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前同人:“冷焰”特別篇——舞象之年(2)
“我記得那是條長長的走廊,大理石鋪就,再柔軟的腳步踩踏上去,都會聽到厚重的回聲?!鄙倌曜咴趨^(qū)醫(yī)院頂樓病區(qū)的長廊上,回憶起曾經(jīng)讀過的書中關于重癥病房的描寫。他低頭瞥了一眼腳下,不屑地搖了搖頭:“可惜了,鋪的是慘白的瓷磚?!?/p>
他的腳步踏過那一間間盤踞著惡魔的病房:心血管、腦外科...最終,他在那扇最新、最白的門前停下。門牌上,掛著疫病之主亞巴頓賜予的最新名號——“感染科”
少年深深吸氣,又將其呼出。在確認肺部已過了一遍消毒水味的空氣后,伸手拉開涂著白漆的鐵門。
門后的隔間刷著淡色的墻漆,頭頂處呈環(huán)狀排列的筒燈投下白光,似是有意將所有進入隔間者的視線拉向那面占據(jù)了大半墻體、厚達兩厘米的隔音玻璃。
病床上的少女注意到了少年的到來。她轉(zhuǎn)過頭,向少年擠出一個虛弱的笑容。她有意用被子遮住連著點滴的左手:她不想讓哥哥看見那被針扎得青紫的手背。
少年向她招招手,隔著玻璃,用夸張的口型和手勢問少女:
“今天怎么樣啊?”
少女也拿出了重癥病人少有的精力,指了指一旁窗臺上一個純白小瓷瓶里的幾株雛菊,用口型回應著:
“今天護士小姐送了我花呢,在瓶里加點水能放好幾天呢?!?/p>
少年露出溫暖的笑容,靜靜注視著那小小空間中瘦弱卻活躍的精靈。
可現(xiàn)實是:少女上一次蘇醒,已經(jīng)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玻璃的另一側(cè),是一個慘白的世界:白頂、白墻、白床架、白床單、白被褥、白色LED燈管射出的白光、套在白色防護服里的護士、護士身側(cè)白色的各式儀器......還有那位半躺在床上昏迷不醒、面色慘白、戴著呼吸器的銀發(fā)的少女。目力所及處,只有儀器屏幕上規(guī)律地跳動著的彩線還證明著她于病痛中掙扎的生命。
至于窗臺上瓷瓶中的雛菊,不出一周便凋敝、腐朽,與帶血的繃帶一同被丟進了黃色的廢物桶。現(xiàn)在,窗臺上只剩下原先插花的白瓷瓶,孤寂地在玻璃上映出飄渺的投影。
少年走向那扇阻隔著兩個世界的玻璃,每邁出一步,都需要莫大的勇氣與體力。終于,他還是強迫自己站在了玻璃前,直直看著少女起伏平穩(wěn)的胸膛——這是她昏迷以來,能給他的唯一慰藉。
兩個月前,他還能每天醒來數(shù)小時,用那柴桿般的手臂同他招手問好。
少年凝視著玻璃上自己黑暗的投影,伸出了手。
兩個月前,她還能站在玻璃的另一側(cè),隔著幾厘米厚的玻璃同他掌心相疊,感受彼此傳來的那一縷若有似無的溫度。盡管臉色依舊慘白,她卻每次都忍受著病痛和藥物的雙重折磨,贈他一抹笑顏。
他清晰得記得那份溫度——因為長期的低燒,她的體溫總是比他要高……
“呼——”少年深吸一口氣,將手按上那道透明的屏障。瞬間,詭異的冰冷自那鏡中的黑影中躥出,如蛇般鉆入他的掌心,直抵胸膛;它滑行著,纏繞上少年掙扎著的心臟,隨后露出那尖利的毒牙,一口咬下。
“嘀————!”瞬間,刺耳的蜂鳴聲將少年眼前的一切震碎;地面破裂,少年墜入意識的深淵,再抬眼時,卻又回到了那日的地獄。
他眼睜睜看那嬌小的身體如深秋的枯葉般緩緩倒下,而自己卻好似被鬼壓身般動彈不得;待到終于掙脫,他不顧一切地沖到她身旁,緊緊摟住已經(jīng)昏迷的她,聲嘶力竭地喊著她的名字——那屬于自己最后的親人的名字。
“葉蓮娜!葉蓮娜!葉蓮娜!……”
