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戀后來才知曉，艦船上的人們更喜歡叫艦船為“島”。不僅僅是因為這艘船的名字中原本就有島字，而在更大程度上，島作為一個意象十分貼合這艘船本身給人的印象。盡管巫戀之前只居住在一個很小很局限的島上，但她能夠深刻地體悟到島的內(nèi)涵與其觸動人的地方，明明只是一個并不寬闊的地域，但是其內(nèi)在卻別有洞天、營構(gòu)出很大的縱深。一層一層的屋子，總有沒有開拓的角落與尚不知曉的地下結(jié)構(gòu)。在先前居住的別墅中游蕩，總是一不留神便無法分辨出自身的所在，沿著漫長的近乎無盡的走廊向前跋涉，給人一種時間與空間都在不斷流動的奇妙的感觸。更重要的是，包圍著島的是文明外的蠻荒、是可怖的黑夜與隱藏自身實情的一個個單調(diào)的稀疏平常的白日。因而，在封閉的狹小場域中近乎無盡地隨著島嶼的內(nèi)在流動前行，怎么也探究不到終點，這樣的歷程給人一種恒定的安穩(wěn)的感觸。

這樣的感觸，巫戀也在這艘船上切實地感受到，就在她踏上這艘巨大的艦船的第一刻。因而，這實在是名副其實的一座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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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上給孩子們開辟出了空間，在各自的寢室之外多出了一間裝飾得很好的、令人感到溫暖的休息室。島上的兒童很多，盡管實際上這艘艦船的用途在最初的設(shè)計中應(yīng)當(dāng)不包含這么多的兒童，她們上島的目的各不相同，但絕大多數(shù)都是在島上接受治療為目的選擇伴隨著這座島一同流動，巫戀并不例外。領(lǐng)著她到醫(yī)療部的那個女孩子，那只小九尾狐，巫戀的記憶十分清楚，她叫麗薩。島上的規(guī)矩，各種通知都以個人的代號名義下達，她的代號是巫戀，她是巫戀，巫戀也就是她。麗薩則是鈴蘭。鈴蘭，麗薩、巫戀……名字是具有切實的意義的，巫戀這個代號很恰切地反映出她的情形，巫女、靈媒……她自己也并不反對這個語詞。但是，有時她也不禁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仿佛自身的生命、自身的歷程都被濃縮擠壓進了這一個詞語中去，使得這個本來在詞典中內(nèi)涵豐富、用深奧的語言記敘著巫戀怎么也讀不懂的往事種種的語詞變得無比的蒼白、單薄。仿佛她能一下子洞見到自己的墓碑上也會刻下這個詞語，出現(xiàn)在每個談?wù)撍娜说目谥?。巫戀真的能夠涵蓋她的生命么？或者說，她的生命不知在哪一刻便戛然中斷，她自身從出生、有記憶以來自身也并不能夠概述得很好的生活本身究竟有多么的意義，這樣的事情她自己也不能夠回答的上來，有時候她不禁想要去問身邊的大人們這樣的問題，恐怕他們也并不會給出令她滿意的答案，反而可能會進一步地認為她自己便就是個古怪的孩子，因而她便也不去問這樣的問題。只是，當(dāng)死亡、生命的歷程、自己的生活這樣無比沉重巨大，卻又在得病以及隱約感受到自己病得并不是很輕的實情與自身生命無法給予保證的未來的映照下顯得卻又顯得迫切臨近，這樣矛盾的實情參雜在一起攪動著她的認識，讓她感到內(nèi)心中異常的孤獨。她隱約察覺到，未來在她身上并不比其他孩子，甚至是相同的在休息室中的孩子們一般令人感到希冀與熱忱，每當(dāng)她內(nèi)心中再次確認這樣的實情的時候，她便感到自己被其他人疏離開去，自己竟如是的顯得格格不入。

巫戀，這個既單薄又厚重的詞語，現(xiàn)在是她的代號，她也最終接納這個詞語與之隱約透露出的她的生命接下去的行程的軌跡，也便就將自己與休息室中的其他孩子分隔開來，自己在明亮的刺眼的墻壁的一角給自己安置了一個舒服的去處。在她剛被麗薩領(lǐng)進休息室的時候，休息室中其他的孩子尚且還熱情地希冀接納新來的伙伴，久而久之，她們便也就不再考慮那個角落中的孩子，關(guān)于巫戀、關(guān)于她的“詛咒”的傳言也就漸漸在孩子們中傳播開去，很明顯，巫戀時常燒焦的衣角和那個并不討喜的隨身攜帶的娃娃給傳言添上了幾分可信之處。巫戀并不感到什么。這并不是謊話，也不是巫戀安慰自己的話，不如說，巫戀缺乏對此的感觸。她自身的生命的行程本來就是獨自前行的，現(xiàn)在不過是換了個地方，有了像樣的治療，食物的供給與書本也變得更為充分，這里是個好地方，這里實在是個好地方，巫戀不止一次這么心想，她內(nèi)心中也的確是這么認為的。

