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新書所云

? ?貢禹注疏說“所以世人都在說‘什么是孝弟的行為呢？你越富越顯得光榮；什么是遵守禮義呢？學(xué)習(xí)史書，看怎么做官；什么是謹(jǐn)畏呢？勇敢、不折手段成為高官。’因而那些被黥劓或髡鉗的人，依然興奮地露出胳膊希望能在這世上搞政治；有人的行為雖然像狗像豬，但因為他有錢有勢力，別人便觀察他的眼神和鼻口出氣輕重做事，這幫人以為這就是有賢德；所以普遍大眾以為那些做官的、有錢的人是才智出眾的人，通過行奸猾而獲得利益的人是心雄膽壯的人。作大哥的勸弟弟，要不擇手段成為高官；作父親的勉勵自己的兒子，為了利益你不得不奸猾；世俗風(fēng)情敗壞，大部分都是這樣開始的?！?/p>

? ?貢禹所講的這句話，和賈誼在《新書》里所記載的相同。《新書》說“什么是孝弟循善呢？要好好讀書將來能寫一手好文章，這樣就能當(dāng)官；什么是行誼禮節(jié)呢？搞錢然后做官?！庇终f“那些被黥劓的人興奮地露出胳膊希望能在這世上搞政治，雖然這幫人行為像狗像豬，但家中財物滿足，囂張得很?！迸c貢禹注疏所講的父子兄弟互相勸勉的意思非常相同，但賈誼注疏沒說出這句，從中可以相信那個時候的世俗風(fēng)情不好到什么地步。

? ?《新書》又記載“秦朝的世俗風(fēng)情越來越敗壞，兒子借給父親耰、鈕、杖、彗用一下，就覺得自己很賢德；母親到兒子家里拿瓢、碗、箕、帚，兒子見了開口就罵‘怎么不說一聲就拿走?！瘍合眿D在公公前，不避嫌抱著嬰兒吃奶，新婦和婆婆互相怎么都看不順眼，經(jīng)常互相謾罵怒目而視；人人只懂溺愛自己的孩子，貪圖利益，不關(guān)心自己的父母。”如此賈誼注疏也不見說。

? ?膠東之詐

? ?《容齋隨筆》說“龔遂任渤海太守，他接受王生的建議，說自己所作的一切都是仰仗圣主。宣帝對他的謙讓很喜歡，于是令龔遂遷任水衡都尉，召王生為丞相。龔遂治理渤海的功績顯明，可宣帝卻不欣賞他的能力，卻很喜歡聽討好他的話，取用虛偽的王膠東?！?/p>

? ?我個人考校膠東王相受賞這件事，是發(fā)生在地節(jié)三年（地節(jié)，漢宣帝的第二個年號）的春天，龔遂從渤海太守遷任水衡都尉，是在地節(jié)四年。王膠東被任命為丞相在此事之后，所以可以說王膠東因龔遂這件事有冒賞之弊，不應(yīng)該因此說皇帝很喜歡王膠東教龔遂說討好他的話，而取用他的奸詐。

? ?蜀先主讀書

? ?《蜀書》說“先主劉備不喜歡讀書，喜歡養(yǎng)狗、馬這些寵物?！蔽覀€人讀劉先主三顧草廬，以及他平時的行兵布陣，已經(jīng)獲得書中所說的要旨，這樣的劉先主真的不喜歡讀書嗎？因為當(dāng)時的局勢正是吳國和魏國相持階段，正好借此時機說自己是個不學(xué)無術(shù)的莽夫，我的能力不如你們，要是他當(dāng)時表現(xiàn)出很喜歡讀書，是個很有計謀的人，估計曹操會令大軍把他滅了，這說明劉先主學(xué)懂了漢高祖罵儒。不然，他怎么會在臨終勸自己的兒子說“你要認(rèn)真讀《漢書》、《禮記》，學(xué)習(xí)歷代諸子的行為、《六韜》、《商君書》，可以開發(fā)人的智慧?！睆倪@句臨終勸誡，可以知道劉先主是個什么樣的人。

? ?袁郭論孔明

? ?《蜀書》里袁孝尼說“張子布向?qū)O權(quán)推薦諸葛亮，但諸葛亮選擇離開。有人問諸葛亮‘為什么？’諸葛亮說‘孫將軍能禮待我，但不可能用到我的能力，因此我不想留下來?！?/p>

? ?我個人觀察孔明遇到劉先主，如魚兒入水，二人互相獲得最大的希求，因而心中極為歡喜，即便當(dāng)時孫權(quán)用到孔明的能力，孔明可能舍棄能達(dá)到人生最大希求的劉先主，而去就被孫權(quán)壓制的狀態(tài)嗎？孔明是因為張子布的推薦，他不能不給張子布面子，因而說了這么一句客套話，孔明其實是很不想替孫權(quán)辦事。

