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蕩百年,一曲存在與否定的孤寂悲歌——沙布利耶悲劇

如果沒有了希望,也就意味著哪里都沒有絕望。
如果潘多拉沒有關(guān)上魔盒,那么世間的希望也就隨之逃走了,剩下的只有無邊的空寂。
奧茲華爾德獻祭了露西,扼殺了自己的希望,他選擇古蓮的身份承繼使命時,并沒有意識到這點。
杰克·貝薩流士不斷靠近露西,害怕她的拒絕而小心翼翼,即使露西隱瞞獻祭儀式,他也不露疑惑絕對相信,可是確切地得知露西死亡時他崩壞了。
古蓮可以依靠使命迫使自己沉默地接受世間的因果,杰克卻無法忍受,沙布利耶的悲劇起始于這三人的糾葛,卻改變了整個世界。

殘忍又美麗的童話故事
《潘多拉之心》有著一件繁復(fù)的外衣:童話故事。整個漫畫融合的童話故事有點多,比如愛麗絲漫游仙境、愛麗絲鏡中奇遇、潘多拉魔盒。到最后才發(fā)現(xiàn)作者用了一個“小伎倆”:故事世界本身就是故事的世界,千萬個不同故事世界同時進行時,他們的世界不過是萬千中的一個可能,何時結(jié)束掌握在一群所謂“潛藏之瞳”的看客手里。
當(dāng)故事人物們發(fā)現(xiàn),他們只是存在一個故事里——這個隨時等待結(jié)尾出現(xiàn)的故事,他們會怎么選擇?
奧茲華爾德選擇繼續(xù)穿越時空,回到進入巴斯克維爾家族之前,殺死一切的罪魁:露西。奧茲 貝薩流士選擇阻止時空的回溯:不能否定現(xiàn)在的一切!
"潛藏之眼"被故事中的主角擺了一道,只能恨恨看著故事繼續(xù),無法結(jié)束。

阿比斯是世界的起源,它有自己的意志。它將金色的光芒賜予整個世界,于是有了生靈。世人無法見到阿比斯,只有它的守護者——巴斯克維爾——才能見到那片凈土。巴斯克維爾家主的名字『古蓮』被世代繼承,隨之流轉(zhuǎn)的是世代古蓮的記憶。上任家主將身負的五大鎖鏈傳承給下任家主,即完成了交接回歸阿比斯,成為其中的鎖鏈。
鎖鏈是一種力量,是人類欲望執(zhí)念的具象化。這股力量被掌握在巴斯克維爾手中,用于維護阿比斯的運轉(zhuǎn)。
露西被自己的哥哥奧茲華爾德殺死,獻祭于阿比斯,只因為她紅色的雙瞳代表罪惡,是“禍罪之子”。古蓮的繼承者經(jīng)常有其家人是罪禍之子的情況出現(xiàn),“潛藏之眼”告訴古蓮,在繼任儀式上,殺死禍罪之子,將其墜入阿比斯,才能阻止不詳?shù)陌l(fā)生。這一個傳統(tǒng)一直在延續(xù),直到露西被獻祭,一切開始改變。

真正要說改變,其實早在紅色雙瞳出現(xiàn)之時,一切已經(jīng)不同。紅色之瞳的人能透過通道,找到阿比斯的核心,能與阿比斯的核心接觸。為什么會有紅色之瞳的出現(xiàn)?恐怕這是阿比斯的自我意志造成——寂寞的意志想要有伙伴。這樣的人被稱作神使也未嘗不可。
但“潛藏之眼”認定這不符合故事的發(fā)展,這是脫離軌道的象征,于是慫恿古蓮和巴斯克維爾殺死紅瞳者,以至于世間將紅瞳者視為不祥的厄運。
改變的第一個要素早就具備,第二個要素是古蓮。收留奧茲華爾德與露西兄妹的上一任古蓮,是個心思難以捉摸的人。身為古蓮,可能日子太無聊,沒什么拯救世界的大事,所以總在搞事情——他對杰克的關(guān)注、對露西的關(guān)注都顯得異乎尋常。他誘惑露西,既然你將被墜入阿比斯,既然你對杰克無情,那么我們來做一個實驗吧:和我有一個孩子,你帶著這個孩子去到阿比斯,我們看看阿比斯的意志是否會附身到這個新生命上。露西同意了。古蓮用這個世界做一場實驗,他想知道如果阿比斯有了身體,會發(fā)生什么。

