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清茗三百歲。作為冥界唯一的公主,能讓她感到難過的事大概只是孤獨吧。
每一日,清茗能做的無非是發(fā)呆,或是走遍冥府的每一個角落。數(shù)數(shù)她住的冥府有幾間屋子,長廊邊上有幾根柱子,父王的書房里有多少本書……然后沿著霧氣終年不散的河畔回到她的長寧殿,一天便過去了。
當(dāng)流熒走進(jìn)忘憂閣時,清茗正靠在軟榻上發(fā)呆。
“殿下怎么了?”流熒走到清茗身邊,輕聲問。
“偌大冥府,我竟找不到能陪我玩兒的人,實在是無聊?!鼻遘鴩@了口氣。
“殿下無需煩惱,今天冥界來了兩個客人,其中一個姑娘跟殿下年齡相仿,而且聽說她要留在冥府呢?!?/p>
“真的?”
“是,現(xiàn)下他們在大殿,殿下要過去瞧瞧嗎?”
清茗不假思索,點了點頭。
今日來的兩位客人是魔界的君王和他最小的公主曼姝。
曼姝和清茗的年齡一樣,這一年,曼殊也三百歲。在她出生時,魔帝就察覺到了異樣,后來才發(fā)現(xiàn),他的小公主生來就有上萬年的法力,而這個消息卻又不知被誰傳了出去。各界虎視眈眈,欲攻打魔界,奪取公主的神力。這樣一來,魔界提心吊膽,曼殊的安危也無法得到保證。魔帝思前想后,決定將曼殊送到冥界這個與世無爭的地方。
片刻的時間,清茗便到了大殿外,她把門打開一個小縫,探進(jìn)半個腦袋,觀察起了里面的情況。
“曼殊在冥界會很安全的,你先安心去吧。”冥界圍坐于殿上,和顏悅色。
“多謝,今日之恩情吾日后必將報答?!蹦У酃笆窒嘀x。
“無妨,我只有一女。她每日無人陪伴,我正無辦法,曼殊來了正好解決了難題?!壁ね跛蚀笮?。
清茗在殿外聽不見聲音,便拼命地向前湊,一不小心就撲進(jìn)了殿內(nèi)。好在流熒在后面拉了她一下,不然摔著,臉可就丟盡了。
冥王和魔帝聞聲望向清茗,而曼殊卻像從未聽見一樣,絲文未動。冥王笑笑,對魔帝說了句“小女頑劣,見諒”后,對清茗喊道“茗兒,過來?!?/p>
清茗趕忙站好整理一下衣袂,走到冥王面前,叫了聲父王。
“茗兒可是聽說來了客人才到此的?”清茗點點頭。
“也罷,你帶曼殊回長寧殿,叫流熒把你屋子旁邊的卻塵閣收拾一下,以后曼殊就住在這了,這下你高興了吧!”
“嗯!”清茗笑著走到曼殊身邊,拉住她的手,“父王,茗兒告退了?!?/p>
“你且去吧?!?/p>
“走吧!”清茗拉著曼殊走出了大殿。
“你叫曼殊?”