唯一有所不同的，便只剩下那個叫做麗薩的女孩。鈴蘭每天會幾乎在恒定的時刻，一般是在午休和晚上，到休息室找她口中的“巫戀姐姐”，聽她將她在書中新讀到的故事，對她說自己今天的見聞。凡此種種不一一列舉。巫戀并不知曉這樣的行為背后的實情，但她對此并不感到反感，不如說久而久之到了差不多的時候她也開始默默地對麗薩的到來產(chǎn)生了期許。她并沒有交過朋友，莫提更像是她的仆從，因而她便也不知曉這便是所謂的友誼，只是她默默地耽受著這樣的友誼帶來的快樂。反倒是鈴蘭，這個小女孩內(nèi)心的想法是怎么樣的呢？她是因為喜歡“巫戀姐姐”才跟她玩的，還是因為她想要跟所有人搞好關(guān)系？或者，采取某些陰暗的想法，她是因為想要在大人面前裝出一個好孩子的模樣或是只是因為可憐巫戀一個人在角落里才跟她玩的？——其實，我們大可不必用成人世俗的眼光打量這對小女孩們，有篾言道，對人的猜忌反映內(nèi)心的模樣。孩子們的交往便就是這樣神秘、曼妙朦朧難以探明的，為什么她會跟她玩起來，明天又換成了別人；為什么一對看上去很好的朋友頭一遭吵了很大的架，第二天卻又都哭著和好？這不是我們能夠用理性參透的，但可以肯定的是，孩子們的內(nèi)心一定比起我們預(yù)料的要純粹得多，好的方面也是，不那么好的方面也是。

因而，當(dāng)鈴蘭以普遍的待人的熱忱對待巫戀的時候，當(dāng)巫戀不知何時開始接納這樣的熱情并且從心底感到某種朦朧的喜歡的時候，一對比什么都堅固的友誼便已經(jīng)開始生長、壯大。巫戀開始期待鈴蘭每天的到訪，她會帶來新鮮的故事，島上各種大人們的事跡，她還會帶回來各種屬于好孩子的獎勵跟巫戀分享，糖果、餅干，有時是一句夸獎鈴蘭也要對著巫戀復(fù)述一遍，好像巫戀也被夸獎了一樣。巫戀感到了不具名的情緒在心底萌發(fā)，她并不知曉這樣的情感的實情，小莫提也不知道，但她并不感到困擾。她喜歡跟鈴蘭呆在一起，直到這點對她就夠了，對于我們也就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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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鈴蘭比起巫戀要心細地多，她比起巫戀在待人接物上有更多的經(jīng)驗，也就更懂得如何跟巫戀姐姐處好關(guān)系。這是一種不自覺的自覺，因為鈴蘭想要跟其他人好好相處，因而注意怎么樣不去冒犯別人也是重要的，再重復(fù)一次，孩子們的心思比起成人要純潔得多。鈴蘭從巫戀姐姐那里聽到了許多故事，也聽過巫戀姐姐將許多現(xiàn)實中的事跡，但是巫戀從來不講她自己的故事，她也不自覺地不去講那些她自己不理解的故事。因而，在鈴蘭聽到的巫戀講述的故事中，她也幾乎聽不到關(guān)于家庭的故事。巫戀自己并沒有什么關(guān)于親人的記憶，因而她便也就不能夠理解那些講述“父親”、“母親”和“孩子”的發(fā)生在一幢房子中的故事所具有的內(nèi)涵。因而，她也就自動忽略了這樣的故事。這樣，她的講述故事中悲慘和不幸的故事也就占了很多，關(guān)于幸福美滿的家庭的故事也就占了很少。鈴蘭是一個很敏感的女孩，久而久之，她便也就知曉巫戀并不喜歡提起家人，提起自己的事情。她知曉這點后，便也就在和巫戀的聊天中避開家人的話題。鈴蘭并不知曉這樣做是否就是最好的，或者說憑借著鈴蘭的認識，她并不能深入地思考這樣深刻抽象的命題，因而，她便遵從了自己內(nèi)心的想法，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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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蘭在島上已經(jīng)度過了一兩年的歲月，雖說如此，但是鈴蘭卻對具體的時間有著比起其他人，只稍遜于PRTS精確到秒的檔案，都更清楚準(zhǔn)確的認識。因為，鈴蘭和她的父母有了一個約定，當(dāng)她懷中的御守中的滴答聲停下的那一刻，鈴蘭便能夠與她的父母相見。為此，鈴蘭產(chǎn)生了記日記的習(xí)慣，將時間滴答流逝的每一天中的經(jīng)歷都記錄下來。為了能夠幫助她更好地記住流逝的等待重逢的時間，為了能夠在再次相見的時候?qū)⒆约旱纳钪械狞c點滴滴都告訴父母，告訴他們在他們不在的時候自己的成長的歷程。

