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來說，作家要搞簽售會或類似活動什么的，至少要等印刷制作的成書賣出一定數(shù)量看看銷售成績和公眾反映，評價，然后再制造些聲勢加以宣傳，再通過這種現(xiàn)場宣發(fā)使其一把火推波助瀾直至定點。論這世界最簡單不過的營銷手段不過于此，雖然都是簡單常識，但這個簽售會的提前宣傳告知的時間，也應(yīng)該在一個月不等才對，這樣才能讓人早有準備，可彌生給我的所謂VIP邀請函上，黑紙金字的明確寫明：11月30日上午10點開始。此乃十一月的最后一天。

我想我不得不去，不是為了已經(jīng)約好的約定，而是為了她仍是當前一切迷局的中心人物。我要弄清楚她想要什么，要去配合她制造的一切，要對她言聽計從，她在渴望我，試圖吸引我，而我也要配合她，我才能從中找出突破口，突破這一層關(guān)系，結(jié)束這一切。聽起來遙遙無期，但不得不。她心中含有能呼喚早苗回來的哨子或鑰匙，我必須從她那里奪過來，叫回本應(yīng)該就在這里的早苗和原本的幻想鄉(xiāng)，我必須這么做，別無選擇，否則我就會頹廢于此。

我整理好東西，拜托阿求去通知慧音我明天因為有要事而不能去寺子屋上課，可收到的回復(fù)是，寺子屋明天休假。我暫時思考不明白，明明第二天也不是什么特別的節(jié)假日，況且還是周一，放假做什么？可也正好剩了不少工夫，也罷，接著，我去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好巧不巧，還是那個河童的，我通知他明天特定時間在阿求家門口等我并提前墊付了三分之一的車費，他滿口答應(yīng)。

好吧，彌生，這次你又想做什么？我躺在床上，看著黑暗的天花板思考，彌生會寫出怎樣的書呢？

*

簽售會在妖怪山谷那三層山脈的第三層其中一所，即位于豪華似貝弗利山莊公寓的一所，邀請函上這么寫道：東區(qū)二十七號。我把邀請函遞給司機，他稀罕的感嘆了一聲，到妖怪山谷后他干脆的把出租車一路開上去，直到那個公寓門口。

“要是可以的話，能幫我買本彌生小姐親自簽名的書嗎？”他的條件是，“剩下的車費可以一次報銷哦?！?/p>

我答應(yīng)了：“可以，只要它不比剩下的車費貴就行。”

公寓大而富有氣派，打消了我對私人公寓怎么舉辦簽售會的疑惑，公寓分兩層，設(shè)有私人電梯，一樓的客廳應(yīng)該是故意收拾出來的，寬寬大大，等簽售會開始時擺滿椅子，應(yīng)該能坐滿五十余人，從陽臺望去，妖怪山谷連同湖泊盡在眼底，家具也是復(fù)古派系，一看就各個價格不菲，地上鋪著應(yīng)該是中東風(fēng)格的地毯，花紋是盛開的花，驚喜別致。壁爐旁的美式實木餐椅和淺藍色長桌，簡單而賞心悅目。房間干干凈凈，看來為了今天的活動剛收拾過不久。

現(xiàn)在才九點半，我還有相當多的空閑時間可以思考觀賞，我坐在軟硬適中的沙發(fā)上，觀賞燃燒的壁爐和花瓶里的假花。我想，彌生估計是想營造出一片相當榮華富貴的氣氛，以此顯示出品格的高雅和氣質(zhì)的無與倫比。我圍繞著這個客廳來回徘徊，出門走走。

應(yīng)該不是被蓄意設(shè)計，我遇到了射命丸文，自從被她騙的訂了報紙后就再也沒見過她了。她正在公寓門口徘徊，看架勢應(yīng)該是剛著陸不久，碰巧和她撞上。我為了避免沒必要的麻煩，剛想低下頭，慢慢移動回去，她就機敏的發(fā)現(xiàn)了我。

“喲，這不那老誰家的小誰嗎？”她開玩笑地說，“不要對清正廉直的記者射命丸這么冷淡啊，這怎么行呢？對我來說要是一個好不容易的長期客戶這么走掉的話，我會很苦惱的！”

“哦哦，是啊?！蔽曳笱艿恼f。她的報紙每次我只是大體瀏覽一下題目然后就與抹布同等地位了。

“嗯？少年你口袋里的是？”因為邀請函從口袋里露出來，正好讓射命丸看的正著。

“這個啊，啊，我也是，嗯，就這么樣。”

“不僅如此呢少年！”她一個箭步?jīng)_到我的面前，擅自把我的邀請函抽出來，“還是VIP邀請函，也就是說不僅可以免費領(lǐng)一本簽名本，還可以合照采訪，真好??！”她直直向我看去，語氣悄然一變，“少年啊，怎么說你也是咱們文文新聞的客戶啊，請客戶吃飯也是說得過去的正常事項吧，為了以后更好的合作~”

