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火傾心
“萬世滄桑,唯有星辰可證,百萬文明,莫過于古神之一刻?!? “獨行長路,負前事之厚度,彌留半生未解,且余文脈之火?!? 空間站,自由區(qū)貿(mào)易艙段。 流云早早來到她的店鋪,然后打掃衛(wèi)生,準備各種材料,把木頭長條凳搬出門口。 沒錯,流云經(jīng)營著一家小餐廳。餐廳的生意算不上好,客人不多,于是這位漂亮的老板娘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繪畫。周圍的人對她了解甚少,只知道她的畫作技藝很特殊。不過就在這個空間站人人自危的年代,繪畫這種藝術(shù),真的會有人愿意去欣賞嗎? 流云煮上一壺茶,茶香彌漫在小餐廳內(nèi),多了幾分韻味,也多了幾分冷清。 “早,老板娘!”埃里希用他一股機油味的中文和流云打招呼。 “早,先生,您不必拘謹?!绷髟剖炀毜挠檬澜缯Z和埃里希對話。 “哈哈哈笨蛋埃里希,還是我來,”維羅娜走上前來,“貴安,流云女士!” “呃……你好?!绷髟婆Σ槐憩F(xiàn)出來尷尬的表情,如果埃里希僅僅是一股機油味,維羅娜的中文則是一股塑料味——貴/安流云/女士。 “你好,呂——女士!”亞德琳憋了好久,終于把訓練了好幾次的話說了出來,“中文好難講……” 其實對他們來說用自己的語言就可以了,一方面空間站主流的世界語流云很熟練,另一方面各種通訊儀器完全夠用。 “你們今天怎么會有空到我這里來吃飯?”流云問埃里希。 “沒什么,單純就是休假而已?!卑@锵Uf,“茶的味道?好香啊。” “那就喝一杯吧?!绷髟平o三人倒上熱茶,“自己看著點菜吧,只要我會做?!? “啊?什么都可以嗎?”維羅娜來了精神。 “沒問題,只要我會做。” “呃,啊……我想吃面條?!本S羅娜憋了半天想出來了個面條,被埃里希無情嘲諷。 “我以為偉大的美食家能提出什么高見呢,一份炒飯,謝謝?!卑@锵Uf。 “我,我想吃那個玉米粥……可以嗎?”亞德琳小聲的說。 “沒問題,面條,炒飯,玉米粥……稍微等下吧三位?!? 三個人找了一張多人桌子,然后參觀起來流云的小店??臻g站可不是任何人都有資格獲得靠舷窗的艙室,因而室內(nèi)布景就顯得十分重要。流云的小店自然是沒什么精力搞大裝修,因此,大部分都是她自己畫的畫。 “真好看?!眮喌铝斩嗽斨环枥L山巒的繪畫,巍峨的山峰被青墨勾勒出來,蒼勁的松樹扎根于山巖。力度,韌度,描繪的都恰當好處。 維羅娜則看中了一幅描繪雨后深秋的畫,斑斕的落葉落在無人的長廊之上,而遠處的亭臺卻又升起了煙氣,仿佛譜寫了一段無人深究的渺遠哀思。 “飯來了?!绷髟瓢褞讉€人的飯送到桌子上。 “真好吃,沒想到面條這種寡淡的食品竟然能這么香?。 本S羅娜驚奇于牛肉湯的鮮美,又驚奇于柔韌的面條能夠沾滿湯汁。 “玉米粥又香又甜,真好喝!” “您應該去更大的餐廳工作,女士?!卑@锵α髟普f。 “沒興趣,還是現(xiàn)在這樣的生活適合我。”流云坐在前臺,漫不經(jīng)心的說。 “您畫的風景真好。”亞德琳說,“現(xiàn)在的空間站好像沒有人繼續(xù)鉆研藝術(shù)了吧?” “一種傳承而已,食物也好,繪畫也好,對于我來說,只是一個時代輝煌的見證。” “看起來有故事啊,流云女士?”埃里希喝了一口茶,茶的味道正好,綿軟的苦澀中帶著一絲絲難以察覺的甘甜。 “故事?當然會有,只不過,你們愿意聽嗎?” “只要您愿意分享?!? 戰(zhàn)事經(jīng)年,歲大饑荒,州郡余百里,白骨荒于野。 師傅帶著小流云走在布滿黃土的大路上,他們要逃離被敵人所占領的淪陷區(qū)。 “師傅,我餓了。”流云拉拉師傅的袖口。 “哎呀,”師傅懷里抱著十幾卷畫軸?!拔覀兊孟朕k法,把這些東西賣出去,我們才有錢買飯吃啊……” 師傅帶著流云不知道走了多久,流云只記得,自己的鞋底被磨破了,腳底也被路上的石頭硌出來了血。 