“嗯”
“我叫清茗,你可以喊我阿茗。”
“嗯?!?/p>
“你是魔帝的女兒?”……
三百歲的小清明想不通曼殊為何不愛說話,也不明白她因何來到冥界。而清茗能做的只有和曼殊說話,動時,帶她去冥府里嘻鬧,靜時,講些故事逗她開心。
漸漸地曼殊也愈加像清茗一樣,臉上會掛著明媚的笑容。而她與清茗之間也變得無話不談,關(guān)系好的像一對雙生花。相處中,清茗終于了解曼殊的無奈,小小年紀(jì)便要在擔(dān)驚受怕中度過每天。不過現(xiàn)在好了,一切皆如流水一般流逝,那些不愉快的記憶也都消散了。
而清茗平時也會和曼殊一起在墨香閣練字,性子也溫和了。不過她還是愛問那些關(guān)于其他五界的問題,對冥界外的世界一片好奇。
“阿殊,你們魔界有花嗎?”清茗放下手中的筆,看著曼殊。
“沒有,不過人間有好多,我和王兄卻人間游玩時看到的?!?/p>
“我也想去人間,冥界除了忘川畔有些彼岸花,別的什么也沒有?!彼f,“要不然你把你見過的花畫下來吧。”
“嗯”
清茗早就聽說人間有許多漂亮的花,有紅的,白的,黃的??伤吮税痘?,什么都沒見過。她得知從人間來的鬼能從望鄉(xiāng)臺上看到人間,她便也去那里,但是她見到的還是冥界。
后來掌管望鄉(xiāng)臺的五殿告訴她,望鄉(xiāng)臺,望鄉(xiāng)臺,望到的只能是自己的家鄉(xiāng)。她在冥界出生,望到的自然是冥界。
清茗失望而回,在忘憂閣郁悶了好久。現(xiàn)在有曼殊畫給她,也算了了心愿。
曼殊告訴清茗,其實自己也只看到了其中的幾種。那次她在人間險些遇害之后,魔帝就哪兒也不讓她去了也不讓她王兄來找她。自從那以后,她就很少出魔宮,也見不到花了。
不過清茗還是很高興,把一幅荷花的圖掛在了忘憂閣的墻上。她說荷花像仙子般脫俗,她最喜歡,故而掛起來,每日都能瞧見。說話時清明笑靨如花。
冥界人都知道清明殿下從小就愛笑。她本就沒心沒肺的生出了一張傾城的容顏,性子也開朗。一笑起來讓人覺得十分溫暖,像太陽一樣。曼殊試了很多次,卻都沒有清茗笑的那樣效果,曼殊想,像阿茗這般的女孩定是每天無憂無慮,承歡膝下的。心中不會裝下傷心的事,也不會有太多煩惱。但清茗她,確實不是。
在清茗更小些時,她總是問父王一個同樣的問題:父王,我阿娘在何處呢?不知道為何冥王每次都搪塞過去,從未回答過清茗。后來清茗也不再問了。但她心里還是一直想這個問題,她想找到一個答案。
曼殊和清茗聊天時提到了自己的母后,說的盡興時,卻發(fā)現(xiàn)清茗哭了。她從未見過清茗流淚,在她的印象里,清茗永遠(yuǎn)是掛著燦爛笑容的小女孩兒。她不知清茗為何流淚,正當(dāng)她不知所措時,清茗開口了:“那一年,我一百歲,我總愛問一個問題――我娘去哪里了。但每次父王都支支吾吾的答不出來。所以后來我有就不問了。記得那時我特別愛哭,但是忘川畔的夙染告訴我他見過我娘,并且我娘還讓他給我?guī)拙湓挘⒛镎f如果我能笑得十分明媚,活得十分灑脫,她便能回來。所以我每天都會笑,讓所有人都認(rèn)為我十分灑脫,沒有煩惱的。如果不這樣,阿娘恐怕永遠(yuǎn)都回不來了,可是我有一些偽裝不下去了,我也有傷心事??晌也荒芸蓿乙屗麄冇X得我是開心的,快樂的,這樣也許阿娘就能早些回來了……”
那一天清茗哭了好久,曼殊不知所措,她不知道該怎樣安慰清茗?;蛟S她那些無力的話對清茗更是一種折磨。曼殊終于明白即使笑容最燦爛的人也會有傷心事,清茗便是如此??僧?dāng)?shù)诙鞎r,清茗卻又是那個無憂無慮的清茗了。曼殊小心翼翼的問清茗是否在偽裝,清茗卻爽朗地笑了,“人總要向前看,對嗎?”曼殊也笑了,向清茗這樣的人,傷心過后依然會積極面對,臉上會重新掛上耀眼的笑容。
