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五月天里尤為罕至的冷夜，朔風(fēng)呼嘯，驟雨傾盆。柳鳶早早地沐浴更衣，倚在床邊溫酒喝。這個(gè)時(shí)辰聽見老地方響起叩窗聲，叫人不免詫異。

柳鳶起身前去拉開窗：“大人，都這么晚了……”

話還沒完，來人就攬著她的腰栽進(jìn)她懷里。

“何立！”柳鳶又是一驚。

雨水將他身上的血腥氣沖得很淡，可青袍已經(jīng)被血污沾染得不成樣子。再一路淋雨受凍過來，何立面色慘白，腦袋燒得發(fā)昏。

柳鳶慌忙將何立撐扶到貴妃榻上，封緊窗門，支起屏風(fēng)，把暖爐燃到最旺。何立運(yùn)氣好，白日里她剛新制了一大碟兒外敷的霜膏，還留在底下沒有摞到閣樓上去。柳鳶盥了手，盡力小心地剝除何立上身的衣袍，但刀劍口子零零碎碎落了滿身，衣布浸了雨水血?dú)?，通通粘連在一道，難免撕扯到痛處，惹得何立倒抽涼氣。

“來，溫經(jīng)止痛的。雖說吃了犯暈乎，好歹少遭些罪。”柳鳶把翻箱倒柜找到的一顆褐色藥丸遞到何立嘴邊，“很苦，別嚼?！焙瘟⒙犜挼貜埧谘氏?。

麻藥起效慢，何立的傷勢可等不得。別的且不說，最讓人著急的是那凌空一箭正中背骨，箭桿子從外邊折斷了，箭頭還嵌在骨肉里。好在沒有抹毒，不然真要向閻王老兒求情去了。專攻毒物的舊籍古方柳鳶尚未琢磨透。

“何方神圣能把咱們何大人整成這般狼狽模樣？”

柳鳶一面迅速收拾著何立身上的尋?；砜冢幻娌煌佒掝^，一則分散他的注意力，二則參湯來不及現(xiàn)熬，怕他脫力睡過去。

何立精神頭兒不錯(cuò)，搭話還利索著：“趁著月黑風(fēng)高去城西截一批貨，被人發(fā)覺了。”

“我有沒有同你說過，要換夜行衣！綠汪汪的一身，人家看不見你才是奇了。”

“還真不是因著這個(gè)……”

前前后后的傷口可算止了血，柳鳶喂來些棗泥糖水給何立墊著，又轉(zhuǎn)身挑了把輕薄小巧的剜骨刀，拿燒酒燙過了，正等到藥勁兒上來，好把箭矢剔出來。她擁著何立，伸手穿過他的身子夠到中箭處：“藥力再重也指定得疼，忍著點(diǎn)兒。咬住我的肩也行?！?/p>

何立愣了愣沒張口咬，只悄悄將柳鳶的寢衣扯開了些，低頭把前額挨在她露出來的脖頸上。先前柳鳶不敢胡亂拿冰布頭給他敷額，他如今燒得厲害，她身上涼涼的，很舒服。

柳鳶沒和他計(jì)較：“仔細(xì)著你的舌頭，別叫我白忙活一場。”

削肉刺骨的痛楚有多難捱，柳鳶不清楚，她只知道何立靠著她，咬緊了牙關(guān)，上身不住地打顫，卻一聲沒吭。而她不得不狠心將箭矢腐肉剔除干凈，斂聲屏氣，手心直冒冷汗也絕不能哆嗦一下。

“大人方才說，不是因著夜行衣?！?/p>

“嗯?！彪S后又是長久的靜默。何立暈暈沉沉的，連她在他的傷處縫針都感覺不出，腦袋里一團(tuán)漿糊，好不容易才理清了事情原委。

“不是因著夜行衣。今兒個(gè)殺人越貨本是順風(fēng)順?biāo)?。誰知打道回府之時(shí)，四下一摸，原先帶著的一只小錦囊不見了，里頭裝的不是別個(gè)，正是姑娘贈的扇墜兒?！焙瘟⑺剖切α?，“我在宰相府出入，扇子上扣著個(gè)狐貍尾巴招搖過市總歸不妥?！?/p>