面色如紙的少女雙眉緊鎖,毫無回應?;腥婚g,少年感到手臂上傳來黏膩的觸感,他強忍著雙手的顫抖翻過她的肩膀??稍谝姷矫媲暗膽K狀時,卻仍舊難以抑制身體的瑟嗦。
少女后背那原本光潔如玉的肌膚上,是碎片、塵土、獻血刻下的“千溝萬壑”;一片殷紅之中,探出森然的白骨;而那在斷壁殘垣的火光中映出的幽幽綠光,則是死神對其獵物的標注……
少年徒勞地喊著,殊不知,“惡魔”也已盯上了他。
一只手突然搭上了他的肩頭。
?。?/p>
來不及反抗,少年就已被拉回冰冷的現(xiàn)實。
“哈…哈…”少年粗重地喘息著:玻璃中倒影的額前已沁出細密的冷汗。
他看向自己的左肩——身后高大的男子不知何時進入了隔間。此刻其右手正搭在少年肩頭。
“沒事吧?”男人問著。語氣雖然平淡,但那話語中的關心卻并不刻意。
“沒事,習慣了。”少年皺著眉拍落男人的手,向旁一步,同男人保持著一米左右的距離。那雙紅色的眸子,依舊只注視著床上的少女。
“我方才已經(jīng)說明過了,我同貴公司沒有合作的意向......“
“我知道。”奧恰洛夫打斷少年,“現(xiàn)在我的行為僅代表我個人。”
少年蹙眉,轉(zhuǎn)頭看向身旁這個胡子拉碴、裹在被融雪打濕的風衣中的男人。奧恰洛夫不躲不閃,徑直迎上少年懷疑的目光。二人于沉默中交鋒。
少年直視著面前的那雙眼睛,試圖挖出那些虛偽、諂媚的糟粕??伤麉s發(fā)現(xiàn),自己仿佛正在面壁思過,正死盯著一堵無法逾越的高墻,而那雪白的墻體上,也漸漸顯現(xiàn)出一行醒目大字:
“此路不通?!?/p>
少年因這嘲弄似的話語而惱怒了。他無法接受這種挫敗,憤憤地扭頭。
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收回視線后,那面高墻的主人,卻主動在墻上開出了一扇窗,以一種悲憫的目光,默默注視著面前氣惱的少年。
啊...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奧恰洛夫這般想到。
“嘀嘀嘀!嘀嘀嘀!”
世上容不下沉默。隔間墻上電子鐘刺耳的鈴聲突兀地爆發(fā)。那單調(diào)、重復的電子音似乎是一道魔咒:響過一下,奧恰洛夫的未開始的回憶便被打破;響過兩下,少年的臉便褪去了血色;響過三下,病床上少女的便雙眉緊鎖,劇烈地咳嗽起來。
“到了?!鄙倌昴剜?/p>
病房的門被拉開,一隊身著慘白防護服的醫(yī)護人員魚貫而入。領頭的那位似乎是主治醫(yī)師,走到隔間的密碼鎖旁刷卡開門,帶著身后的幾人徑直走入了玻璃另一側(cè)的世界。他們來到少女的床旁,將其推至房間中央。在少年看來,那病床上的少女,宛如即將被獻祭的“祭品”。
奧恰洛夫來到玻璃前,同少年并肩而立。他看向房間之內(nèi),一位醫(yī)生正從病房內(nèi)的另一處小門中走出,隨手拉出一長串的醫(yī)療儀器,其中那被冷霧包裹的幾袋暗紅的血液,在周遭慘白的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目。眼見少女床邊的兩位已經(jīng)撩起了少女的衣袖——兩截手臂如冬日從枯樹上砍下的柴桿,毫無生氣地任由著醫(yī)護人員對其的拍打,遲鈍地顯現(xiàn)出幾條烏青的脈絡,無所反應地看著寸許長的針頭刺入,直到連接針頭的導管中出現(xiàn)了一道血紅,方才象征性地抽搐一下。
一雙戴著醫(yī)用橡膠手套地手拿起了那根柴桿,將上面的導管聯(lián)通一旁的機器,于此同時,病床的另一側(cè),又一雙手套也為那另一條柴桿插好了針管,將一袋暗紅的血掛上床尾的掛鉤。