上滿發(fā)條的滴答聲的節(jié)奏一點點變得緩慢，到了一定的可以被分辨出的程度，鈴蘭也就知曉重逢的臨近。其實，早在一周前，鈴蘭就從干員哥哥和干員姐姐神秘兮兮的口氣，以及負責(zé)對外接待以及訪客對接的干員在她面前不自然的情形中，她便能夠知曉這一刻的將要到來。在切實地認識到這一刻真的要到來之后，鈴蘭首先感到難以言喻的興奮。這是當(dāng)然的，從未離家的少女在外獨自居住兩年之多未曾與至親相見，島如同船只在海上飄蕩，音訊傳遞并不一直暢通，有時多達一個月在荒地中前行難以與外界通信，這樣的情形下，就算是懵懂的鈴蘭也會從心底感到莫名的失落。如今，終于可以不再被時間和空間阻隔彼此的思念，內(nèi)心中的想法能夠私密地直截傳達，彼此的內(nèi)心和身體緊緊相貼。對于年幼的鈴蘭而言，沒有什么比這一刻更值得她為此興奮整整一周。

鈴蘭開始如同任何一個準(zhǔn)備外出旅行的孩子一般仔細盤算重逢的每一刻的計劃，最好能夠讓最后的重逢如同內(nèi)心中的計劃一般嚴絲合縫地實現(xiàn)。一般來說，島會短暫地在移動城市?？恳垣@得補給，人員流動和最重要的資訊交換，時間大約是三天。也就是說，鈴蘭有整整三天的時間能夠和父母相見。三天！那是整整兩個晚上和三個白天，是72個小時，是4000多個分分秒秒。雖然實際上船只并不會在第一天的大清早就抵達移動城市，訪客也并不是整個過程中優(yōu)先級最高的一項，并且訪客可能需要在第三天的上午便離開島。但是，但是，那是整整三天。鈴蘭無法不為這樣的想法感到興奮。她可以在看到父母后一下子飛撲到他們身上，跟他們喋喋不休地說無數(shù)個“爸爸”、“媽媽”和“我很想你”，向他們傾訴這兩年來她的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從見面的第一刻開始直到最后；她可以在過了許久許久之后跟父母再次坐在一起吃晚餐，看見父母因為食堂的哥哥姐姐做出的好吃的而流露出的由衷的喜悅（她已經(jīng)從干員們的悄悄話中知曉那一天食堂會特別地準(zhǔn)備尤其豐盛的食物）；她可以在晚上和母親睡在一起，訪客的宿舍有足夠容下兩個人和她的九條尾巴的大床，到那時，她可以在臨睡前和母親躺在被窩中私密地呢喃，可以久違地充分體會母親身上令人感到熟悉的令人感到無比安心的氣息。這本是她以往視之為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纳钪械募毠?jié)，也是她的童年因為礦石病而一下子被無情中斷的、原本可以一直延申的、如今又將得以宛若昨日重現(xiàn)般復(fù)現(xiàn)的生命歷程。

到了最后，對，最后也是必須要安排的。她會和父母告別。這一幕本應(yīng)該是傷感的，但是父母一定會和鈴蘭重新定下重逢的約定，而后伴隨著再次重逢的希冀，懷揣著“等待與希望”，這兩個父母最后帶給鈴蘭的瑰寶，她會與父母完成最后一次擁抱，她會噙著淚花和父母分別，遠遠地對著父母揮手。母親一定會哭出來，但是為了不讓鈴蘭看見她會直直地背著鈴蘭走，直到消失在視線之外也不再回首，鈴蘭知道這些。鈴蘭也會一直目送父母離開，直到他們遠遠地消失在視線之外，島即將再次啟航，她才會離開。

鈴蘭一遍又一遍地仔細斟酌這一切，每個細節(jié)，每個時間點，她都反復(fù)地在腦海中推演。這一切美好情形仿佛真的展現(xiàn)在她的眼前，帶著無比美好的心情，鈴蘭的內(nèi)心中涌現(xiàn)出種種昭示著快樂的心流。在最終到來的重逢來臨前的時刻，鈴蘭便已感到自身沉浸于快樂之中。想象中的種種情形幻燈片一般地在她眼前一幕幕呈現(xiàn)，使她恍惚中分不清這是現(xiàn)實還是虛玄。鈴蘭感到有些飄飄然，以至于在晚上，當(dāng)巫戀給她講從書中讀到的故事的時候她仍自顧自地考慮即將到來的重逢，而忽視了故事本身。

巫戀察覺到了這一點，巫戀停下了講述。過了一會，當(dāng)巫戀柔軟的聲音從鈴蘭腦海中消失，鈴蘭才發(fā)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鈴蘭一下子羞紅了臉，連聲為自己的失態(tài)道歉。巫戀盯著鈴蘭的臉看，問她是不是不舒服。

“不是的……我只是，”鈴蘭剛要脫口，便意識到自己即將犯下大錯，“不……沒什么?！?/p>

“過幾天，等停靠移動城市的時候，我會有訪客。因而有些過分興奮了，對不起巫戀姐姐?！扁徧m仔細斟酌了她的語言。

“是你的家人么？”