箭傷終于收拾完了，何立舒出一口氣：“我一路找回去，正碰上人家的援兵。嘖，十幾個(gè)人圍住我動刀子……不過嘛呵呵，別看我傷成這樣，他們吶，我可是一個(gè)不留?！?/p>

“扇墜要緊，還是命要緊？”柳鳶嗔怪一句，心里壓著一股子怒氣無處宣泄，誰讓此事也算因她而起，“萬一今日我歇在別處，你的尸身都不知叫哪兒的野犬叼了去。”

何立撐坐起來，眼睛亮亮的，像是討著了糖的孩子：“可不么，何某這條命全仰賴著阿鳶姑娘了呀~。但那扇墜可丟不得，姑娘說過，上乘的血玉，金貴著呢。”

柳鳶哪里聽得進(jìn)這玩笑話，停下手來冷笑：“好哇，我當(dāng)何大人精明通透，斷是分得清輕重本末。怎么的如今讓哪個(gè)蠢笨之人奪了舍不成？你不要命，我還在這兒折騰什么？”

何立見柳鳶沉下臉色、渾身戾氣，方知她是真動了氣。他只覺得心里歡喜，將腦袋埋回柳鳶頸間輕輕蹭了蹭：“阿鳶心疼我了?！?/p>

柳鳶掛著臉為他敷上霜膏，扎好棉布條，還尋來了替換的衣袍，偏偏就是不再言語。

“好啦，我錯(cuò)了……錯(cuò)在不該大意丟了扇墜兒。你看，找回來了，日后我貼著心口收起來，保證再不掉出去了，好不好?！焙瘟⒖吭诹S懷里，晃著她的衣袖，一再低聲哄著，直至抵不住藥力，迷迷糊糊有些困倦了。

柳鳶其實(shí)早沒了脾氣。也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見何立傷重，她心里鈍鈍地疼，聽了前因后果還忍不住氣惱，埋怨他不知惜命，想到他將自己送的扇墜視作珍寶，又不禁心頭悸動，各中情思亂麻似的，剪不斷理還亂。

“我年幼時(shí)，爹爹受了傷回來，總是阿娘悉心收拾著。”

何立朦朦朧朧聽到柳鳶這話，細(xì)細(xì)一思量，心跳錯(cuò)開一拍。

“鳶兒……”他抬起頭，再喚她的小字時(shí)已是分外繾綣溫吞。

柳鳶正望著他，眸色很遠(yuǎn)、很深、很沉。

風(fēng)雨初歇，燭火微動，對座佳人白衣烏發(fā)，面若桃花，眉不畫而翠，唇不點(diǎn)而紅，讓何立舍不得移開眼。他的手就支在她身側(cè)，她離他不過咫尺。何立聽著自己越來越快的心跳，情難自抑地向前傾身。

柳鳶思緒飛遠(yuǎn)，一時(shí)怔在原地忘了躲開，恍惚間似是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堪堪抬手擋住自己的嘴兒，目中人滾燙的薄唇就印上了她冰涼的指尖。那唇相當(dāng)狡黠，輾轉(zhuǎn)廝磨，酥酥麻麻的順著指尖一下溜進(jìn)她心里。

對，一定是爐火太旺，又或是溫酒醉人，她迷迷瞪瞪縱容了何立攬過她的腰，按下她礙著美事的手，又掩上她攝人心魄的眼，然后得償所愿地吻住她的朱唇。

方桌上的酒盅傾翻滾落，無人在意。當(dāng)真是貪杯誤事吶，柳鳶慢慢地想，也罷，難得荒唐一回……掐著時(shí)辰，這登徒子也清醒不了多久了。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何立便闔眼枕著她的肩沉沉睡去。

文末小注解：

“唇不點(diǎn)而紅，眉不畫而翠” 出自曹雪芹先生的《紅樓夢》，是寶玉眼里寶釵的模樣，可以說是非常溫柔嫻靜的女子之美了。

沒錯(cuò)沒錯(cuò)，是First Kiss?。?！

靈感來源大家一定非常熟悉了嘿嘿，指路：BV1qY411Q7Y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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