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奔到海不復還

【he】
凌晨一點,十辰于從醫(yī)院出來透了透氣。他大約有三天沒有好好吃飯了,自從母親又突然昏迷進了急救室,憂慮擠壓著他的身心,油米難進。
但為了身體,無論如何都得吃點。奧體公園旁有一家24h奶茶店,小小一間,十辰于來過一次,記得那次那杯厚乳赤豆冰甜得發(fā)膩。
這個點店里竟有顧客,十辰于打量著身邊矮兩頭的男生——漁夫帽,oversize的T恤,露著截白白細細的手臂。半夜暖白室內(nèi)彌漫微醇的奶香。
“牛乳芋圓燒仙草加奶蓋,全糖,謝謝?!蹦猩炀毜貟叽a點單。
好熟悉的聲音……這不華絨絨么?
一個俯視,一個仰頭,兩人面面相覷,氣氛微妙。
“誒?十同學也來買夜宵啊。”絨絨眨眨眼,吸了一大口燒仙草,腮幫子鼓鼓的像小倉鼠。兩人推開玻璃門,夏夜裹挾草香的空氣灌進鼻腔,久違的清醒。
“你怎么不回家?”十辰于輕晃手中的冰鎮(zhèn)咖啡,并無喝的欲望。
“那個糟老頭子提前回來了?!苯q用力吸了最后一口燒仙草,然后將其狠狠丟入垃圾桶,“簡直了…我還以為他會出差整整一個月呢?!?/span>
十沉默。在學校里,絨算長得很好看的男生,許多男生和女生都喜歡他,自然是人們關注和談論的中心人物。關于絨的家庭,十辰于有所耳聞,只知道絨的父母離異,然后有了個后爹。絨似乎很討厭這個后爹,總稱呼他“老頭子”。
“他對你不好么?”十一邊問絨,一邊將自己的咖啡遞給他。
“怎么講呢…”絨不客氣地接過咖啡,繼續(xù)吸溜著,“這老頭子挺有錢的,人也不錯。他會給我很多很多錢,給我買我要的任何東西,還會百忙之中抽出時間回家做飯洗碗拖地,哄我開心,”
“但我依舊看他不順眼。今天趁他出去的時候,我將他一條好貴的新內(nèi)褲找出來剪了,然后給bjd娃娃做了身衣裳。哈哈哈哈,你都不曉得他看到的時候是什么表情?!?/span>
十辰于聽絨在身邊笑得開心和放肆,想起一個陽光晃眼的下午,有個男生沒能追上絨飄搖而去的背影,蹲在地上號啕大哭著罵絨是個沒良心的小白眼狼,付出再多真心和金錢都沒用?,F(xiàn)在想想,大約是實話。
剛入學年輕氣盛之時,十追過絨,那時候的絨看著像朵小白花,軟軟的很好接近。沒想到的是,絨沒要他的那束玫瑰,只是抱著手臂像看傻子一樣看著十,軟乎乎的臉上嵌了對冷得要命的眼。后來十再沒喜歡過任何人。
不過這些往事,大約絨早已忘了吧。畢竟追過他的人那么多。
“謝謝十同學的咖啡,改天我請你!”絨晃了晃手里的空杯子,和他告別,消融在黑夜里。
第二天早上,絨沒來上課。十辰于盯著左前方那個空蕩蕩的位置發(fā)呆,有些后悔夜里忘了關心絨去了哪里。那樣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漂亮男生,被人販子拐跑了都說不定。
眾人打盹的下午,絨推開教室的門??粗裰坏椭^的病貓,雙眼哭得紅腫,頭發(fā)亂糟糟,將一大杯溫熱的美式咖啡送進十辰于懷里:“吶,給你的…”
教室里四面八方向他們投來好奇的目光。十辰于頗為擔憂地摸摸絨的頭,給他翹起來的雜亂發(fā)絲都捋順:“怎么了,昨晚去哪了?”
