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保定城隍

　　保定秀才趙某，妻子王氏，有個兒子叫小哥。趙某家里很窮，和醫(yī)生張大年結(jié)交。一次張大年到趙家，憐憫他生活清苦，慷慨借了二十金，以此資助生計。趙某隨即用掉了這筆錢，沒有一點留存。后來趙某病危時，對妻子說：“張大年雖然厚待我，然而他生平把錢財看得很重，我一死，所借的那二十金，一定要還給他?！逼拮佑浵铝诉@件事。趙某死后，葬禮一完，王氏就傾盡家產(chǎn)湊夠了二十金，讓小哥去還給張大年。小哥此時年滿十二歲，來到張大年的藥鋪，當時有個有李姓人坐在店里喝酒，小哥也認識，告訴張大年還錢一事，將金子放在幾案上就走。張大年說：“我收了，你回去服侍你母親吧?！?/p>

　　過了三年，張大年查看賬簿，看見上面記有趙某借錢一筆，于是又去討取。王氏說：“三年前我就已經(jīng)讓小哥還給你了。”張大年卻說：“沒有這回事?！蓖跏媳茊栃「纭Ｐ「缯f：“確實還了，還的時候李某也在旁邊?！庇谑堑角逶房h城去打官司，讓李某作證人。張大年賄賂了李某十金，讓他隱瞞這件事。等到開堂審訊的時候，李某便按張大年所說那么做。小哥因而受到責罰，幾天后憂憤而死。王氏被典賣為奴，官府將這筆錢賠給張大年。這件官司就這么平息了。

　　后來的一天晚上，張大年在家睡熟，聽到有叩門的聲音，剛一出來，就被鎖上帶走。帶到城隍廟，看見旁邊的石獅下壓著一個人，一看，竟然是李某。張大年驚惶地問是何故，李某說：“二十金之事敗露了！”張大年被帶到堂上，看見城隍神坐在上頭，憤怒地對張大年說道：“你和趙某是朋友么？趙某已經(jīng)死了，這筆錢就當作周濟他也就算了了。你和趙某如果不是朋友，趙某死后他妻子已經(jīng)還錢給你，你收下也就算了。但是你收下這筆錢卻當作沒有收，隱瞞真相，又賄賂見證的人讓他作假證污蔑人，清苑縣當官的也是個糊涂蛋，不能察言觀色，濫用刑罰，以至于作出典當人家的妻子、讓人家絕了嗣，這些都是你造成的。你有什么話說？”命左右鬼差取來銅鍘刀鍘他。一會兒，就脫下了他的衣物，讓他赤身躺到鍘刀之下，鍘為兩斷。張大年就這么驚醒了過來，才明白是夢。急忙派人問李某的情況，李某已經(jīng)因為心臟發(fā)疼疼死了。張大年急忙拿出二十兩金為王氏贖身，又贈給她銀子以作贍養(yǎng)。結(jié)果沒過幾天，張大年腰間開始疼痛，周圍腫起一圈像蛇皮一樣，最終腰軀潰爛斷裂而死。

161，少婦

　　夏店百姓沈胡子進京，在途中遇到一個少婦，年紀約十八九歲，長得嫵媚動人，穿著白綃衣，發(fā)髻上戴著頭巾，穿著喪鞋。沈胡子一看見就心動了，調(diào)戲說道：“小娘子一個人走是要去哪里？”那少婦說：“妾身是荒郊野嶺的人，才做了寡婦，娘家住在京師。想要回去，但是不認識路，天色又晚，不知道誰能可憐可憐我？”沈胡子于是說：“我和你一起，怎么樣？”少婦很高興，就跟著走。沈胡子說各種調(diào)戲的話，少婦都以微笑回應(yīng)。來到通州，沈胡子說：“前面就是旅店。別人要是問起，我就說你是我妹子?！鄙賸D說：“可以。又何妨說我是你妻子呢？”沈愈加高興喜。來到旅店，就住在了一個房間。買了酒菜，兩人歡飲一番后，就睡到了一起。少婦和他一直纏綿到五更天才熟睡過去。第二天天亮，沈胡子一看自己懷里，就一個泥塑的頭，披著草編的衣服，根本不是活人。沈胡子大驚失色，大呼：“有鬼！”店里的人都被驚起，過來一看，沒見到少婦，就見到這么個東西，眾人開始都很驚訝，接著都笑了一起來。沈胡子將泥塑和草衣焚燒后繼續(xù)趕路。之后在京城辦完事后往回走，半路上，又見到之前那個少婦，還說：“即便是一夜夫妻也該有情，為什么要如此殘害我？但我也不怪你，你也繼續(xù)帶著我吧?！鄙蚝訃樀弥贝蚨哙?，不敢說話。到了家后，就得病死了。