“嗯。爸爸和媽媽應(yīng)該都會來……”鈴蘭的聲音越來越小。

“對不起，巫戀姐姐，說了不合適的話?！?/p>

“我沒關(guān)系的，你不要因為我感到愧疚。”巫戀仔細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孩。只要是稍微具備人情世故的能力便能夠一眼猜出此時這只小九尾狐內(nèi)心在想什么。

“嗯?！扁徧m勉強地答應(yīng)著，她的語氣變得越來越飄渺，仿佛馬上要哭出來一般。

“聽著，你一定要頂高興頂高興地跟父母在一起，知道了么？我便也就和平常一樣，不要擔(dān)心我，好嗎？姑且作為姐姐還輪不到你來擔(dān)心?！蔽讘傺b出強硬的語氣，但眼前淚眼汪汪的女孩很難讓她狠下心來。

“嗯，知道了巫戀姐姐?！扁徧m勉強地說，“對不起巫戀姐姐，我先回寢室了。巫戀姐姐晚安?！?/p>

隨后，鈴蘭耷拉著耳朵走出了休息室，空空蕩蕩的休息室只剩下巫戀一人，冷氣有些過于強烈，出風(fēng)口發(fā)出隆隆的聲音。巫戀感到稍微有些冷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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艦船?？恳苿映鞘械臅r候往往便成了島上的節(jié)日，在荒漠中行進了個把月之后，這次?？繒r的活動便顯得格外隆重。平日里空空蕩蕩的走道此刻不時穿梭著人影，設(shè)施維護人員、各路訪客以及靠岸期間上下島輪換的干員們使得整座島一下子顯得生機勃發(fā)。島上每個人在此刻都忙碌了起來：有些干員在走道上飛奔，他們結(jié)束了當(dāng)日的訓(xùn)練準(zhǔn)備下船去移動城市里逛逛；醫(yī)療部忙著聯(lián)系對接上島的患者和家屬，安排收治床鋪；而更多的人們則一齊涌向食堂，那里被布置成了節(jié)日慶典的模樣，中央食堂正馬不停蹄地趕制肴饌，空氣中彌漫著甜甜的令人感到溫暖的氣息，一派熱鬧祥和的氛圍。巫戀獨自一人坐在食堂的角落，望著準(zhǔn)備慶典的人群，此時她比尋常更顯得格格不入。莫提很快回來，捧著蘋果和些許其他食物。蘋果由于方才得到補給的緣故，比起往日質(zhì)量都更令人感到滿意，這是極少數(shù)巫戀對靠岸期間感到美好的印象。

她回到休息室，大多數(shù)孩子們被食堂暖和的氛圍所吸引，一窩蜂地在食堂中圍著新面孔轉(zhuǎn)、搶著受歡迎的食物吃。休息室便一反常態(tài)，早早地便空了出來。巫戀舒服地窩在熟悉的角落中，沒有孩子們往日的吵鬧，這一刻她感到恬寂、安心。小口小口地啃食著莫提帶著的蘋果，巫戀努力放空自己。但過不了多久，一個念頭便蹦了出來：鈴蘭此刻正在做什么呢？醫(yī)療部今天應(yīng)該沒有培訓(xùn)，大概靠岸之后沒多久鈴蘭就去登艦口了罷。現(xiàn)在她們，她和她的父母應(yīng)該正在訪客寢室，之后她們會去食堂。食堂里有很多豐盛的食物，而且那里的環(huán)境非常溫暖，溫暖得巫戀有些感到受不了。麗薩應(yīng)該很喜歡那樣熱鬧的氛圍。麗薩……今晚她會來休息室么？應(yīng)該不會罷，她應(yīng)該會和她的父母在一起。為什么我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只是一個晚上，不，兩個晚上罷了。

巫戀意識到，她此刻竟有些感到落寞。這樣的落寞并不是毫無依憑的，她能夠從記憶中慢慢捕捉蛛絲馬跡。她意識到，自己有些算錯了。她不喜歡休息室里的其他孩子，因為她們總是在吵吵嚷嚷，更重要的是，她們總是在討論關(guān)于家的話題，她們的父母拉，她們上島之前的生活拉，現(xiàn)在的生活如何如何，多么想念以前的生活拉，凡此種種。巫戀不喜歡懷舊，她覺得她的過去沒有什么值得回憶的東西，不如說現(xiàn)在的生活顯然更讓她感到滿意。她也不喜歡別人總是提到她的父母，盡管她并不認為她有什么必要的理由不喜歡。父母……么。巫戀的思緒一時陷入僵局。也許是島上的氣氛過于熱烈，又或是休息室今天顯得格外冷清，巫戀感到冷氣比以往更為刺骨。冷氣從出風(fēng)口不知疲憊地嘶吼著直沖出來，與暖呼呼的亮黃色的墻紙的顏色形成了鮮明的反差，將只剩下巫戀一人的房間渲染得迷離令人感到不知所措。巫戀一下子想要逃離。