又是一道殷紅的血色,從血袋下端延伸而出,緩緩鉆入那條毫無生機的手臂上的血管。
那些從沉睡中蘇醒的紅細胞,在那枯槁的軀體中取代污濁的同胞,將他們擠入另一側(cè)的通道。
那些“被淘汰者”,則直直地涌入標志著“醫(yī)療廢棄物”圖標的密封袋,等待著被丟棄、被焚化的命運。
而那些“鳩占鵲巢”者,自以為可以開始新的工作,滿心歡喜地輸送氧氣和養(yǎng)分時,方才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不該醒來。
隨時隨地可能發(fā)生的癌變和變異、潰不成軍的免疫細胞、大半停運廢棄的肺泡、血管中橫沖直撞的血栓、脆弱到一觸即潰的管壁、發(fā)燒帶來的高溫、肢體末端日漸萎縮的毛細血管、一片蕭條的臟器、掙扎著搏動的心臟......
這具身體,正不可逆地滑向“坍塌”的深淵。
現(xiàn)在,這個病床上搖搖欲墜的世界,正向那夜幕中冰冷的世界發(fā)出無力的呻吟。卻牽動了病房外的另一顆相似的心臟。
奧恰洛夫聽到了衣物線頭崩裂的聲響,他的余光掃過身旁的少年:他面色如紙,右手死死攥住褲縫處的布料。他抬腕看那表盤上的日期:1·21
“從‘7·21’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半年了啊?!眾W恰洛夫放下手,向少年側(cè)過臉,“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幫忙?!?/p>
少年冷哼一聲,不為所動:這樣的話,他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次了。
“我憑什么相信一個陌生的大叔?”他從牙縫中擠出這一句話。
“那你又憑什么相信一個裝成吧臺女郎的特工?”
少年一愣。他回想起那位“尼娜”灰色的眼眸中那不含雜質(zhì)的關切。他怔怔地轉(zhuǎn)頭,然后,注視面前男人那雙碧藍的眼睛。
方才讓他碰壁的高墻消失了,那墻背后迎接他的,是同樣的目光——父母迎接遠行歸來的游子的目光。
不,不對,這個男人不可信,他絕對有所企圖!他在偽裝!
盡管心聲極力地否定,但少年搖頭的動作,卻顯出了遲疑。
奧恰洛夫輕哼一聲,伸手一拍少年的肩頭,轉(zhuǎn)身向門外走去。
“按你現(xiàn)在的情況,她最多還有兩個月的時間。你能撐多久,你應該比我清楚。”他拉開門,走廊中慘白的燈光在地面上投射下他高大的身影,“這種事,由你自己決定?!闭f罷,他走出隔間,帶上了門。
房門關上的瞬間,最后的燈光擠入門縫,映出少年輕顫著的睫毛。
病房內(nèi),床尾的一位護士搖動把手將床墊抬高,讓少女保持半躺;床邊的另一位則小心翼翼地褪下少女的病號服,扶起少女的上身,招呼床尾那位開始解綁在少女腰部的繃帶。護士的動作極其小心,被層層揭開的繃帶的顏色漸變著:慘白——淡粉——亮紅——暗紅。
當那位護士像丟掉一只蟑螂的尸體般將拆下的繃帶投入廢物桶后,少女的腰部方才現(xiàn)出“真容”——可怖的瘡疤如野獸的爪痕,橫貫少女的腹部;腰側(cè)長達10公分的縫線處此時失去了繃帶的壓力,又隨著少女的呼吸開始向外滲血;小腹、下胸處星星點點的傷口已經(jīng)歷了多次失敗的結(jié)痂,不堪重負的血小板放棄了修復,任由那些丑陋的創(chuàng)口向外流血、流膿......床畔女醫(yī)生那躲在護目鏡后的雙眉緊蹙,搖頭在手中的表格中畫下一個個紅叉。
少年不忍再看,連忙扭頭。他攥拳,死死抿著嘴唇,眼中溢滿晶瑩的液體。