與清茗相處的這些年曼殊所學(xué)到的遠(yuǎn)不止笑看人生,還有風(fēng)雨過后的不屈不撓。就像心靈所鐘愛的菡萏一樣,風(fēng)雨過后,依舊香遠(yuǎn)益清,亭亭凈植明。
冥界除了接受人間鬼魂時會和人間有短暫的聯(lián)系外,其他時間確實與五界隔絕,以至于魔界發(fā)生了易主這樣的大事,身為魔界的公主的曼殊也一無所知。
這一年,曼殊三百五十歲,是她來冥界的第五十年。這幾十年間,她幾乎忘了自己的身份,每天無憂無慮的清茗過著安寧快樂的生活。而魔界卻不很太平,魔歷天和元年,曼殊的皇兄無殤逼宮,迫使魔帝退位,自己登上帝位。而一直與魔界不和的妖界趁機(jī)起事作亂,虎視眈眈,想攻打魔界。
新帝踐祚,短期之內(nèi)理應(yīng)求和。妖界卻獅子大開口要求魔界以公主為質(zhì),而在魔界之人看來公主已經(jīng)整整失蹤五十年了,沒有辦法,只能準(zhǔn)備迎戰(zhàn)。而不知無殤以什么辦法讓妖界退兵,沒有耗費一兵一卒,魔界又變得安寧起來。看似平靜的魔界其實暗藏著一個更大的陰謀,現(xiàn)在只是時機(jī)未到,一旦無殤做好準(zhǔn)備,六界將不得安寧。
清茗的脾氣是不大好的。流熒經(jīng)常說一句:話殿下若是高興時,你說什么她都覺得是好的。如果她不高興了誰也別踏進(jìn)忘憂閣,不然出不來!來其實流熒的話是有些夸張的。清茗只是小孩子心性,有些任性,但大多還是平易近人的。不過無論是不是她的錯,認(rèn)錯的一定不是她。誰讓她是人人都寵著的清茗殿下呢!別人不僅要認(rèn)錯,還要哄上她半日,她才與人說話。可是這一次,她與曼殊吵過后卻是她先開了口。
這一天,是清茗五百歲的生辰。昔日的小公主已經(jīng)出落的亭亭玉立了,那容顏更添了幾分美艷。只是清茗不知道,所有人都不知道這是清茗過的最后一個生辰。
冥府大殿上,冥王詫異地看著清茗和曼殊。平日里好的跟親姐妹似的二人,今天竟未說一句話。他用詢問的眼神看向流熒,流熒無奈的搖頭。今日清茗曼殊因幾句話爭吵了起來,于是變成了這副局面。冥王了解她們的脾性,也就由著她們,不做任何批評和勸解。清茗見她和曼殊的座位是挨著的,就想和三殿白術(shù)換一下。白術(shù)淡淡一笑,便起了身,而這時大殿的門突然被人猛然撞開。門外的幾名鬼兵倒進(jìn)了殿內(nèi)。
“冥王伯伯,這些年曼殊給您添麻煩了,所以今天我來接她回去。”
無殤緩緩入殿,他身后除了有大量魔兵外,還有許多妖界之人??磥砺饩褪悄Ы绾脱绾徒獾年P(guān)鍵。
“無殤,你先是逼死了你父王,現(xiàn)在又來打曼殊的主意,你無恥!”
冥王大怒。
清茗想也沒想拉起曼殊就跑,須臾便到了忘川。清茗用冥王給他的半枚玉佩打開了通往人間的通道。
“這是通向人間的通道,現(xiàn)在兩百年過去了,你已經(jīng)變了樣子,無殤輕易是認(rèn)不出你的,你快走!”
“那你怎么辦?”
“你別管我了!”清茗掏出兩顆藥丸塞到了曼殊的嘴里,然后用力將她推進(jìn)了通道里面?!皩Σ黄?,忘了這些,在人間做一個普通人吧?!鼻遘f完靜靜的站了一會兒,便想跑去冥府,卻被夙染和夙羽攔下。
“你們這是做什么?”清茗杏目含怒。
“殿下,您現(xiàn)在過去肯定有危險。”夙羽解釋。
“讓開,快讓開!”
“殿下,得罪了!”雙方僵持不下,最后以清茗被夙染打暈告終。
當(dāng)清茗醒來時冥界已經(jīng)變了天,無殤攻打冥界后,把閻王幾乎殺盡,只剩下了封神軒的三殿白術(shù)。而冥王用生命為契設(shè)下結(jié)界,凡入冥界之外人,法力暫時失去九成,方才保住了冥界,逼走了無殤。
清茗萬念俱灰,但是她現(xiàn)在不能倒下,現(xiàn)在的冥界需要她。自此以后,她便是冥王了。她卻要撐起冥界,可是她要怎么管理好這偌大的冥界?