巫戀早早地返回寢室。躺在床上，關(guān)掉燈，任憑窗外皎潔的月光均勻地灑滿整個房間的地板、也灑向床的一角。巫戀并不感到困意，清醒地躺在床上，巫戀做起了夢，她仿佛能夠一眼看見眼前出現(xiàn)的曾經(jīng)生活過的別墅，看見枯萎的無人打理的荒草，看見大廳的落地窗，看見窗前的一盞落地?zé)簦约吧⒃谒闹艿囊槐颈竞窈竦木b書。這構(gòu)成了巫戀對于她的過去生活的印象的全貌。無數(shù)個夜晚，巫戀便是這樣在落地窗前度過了絕大多數(shù)清醒的時刻。出氣的是，巫戀的記憶中并沒有其他人的存在，沒有任何關(guān)于她的父母的記憶，甚至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侍奉她的傭仆們的記憶也被遺忘得一干二凈。巫戀的世界中，除了她，空無一人。

巫戀一下子清醒過來。或者說，從她的記憶中抽身而出。銀白色的月光一點點地爬上了她的床鋪，照在她的雙足上，顯得皮膚分外的慘白。巫戀感到無所適從。她又開始不自覺地想麗薩，想象麗薩此刻在做什么。麗薩大約已經(jīng)從食堂中出來了罷?，F(xiàn)在的時間還早得很，她應(yīng)該還在跟父母聊天，告訴他們她一直以來的生活。她會跟他們說自己么？當(dāng)這個問題拋出來的時候，巫戀自己嚇了一跳。為什么她會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她自身也不過是和鈴蘭稍稍有些交集罷了，她并不認為兩人是十分親昵的，或者說，她同樣對于親昵關(guān)系這個書上看到的詞語缺乏想象。然而，她能夠真切感受到的，卻是這樣一副想象中的情形，麗薩和她的父母在寢室中相簇，在臺燈柔和而稍顯昏暗的氛圍烘托下，悄悄地小聲地訴說著什么，這一切呈現(xiàn)出一派柔和的圖景。而她自己，如今則在凄冷的月光的映照下獨處一室。兩相比較，巫戀稍稍感到有些凄涼。她不禁問她自己，她究竟是怎么了？

巫戀回想起了什么。她眼前浮現(xiàn)出了這樣的圖景，在燈光反射在墻紙上將房間映照得明晃晃的休息室中，孩子們占據(jù)著房間中心的游樂桌圍攏著嘰嘰喳喳地討論著她們過去的生活、她們的父母、病什么時候能好、病好了之后想做什么之類的事情，而在房間的一角，兩個小女孩對著墻膝坐著湊在一起，其中一個粉色毛發(fā)的小女孩，指著兩人中間的厚厚的精裝書，在給另一個小女孩講書中的故事。這是休息室中慣常的情形，以至于將休息室中的孩子們分成兩類人成為一種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我們”和“她們”。我們，就是我和麗薩。我們是同類，是一樣的。在那群孩子們喋喋不休地爭論誰的父親最偉大，或是別的諸如此類的蠢問題的時候，鈴蘭總是專心地盯著書本，聽著巫戀繼續(xù)講下去，完全不去理會那些孩子在爭論什么。自然，巫戀產(chǎn)生了這樣的想法也就成為合理的事情。何況，麗薩從來不提她父母的事情，麗薩也從來不會跟她討論小時候的事情，雖然兩個人的出身并不相隔很遠，比起其他人來說。

巫戀自然地認為，鈴蘭便就是和自己一樣的人，是自己的同路人?？峙滤约阂膊⒉缓芟矚g提及自己的過去或者自己的父母。巫戀不是那種喜歡深究別人的秘密的人，“這樣就好了”，她常常這么認為，只要能夠聚在一起就好了，只要能夠維持這樣的狀況就好了，就算這樣的狀況維持不下去也不會給自己帶來困擾，但是每天能夠有些許的閑談，能夠給一個比自己小的可愛的女孩子講故事，能夠有一些親昵的互動就好了，這樣的事情感覺并不壞，不如說這樣的事情已經(jīng)漸漸變得重要，成為她自己每日的日常，她自己卻對此并沒有那么的實感。這樣就夠了，不用再去深究下去了。直到那一刻。

巫戀從來也沒有想過，鈴蘭有一對父母。這樣的問題似乎聽上去很奇怪，但是對于巫戀來說，父母是一個遙遠而抽象的概念。的確，人人都有生養(yǎng)她的男性和女性，他們被稱之為父母。這是常識，但是，作為一種親緣關(guān)系的父母的形象則在此之外。巫戀并沒有那樣的生命經(jīng)驗，父親和母親，她對此的認識僅僅停留在成年男性和成年女性，他們會彼此相戀，然后產(chǎn)生子女。父母是什么樣的人呢？巫戀無從知曉。如今，麗薩的父母切實地存在于世上，不僅如此，他們現(xiàn)在就和麗薩在一起，在百米不到的訪客宿舍中。這樣巫戀感到無所適從。巫戀內(nèi)心中確乎燃燒起了不一樣的感觸，她稍稍有些感到被背叛。既然如此，為什么麗薩從一開始就要靠近自己？她為什么不加入那些吵吵鬧鬧的孩子們中間，去因為誰的父母偉大而爭得面紅耳赤呢？難道……

