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柳鳶醒來時，子夜來客已經(jīng)不見蹤影，廂房也被簡單打理過了。何立不單不告而別，還順走了桌上余下的霜膏丹藥，讓柳鳶想想就來氣。而讓她更來氣的是，近來何立身邊多出了個面生的女子，應(yīng)當(dāng)也是宰相府的人，平日里跟著何立寸步不離。

宰相府總管身邊有人侍奉著再正常不過，所以原本柳鳶并未留意。但她不可能隨意讓生人知她的身份、入她的廂房，何立不得不想辦法脫身獨自前來。那女子興許向何立抱怨過，這幾月何立駕臨曉風(fēng)殘月樓的次數(shù)驟然少了下來。

云鶴齋新出的果酒也挺合她的心意。畫舫隨江波悠悠搖晃，清風(fēng)徐來，云煙浩渺，夏末薄暮泛舟江上最是安閑愜意。前日何立聽聞云鶴齋將設(shè)游船燈會以酬客，特來約她同往，她起先是不大愿意答應(yīng)的。柳鳶倚舷而立，食指落在瓊觴口兒上打著圈，望向不遠不近處正與他人攀談的何立，和站在何立身后的女子……她果然也在。

柳鳶默默仰頭飲下一觴酒。她是什么時候開始留意那女子的？

大概是初次無心一瞥，那女子容貌秀麗、氣度不凡，她柳鳶身在藝伎樓見慣了傾城絕色，故而乍一打眼就能品鑒出來。

大概是此后頻頻碰見，那女子身上始終穿著青色衣裙不說，偏偏名字里還帶著個“青”字，好像叫什么青瓔。

大概是閑來細(xì)細(xì)回想，那女子總與何立出雙入對，哪里像尋常下人，何立待她亦是好得過頭，心心相印好不親近。

又大概是先前某日搭何立的車駕去蘭因寺趕著今夏第一茬芙蓉花。她甫一掀開車簾兒就看見那青瓔端端正正坐在里頭。呵，她真是納了悶了，誰家侍女光明正大與主子同乘？小青姑娘見她進來也不慌張，假模假式地給她端茶倒水，寒暄了三兩句，又問她姓甚名誰。

“趙子弋?！绷S難得跟她掰扯，隨口把自己的江湖諢號抖了出去。

那日也是不巧，馬車才上了山，石道旁的竹林里霍然跳出來一伙兒蒙面殺手，截了車駕就要行刺。柳鳶正欲走刀酣戰(zhàn)，哪成想安安分分坐在對面的小青姑娘突然動手迎了上去。

呦，美嬌娘還有這本事，多新鮮吶。柳鳶砸吧砸吧嘴，把短刀推回袖中，施施然退位讓賢。奈何那青瓔不比柳鳶，只會些花拳繡腿，哪里敵得過一干老練殺手，風(fēng)頭還沒出夠，身上倒是先掛了好幾處彩，把柳鳶看樂呵了。何立許是轉(zhuǎn)頭見她只顧老神在在地挑著帷裳看戲，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閑散模樣，于是難免親自出手幫襯。

這幫刺客武藝卓群又配合默契，青瓔抗得吃力，被人逼到絕處。眼看那浸了赤血的長劍直刺眉心，青瓔驚懼萬分無力脫逃。命懸一線之時，一柄彎刀倏地憑空旋來，二話不說徑直索走了刺客的命。柳鳶飛身摟住青瓔，將她扔回馬車邊。

嘖，她只是看何立那頭抽不出手，才無奈扶上一把的……

何立與柳鳶聯(lián)手就沒這么費事兒了，他許久不曾動武，刀劍紛亂間竟還起了興致，特意囑咐柳鳶給那刺客頭子留了活口，末了摸出詭刃說要變個戲法。

內(nèi)有機簧、紅藍瑪瑙，一模一樣的說辭柳鳶聽了第二遍，尷尬得雞皮疙瘩落了一地。

“公子~，公子也喜歡他們家新出的果酒么？小女這兒還有一盅，啊還有些香酥糕兒，公子嘗嘗吧……”

不知誰家嬌俏小姐的吳儂軟語將柳鳶的思緒拉回到悠悠搖晃的畫舫上。不錯，柳鳶今日仍是易容裝扮成了翩翩公子，這才在船板的廂座上稍歇了一會兒，來來回回已有不少女孩兒到跟前來同她搭話，被她笑語盈盈應(yīng)付過去。

話說蘭因寺的刺客頭子可沒她柳鳶這么好的運氣能從詭刃底下逃出生天。雖然那人確與她當(dāng)初不謀而合，聽過規(guī)矩后立即伺機搶過詭刃反手刺向何立。

刀鋒尖銳，直搗心窩。可惜何老狐貍避也不避，反而像是憶起什么趣事兒似的，眼底的輕蔑和玩味愈發(fā)濃重。她柳鳶更是從容不迫，頭都沒抬一下。這倆人不急卻急了別個。但聞一聲驚呼，尚還捂著傷口的青瓔閃身擋在何立面前。這會兒倒叫兩只狐貍不約而同地挑了眉。

哎呦不得了，舍身護主，真是處處顯出她了。如今柳鳶尋思著仍覺得好笑。

刀尖杵在青瓔的肩上縮了回去，那刺客約莫按了紅瑪瑙，一試未成，轉(zhuǎn)眼被何立奪過刀抹了脖子。小青姑娘嬌弱，這下唬得兩腿一軟，癱進何立懷里。

咱們何大人倒好，溫香軟玉接得穩(wěn)穩(wěn)的，還輕拍著人家的薄肩，好言好語柔聲安撫著。此情此景，誰見了不贊一句憐香惜玉吶。

哦對，她差點兒數(shù)漏了，她如此留意青瓔，還有大概就是前日何立來過后，昭兒告訴的她，說宰相府的馬車上跟下來一個女子，手里拿著一支白玉梅花簪，曉風(fēng)殘月樓里出去的那支白玉梅花簪……昭兒是最通她心意的。

好哇好哇，如此一來，前因后果就全串明白了。柳鳶捻起一塊香糕放入口中，止不住地冷笑，她打一開始就說這位小青姑娘可不像是尋常侍女。她的感覺一向準(zhǔn)得嚇人。

“不好！有人落水了！”只聽前頭吵嚷起來，柳鳶回過神，方知是有個堂倌送酒跑得急，撞著了人，賓客們推推搡搡，竟把站在欄桿邊上不加小心的青瓔擠兌了下去。那姑娘不善水性，正在江里拼命撲騰呢。柳鳶再一轉(zhuǎn)身就瞧見一抹青綠色身影著急忙慌地縱身躍入江中。

她早知道，她今兒個就不該來。英雄救美的戲碼看得柳鳶煩悶至極。她一口飲盡了余酒，把酒盅重重摔在木桌上，趁亂使了輕功，御風(fēng)踏水，轉(zhuǎn)眼已將畫舫同那半江瑟瑟半江紅遠遠地拋在了后頭。

“半江瑟瑟半江紅”出自哪里呀寶子，不用文末小注解來告訴你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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