我隨她進入沒有其他顧客的高級咖啡館，咖啡館里彌漫著紫羅蘭香，玻璃柜臺里展示著各種面包點心。射命丸點了兩個牛角面包和兩杯拿鐵，然后拿出隨身攜帶的筆記本和圓珠筆寫起來。

“記者的命啊，”她說，“腦子里一旦有了好的詞語或遇到有意思的事情，就立刻記下來，生怕等回去編報紙時就忘了。不這么立即記下來的話，要是到時候忘了可有的后悔的了。”

我點點頭。

“雖然我也有VIP邀請函，但我想我也只能以記者的身份多問她幾個形式上的問題，僅此而已了，但你不同啊孩子，你是外界人，彌生小姐也是，所以我想你們多少能有些聊的進去的共同話題，也就是說，可以撈出些我問不到的問題?！?/p>

咖啡上來，射命丸乘熱抿了一下口。糖分補充。表情甚是享受。

好煩，我不討厭射命丸這個天狗，但就是對她起不了好感，好比雖是一個班上但不這么交流，交情不深的同學(xué)，總體感覺也就如此這般，然后沒了。

我看看表。

“時間充足呢少年，放心，不會耽誤你的，對了，你可帶著錢？”

“沒多少，就路費。”我可不會莫名其妙的掏出自己的錢包。

“也罷，反正你就算沒當場買彌生小姐親自寫的書，VIP的身份也可以免費送的。簽售會的大致流程，就是所有人（非VIP）先買書或其他紀念品（書簽，作者筆記），簽售會提供的都是限量版，書皮都不一樣，還有其他附贈品，然后所有人自由閱讀直至中午，期間免費提供飲品小食，公寓地下一層還有專門的高級餐廳，午飯后彌生小姐才出來，開始進行演講并回答讀者問題，最后給大家簽名致謝?！鄙涿枰豢谝ё∶姘?，伴著拿鐵一起吞入腹中，“挺簡單的，簽售會不僅一場，明天在人里的鈴奈庵也有，到時候規(guī)?？删痛罅?，來的人恐怕會擠滿整條街道，警察恐怕會為了維持秩序手挽著手形成人墻限制住人群，到時候第一時間采訪可就難了。不過那才叫熱鬧啊，那才能體現(xiàn)出咱們彌生小姐有多大人氣，你不這么認為？”

“確實?！?/p>

“屆時各種聲音沖破天際，人們的尖叫聲，歡呼聲，警笛聲，喇叭里要求人們后退，維持秩序安全，防止踩踏的聲音，這些一股腦攪在一起讓人耳膜崩潰，仿佛沖破博麗大結(jié)界。除非自己也加入其中，否則只有成為聾子的份?！?/p>

“那么我們這次談話的重點是什么？”我問。

射命丸兩眼一亮，又喝了口拿鐵：“獨家新聞，少年，雖然這次我和姬海棠是作為合作記者一起采訪彌生小姐的，但這樣因為問題和篇幅肯定回響一般，我想要大新聞，讓人耳目一新，光是題目就能抓人目光的那種，你懂我嗎少年？！”

“懂，標題黨就是?！?/p>

“就是——不是的！我想要少年你幫我去問彌生小姐些問題。當然別說是我叫你去問的。問什么都行，關(guān)于她在外界的，或者關(guān)于這本書的奇聞軼事，她的生活，她的習(xí)慣，她的吐槽，跟你在一起的話她肯定會放松許多，自然而然就能抖落許多包袱，真實起來，然后你把你問到的告訴我，我再稍加修改，然后作為‘合理猜測’寫在我的報紙上?；孟豚l(xiāng)的人們喜歡彌生，少年，關(guān)于她的一切都會頂禮膜拜，只要有她，哪里都不缺流量，只要有她，我的文文新聞才能賣得脫銷！你知道平常要采訪彌生小姐要多困難嗎？”她一直在直勾勾的看我，讓我無從下手面包，“彌生小姐可是藝術(shù)家啊，每天都要花很多時間來進行創(chuàng)作，藝術(shù)啊，真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東西，不過這次彌生小姐創(chuàng)作的是文字就讓我好理解多了，寫東西嘛，一旦寫到興頭上可真是不分時間的停不下來，這其中可最忌憚外界事物的打擾，你可理解？”

“理解，我也寫過東西?！?/p>

“那就對了少年，要是這期文文新聞賣的好的話，我可以考慮分你.....”