就此打住。巫戀內(nèi)心中的理性占據(jù)了上風(fēng)。隨后，她便意識到，將自己與麗薩劃為同類本就是一件自作主張的事情，麗薩并不因為要成為同類而與她交往，何況自己才是后來者。只是自己擅自以為自己和麗薩是一樣的，而后又有了各種各樣如今回想起來甚至有些失禮的想象。是啊，自己本來就是跟其他人不一樣的。與其說是一種感傷的抒發(fā)，不如說巫戀只是再次確認了這樣一個暫時被拋之腦后的事實。莫提今晚感到非常興奮，因為島上的訪客們帶來了各種各樣的情感，其中有莫提賴以為生的。但是，也有不一樣的情感在靜悄悄地彌漫擴散最終充斥著整座島，此時，巫戀正陷入其中的一種之中。在清醒之后的下一刻，她便意識到了這個問題。既然，她自己已經(jīng)對于自己獨處的狀態(tài)感到稀松平常，那么，她之前，究竟在為什么感到心焦？

這一晚，這個問題反復(fù)縈繞在巫戀的腦海中，到底是麗薩身上的什么樣的要素使得巫戀的內(nèi)心發(fā)生了如是的轉(zhuǎn)變，巫戀感到困惑。她感到難以入眠。

第二日，慶典還在繼續(xù)，島上的氛圍與其說是有所沉寂，不如說伴隨著更多的訪客的進入而變得進一步高漲起來。與家人相會的孩子們在走道上奔跑嬉戲，而更多的干員則在勉力維系島上的基本秩序的同時緊鑼密鼓地安排停泊期間的物資和對接情況。食堂內(nèi)人山人海，充斥著各色好聞的氣息。對于巫戀來說，這樣的熱鬧情形實在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圍。她大清早便前往休息室，但那里早就被瘋玩著的孩子們占領(lǐng)。無奈，她只能回到寢室。莫提在她的允許下出去覓食，中間給她捎回了些許食物之后便又不見了蹤影。巫戀坐在地上，靠著床沿看書。陸行艦的這一側(cè)背向移動城市，窗外便是與平日無異的一望無際的荒原。干員寢室平日里是很少有人的，因而成為這樣的節(jié)日中難得的清凈去處。巫戀喜歡這樣的安靜氛圍。

巫戀還在繼續(xù)昨晚的思考。她的面前擺著這幾周一直在讀的故事集，而實際上她讀的并不快。從上一次讀給麗薩的地方開始，望著那些熟悉的單詞的連綴，巫戀的腦中一下子浮現(xiàn)出在休息室中的情形。她比鈴蘭年歲更大一些，因而她比鈴蘭的身高要高一些，加之她讀得很多，她的閱讀速度和閱讀能力便就比起鈴蘭要厲害得多。因而，每當(dāng)她讀完一段的時候，鈴蘭便會低頭對著書本靜靜地默讀，對著字句增加理解。這時，巫戀便能夠靜靜地看著麗薩，看著她散發(fā)出好聞氣味的金發(fā)，看著她自然擺動著的大耳朵，這樣的情形成為了每天晚上的慣常。如今，巫戀仔細地回憶自身對于麗薩的印象，回憶麗薩的小腦袋，回憶麗薩的言行舉止。究竟是什么給了她那樣的觸動，巫戀顯然到了最后也沒能搞懂。不如說，問題的根本并不出在鈴蘭的身上，古諺云，順著歧途抵達不了終點，巫戀努力的回憶并不能給她帶去真正的智慧，反倒使得她對于麗薩的印象在她的內(nèi)心中更清晰地浮現(xiàn)。巫戀稍稍有些感到挫敗感。

巫戀繼續(xù)她的閱讀。童話故事中并沒有多少好的結(jié)局，過長的閱讀又使她感到手腳冰冷，天色逐漸暗淡下去。陰天，室外陰沉沉的氛圍使得巫戀感到情形實在壞極了，心情也隨之感到沉重。莫提回來了，一開門便直截倒在了床上，流露出莫大的饜足。肚皮上的線崩掉了，露出大片雪白的棉花。

這下滿意了？

莫提點點頭。

你在這別動，別把棉花掉出來了，我去給你縫上。

蘋果已經(jīng)耗完，巫戀拐去食堂。人群尚未聚集，這使得巫戀感到稍稍好受一些。等到她回到寢室填補上莫提身上的大窟窿，時景已然很晚。在她紉針的時候，莫提身上的情感被她敏銳的捕捉。自然，其中大多是悲傷的，但是，不經(jīng)意間，莫提身上沾染了其他的不一樣的氣息。巫戀無法理解那樣的情緒，本來便已經(jīng)混亂不堪的心情此時變得更為駁雜。興致闌珊，巫戀在縫補好莫提后便早早準(zhǔn)備休息。這幾日她感受到了豐富的心情，這樣豐富的心情讓她感到無所適從。更重要的是，她自己的內(nèi)心產(chǎn)生了她自己也難以理解的心情，這樣的情形讓她感到焦躁不堪。