　　柳崖子說：桂樹幽幽，毛衣自綠；花源藹藹，桃靨同紅。月滿仙壇，彩鸞乘而飄舉；風清藍水，元霜盡而不歸。蘇文昌所說的世外奇緣，不是無比奇特的奇人不能遇見。沈胡子是什么人，能到神仙洞府么？他是進入鬼窟之后斃命了。

162，鷹怪

　　康熙年間，朝廷出兵征討準噶爾。正藍旗前鋒參領(lǐng)班濟圖，率兵到達肅州，駐扎在城外，因為天氣酷熱炎暑，選了一處高樓。班公住在樓上，他的親兵都住樓下。有些當?shù)氐木用裾f樓里有很多怪事，不可進去住。班濟圖說：“大將出兵萬里，正要掃盡攙搶【妖星，主兵禍，這里代指準噶爾】、平定妖氛，瀝賊血，食其肉，還有什么鬼怪值得害怕的？”于是就進去休息了。跟隨的人大多被魘迷，不敢說。一個兵晚上起夜，看見一個黑大漢對著面過來，朝他吹了一口氣，士兵就昏倒在地上。又有一個人看見一個披發(fā)的黑面人，被他用兩只手從后面抓住了肩膀，像鉤子一樣，抓進去寸多深，這人就倒在地上差點死掉。稟告給班參領(lǐng)，想要搬離這地方。班班參領(lǐng)沒有同意。后來他三更多時，涼風從窗外透進來，正為這清爽歡喜時，好像有什么東西飛了進來，繞地面撲打翅膀。班參領(lǐng)仰面躺在床上靜靜等待。感覺那東西漸漸靠近床榻，忽然一下子飛到身上壓在心口。班參領(lǐng)就感覺自己氣息逐漸封閉，四肢慢慢發(fā)軟，他努力抬起右手，緊緊將那東西按在胸口，大神呼喊。侍從拿著燈上樓來。這才看清楚，班參領(lǐng)抱著的東西是一只大鷹，長三尺多，黑色，翅膀如同蒲扇，胸口的鮮血已滴在地上成了一灘。班參領(lǐng)道：“取佩刀來！”一個從者將刀拔出來遞給他。班參領(lǐng)正要換左手，以便右手拿刀，結(jié)果潑刺一聲，風聲響動燈光昏暗，那鷹怪就不見。自此樓里的怪異就不再發(fā)生了。

　　柳崖子說：侍從所見的黑大漢，并不是黑大漢，其實就是這只黑鷹。心中疑惑有鬼怪，所以在倉皇之間以為是黑大漢。班參領(lǐng)躺在床上以靜制動，實在是勇氣可嘉！

163，署鬼

　　常州府的衙署，極為輝宏廣闊。乾隆十五年，知府胡文伯請來耿、金兩個書生，在署中擔任處理刑事、錢糧方面的幕吏。一個院里有三間屋，耿、金二人住東房和西房。一天吃完晚飯，耿生正在屋子里靜坐，忽然聽到細碎的腳步聲。就見兩個美艷的婦人在院子里，年紀二十來歲左右，都搽粉抹紅、飾翠穿繡。耿生懷疑她倆是府中的內(nèi)眷，誤走到這個院子里。過了一會兒，這倆女子竟然掀開金生房間的簾門走了進去，久久沒有聽到聲音。耿生悄悄出門去偷看。就看到金生仰臥在床上，那兩個婦人一左一右坐在床邊，口對著金生噓金，金生一動不動。耿生大聲呼喊，這倆婦人就鉆進地里不見了。仆人聞聲過來，金生也醒轉(zhuǎn)來，連忙走到前屋。晚上，耿生和金生正在喝酒，仆人都垂下頭睡著了，忽然聽聞窗外簇簇作響。月亮明亮得如同白晝，看見屋子的臺階前坐著三個婦人，一個年紀老的，兩個年紀輕輕，正托腮望月。耿生悄悄拉金生衣服，叫他看。此時外面的三個人已經(jīng)察覺，一齊回過頭朝窗戶看過來，都是沒有耳目口鼻的模樣，就像一個肉團上戴著頭發(fā)。耿生和金生嚇得魂飛魄散。呼叫仆人，仆人醒來后那三個人就不見了。

　　第二天，將此事稟告太守，搬到了另一個地方住。在燈下耿生和金生正在算錢谷賬簿，夜深人靜，喚人伺候茶水，有人掀開門簾捧著竹盤，盤里放著兩杯茶，侍立在一旁。耿生和金生以為是仆人，正要端茶，抬頭一看，原來是一個陌生的垂髫少女。耿生和金生嚇得大呼。盤子掉在地上，杯子摔碎在地上，女子就一下子不見了。耿、金書生最終辭去工作離開。

　　柳崖子說：署鬼也太多了！它們都不是男妝，而是婦人的模樣，或者是因為女色迷人最容易？即便如此，但叫茶就過來，恭敬地侍立在一邊，垂髫女也算是可愛人了。為什么不從容飲茶，觀察她的所做作為呢？竟然以鬼來看待她，是這倆書生粗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