“別想，沒戲?！蔽揖芙^道。

“凡事都要三思而后行啊少年，別這么冷淡?！鄙涿鑾в袆裾]意味的說道。

“在你長篇大論的時候我已經(jīng)開率再三再再三了。感覺麻煩，不要?！?/p>

“可惜啊，好好一差事?！彼壑閲一瘟艘蝗Γ驮谖业淖⒁曄??！半y不成你，不喜歡彌生？”

“沒有不喜歡?！?/p>

“那何必這樣？”

“沒怎樣，人家是公共人物，再厲害再出名也是有自己的隱私的，更何況你看著自己信賴的人把你本不想說出去的事給爆料了，你怎么想，不跟被背叛似的？什么人都要有找個對象能聊聊心里話?！蔽艺玖似饋?，并說多謝款待，里面見。

射命丸沒有再說，但我留意到她一直在笑，一種看戲的笑，沉浸在符合自己心意，被吸引注意力的娛樂節(jié)目的笑。

這個笑讓我不寒而栗，我恨不得拔腿就跑，心中跟被插進去一塊巨大的冰涼海膽一樣，直到見到彌生這個難受的感覺才徹底根除。

*

下午二時，正當所有讀者朋友們有些昏昏然的時候，彌生不知從哪里開的小門瞬移進來（真有這可能性也不是不可能），她身穿香奈兒的黑白連衣裙，反手拿著那本自己的著作，向我們所有人致以點頭微笑，讓所有人無不振奮精神，然后在實木椅上坐好。

“再次感謝所有人座無虛席的到來，我深感榮幸.....”開幕完后，她開始為自己的作品演講，就在她講話的時候，所有人無不抬頭，做頂禮膜拜姿態(tài)，只有我因為還沒讀完，默默的翻著書頁，彌生的書里無論是用詞還是造句都相當彰顯其才華，文章故事本身也能看出來自于日常生活，令人代入感十足，誠實可信。但我左看右看，始終認為這本書似乎欠缺了一絲力量，能把所有大眾集合起來的力量，即有一定的閱讀門檻。這要是習(xí)慣了快節(jié)奏生活的外界人，除非有個能把這個吹成世界第一的熱度，恐怕沒幾個會閑的來讀這個，好在這不是在外界。

“寫小說最簡單，也是最根本的事情就是，真實，這是對于文學(xué)來說最負責(zé)任的態(tài)度，也是所有藝術(shù)創(chuàng)作者們的責(zé)任，真實，現(xiàn)實，基于這些之上，我們.....”

這么輕蔑的看待自己的外界同胞實在是不厚道，多少應(yīng)該對他們有點信心比較好，雖然我不是那種斷言的評論家，但彌生的小說也絕對算得上是精品，去競選個芥川賞應(yīng)該也能被提名。給人一種來自自我的心安理得，這就是我目前對彌生小說的印象。

“我希望能通過創(chuàng)造藝術(shù)這種手段，能使每個人都能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的特點，從而意識到自己自身的自由的權(quán)利和能力，從而擺脫，至少擺脫自我欺騙等.....”

射命丸文站了起來：“請問您是如何寫作的呢？寫作對您來說意味著什么？”對每個作家都會問的問題。

“我會在有充足空余時間，沒有人打擾我的夜晚寫作，我比較習(xí)慣這段時間點，雖然不得不說有些傷身體，但我還是喜歡，因為寫作對我來說就像一面鏡子，一張防止我糊弄人生，自欺欺人的鏡子，是我自我鞭策的工具。當我沉浸寫作時，我會真切的感受到時間和這個世界與我的距離和關(guān)系，以及訴說我真實的所思所想.....”

親切，友好。讀這本小說，就跟遇到了一見如故的好朋友，熟悉的人一樣，無論什么話題都能自然而然符合各自心意的聊下去，大家都把心里話說了出來，對方也絕無鄙夷或存心抬舉，只是直言相告。我抿了抿嘴。有點熟悉過頭了，就好像：

就好像是我自己寫的一樣。

自由提問時間，各色人物舉手提問，在場的無不都是這里的有錢人，非富即貴，我看見好像是豐聰耳神子的人站起來問了問題，她問的是關(guān)于一個故事中各種不同人物的交匯對故事的影響。因為我問曾與她謀面，也不曾聽見她說話的聲音，但好像是她。

就好像是我寫的一樣。

我快速的翻著書頁，我急切的想要看到后面，我并不是被誠然精彩的故事吸引，而是一種感覺，靈感！她在尋求什么，這部小說，讀起來有些悲觀主義，太過注重某個有的沒的一個點，顯得有點小資，但到最后，彌生的故事到底還是故事，結(jié)論，一部小說的結(jié)論，最后也是至關(guān)重要，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就在我要一口氣直接翻到最后，要看最后一句時：

“來吧，出去走走?！?/p>

霎時，我的動作停止，手指被凍僵，眼神暗淡，好像意識不再屬于自己一般。我機器般的放下手中的書，腦海中對自己看的當前那頁最深印象的一句是：

不得不背負起的責(zé)任

我站起，走過人群時，那個好像是豐聰耳神子的人好像對我笑了一下，又說了句什么。我離開公寓，出門后站在路邊上。方向感，交換了身體似的；我跟著彌生走，走著走著，突然感覺我們一直在原地踏步，一直圍著一個地方徘徊，周圍的物也是同樣。有人，視線交織如網(wǎng)，有很多人在看著我們。那個眼神——一場戲劇。

作者：（提前的高能預(yù)警！下一章的意識流可不是之前那么簡單了，真的是可以讓人眼花繚亂的那種，必將導(dǎo)致讀者費解，且必須自帶想象能力。肯定不會討大多數(shù)人喜歡，所以提前預(yù)告。）

（另注：感謝你觀看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