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周易·屯卦

作者：【先秦】佚名

屯[1]，元亨，利貞。勿用有攸往，利建侯。

《彖》曰：屯，剛?cè)崾冀欢y生。動乎險中，大亨貞。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寧。

注釋：

[1]屯（zhūn）：卦名，《說文》：“《易》曰：‘屯，剛?cè)崾冀欢y生’。陟倫切?！薄锻汀坟杂烧鹣驴采蟽山?jīng)卦組成?！墩f文》曰：“屯，難也。象艸木之初生。屯然而難?！薄巴汀弊窒癫菽境跎臉幼?，幼芽艱難地破土而出。物初生而多艱難，“屯”引申為“難”。就卦序說，《屯》卦緊接《乾》《坤》兩卦之后，是陰陽剛?cè)衢_始交合所派生的第一個卦。

原邊注：

《周易》把某一特定的階段稱之為“時”?！皶r義”也就是卦義，是一卦的主旨。每卦都有一個主旨，每卦都代表一個特定的“時”。這種“時”是由客觀外在的陰陽勢力自然形成的結(jié)構(gòu)，對六爻來說，是一種客觀外在而偶然遭逢的時運，一種不可超越而必須生活于其中的具體處境，也是對六爻起支配作用的總體形勢。在這種形勢下，順時而動，必獲吉利；逆時而動，將導致災難。因此，研究《周易》哲學，應該把一卦之“時”看作一個時態(tài)模型，根據(jù)對時態(tài)模型的理性分析來預測事物的發(fā)展前途，并且作出合理的決策，選擇正確的行動，發(fā)揮主觀能動性促使總體形勢朝著有利的方向轉(zhuǎn)化。

點評：

在《周易》的六十四卦的系統(tǒng)中，《乾》為純陽之卦，《坤》為純陰之卦，其他六十二卦都是由陰陽兩爻不同的排列組合所形成的不同結(jié)構(gòu)，代表陰陽兩大勢力流轉(zhuǎn)變化過程所達到的某一個特定的階段。由于陰陽兩大勢力在每一個特定的階段有不同的排列組合，有時統(tǒng)一的一面占了上風，剛?cè)嵯酀?，陰陽協(xié)調(diào)，呈現(xiàn)為一種和諧的狀態(tài)；有時卻是斗爭的一面占了上風，或者配置不當，陽剛過頭，陰柔太盛，使得和諧的狀態(tài)受到破壞而轉(zhuǎn)化為沖突和危機。因此，雖然天人整體是一個和諧的全過程，但是就某一特定的階段而言，卻是或順或逆，或吉或兇，具體情況十分復雜。

《屯》卦的卦義是屯難，總體特征是艱難險阻，很不安寧，代表事物發(fā)展處于屯難之時，屯難之世。其所以如此，是因為震的卦象為雷，坎的卦象為云，有云有雷而未成澤，震的卦德為動，坎的卦德為險，在危險的環(huán)境中行動，這兩卦的組合象征著剛?cè)崾冀?，孕育物之初生，正在?jīng)歷產(chǎn)前的陣痛。雖然如此，其發(fā)展前途卻是大為亨通的。就自然界的現(xiàn)象來說，表現(xiàn)為“雷雨之動滿盈，天造草昧”，天地之氣開始交合，雷雨之動充滿宇宙，萬物萌生，冥昧混沌，整個世界呈現(xiàn)一片紊亂的無序狀態(tài)。就人類社會的現(xiàn)象來說，則是表現(xiàn)為“宜建侯而不寧”，陰陽兩大勢力開始交合，尚未形成有組織的群體，陰正在追求陽的倡導，陽正在追求陰的親附，處于社會組織自然生成的初始階段，也是同樣紊亂無序，此時應該建立諸侯邦國，創(chuàng)立制度，穩(wěn)定秩序，使社會得到安寧。