終于,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夜晚,師徒二人終于走到了師傅口中所說的“大城市”——所謂的大城市,就是另一個淪陷區(qū),更大的貧民窟,滋養(yǎng)著少量甘為敵人奴隸的富人,榨取著普通人民的鮮血和骨髓。 在淪陷區(qū)的城市,自然日子不會好過,異種人的士兵一次次從他們身旁經(jīng)過,有幾個甚至還看了幾眼小流云,念在戰(zhàn)爭剛開始不久,那會異種人對淪陷區(qū)的控制,相對還有秩序。 “什么東西,這種垃圾也拿出來賣錢?”地主老爺把師傅的畫扔出了門,“滾,滾遠點?!? “求求您再看看吧……” “滾!” “師傅……”流云抹著眼淚看著坐在街尾發(fā)愁的師傅。 “云兒,為師就積攢了這么多錢,你要好好的活著……”師傅把破舊的錢袋交到流云手上,“天冷了,拿著這些錢去買幾件好看的衣服,云兒……你一定要,離開這里……去尚未淪陷的地方啊……” 師傅伸出手,粗糙的掌心撫摸著小流云的臉蛋。 “師傅,流云會和你在一起的,師傅……”流云哇哇的哭著。 “快去買幾件衣服,別著涼了……”師傅狠下心來,輕輕地推走流云,“快去,快去!” 流云按照師傅的話做了,然而她再也沒能見到師傅。據(jù)說師傅在流云離開后不久就凍死了,然后被異種人士兵拖走了。 師傅留給流云的東西不多,除了能夠買得起一身衣服的錢,和一手繪畫技巧之外,什么都沒有留下。 流云有關(guān)親生父母的記憶剩下的不多,她的大部分回憶都跟師傅有關(guān),在很早的時候,父母就讓她跟隨師傅學藝,除了一枚佩在腰間的玉佩,就再也沒有留下。師傅離開的時候莫過于四十歲出頭,而那時的小流云也僅僅十四歲。 走,必須走,離開淪陷區(qū),去向往自由! 手中的銀票已經(jīng)一文不值,流云必須活下去,不論多久,不論多遠,她必須向前,離開被侵略者所玷污的土地。 在俯首與自由之間,流云選擇了自由,即便她知道,這樣的抉擇,會讓她付出代價。 “云啊,不論什么時候,都要記得我們的山川河流,都要記得我們腳下的土地?!睅煾翟诋嫴忌嫌媚珪炄境鰣砸愕呐褪?,挺立的翠竹,和無瑕的幽蘭。 “你,過來給我們做飯!”一個異種人士兵惡狠狠地看著流云。 在憲兵的注視下,流云和一些其他被抓住的難民,被迫把自己手中的糧食,拱手讓給了他們最深痛的敵人。 “我無法再忍受,我要跑!”某一天的夜晚,流云對自己說。 “孩子,過一會兒,我會……你看準時機!”一個中年女人說。 她帶走了能帶走的一切,然后聽到了女人朝異種人憲兵發(fā)動攻擊的聲音。流云趁著混亂,逃出了異種人的營地。 “啪!”槍響了,粉碎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的希望。 “不論走到哪里,我們都不會向敵人低頭!” 這是中年女人跟流云說過的話。流云清楚的記得,她說完了之后,就拿起用來做飯的菜刀,沖向了全副武裝的憲兵。 逃亡的路上,流云按照師傅的方法,用堅硬的木頭和竹子,制作成了她的第一把弓箭。聰明的她也靈活運用顏料的原理,把竹子箭頭上涂滿了毒藥。 五米,十米……土方法制作的武器最終幫助她走到了自由區(qū),當最后一個異種人士兵被竹子箭頭扎破皮膚時,流云終于從貫穿始終的壓力之下解脫了。 她第一次感到了自由。 流云加快腳步行走在屬于自己的土地上,奔赴前線的士兵給了她一些路費。片刻的消停讓小小的流云感受到了些許快慰,然而戰(zhàn)爭卻還沒有結(jié)束。 這天,流云終于湊夠了錢,在街上買了兩個燒餅,坐在路邊上,吃了起來。 然而她剛剛咬下去了第一口,就發(fā)現(xiàn)路上有兩個比她還小的孩子站在那里看著她。女孩大概十歲,男孩大概五六歲。 流云朝女孩勾勾手,女孩走了過來。 “姐姐……我能幫你做什么嗎?”