再次，巫戀難以入眠。她并不認為這是因為麗薩的緣故。但是，如今她的內(nèi)心的確產(chǎn)生了再次見到鈴蘭的希冀，不為別的，只是因為與鈴蘭再次相見便意味著混亂的嘈雜的停泊時間便已徹底過去，屬于她的日常的洪流將再度起到?jīng)Q定性的效力，日常將再度回歸她的生活。巫戀心中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這樣的迫切心情，這兩日的經(jīng)歷變得無法形容，她并不樂于看到自己被如是多無名的心情所左右。巫戀陷入朦朧的狀態(tài)。而后，她仿佛聽到了敲門聲。門打開，走道的光亮照出一個小小的輪廓。

是麗薩。

巫戀能夠分明地感到鈴蘭貼著自己的背躺在自己身邊，小小的身體貼在自己身上，能夠分明地察覺到她的雙手，稍稍有些急促的鼻息，呼出的暖氣能夠在背部透過睡衣的衣料感受到。巫戀轉(zhuǎn)過身去，只見鈴蘭直勾勾地盯著自己，雙眸明亮而清澈。兩人相對而視，一下子感到氛圍實在有些過于嚴肅，而后咯咯地笑了出來。

你怎么來了，你應(yīng)該跟你父母在一起，不是么？難得的機會，你怎么跑到我這里了。

嗯……因為事先沒有跟巫戀姐姐把事情說好，自己內(nèi)心中實在感到非常擔(dān)心。所以今天晚上跑出來找巫戀姐姐。

巫戀姐姐應(yīng)該不是很喜歡熱鬧的時候罷，所以這兩天都沒有看到巫戀姐姐。所以只能挑現(xiàn)在的時間。打擾巫戀姐姐休息了么？

反而被麗薩擔(dān)心了么……巫戀實在感到有些抱歉，

如果讓你擔(dān)心了的話，我才是實在需要道歉的人啊。

不……沒有沒有。反倒是我……

所以，這兩天跟你爸爸媽媽在一起開心么？

鈴蘭低垂下去的眼眸一下子放出光來。

嗯！實在是非常、非常開心。跟爸爸媽媽說了好多好多話，帶著爸爸媽媽去見了好多好多照顧過我的哥哥姐姐們，還去了食堂，食堂里有好多好多好吃的哦……

巫戀靜靜地聽著鈴蘭一點一點地復(fù)述這兩天來她的生活，與尋常時候的溫馴恬靜的麗薩不一樣的、閃閃發(fā)光的麗薩的生活。皎潔的月光恰到好處地以兩人為分界，均勻地撒鈴蘭身上，鈴蘭的形象在巫戀眼中變得熠熠生輝。

啊，是不是說的太多了……

不，沒有。不如說，能夠看到麗薩這樣的情形實在是太好了。嗯，這樣的情形比起失落的麗薩實在是好太多了。真的太好了。

鈴蘭一下子感到稍稍有些害羞。

啊，對了。我跟爸爸媽媽講了很多很多關(guān)于巫戀姐姐的故事。

欸，我么？

嗯，巫戀姐姐每天給我講故事書，還有，巫戀姐姐還能夠挑選出非常非常好吃的蘋果，巫戀姐姐手工的能力很強，還有……

巫戀確乎感受到了什么，內(nèi)心中的某處角落正在興奮地起舞。到底是什么原因呢，究竟是因為自身之前難以言喻的心情有了明確的指征，還是因為麗薩在湊近著跟自己說話……不，不是的。原因是，因為是鈴蘭在說出那些讓人感到高興又有些羞怯的話罷。太好了，自己跟鈴蘭之間能有切實的聯(lián)系。嗯，這樣實在是太好了。

所以說，一直以來都非常感謝巫戀姐姐。

還有，媽媽很像跟巫戀姐姐見面。所以，明天能夠一起跟爸爸媽媽告別么……

鈴蘭的聲音又逐漸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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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嗯！沒問題，沒問題的，我去，我明天跟你一起去，好么？