奧恰洛夫出了門,卻不下樓,他徑直走過數(shù)十米長的過道,在腳步的回聲中掏出大衣口袋中的煙盒,抽出一根,靠在過道盡頭處窗戶的鐵欄上點著,然后深吸一口,回身推開窗戶,將煙霧吐入窗外墨般的夜色。
窗外,曠野寂寂,空中已沒有了紛亂的雪片,只留失去伴侶的狂風,一邊將那煙霧拉扯著泄憤,一邊嗚咽著卷過遠方那條掩映在路燈昏黃光暈下的公路;年久失修的燈桿在風中搖擺出駭人的角度,嚇得那整條昏黃的燈帶都一起閃爍不定;奧恰洛夫伸出食指,遮去下方的燈桿,那些忽閃的黃光讓他回想起曾在霓虹街頭見過的燈籠——那是次尷尬的會面:接待人掛燈籠時隨便接線導致電壓不穩(wěn),弄得兩排燈籠忽明忽暗,活像和風鬼屋的門面。
“咣——!”一根燈桿不堪重負,終于如醉鬼般一下拍倒在路面上。巨響穿過荒原襲來,讓人心也為之一顫。而屬于它的那盞燈火,也不甘地忽閃兩下,在狂風中黯淡……
那條燈帶中缺了一盞,宛如人缺了一顆門牙,那塊被黑暗侵入的路面如缺了門牙的黑洞。不知為何,光是看著,奧恰洛夫卻覺得心煩意亂。
他拿下嘴里的煙,在窗口彈落煙灰,舉起煙,將那煙頭的光點對上燈帶中缺失的一環(huán):除了“燈光”偏暗、偏紅,竟是完美的替補?!珢廴犴樀募殶煟煌抡f成“矯情”,現(xiàn)在看來,到不失是種明智的選擇。
可寒風卻不想給他自得其樂的機會。廊中的氣流忽然躁動起來,配合著窗外的狂風,推擠著一氣沖出窗外,臨行時還順走了奧恰洛夫手中那燃了半支的煙。那一個小小的光點被風撥弄幾下,頃刻便被夜色吞沒。
“嘖,那是最后一支啊…”奧恰洛夫撇撇嘴,一手抓著護欄,一手撓撓被吹得凌亂的頭發(fā),無奈地轉(zhuǎn)回了身。不料,卻正撞見那紅瞳的少年正走出門,從過道另一頭向他奔來。
奧恰洛夫嘴角一勾,嘀咕著:“嘛,算了,這不是還有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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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伏爾加河河畔。
“喂——維塔利!”奧恰洛夫不耐煩地將頭探出車窗,沖著河旁的少年喊道,“你好了沒有,要遲到了!”喊罷,從煙盒中又抽出一支點著。
不遠處的河畔旁,少年半跪著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將手中的一個一尺來長的金屬罐,輕放入面前的混凝土方格中——那是那位少女在這世上最后的留存。
他起身,眺望著面前草地上那由無數(shù)個相同的混凝土方格組成的巨大方陣,一如眺望著一個放大數(shù)十倍的蜂巢。方陣中大部分的方格都已經(jīng)被混凝土填平,在上方釘著一塊塊反射著銀光的鋼板,一如蜂巢中那填滿了養(yǎng)料,專為孵化幼蜂的育兒巢。他知道,那每一個被封死的格中,也有一個同樣的金屬罐。——蜂巢中的方格承載著新生,而這里的方格供奉著死亡。
裹在黃色防護服、戴著厚重放毒面罩的男人腋下夾著寫字板、鋼板,拖著澆筑混凝土的噴管,來了。他的嗓音沙啞,經(jīng)由面罩的阻隔,到有幾分喇嘛誦經(jīng)時的腔調(diào)。
“您確定沒有什么遺漏了嗎?”他說著把其他東西放在一旁,將沉重的管道扛在肩上。
少年低頭,沉默地凝視那格中密封的金屬罐,點頭。
一旁的男人將管道拖至方格邊緣,打開管道上的閥門。灰暗的半固態(tài)物質(zhì)徐徐注入坑底。不到半分鐘,就已吞沒了一半的罐身。
“等等,”在罐蓋將要沒入混凝土時,少年突然開口。
跪在坑旁的男人猛地拉住閥門,抬頭看著少年。眼中疑惑、麻木。