《象》曰：云雷，屯。君子以經(jīng)綸[1]。

注釋：

[1]經(jīng)綸：本義是指治理亂絲，理出頭緒，編絲成繩，使之由紊亂無序的狀態(tài)變?yōu)榫袟l的有序狀態(tài)。因而經(jīng)綸引申為經(jīng)營、籌劃、治理。

點評：

《屯》卦是云雷之象，烏云密布，雷聲滾滾，陰陽之氣郁結(jié)不通，紊亂無序。由于陰與陽的關(guān)系分中有合，合中有分，所以秩序與和諧有機地內(nèi)在統(tǒng)一于陰與陽的關(guān)系之中。君子觀此卦象，推天道以明人事，在從事社會人事活動中，發(fā)揚剛健有為的精神，不畏艱難險阻，要像治理亂絲一樣，使之協(xié)調(diào)并濟，相輔相成，由無序變?yōu)橛行颉?/p>

初九，磐桓[1]，利居貞，利建侯。

《象》曰：雖磐桓，志行正也。以貴下賤，大得民也。

注釋：

[1]磐桓：即盤桓，指徘徊不前。

原邊注：

楊萬里《誠齋易傳》：“姑盤桓不進以待時而已。然豈真不為哉，居正有待，而其志未嘗不欲行其正也。”

點評：

初九為陽爻，在此屯難之世的開始，安靜守正，磐桓不進，而且以尊貴的身份甘居于眾陰之下，具有謙和的品德，應民所求，合其所望，從而贏得了眾陰的親附，為組織群體、建立秩序做出了重要貢獻。所以《小象》贊揚說：“雖磐桓，志行正也。以貴下賤，大得民也?！背蹙疟緸殛栘?，又是《震》卦的初爻，震為動，就其本性來說，應該是勇猛精進，動而不已，但在屯難之世卻是表現(xiàn)為磐桓不進，柔和謙下，顯然是對自己的本性進行了一番抑制。其所以如此，主要是顧全大局，自覺地使自己的行為服從目標的整體需要。處于初九的爻位，組織目標的要求是十分明確的，就是“利居貞，利建侯”。為了實現(xiàn)這個目標，初九就必須抑制自己的本性，做到安靜守正，剛而能柔，以謙和的品德來爭取民眾的親附，建立秩序。

六二，屯如邅如，乘馬班如[1]。匪寇，婚媾[2]。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3]。

《象》曰：六二之難，乘剛也。“十年乃字”，反常也[4]。

注釋：

[1]屯如，邅（zhān）如，乘馬班如：屯，聚集。邅，回轉(zhuǎn)。如，語助詞。班，回旋。這是用詩的語言描繪了一幅生動的圖景，一群人乘在馬上來回盤旋，徘徊不進。　[2]匪寇，婚媾：這群人不是賊寇，而是來求親的?！3]女子貞不字，十年乃字：待嫁的女子堅貞地等待了十年，才與另一個男子訂婚。待嫁的女子是指六二，前來求親的男子是指初九，十年以后與之訂婚的另一個男子是指九五?！4]六二之難，乘剛也?！笆昴俗帧?，反常也：六二面臨的困難，是因為陰柔凌乘于陽剛之上。十年才訂婚約，這是反常現(xiàn)象。乘剛，指六二陰爻凌乘于初九陽剛之上。字，《禮記·曲禮上》：“女子許嫁，笄而字?！敝概佑喕樵S配男子。

點評：

六二與初九的婚約之所以艱難，是因為六二以陰柔之體凌駕于初九陽剛之上，以柔乘剛，于理不順，也不吉利。等了十年之久與九五訂婚，這是屯難之世出現(xiàn)的一種反常的現(xiàn)象?；榧s本質(zhì)上是男女雙方自愿互動的關(guān)系，男方向女方求婚，要得到女方的同意，女方不同意這門婚事而另有所許，也要等待另一男方來主動追求。