女孩子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 “為什么?” 正當流云想要說什么的時候,男孩子俯下身來,把流云燒餅掉到地上的碎渣一粒一粒的撿了起來,然后放到了嘴里。 苦澀,難以說出來的苦澀。 流云把還沒吃完的燒餅放到女孩的手中,然后起身離開了。盡管她自己也很餓,盡管她自己還有長長的路需要走。 她已經(jīng)見到太多的人為她流淚,她也已經(jīng)見到太多的人為了地球付出了生命。 使命還沒有完成,對流云來說如此,對人類來說亦是如此。 幾個月后,流云拿起了沉重的機械復合弓,再一次把命運的箭頭對準了她的敵人。 拉弦,上箭,然后把尾羽送進敵人的眉心。她的同僚永遠記得,他們身旁這個個子不高的黑發(fā)少女,與她的敵人選擇戰(zhàn)斗到底。當醫(yī)療兵抵達已經(jīng)化成焦土的戰(zhàn)場時,他們在沙子之下發(fā)現(xiàn)了被掩埋的流云,和身旁不知多少具敵人的尸體。而那塊玉佩,仍然被她牢牢的握在手中。 “后來呢?”亞德琳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問有些恍惚的流云。 “后來我就因為不再適合前線,返回了平民區(qū),然后就有了這家小店?!? “高貴的意志,高貴的品格?!卑@锵:韧瓯永镒詈蟮牟璧?。 “這些畫,某種意義上,就是師傅存在過的證明吧?!绷髟茡崦c綢做的畫布,“我會記得,我永遠記得,是我的敵人,占據(jù)了我的家鄉(xiāng)。” “也許您應該去試試動員工作,女士?!本S羅娜說。 “我當然知道,”流云微笑著說,“可是即便是在空間站,還有很多人吃不上飯,我必須,再做一些能做的事情?!? “即便……?” “即便身無分文,居無定所,這也是我要做的。既然你們都在這里,那么,能滿足我一個小小的請求嗎?” “您說。”埃里希把三倍于總價格的錢放到柜臺上。 “幫我一下,為還在接受救濟的孩子們,做一份午餐?!? “當然?!比齻€人幾乎異口同聲的回答。 空間站,自由區(qū)收容艙段。 “流云姐姐!”孩子們看到流云帶著食物走了過來,不由得圍起來了她。 “每個人,都要努力學習??!”流云把飯盒分發(fā)給每一個孩子。看著每一個孩子都開開心心的,流云終于不再收斂住她的眼淚。 “云啊,不論什么時候,都要記得我們的山川河流,都要記得我們腳下的土地?!? 她似乎又看到了師傅,看到了師傅慈祥的笑臉。 “哎,多么幸福啊……”維羅娜扶著保育院外的欄桿感嘆。 “我一定要學會玉米粥!”亞德琳說,“太好喝了!” “我們,也算干了件好事。”埃里希輕輕地嘆息。 “諸位?!绷髟瓢l(fā)現(xiàn)了欄桿外面的三個人,“謝謝你們?!? “沒什么,流云小姐!你如果缺人手,我們一定隨叫隨到?!? “希望不會有人為此而搞破壞,是吧格麗齊亞妮?我都發(fā)現(xiàn)了你把面粉弄得到處都是?!卑@锵=恿司S羅娜的話,自然而然的,他有機會就要損維羅娜。 “你……穆勒!你這個壞蛋!”維羅娜沒有去追,“不好意思,流云小姐,這些錢……我賠給你。” “那我替孩子們收下了?!绷髟茖捨康男α?,接過來維羅娜的一些錢。 “流云姐姐,這些糖,都是我留出來的,亞德琳可沒有偷吃,一定要給孩子們哦!”亞德琳踮起腳來,然后把她的糖果包遞給流云,“一定,一定!” “嗯,我收到了。”流云點點頭,“那,歡迎幾位再次光臨我的小店,大家,回見!” 回過頭來,是無憂無慮的孩子們。 是啊,也許他們應該晚一點接觸這個骯臟的世界——至少,要比自己那個時候晚! “他們也和你一樣,都是有大愛的人?!北S洪L華里絲夫人走了過來。 “夫人,您過獎了,我只是,在做我應該做的事而已?!? “我們會勝利的?!比A里絲夫人說。 “一定是的?!?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