在男人的注視下,少年從風衣內(nèi)側(cè)的口袋中抽出那張全家福——遠方如火的楓林,近處金黃的麥田,鏡頭前喜笑顏開的一家四口。
“抱歉,請連這個也一起吧?!睕]有什么留戀的,少年向男人遞出照片。
“知道了?!睕]有什么詫異的,男人接過了照片。投入坑中。然后重又拉開閥門。
灰暗的物質(zhì)緩緩淹沒罐蓋,吞沒那一家人的笑顏。
眼見坑內(nèi)已滿,男人關了閥門,拿起一旁刻好內(nèi)容的鋼板,按在那未干的混凝土表面?!摪迳希彰?、編號、生卒年月,還有統(tǒng)一的墓志銘。
“愿主接納迷途者的靈魂?!?/p>
做完這一切后,男人起身,將夾著確認書的寫字板遞與少年。
“請在這里簽字?!蹦腥讼鹉z手套的食指指向紙張底部。
“嗯?!?/p>
少年抽出筆,沉默地簽字。在簽名處留下了三個規(guī)整的方塊字。
等少年坐回副駕駛,奧恰洛夫的半盒煙已抽空多時了。
“總算完事兒了,”奧恰洛夫悶哼一聲,收回架在方向盤上的雙腿,調(diào)回靠背,發(fā)動了引擎。四驅(qū)的越野車沿著河岸飛馳起來。夏季的草地是濕滑的,車輪帶起裹挾著青草的泥土,“啪”地甩在車的尾門上。
奧恰洛夫瞟一眼少年:他手支著側(cè)臉,一言不發(fā)地望著不遠處粼光中流淌的伏爾加河。
“喂,我說維塔利,”奧恰洛夫向左打方向,將車駛向公路?!澳阋矂e有太大的負擔,你還年輕,人生才剛開始。”
少年沒有回答,但奧恰洛夫用余光觀察著——少年閉了眼,似乎是在思考。
“謝謝?!?/p>
良久,少年開口。這突然的道謝倒讓奧恰洛夫一驚。回過神,確是咧嘴一笑。
“這有啥好謝的?都是約好的事情,自然要說到做到?!?/p>
“以我那時的狀況,葉蓮娜甚至撐不過冬天。”少年直接甩出事實,不給奧恰洛夫謙讓的機會?!按笫迥銇淼暮芗皶r。我很感激?!?/p>
“唉~應該的應該的?!眾W恰洛夫在褲子上抹了一把手心的汗——少年今天的表現(xiàn)很反常
:這半年來,雖然名義上他這個不過比這少年長7歲的“大叔”已經(jīng)是少年的合法監(jiān)護人了,但少年雖同他同吃住,但與他交流卻是“惜字如金”的。而像現(xiàn)在這樣感謝自己,反而讓他覺得唐突。
“有啥話就直說吧,這樣子怪別扭的。”奧恰洛夫有些局促地開口——一個習慣被罵的無賴,往往不適應突然的褒獎。
奧恰洛夫說完就后悔了:他聽到了少年得逞的哼聲。
“你還記得我們的‘協(xié)議’嗎?”少年問道。
“記得記得,”奧恰洛夫懊惱地應答著,他萬萬想不到一向精明于算計他人的自己也會落到被一個少年牽著鼻子走,“你接受我的幫助,我滿足你一個要求,只要我做得到?!?/p>
“嗯?!鄙倌甑幕貞@得很是敷衍。
奧恰洛夫通過后視鏡觀察著少年的反應:他已不在望著窗外,正低頭掰著手指,專心致志地研究著不同方式所發(fā)出的脆響的差異——帶著百無聊賴的表情。
“嘖,”奧恰洛夫收回目光,將車匯入路口等待信號燈的車流,“所以,你有什么要求?我會盡可能滿足你的?!?/p>
少年未開口,通行的信號燈已亮。前面破舊大巴的發(fā)動機年久失修,開動時自排氣管中噴出大團大團的黑煙,幾乎籠罩了越野車的車身。奧恰洛夫關上車窗,在大巴后方的“烏云”中跟行著,駛?cè)胍惶幁h(huán)形的樞紐。
奧恰洛夫緩緩打著方向,當快要駛出樞紐時,前方大巴的喇叭突然響起,如一聲咒語,讓他的目光不自覺地滑向那一柞來長的鏡子:鏡中,少年那雙血紅的眸子中,正射出堅決的光。
然后,他看見少年張口,卻只說了兩字。
“什么?”喇叭聲中,奧恰洛夫聽得模糊,正想轉(zhuǎn)頭再問,卻見鏡中少年面露驚慌,喊道:
“前面!”