六二代表陰柔的勢力而居于臣位，其心目中理想的對象是代表陽剛勢力而居于君位的九五，在追求的過程中卻遇到六三、六四兩個競爭對手從中作梗，形成阻力，理想不能順利實現(xiàn)，只得耐心等待。就初九來說，其理想的對象應該是六四。按照《周易》的體例，陰陽相應的關(guān)系只有在初爻與四爻、二爻與五爻、三爻與上爻之間才能建立，所以初九與六二雖然是一陰一陽，但不能結(jié)成陰陽相應的關(guān)系，而是一種以柔乘剛的不吉利的關(guān)系，六二之拒絕初九的追求是有道理的。

六三，即鹿無虞[1]，惟入于林中。君子幾[2]，不如舍，往吝。

《象》曰：“即鹿無虞”，以從禽也[3]。君子舍之，往吝窮也。

注釋：

[1]即鹿：追獵野鹿。虞：掌管山林的官名。　[2]幾：事物變化的苗頭，吉兇的先兆。　[3]從禽：跟蹤獵物。從，指跟蹤追捕。禽，泛指禽獸，這里指獵物。

原邊注：

程頤《周易程氏傳》：“入山林者，必有虞人以導之。無導之者，則惟陷入于林莽中。君子見事之幾微，不若舍而勿逐，往則徒取窮吝而已?！?/p>

點評：

往山林中追獵野鹿，沒有虞人的引導，將會迷失道路，徒勞無功，自取羞辱。在這種情況下，明智的做法應該是知難而退，舍鹿不追。如果執(zhí)迷不悟，貪功冒進，跟蹤野鹿的目標往前追獵，導致窮困的后果就是必然的了。在《屯》卦六爻結(jié)構(gòu)中，六三以陰柔之質(zhì)而居陽位，其行為模式是躁動不安的，但是與初九、九五皆不能結(jié)成陰陽相應的關(guān)系，所以難以與陽結(jié)為一體共度時艱，行動起來，缺乏陽的引導和援助，如同“即鹿無虞”一樣，難以成功。居于這個爻位，應該聽從“君子幾，不如舍”的勸誡，克制自己的盲動行為，以安靜守正為吉。

六四，乘馬班如，求婚媾，往吉，無不利。

《象》曰：求而往，明也。

點評：

六四乘馬盤旋去求婚，求婚的對象是初九之陽。由于六四的爻位與初九本質(zhì)上是一種陰陽相應的關(guān)系，所以前去求婚必獲應允，一定成功，吉無不利。六四以柔順居近君之位，是得到君主信任的大臣，但是其才能不夠，如果禮賢下士，主動追求初九之陽剛，結(jié)為一體，以剛濟柔，共同輔助九五之君，那就是屯難之世的明智之舉了。

九五，屯其膏[1]，小貞吉，大貞兇。

《象》曰：“屯其膏”，施未光也。

注釋：

[1]屯：聚集。膏：膏澤、恩惠。

原邊注：

李光地《周易折中》引魏了翁曰：“五處險中，不利有所作為，但可小事，不可大事。曰‘小貞吉，大貞兇’，猶《書》所謂‘作內(nèi)吉、作外兇，用靜吉、用作兇’者。”

點評：

九五居于至尊的君位，聚集了一定的財富，但是尚未脫離坎險之中。在這樣的屯難之世，九五應該充分信任初九，共同攜手把眾陰勢力凝聚在一起的，共渡屯難，但九五“屯其膏”，分配不公，施予不廣，偏私狹隘，小氣吝嗇，這就只能維持一種小小的局面，而不能做出一番大的事業(yè)。

上六，乘馬班如，泣血漣如。

《象》曰：“泣血漣如”，何可長也。

點評：

上六以陰柔居《屯》卦之終，與六三未能結(jié)成相應關(guān)系，雖與九五之陽相比，但九五偏私狹隘，也不能給以應有的援助，是一個脫離了陽的倡導而無所親附的陰柔之體，因而乘馬盤旋，血淚漣漣，悲慟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