? ?又，郭沖說“諸葛亮執(zhí)行很嚴(yán)厲的刑罰，還苛刻剝削百姓，導(dǎo)致君子小人，人人心懷怨嘆?！?/p>

? ?我個人讀到劉先主有這么一句，他說“曹操若是激進(jìn)，我便寬和；曹操若是執(zhí)行暴政，我便實行仁政；曹操這人生性很狡猾，我便走生性忠厚這條道。做法和曹操反著來，沒有不成功的?！痹趺纯赡芊催^來如此嚴(yán)酷呢？那是為了懲治劉璋的暗弱導(dǎo)致的衰敗，目的是起到提振的作用，這不能歸納為過度苛刻剝削，而導(dǎo)致君子小人都心懷怨嘆。我覺得郭沖這句話說得過分了。

? ?穆生鄒陽

? ?最初，楚元王每次請穆生來吃飯，都會在他的位置擺上好酒，一直到劉戊繼位這段時間，每回辦宴席都會穆生的位置擺上好酒，有次宴席忘了在穆生位置擺上好酒，穆生退席后說“可以離開了！不擺上好酒，說明王已經(jīng)不再重視我了。再不走，楚人將會找機會辦我?！?/p>

? ?我個人以為穆生不是因為沒擺上好酒而離開，他呢是把不擺上好酒當(dāng)借口，趁機離去。這和夫子所謂的“脯肉不至，不稅冕而行?！币粯?，都是借口。即便與人絕交也不要說不好聽的話，把老婆休了允許前妻出嫁，這是作為士夫應(yīng)有的肚量，士夫的寬容大量不是世俗那些偏激暴躁的平常人可以窺測的。穆生是看到王戊越來越淫暴，越來越不是東西，根本無法去阻止他的一意孤行。某次，休侯（劉富）派人向規(guī)勸劉戊，劉戊說“季父不和我同心了？我起兵，一定先拿下季父！”還有什么盼頭，對待自己的季父尚且如此，那對待其他人態(tài)度可想而知。穆生高蹈遠(yuǎn)舉，能舉一反三，推理出以后自己不可能幸免，不是看得清楚的人，誰能具備這些！

? ?又，鄒陽與枚乘、嚴(yán)忌仕吳，經(jīng)常規(guī)勸吳王，吳王不聽規(guī)勸。三人某天碰頭商量，決定離開吳國到梁國，沒多久，吳王果然叛亂。這些都是有先見之明的人所作的決定，有先見之明的人擇優(yōu)去劣大都如此。多聰明啊這些人！阮元瑜說“穆生謝病，以免楚難；鄒陽北游，不同吳禍?！蔽倚胚@話。

? ?漢貴薦賢

? ?按照史書記載，鄧通這人雖然沒什么本領(lǐng)，自己也沒那眼力，可以推薦人才給朝廷，他本人就是處事謹(jǐn)慎，諂媚皇上而已。鄧通為何被人譴責(zé)說不能推薦人才給朝廷呢？因為當(dāng)時漢朝，向朝廷推薦人才是士大夫的責(zé)任，所以才有司馬遷被宮刑之后，他的老朋友任安譴責(zé)他沒有像古代圣賢那樣向朝廷舉薦有用的人才，司馬遷回信說“刀鋸之余，奈何薦天下豪俊（大意：皇上會讓一個受過刀鋸摧殘之刑的人，來推薦天下的豪杰俊才呢）？”

? ?衛(wèi)青顯貴時，當(dāng)時的士大夫沒人稱贊他。他的老部下蘇建便建議衛(wèi)青參照古代名將，也招選些人到門下，衛(wèi)青說“感謝你的好意啊”，然后接著說“魏其、武安有大量的賓客，而且他們對待賓客也很好，就因為這樣被天子恨到咬牙切齒，作為天子的大臣，做到奉公守法就可以了，何必召門人惹禍呢？”我只舉這兩個例子，其他可以推理得知。

? ?唐人言牡丹

? ?歐陽修認(rèn)為，牡丹在以前其實很少用文字描述它，是從武則天以后才開始盛行，唐朝人比如沈、宋、元、白這些人，他們都非常擅長詠花，可惜沒見他們詠過牡丹花，只有劉夢得作過一《詠魚朝恩宅牡丹》的詩，其實也沒說牡丹有什么特別之處。