“別提了…媽的,”絨的眼淚不爭氣地又掉下來,“我去公園長椅上過夜來著,著涼了。結果還被我媽拖回家揍了一頓,”
“她以前從沒打過我,自從她嫁給那個糟老頭子……阿嚏??!”小獅子打了個大噴嚏,整個教室都為之震動。十辰于不知怎的笑出了聲。有點可愛。
他拉著絨去醫(yī)務室開藥。這家伙被測出發(fā)燒39.8,神志都不清了。喝了藥,兩人坐在走廊,絨軟軟地靠在十身上,沒精打采。十巋然不動。下午三點的金色陽光里,灰塵旋轉著跳舞。
“我以前拒絕過你。干嘛還對我這么好?”絨問他。
好么。十辰于只覺得自己做了該做的事??赡苁悄赣H長久臥病,他早就學會了如何溫柔地去照顧別人。不過換個思路想想,若現(xiàn)在靠在自己肩頭上的人不是絨,空氣倒也不會如此曖昧和溫暖,溫暖得讓人發(fā)困。十辰于的下頜貼著絨的頭頂,兩人睡過了下午所有的課。等十醒來的時候,走廊的入墻燈白得晃眼,身邊的人早不見了。
他來不及收拾便趕回醫(yī)院,迎面撞上醫(yī)生,告訴他,母親的病情惡化。
十辰于坐在病床邊,握著母親的手。他不知道若有一天這手真的變得冰涼,自己該何去何從。三年前父親出軌,拋下了他們母子,卷走所有財產(chǎn),本該是富家公子的他開始落魄,不得不挑起生活的重擔。
“小十。”母親叫他。
“媽,我在這?!笔接谛⌒牡貫樗潦妙~頭。
“小十,如果有一天,我要是不在了。你要懂事堅強?!?/span>
“媽,你在說什么啊…”
“媽媽知道你性格獨立,但是不要太孤僻了。以后要找一個真心喜歡你的人陪你,你也一定要對人家好,不要成為你爸爸那樣的人。聽到了么?!?/span>
“我知道了,媽你好好睡吧。”
十辰于坐在走廊掉了一夜眼淚,他以前從未哭過。
第二天下午,絨黏了上來,胳膊支在課桌上,斜著頭打量十辰于無所適從的表情,調皮得很:
“十哥哥你怎么看著沒精神啊,昨晚干什么好事去啦?”
“別鬧,沒看見我正忙么?!笔接谳p輕推了推不懂事的絨。絨不樂意了,撇了撇嘴,任性地貼了上去抱著脖子撒嬌,“陪我玩玩,陪我玩玩。”
“你別鬧…”
絨像八爪魚一樣緊緊抱著,索性跨坐在十的腿上,怎么都扒拉不下來。真懷疑他發(fā)燒給自己燒成了智商三歲的寶寶。十辰于沒辦法,只得將筆放下,捏了捏絨腰間的軟肉:“…你今年幾歲?。俊?/span>
絨敏感的身體被這么一捏,嚇了一跳。吞咽口水,支支吾吾半天才趴在十耳邊說:“我?guī)闳ヒ粋€好地方?!?/span>
兩人又逃課。
這對十辰于這種品學兼優(yōu)的學霸來說不可想象,可一旦和絨混在一起,似乎什么出格的事兒都能做了。絨拉著他奔跑在夕陽下,兩個人似要融入甜甜的暮光,甜得像店里最便宜又最純粹的檸檬汁,爛漫廣闊得如同一片橙色海洋。
十辰于知道,絨本就是個出格的人,他能得到多少愛慕,就會遭受多少非議。誰吻過他的唇,他摟過誰的脖子撒嬌過,他看似純白的身體和誰親密接觸過,誰聽過他動聽又顫抖的聲音…一切的一切,一次一次從班上那些愛嚼舌根的閑人口中以下流口吻闡述。最后還要加上一句評語:“這個爽完就提褲子走人的無情無義的小賤人,白眼狼?!?/span>
盡管如此,他還是很喜歡絨,愿意被他拉著手,一起到未知的地方去,不管最終結局是什么。
一推開門,煙酒的味道充斥在混雜的空氣,燈光炫目,舞步迷亂,紅酒妖魅。
“好看吧,老頭子新開的酒吧?!苯q倒是可愛又聰明,平時罵后爹的話一句不少,氣后爹的事一樣沒少干,該享受的時候就享受,該拿錢就拿錢。人嘛,快樂就好。
“這里太吵,我們?nèi)ト龢恰!苯q帶著十上樓,進了盡頭的一間房,將門鎖上,昏暗的室內(nèi)只有墻上粉紫色的霓虹燈得以照明。桌上和玻璃櫥柜里陳列著各式各樣的酒,有烈的、也有甜的。
“你今天就是來帶我喝酒的?”