奧恰洛夫一時發(fā)蒙,一扭頭,卻見快要撞上那輛大巴的車尾!他下意識地踩死剎車!
“呲——!”慣性將車內(nèi)的二人帶得向前一沖,又被肩頭繃緊的安全帶猛地摔回了座位。越野車的保險杠,則在距大巴車尾寸許處將將停下。
“呼——呼——”奧恰洛夫驚魂未定地喘息著,立即扭頭去看后座的少年:少年捂著額頭,滿臉怒色——方才那下,讓他撞到了前排的靠背。
“額...抱歉,走神了?!眾W恰洛夫?qū)擂蔚匾恍?,重新起步。見大巴仍然保持著龜速,他索性輕踩油門,超到了前面。
“所以...你的要求是啥?”待從后視鏡中已看不清大巴的輪廓了,奧恰洛夫重新問道。
這次,少年的目光卻顯得迷離起來,怔怔注視著自地平線上延伸出的道路。
“復仇?!?/p>
奧恰洛夫一愣。
“復仇?”
他向后視鏡中看去——少年無言地點頭。
“嗤,”見少年一臉嚴肅,奧恰洛夫反而發(fā)出了輕蔑的笑聲,“抱歉維塔利,這恐怕做不到?!?/p>
他見少年的眉頭皺起,便接著說下去,
“且不論你現(xiàn)在有沒有能力復仇,就目前的情況看,我們甚至連你的仇家是誰都還不知道,你就暫且...”
“不,”少年打斷奧恰洛夫,“你們早就知道了?!?/p>
奧恰洛夫一怔,他聽到少年說出了那個名字。
“魯邦。”
奧恰洛夫沉默著踩下剎車,車速緩緩下降,最終慢慢停在公路旁的草地上。
奧恰洛夫打開雙閃,降下車窗,從口袋中掏出了煙點著。沉默填滿了車內(nèi)的空間,只有曠野的風還在車窗外嗚咽。
“你怎么知道的?”當?shù)谝恢煂⑷急M時,奧恰洛夫打破了沉默。他沒有回頭,語調(diào)平靜,聽來并不像在質(zhì)問。
“聽到的,”少年冷靜地應答著,“凌晨2:30,那似乎是你和上級通話的時間,不論這個‘上級’是格里芬,抑或是I.O.P?!?/p>
奧恰洛夫回憶起每次在陽臺通話時少年都于房中安靜地側(cè)身睡著。現(xiàn)在想來,卻分不清他何時真的入夢,何時又在假寐。他苦笑一聲,將口中煙吸盡。
“您有很多事瞞著我,不是嗎?”少年試圖抓住前座男人那回避著的目光。
“奧恰洛夫同志?!?/p>
眼見前座人不為所動,少年繼續(xù)拋出自己的手牌。
“在‘7·21’事件的前兩個月,與S45區(qū)鄰境的S47區(qū),也就是您的轄區(qū),奉命協(xié)助檢查途徑的難民隊伍是否在偷渡違禁品,一位檢查官負責的是通往S45區(qū)的關口,在隊伍中,他看見了一位衣衫襤褸的小姑娘,頭上裹著紗布,還在向外滲著血?!?/p>
少年停下來,觀察前座那個男人的反應。
奧恰洛夫神色如常,又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煙點著——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只夾著煙的手,有些發(fā)抖。
“小姑娘拉著身旁一位男人的手,捧著爛了半個的青綠的蘋果,”少年轉(zhuǎn)回頭,繼續(xù)說著,“等這對‘父女’走到檢查官面前時,按規(guī)定,他應該在搜身后,拿走那只爛了的青蘋果進行檢查。但當他拿起蘋果,看見小姑娘眼中的淚光時,他莫名地動搖了?!?/p>