第三個要素是露西的孩子。露西從小就瞞著眾人經(jīng)常偷偷去見阿比斯,她知道阿比斯是如此寂寞。露西同意古蓮的計劃,為的僅僅是給阿比斯一個禮物。一對雙生子在阿比斯存活,白色的愛麗絲只能呆在阿比斯,黑色的愛麗絲可以來到人間。兩人的意識分別通過黑色愛麗絲的身體到人間玩耍。愛麗絲可以作為阿比斯的通道,只是阿比斯長久附身于愛麗絲已經(jīng)造成肉體的負擔(dān),若阿比斯通過愛麗絲來到人間,愛麗絲將承受不住這股力量而死亡。(關(guān)于阿比斯和黑白愛麗絲的淵源真的是錯綜復(fù)雜,一不小心就會審題錯誤……理了半天,我也不能肯定我說對了……)
最后的要素是杰克。杰克相信露西摯愛的世界應(yīng)該送去阿比斯給露西做伴,畢竟這個世界于他而已毫無意義,阿比斯意味著墳?zāi)?,是最后的歸地。所以他策劃了世界墜入阿比斯的計劃,騙取白愛麗絲的信任,將黑兔奧茲的力量作為鎖鏈借給他。當(dāng)杰克再次向白愛麗絲要求讓阿比斯來到世界時,黑愛麗絲識破了杰克的詭計,以自殺的方式阻斷兩人的聯(lián)系。同時,奧茲華爾德為了阻止世界毀滅,以沙布利耶整座城市的生命為代價,封住墜入通道。
杰克失敗了,漫長的歲月里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世界規(guī)則阿比斯拋棄,生死輪回將他排除,最終將會徹底消散在世間。在消散前,他決心再次完成自己的滅世計劃,奧茲·貝薩流士就是他手中的棋子。

存在與否定:自我存在究竟誰定義?
隨著沙布利耶悲劇的發(fā)生,傳說中的阿比斯百年后成了恐怖的存在,地獄的代名詞。金色的光芒早就消散了,黑色已經(jīng)吞沒一切。如同被異化的阿比斯,巴斯克維爾從維護世界運轉(zhuǎn)法則的守護人變成了罪惡的團伙,阿比斯的力量代表鎖鏈成為了禁忌,妄圖擁有它們的人都是違法契約者。無名之輩的杰克貝薩流士轉(zhuǎn)身成了拯救人間的英雄。
掛著英雄面具的杰克,在奧茲眼里或許是為愛瘋狂,在我看來他只是個迷路的孩子,一個期望別人映照出自己真實樣子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樣的人,說他期待被別人看到,不如說他一直在找尋自己。
童年時期母親一直告訴他,他是貴族的孩子,他的父親會來接走他們??墒侵車说母`竊私語又讓他明白那是母親不切實際的幻想,他們早就被父親拋棄了,他只是貝薩流士的私生子,不被接納。杰克的身份是不被接受不被看到,母親沒有看到他,周圍人更不會在乎他。他像一個存在又不存在的人。

與露西相遇,他感受到了自己。露西像一束救贖的光,驅(qū)散了杰克滿身的黑暗,告訴他這個世界的美好。杰克通過露西看到世界,自然他認為露西就是他的世界,所以偷跑出來的露西回到巴斯克維爾后,杰克決心找到露西,這樣他的世界才會回來。
相遇過于短暫,杰克能感受到自己卻沒有徹底看清自己是什么。作為杰克這個人的身份認同戛然而止,繼續(xù)停留于存在又不存在的原地。
可悲的虛假英雄——杰克
——水一樣的感覺,連魚也無法生存的,清澈無聲的水面,望過去也只能看到自己的影子,無法知曉對方的本質(zhì),明明就在眼前,卻不斷襲來無人存在的違和感……
這是奧茲華爾德第一次見到杰克時說出的話。這句話直接讓杰克變了臉色,撕開了杰克一直不愿意直面的問題:他究竟是誰?
在這里,我們不得不思考這樣一個問題:自我究竟是什么?自我,究竟是我們自己決定,還是他人來決定的?在埃里克森的人格發(fā)展理論中,自我認同有兩個方面:
個體在一段時間內(nèi)對一致性和連續(xù)性的直接感知
個體對其他人識別自己的一致性和連續(xù)性的同步感知
自我涵蓋了兩層意義:我對我自己的認識——我的想法、我的需求,以及我的社會身份——別人對我的看法、認識。一個孩子第一次感知自己,是與母親互動中產(chǎn)生,但身份的自我認同則需要從周圍人的互動中獲得。顯然,杰克在這兩條上都沒有得到滿足。
年幼時,母親更強調(diào)杰克貴族后裔的外在身份,而非他這個人;旁人知道他是私生子,生父更是不聞不問,這代表不受歡迎不被承認。杰克獲得的都是關(guān)于外在身份的信息,可惜它們是矛盾沖突的,即貴族后裔與貴族私生子之間的沖突,前者是被承認的身份,后者是被藏匿掩蓋的身份。第一層意義上的自我,沒有從母親那里獲得良好的形成,第二層意義上自我壓根就無法形成。

