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閑窗扶塵土,殘弦猶迸鈿箜篌
沈不言沒結(jié)過婚,但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一位亡妻。 沒人清楚那位女士的身份,甚至連姓名,都眾說紛紜撲朔迷離。最令人信服的最一種猜測,是她與南晟著名的妖后“陸鳶”同名。理由是,陸皇后墓開館的那日,沈教授在湖邊吹了一夜的笛子。 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他那故去的愛人,就是那棺槨中嶙峋的白骨。那場離別,于陸鳶是生離,于沈不言,卻是死別。 從景平三十年回來后,沈不言就把自己活成了一首悼詞。他寫陸鳶的生平,寫陸鳶的功績,寫陸鳶的理想,那密密麻麻真真切切的,是鋪天蓋地的挽聯(lián)。 如今,因他的貢獻,世人已不再視陸鳶為禍國殃民的惡人,但妖后這個稱呼,流傳太久,根深蒂固,習(xí)慣一時難以更改,于是便有人為妖后的“妖”賦予新的寓意。比如: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人們常用風(fēng)韻來描述女子,對陸鳶,卻常用風(fēng)骨。 她的確是位很有風(fēng)骨的人,如果不是晟武帝的平反詔書,沒人會知道,她貪戀綢緞絲絹的奢靡,是為了拉動需求的虛榮營銷,而所謂的專權(quán)亂政,則是因為元啟皇帝神智有損,不能親政。世人也不會想得到,竟然會有皇后,為了平息民意從城樓上一躍而下,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國家的前途光明。更不會相信,竟然真的有人半點也不在乎身后之名,愿意帶著滿身的污泥,優(yōu)雅泰然地從歷史的舞臺上退幕。她就好像是篤定了,后世會有人為她洗脫冤屈一樣。 那些曾經(jīng)不為人知的秘辛,隨著《南晟遺事2》的發(fā)表,昭然于世。那段時間,沈不言的名字常常與陸鳶一起被提及,只不過一個是歷史的研究者,另一個,卻是被研究的歷史。 《南晟遺事2》發(fā)表后,沈不言并未滿足,他即刻投入到另一本名為《陸鳶傳》的書籍的撰寫中去。他如饑似渴的搜尋著一切可能的線索,從無數(shù)破碎的起居注殘頁中拼湊出一點點陸鳶生活的片段。寫書是其次的,他只想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里,陸鳶過得好不好。 慶幸的是,盡管殘頁凌亂,內(nèi)容有限,沈不言仍然拼湊出了陸鳶入宮后的幾闕時光。 比如,她改良了煙霧彈,讓其能在農(nóng)用驅(qū)蟲中發(fā)揮功效。 再比如,她曾下令禁止投喂宮中的貍貓,因為由于它們的怠工,老鼠咬壞了一件她親手縫制的衣裳。 還有,她曾剪下過一縷青絲,栓在了隨身的玉佩上面。 透過這些瑣碎的小事,沈不言仿佛聽到陸鳶在對他說 “你不在的時候,我把自己照顧得很好,但,我很想你?!? 可惜的是,《陸鳶傳》還沒有寫完,沈不言就得了病,病得很重,藥石無醫(yī)。醫(yī)生說或許與從前落下的病根有關(guān),沈不言想起那場大雨,自嘲地笑了笑。 他沒有接受治療,仍然寫他的書。他最得意的弟子蒲同澤無數(shù)次地勸他,他都只搖搖頭,什么也不說。 農(nóng)歷三月三這天,他忽然放下了全部的工作,讓蒲同澤帶他去了趟博物館,看了看南晟的文物。他在那架斷了弦的箜篌前,吹了一曲。笛聲凄婉,哀轉(zhuǎn)久絕,聞?wù)呗錅I者無數(shù),感慨者無數(shù)。 回去的車上,沈不言就走了,神情安詳,姿態(tài)放松。蒲同澤相信,他一定是被他最愛的人接走的。 沈不言的死后,蒲同澤遵照遺囑,將他的骨灰撒進了南夢湖。從此,他便與清風(fēng)一道,日夜守候在那棵相思樹邊,山川異域,永不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