奧恰洛夫又從煙盒中抽出一支——這第二支,燃得格外的快。
“于是,他放棄了對那繁瑣的檢查,將那個蘋果遞還給小姑娘,示意隨行的人形放行;那‘父女’領走前,他還貼心地用隨身的匕首為小姑娘削去了那蘋果上爛掉的部分。”
“咳,咳咳...”奧恰洛夫深吸一口煙,卻覺肺中一緊,止不住地咳嗽起來。
“這位善良的檢察官不會想到,若是他好好用掃描儀檢查,他就能發(fā)現(xiàn)蘋果中的秘密;若是他當時削得再深一點點,他就能看到藏在核中的試管;若是他當時沒有因那可憐的目光而動搖,那么那個爛了半個的青蘋果,就不會變成‘7·21’中落在S45人們身旁的臟彈...”
奧恰洛夫全身突然難以抑制地顫抖起來。他慌亂地在煙盒中碾滅了煙,推開車門,解開安全帶,不關車門,就在草地上漫無目的地向前疾走。
少年見狀,也緊跟著下車。奧恰洛夫身形高大,他不得不跑起來才能追上。他一面追趕,卻仍不愿停止講述。
“那天,人權(quán)團體的首領——魯邦,將制作臟彈的原料——一小試管的坍塌液,封入一個半爛的青蘋果中,讓一個其從難民區(qū)中虜來的聾啞小姑娘拿著;自己則帶著她,扮作難民混入人群,最終成功騙過檢查官,進入了S45區(qū);兩個月后,也就是‘7·21’事件當日,以那顆蘋果中走私的坍塌液為原料的臟彈,成為了人權(quán)團體屠殺平民的利器。而——”
“而那個檢察官,”少年喘息著停下,盯著不遠處佇立在曠野的風中,那個男人高大的背影,“就是你——格里芬S47區(qū)的戰(zhàn)術指揮官——奧恰洛夫?!?/p>
那嗚咽著的風忽然停了,死一般的寂靜由二人腳下蔓延而出,包裹住整個曠野。青草仍在擺動,卻不聞草葉摩挲。
在這片寂靜之中,少年看見,那個背對著自己的男人抬起了手,抹去了臉上的什么。良久,他轉(zhuǎn)身,卻是如常的神色。
“抱歉,”少年上身前傾,輕鞠一躬,“您忘了我的家世,希望日后,您電腦的密碼,能夠別再用仇家的名字了。”
“害——”奧恰洛夫揮揮手,故作輕松地一笑,“沒事兒,回去吧。再晚點,車要被偷了。”
可在少年看來,奧恰洛夫的笑容,怎么看,都像是苦笑。
鄙人今年也將迎來我的高考,在這僅剩的不到4個月的時間中,自然無法擠出更多時間創(chuàng)作了,正如我一位摯友所言:“想留在舒適圈中,遠比走出去更難”這于我確是一聲警鐘。這是我的人生,我理應為此負責。在這里,還是要與各位說聲“抱歉”:鄙人才學不佳,難以未各位帶來令人“震撼”的作品,這一篇拙漏的文字,就暫作鄙人的封筆之作吧;但鄙人也放不下那想做一位作家的“妄想”,新的一年,也正是磨礪自我的時候。我期待在這恒久的“磨礪”中尋得我自己的“涅槃”,以全新的、自我的、自信的面貌,再同諸君重逢!
除夕已至,也祝關注我、支持我的諸位,虎虎生威,龍騰虎躍,萬事如意!(? ??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