“嗯…你猜呢。”絨將果酒倒入高腳杯中,在燈光下晃了晃,“多喝點,就可以暫時忘掉許多恨。喝醉了,也就可以盡情犯錯了。”絨像傍晚一樣,跨坐在十腿上,褪去了白天全身的稚氣。
“果酒醉不了的?!笔接陔p手撫上絨的腰。
“不試一下怎么知道醉不了?!苯q抿了一口酒,然后吻上十的唇,將冰涼的液體緩緩送入他的口中。大部分都流進了衣領里。
十將人按倒在沙發(fā)上,
“你今天帶我來是干什么的,親愛的?!?/span>
“zuo愛啊…你可以愛我嗎?!?/span>
絨嘴角勾起一抹比酒甜的笑。
如果做完了你就不愛我了,那我們還有好多好多烈酒可以喝。
他們進行得不算順利。二人都像是第一次,疼痛至極,小心翼翼。如此看來,絨的那些流言蜚語不攻自破。興至時他們不小心掃翻了茶幾上的一排葡萄酒,霹靂嘩啦碎了一地,醇香的酒味混合著燥熱空氣,地上彌漫開一大片甜蜜的海洋。
他們似乎在海上泊舟航行,十辰于掌著舵。做著做著絨哭了,淚水和汗水混在一起。十吻去他的淚水,問他為什么哭,絨說不知道,可能是因為他們相遇得太晚,差一點點,就又要錯過了。
晨光透進窗戶的時候,十辰于從沙發(fā)上醒來,不見了絨的身影。他低頭看見地毯上那一大片半干的酒漬——快干涸的海。記得他們做完后喝了很多白酒,喝完借著泛濫的醉意又不知做了幾次…
他整理好衣裝,將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藏住絨留下的吻與咬痕。回學校后,發(fā)現(xiàn)絨沒來上學。接下來五六天,絨一直沒出現(xiàn)。真無情。
果真是提上褲子就走人,甚至都不需要喝酒去忘掉那個晚上。十苦笑。
可愛的親愛的小絨。
入秋了。那家24h奶茶店上新了一種桂花奶茶,十辰于想進去看看,興許還能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奶茶店生意好了許多,只是變得更陌生了。在此處相遇的那個夜晚,在酒吧放肆的時光仿佛兩場夢,或許真的是夢,或許下次見到絨,他依然是那個高高在上,對自己不屑一顧的美少年。
秋天大約是分離的季節(jié),金色落葉裹走往日的潮濕與夏蟲的遺骸,接踵而至的一場雨將世間清洗個干凈。十辰于接到了醫(yī)生的電話。
“你母親突發(fā)緊急情況,正在搶救,速回醫(yī)院。”
十只記得去醫(yī)院的路途很短又很漫長,耳邊風聲呼嘯,配合著腦中一幕幕回放。眼前景物被拉長縮短又模糊,不曉得是不是真實的。
他沒能見到母親最后一眼,白布蓋著世上唯一的最親最親的人。他對自己講,十辰于,你終究變成海上流浪的不系之舟,再也沒有人牽引你??吭谒膼劾?。你終將是一個人。
處理完所有后事,十回到空蕩蕩的家里。曾幾何時這里也是三口之家,也有過歡聲笑語,可如今他只想逃離這個地方。他打開微信,右下角亮起紅點,點進朋友圈,發(fā)現(xiàn)親生父親發(fā)了一張全家?!退男缕拮?、新兒子。如今這老男人連屏蔽自己的耐心都沒有了。
這是十辰于第一次了解到父親的新家庭。他點開那張照片,目光凝滯在父親摟著的新兒子臉上——一張神情不屑的叛逆可愛的臉——
那是絨絨的臉。
夜晚,十辰于收拾好了所有行李,他要永遠離開這個房子、這個地方。角落的花瓶里插著一束干玫瑰,那是兩年前被絨拒絕接受的花。十辰于猶豫了一下,將它們包好,放進了行李箱。
一推開門,發(fā)現(xiàn)絨正站在門口,背著個大背包,仰著頭紅著眼可憐巴巴地望著十,嘴角好明顯的傷痕與烏青。他探頭看見十收拾好的行李箱,問他要去哪里。
十捧起絨的臉,皺起眉頭:“那個老東西打你了?”
“沒沒…”絨搖搖頭,“是我媽…”
可愛又可憐。
絨將自己的背包送到十懷里:“無論你要去哪里,都帶我一起走吧!”
室外雷聲開始轟鳴。十辰于拉著絨絨的手,跑進肆意的晚風。他們要在暴雨來臨之際,趕上最后一班列車;要在天光乍現(xiàn)之前,穿過市井嘈雜、越過高樓林立,翻過高山連綿。
一日不得自由便一日不停止逃跑,我們私奔到海不復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