“殿下。”白術(shù)輕輕的喚了喚目光呆滯的清茗。
“白術(shù),只剩下你了?”像是在問他,又像是在知道結(jié)果后的自言自語。
“殿下,無妨。只要有我和封神軒在,只要你還活著,冥界會慢慢好起來的?!卑仔g(shù)不忍看清茗難過,因為清茗是他心上人寵大的。他也答應(yīng)過她要好好照顧清茗,讓她的小公主每天無無慮的生活。
這一年,清茗剛好五百歲。按人間來算不過十五歲,卻也到了及芨的年齡,也是成年了。一天的時間,清茗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變成了管理整個名府的冥王,從那天起長寧殿忘憂閣便再沒有那個清茗殿下了,冥界有的只是正殿中的冥王清茗。
“父王,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冥界還會是從前的冥界。我一定做好這個冥王,撐起冥界的!”大殿中,清茗目光堅定。
然天地?zé)o常,并不會事事遂人愿。清茗繼位第三天,老冥王那一輩兒的陳王便按捺不住了?!败鴥海隳昙o(jì)還小,這位子你怕是坐不穩(wěn)呢!”陳王帶著一千鬼卒闖進(jìn)了大殿。
殿上端坐著的清茗冷笑一聲,整理著血紅的衣袂,未言語一句。
“既然你自己不肯下來,那只好由我這個王叔請你下來了!”
“既然陳王有能力做冥王,為何前幾日敵入家門時卻充耳不聞,趁亂逃往人間?”一個從容的聲音響起。一女子走入大殿,“先王封你為陳王不過念你勞苦功高,稱你聲賢弟不過是情分??赡悻F(xiàn)在卻倒行逆施,真是好大的本事!”那女子從側(cè)階走上大殿,站到了清茗身側(cè)。清明感覺她對眼前的女子有種莫名的親切感,此時她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卻已認(rèn)定那女子是來幫她的。
陳王看向那名女子,略有些驚恐――她是,孟煙?“陳王啊,本就知道你狼子野心,可冥王卻因過往之情不想為難你,可你不僅害我,還想害茗兒,如今看來,是留你不得了!”孟煙手持半枚玉佩,看向陳王和他身后的鬼卒?!皠邮职??!陛p輕一句,陳王身后的鬼卒便解決了陳王。他們明白拿玉佩的才是真正的主人。
“茗兒,苦了你了?!泵蠠焽@了口氣。
“你是何人?”清茗站了起來,她注視著眼前從容淡定的孟煙,那玉佩分明是與父王給她的是一對兒。
“我是先王的故人,聞冥界有變,特來輔助你穩(wěn)定局面。”孟煙淡淡的說。清茗報以談?wù)勔恍Γ藭r她有種莫名心安的感覺。自孟煙來到冥府后便未曾有空閑時間,白天教清茗如何恩威并施,震懾眾人;晚上又教她如何處理政事。因十王僅剩一王,許多事都要親自處理,更是需要大量時間。她悉心教導(dǎo),清茗認(rèn)真學(xué)習(xí),不日清茗就游刃有余了。只是一件事讓清茗感覺有些不對勁,孟煙似乎與流熒說過許多不想讓她知道的話,似乎是關(guān)于她娘親的。
”流熒,我有一事問你,你可要如實回答?!睂嫷钪星迩遘鴨枮樗釆y的流熒。
“奴知道陛下想問什么,可奴已經(jīng)答應(yīng)孟煙姑娘不與殿下說支言片語,但是……”流熒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
“若陛下不想她神形俱滅,還是找個機(jī)會讓她忘記一切且讓她離開冥界吧?!绷鳠蓢@口氣。王后,對不起,流熒不愿讓你死。
“下去吧!”清茗神情疲憊,聰明如她,她怎會猜不到孟煙的身份?看來古書所記確實為真,有一種邪術(shù)中者與相愛相親之人不得相認(rèn),違者神形俱滅。
這一天清茗設(shè)宴為慶祝重建冥界之喜,實為唬孟煙喝下忘憂,忘記前世,并將其送出冥界。果然孟煙毫無防備的喝下了混有忘憂的酒。清茗著夙染夙羽將其送往了人間。而她自己則喝的名酊大醉。
“阿娘,對不起了。最后還是未能與你相認(rèn),但比起讓你神形俱滅這不算什么,你放心,茗兒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始作俑者陳王已死,也算了了心頭之恨?!?/div>
夜深了,偌大的冥府又只剩她和流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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