? ?《苕溪漁隱》于是引用劉夢得、元微之、白樂天所作數(shù)首詠牡丹的詩，來證明是歐陽修說錯了，但是他所引用的這些人都是開元時期的詩人詠牡丹，這就更加證明了歐公的說法是正確的，確實是從武則天才開始興盛的??！

? ?最近有《容齋隨筆》，書中也是引用元、白所作的數(shù)首詩，來證明歐陽修錯了，而且還說元、白不是也作了詠牡丹的詩嗎？怎么能說他們沒作詠牡丹詩，怎么能說唐朝人不注重牡丹花呢？我覺得，是不是《容齋隨筆》的作者不知道《苕溪漁隱》，所以不知道他的這些話，在《苕溪漁隱》已經(jīng)聊過了。

? 我個人曾經(jīng)取來唐朝六十名家詩集進(jìn)行研讀，其中作牡丹詩的占一大半。我不能一一列舉，暫且以《劉禹錫集》來看，里面就有數(shù)篇，比如在渾侍中宅子里看牡丹、在唐郎中宅子里看牡丹、在自家宅子里看牡丹，再怎么也不能說劉夢得就作了一篇，這不符合實際。我覺得歐陽修不應(yīng)該這么鹵莽才對，難道是有人造謠是歐公說的嗎？至于《容齋隨筆》、《苕溪漁隱》的作者，他們用來證明歐公的失誤的引證，也太狹了。

? ?《龍城錄》里記載：高宗辦宴席召請群臣過來一起欣賞雙頭牡丹，舒元輿的序?qū)懙馈拔骱泳嵊心档?，天后命移植焉，由是京國日盛。”從這里可以了解到牡丹在唐朝高宗時期就有了，其實根本不用引開元所發(fā)生的事作為證據(jù)。

? ?讀李綽的《尚書故實》，里面說北齊楊子華擅長畫牡丹，在《謝康樂集》說人們多在水際竹間種牡丹。陸農(nóng)師作《埤雅》也按歐陽修的說法，認(rèn)為唐朝很少記載牡丹，是從武則天以后開始盛行的，比如沈、宋、元、白這些人沒見他們詠過牡丹花。只有劉夢得寫過一篇，看來也沒去詳細(xì)考究。

? ?玉蕊花

? ?《容齋隨筆》說：人們認(rèn)為這東西珍貴，是因為罕見。長安的唐昌觀有玉蕊花，就是黃魯直所講的“山礬”，魯直還說這花在江東漫山遍野都是；唐昌觀里的玉蕊花，說是有神女下凡到那兒游玩，采了一玉蕊花離開，來應(yīng)玉峰之約，說這花不但人間罕見，即便在天上也很難見到。

? ?我個人讀《李衛(wèi)公集》時，發(fā)現(xiàn)里面有《為潤州招隱玉蕊花詩》，詩說“玉蕊天中樹，金鑾昔共窺?！彼约鹤⒔庹f“禁林里栽種此樹，吳人不認(rèn)識，因可賞玩而得此名。”里面又說“內(nèi)署沈大夫所居住的閣樓前，也栽了此樹，每當(dāng)花開花落時，花在空中回旋很久才落到庭砌。沈大夫在忙完工作，便會邀請大家一起欣賞?！鄙虼蠓蚓褪巧騻鲙煛?/p>

? ?又在《晏元獻(xiàn)公集》里，作有《翰林盛諫議借示揚州廟玉蕊詩》，序言說“這花是因為王元之而更名為瓊花，也可稱為玉蕊。”二花差不多，但名字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同一種花？還是屬于不同種的花？根據(jù)《春明退朝錄》記載說“招隱玉蕊就是后土瓊花”，如果是的話，那么玉蕊就是瓊花，不是黃魯直所說的“山礬”。

? ?有些事表面看起來好像是一樣的其實根本不是一回事，玉蕊花是因為罕見，所以讓人覺得忒珍貴。《高齋詩話》、《蔡寬夫詩話》與《隨筆》里都說玉蕊花和瓊花是同一種。

? ?后世務(wù)省文

? ?《史記 衛(wèi)青傳》說“封青子伉為宜春侯，青子不疑為陰安侯，青子登為發(fā)干侯?！崩锩鎸懭吻嘧樱粫屓擞X得累贅。在《漢書》只用一“青子”，其余的只用“子”，說“封青子伉為宜春侯，子不疑為陰安侯，子登為發(fā)干侯?！卑船F(xiàn)在的《史記》也省略了兩個“青”字?，F(xiàn)在人作墓志等文時，則只用一個“子”字，其余是寫“某某”而已。后人寫文章，比古人更簡略；雖然古書有些字確實可以刪去，卻不知這樣作把古人的純實之氣也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