鈴蘭緩緩抬起低落的眼神，約定了？

嗯，約定了。

嗯。謝謝巫戀姐姐……

巫戀姐姐，是在緊張么？

巫戀這才意識到，自己在感到緊張，并且明顯地反映了出來。不……只是，我并不知曉麗薩的媽媽是什么樣的人。

嗯……我的媽媽。我的媽媽是一個很好的人哦，很溫柔，對我很好。媽媽一定會喜歡你的。明天，我跟你一起，好么？

嗯。因為是約好了的。

嗯，是約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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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蘭走后，巫戀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自己終于要認識到一位母親。但是，母親是什么樣的人呢？巫戀并不知曉自身的內(nèi)心的情愫。恐懼來源于未知，因而，巫戀身上感到了對于不確定的事物的本能上的恐懼。但是，其實，那樣的心情中還有很大一部分，是渴求罷。明明是必要的事物，卻被這樣壓抑住了情感。直到漸漸長大成立也沒能對母親的形象有一個切實的把握，恐怕對于巫戀來說，這其中定是五味雜陳的。當(dāng)然，巫戀并不分明地知曉這一切。莫提溫順地躺在床的角落，微微抖動了一下。這并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悲傷的心情，只是，少女還需要自己去理解、去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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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巫戀早早地便無比認真地將自己洗漱干凈，換上少數(shù)幾套沒有燒焦痕跡的衣服。她在鏡子前反復(fù)整理自己的毛發(fā)。她并不知曉為何自己內(nèi)心會感到如此緊張以至于膽怯。但是終于，她在自己的寢室里站定，等著麗薩帶自己去見她的母親。麗薩如期趕到。今天的麗薩穿得很樸素，但是很干凈，給人一種自立的感覺，仿佛鈴蘭就要很快地長大一般。

早上好。

嗯。早上好。

鈴蘭帶著巫戀向前走去。話是這么說的，但是巫戀發(fā)現(xiàn)自己竟有些邁不開腳步。

嗯，那就牽手罷。

鈴蘭向巫戀伸出來她的小手。

巫戀無論如何也沒有不去牽上這只手的理由。兩人緩緩地在走道上前行，巫戀緊張地?zé)o法分辨道路，她透過手心，感受到鈴蘭的溫度，以及，雖然稚嫩，但是堅定前行的決心。

兩人緩緩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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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戀見到了鈴蘭的母親。是個并不高大，但是讓人一眼便感到是個干練的女性。鈴蘭的母親只有一條尾巴。緊張到極點，這是巫戀憑借事后回憶勉強能夠記起的印象。以及，在最后目送的時候，鈴蘭母親的身影非常堅定地緩緩向前走去，就跟鈴蘭一樣。這是一段奇妙的經(jīng)歷，巫戀也親口承認這樣的情形并不方便回憶和復(fù)述。鈴蘭的母親走到巫戀面前，扶著膝蓋半蹲到和兩個孩子差不多高的高度，以一種極為溫柔的神情注視著巫戀。

鈴蘭媽媽……你好。

嗯，巫戀醬。謝謝你一直以來幫助麗薩，感謝。

鈴蘭母親緩緩地用手掌撫摸巫戀的臉頰。那是一只并不細膩，但是非常溫暖的手，散發(fā)出淡淡的氣味，讓人感到莫名的安心感。

辛苦了。

不知為何，巫戀竟一下子噙滿了淚水。她一下子想要伸手去擦，卻直接被鈴蘭媽媽抱住。腦袋靠在稍顯單薄的肩膀上，巫戀能夠仔細地感受到擁抱著的女性的心跳和溫暖。那一刻的感觸實在非常奇妙，巫戀并不想要哭泣，不如說，在那一刻哭泣實在有些過于奢侈。

她想要仔細體會鈴蘭媽媽的氣味。

鈴蘭也被抱在另一邊的肩膀上。此時，三人維系著一種緊密的關(guān)系。如果用外人的視角，也許會有人驚訝地說，兩個小女孩好生像一對姐妹。這樣的說法對，但其實也不對。女孩們只是在接觸到大地殘酷的真相前，盡力地守護自身的心情和溫暖罷了。

被擁抱著的兩個女孩，互相對視，欣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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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別了鈴蘭的父母后，鈴蘭在登艦口長久地注視著父母離開的身影。懷中的御守又開始傳出有節(jié)奏的滴滴答答的響聲。巫戀默默地注視著鈴蘭，注視著鈴蘭望眼欲穿的神情，還有嘴角淡淡的微笑。是堅強的笑容。

鈴蘭轉(zhuǎn)過身，注視著巫戀。兩人無言。

鈴蘭一下子撲到巫戀身上。

巫戀能夠感受到鈴蘭急促的呼吸。但是，這并不令人感到悲傷。莫提在一旁注視著這一切，神情略顯困惑。

能夠和鈴蘭媽媽相見真是太好了。

嗯。

下次還會相見罷。

嗯。

那這樣的話，要快點長大呢。

嗯。

好啦好啦。乖。乖。

鈴蘭的體溫略微有些燙，是因為血管擴張的緣故。汗水微微沁出，散發(fā)出迷人的芬芳。悲傷是屬于此刻的，明天，就在明天，少女們便會重新變得堅強，變得比以往都更堅強。少女們比起任何人都懂的等待與希望的道理。那么，至少在這一刻，便容許她們暫且展露她們屬于少女的獨有的柔軟的一面罷。

少女們哭作一團。久久，不能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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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3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