成為少年的杰克此刻應(yīng)該向著自己的社會身份進行轉(zhuǎn)化,就是我們通常說的社會角色,徹底從一個孩童向成年人轉(zhuǎn)變。他會在母親、周圍人的身上學(xué)習(xí)一個社會人該如何,從他們的眼中看到自己成為怎樣的大人,最后整合童年所有的身份,使自己與社會情境角色相協(xié)調(diào)。這種理想狀態(tài),杰克是不會有的,童年所有的身份是不完整的,更遑論整合。
露西的曇花一現(xiàn)成為他迫切想抓住的那根稻草,他也通過努力最后來到了露西身邊。露西給予他的遠遠不是一個世界,更是擁有一個自我的機會,甚至成為某種意義上杰克的“母親”角色。
露西的哥哥奧茲華爾德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父兄,替代了他成長過程中缺失的父親角色。就連奧茲華爾德殺死露西,都在隱喻“母親”不可能屬于他的事實。奧茲華爾德拒絕杰克的做法時,未曾想到杰克早已布置好殺局,只是并非他親自動手。

當(dāng)機會被剝奪時,也就失去了希望,絕望也一同失去……讓整個世界墜入阿比斯去陪伴露西,像個孩子用破壞的力量表達對失去的憤怒。
幸運的少年——黑兔奧茲
——你雖然確實在這里,但又好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你究竟在哪里?
這是奧茲 貝薩流士從扎克嘴里聽到的話語,奧茲突然恐慌起自己到底是誰,為什么自己的父親非常討厭他?為什么說他是罪惡的?是要被墜入阿比斯的?那是自我不確定時的疑惑和不安。
第一次猶疑時,他否定自己是奧茲。雖然愛麗絲、基爾確定地說:奧茲就是奧茲,可惜缺失自我肯定時,無法做到自我認同。
被抹去的記憶會回來,當(dāng)所有揭曉時,奧茲發(fā)現(xiàn)它真的沒有作為人的身份。它是兩個兔子玩偶中的一個,年幼的露西將它帶入阿比斯,陪伴阿比斯。阿比斯賦予它意識,它透過留在人間的那只玩偶看到了露西的生活。再后來,它陪伴著兩個愛麗絲,又輾轉(zhuǎn)到杰克。
那一刻,它強烈地迸發(fā)出自我確認的意識,它自己是誰?它在周圍人眼里是誰?愛麗絲告訴它,他就是奧茲,基爾說他就是自己的主人奧茲。他亦堅定大聲地說自己就是奧茲!

扎克第二次問奧茲:你在哪里?
奧茲回答他:我就在這里!
奧茲遠比杰克幸運,他的自我認同條件遠遠好于杰克。有阿比斯、愛麗絲、基爾的陪伴,他慢慢成長,他的善良、他的溫柔都被看到,被他人珍惜。這是一種自然而然的賦予。
杰克則相反,父母看不到他,周圍人看不到他,不知道自己在何處,清澈如泉水成了他的底色,那樣的保護色讓別人無法窺視。他要的認同求而不得,只能拼命從唯一的光露西那里爭取。無論露西還是奧茲華爾德都無法替代杰克成長期中的引導(dǎo)角色,他們的認同也僅僅起始于杰克的透明底色。
被否定的鎖鏈,只有消失
如果我們將目光投向阿比斯力量的具現(xiàn):鎖鏈,就會發(fā)現(xiàn)鎖鏈存在于世的規(guī)則——當(dāng)其擁有者否定鎖鏈時,鎖鏈就會消失不見。鎖鏈皆是由墜入阿比斯的人類接受阿比斯力量后變換而來,它們是一種類似生物卻又非生物的東西。
鎖鏈作為工具力量應(yīng)不受外界的影響,可是偏偏它存在的規(guī)則是宿主深信它的存在。鎖鏈出現(xiàn)在人間的方式是由于宿主強烈的欲望執(zhí)念吸引,宿主相信鎖鏈的力量能實現(xiàn)愿望。
因為相信,所以存在:鎖鏈相信自己是力量的存在,宿主相信鎖鏈是力量的存在,所以鎖鏈存在。這又是自我認同的兩個條件。宿主一旦否定鎖鏈的存在,即便鎖鏈自我確信也無法挽回其消失的命運。這是作為工具的悲哀,作為喪失人性的懲罰……

工具只有人們認為有用,才有意義;人的自我認同,兩者缺一不可,這算是一件好事吧。至少我們不會因為別人的否定就完全喪失了自己,我們還有一半的自我可以繼續(xù)挽救一下。
沙布利耶悲劇推手之后,是尋找自我的旅途
那一曲貫穿整個故事的歌曲《露西》,是杰克找尋自我的孤寂悲歌,是奧茲找回自己的指引之歌。沙布利耶悲劇下,眾人的命運軌跡被打亂,每一個人都因那場悲劇遺失了某一部分(比如艾歌,文森特,許多角色都在找回自己),脫離了軌跡獲得救贖是故事的Happy Ending。

只是那清澈如水、被世界拋棄的少年,最終沒能幸運地找到自己,他獲得不過一份釋然。消失,是歸宿,連悲歌也不復(fù)存在。
終于,他徹底成為了不存在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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