。
抑郁癥的人,很常被責怪的便是“既然你要死,那你還讀書干嘛?你浪費家里的錢,然后跳下去就沒了。”我爸便是如此。收集棒球簽名是我的樂趣之一,我心情好的時候,玩棒球玩得很瘋狂。但抑郁癥來襲時,即便只要到離家30分鐘的地方,就有機會簽到職棒的頂級球星,我卻完全沒有力氣起床。

但我爸爸不懂,他總是叫我“你要死,先把這些球賣一賣?!彼恢酪钟舭Y的人并不是時時刻刻都在低潮里的,我們和一般人一樣,生命有高有低,只是我們的基線比別人低,低潮比別人更低,所以一般人陷入低潮時也許還能工作,失戀時能裝作沒事照常上下班。但我們不行,我們可能連起床都有困難。而我即便起來了,也可能會隨時暈眩,必須坐在地上,坐車時擔心坐了愛心座位被他人責怪;走路隨時可能突然呼吸困難,因為自律神經(jīng)失調的癥狀讓我──心悸、惡心、拉肚子,而且是秒拉,好幾次我就這樣拉在褲子上,根本來不及跑到廁所。
對,我們還是會有“正常人”的生活,但請記得,我們正常時比一般人的正常更低潮,我們的低潮會讓我們窒息想死,那種窒息感十分無助。即便我們知道要慢慢來,但卻慢不下來,因為社會、家人希望我們好起來,所以背負著這些的我們,比誰都想脫離抑郁的狀態(tài)好起來。但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發(fā)作,然后就走了。
要如何幫助抑郁癥的人?
首先,帶著這個命題的人,請先好好地反思一下,“幫助我們好起來”這樣的思維,帶給我們的是幫助,還是壓力?正是因為太多人希望我們好起來,所以我們的壓力才會更大,才會陷得更深。
所以,如果真的想幫助我們,請不要期望我們好起來,帶著“抑郁癥是一種不治之癥”的想法陪伴我們,對我們會相對好一些。我們也很想盡一些社會責任,為這個社會做一些事,所以我們常常責怪自己很廢、很糟,不知道自己干嘛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個社會不會要求一個小兒麻痹的人成為短跑好手,但抑郁癥患者卻老是被要求要像一般人一樣,不能讓別人體諒我們,我們得表現(xiàn)得像一般人一樣好。對我們抱持著這樣的期待與要求,其實也不能責怪社會大眾,畢竟我們的病是肉眼看不到的,我們的病是在心里、大腦里,而非顯而易見。正因為如此,如果真的要幫助我們,那最好先認清我們也是身心障礙者。
事實上,抑郁癥患者可能是討人厭的,以我為例,我本身有阿斯伯格綜合征和焦慮癥,正因為阿斯伯格與焦慮,讓我也有了抑郁。我生長的家庭并不完美,我是一個焦慮依附者,對于未知的事情會非常焦慮、恐慌,所以會心悸、失眠、呼吸困難、耳鳴;我對于找不到女朋友也會如此,所以當我遇到逃避依附的女友時,有可能變成恐怖情人,跑到別人的宿舍下堵人、多次瀕臨在自殺邊緣,卻被別人當作是情緒勒索。這樣的我,一點也不會讓人值得同情,對吧?

期望抑郁癥患者永遠表現(xiàn)得像是“值得同情”的樣子,也是一個不切實際的期待。如果你所期望的幫助,是希望“讓自己成為一個有能力幫助人的人”,那么請不要帶著這樣的心態(tài)幫助我們,否則你可能會從一個“助人者”,變成一個“責怪我們不領情”的“受害者”。
我們真正需要的幫助,是看見我們除了抑郁之外,有什么擅長之處,然后讓我們在合適的地方發(fā)揮所長。以我為例,我是一個文字能力還可以的人,讓我寫文章是適得其所,如果讓我寫棒球文案或心理文案,更能讓我發(fā)揮所長,再加上阿斯伯格綜合征的特質,我對于喜好的事物會瘋狂地去鉆研。
如果真的能為抑郁癥患者量身打造適合于他們的環(huán)境,就像為殘疾患者、視障者、聽障者改善屬于他們的工作場域一般,那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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