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千古江山(上)
第一回 江上
檀羽帶著蘭英、尋陽二女如約來到劉駿的軍營。劉駿為檀羽準(zhǔn)備了一輛特殊的囚車,是在普通馬車的內(nèi)部裝上了厚厚的鐵板,只留換氣的孔洞。劉駿說,他也拿不準(zhǔn)他的父皇對待當(dāng)年的檀道濟案是什么態(tài)度,在事情明朗以前,還是小心為上。檀羽以囚徒的身份回到南朝,大家面上都過得去。
尋陽作為南朝公主,自然不應(yīng)坐牢籠。然而尋陽心志堅定,一定要和檀羽、蘭英同甘共苦,于是也坐在了馬車內(nèi)。
劉駿派了五十名親隨送三人先行赴南朝。一行人一路不停,只是每隔兩三個時辰停下來解手和吃飯。由于全在野外,檀羽也不知走到了哪里,只知道天氣越來越熱,顯然是在一路往南。雖然有通風(fēng)口,可是坐在悶熱的鐵車中,還是不自覺地發(fā)熱。
檀羽自我解嘲道:“英姊,我們這是第幾次坐牢籠了?”蘭英搖搖頭,她已經(jīng)記不清了。檀羽道:“我真是個無用之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保護不了,還要你們跟著我受苦。”
尋陽卻道:“這馬車雖然沒有家里的錦衣玉食舒服,可是能感受到你們的存在,我還是覺得很好了。羽郎,你給我們講經(jīng)吧,講經(jīng)時辰過得最快?!?/p>
檀羽明白,尋陽一直對自己說蘭英的學(xué)問是自己親自傳授而耿耿于懷,想把這一點盡快補上。這小女雖然不多話,心思卻遠(yuǎn)得很。
于是檀羽便挑些經(jīng)學(xué)中的論題給二女慢慢講解。這一方面讓時間過得更快些,一方面檀羽也能通過講解讓自己對經(jīng)學(xué)有更深刻的理解。畢竟從趙郡出來這么長時間,他已經(jīng)很久沒靜下來讀會兒書了。
如此走了有兩三個月,三人就在這狹小而昏暗的馬車中日日耳鬢廝磨。檀羽和蘭英早已有了夫妻之實倒還沒什么。他和尋陽本來一直刻意保持著距離,然而上次在漢中單獨在一起許多時候,再加這一次這么長時間的呼吸相對,雙方也就沒了約束感,尋陽可以恣意地倒在檀羽肩頭任其憐愛。檀羽心里也清楚,不論是否愿意,接納尋陽都已經(jīng)只是一個時間和方式問題。
從走過的地理環(huán)境來判斷,一行人應(yīng)當(dāng)是從劍閣入巴蜀,然后穿越巴西進入南朝國境。之后再順長江而下,進入了富饒的江東。
寬闊的長江天塹,為江東帶來了豐沛的水源,也讓這里水土肥沃、氣候宜人。檀羽呼吸著這久違而熟悉的新鮮空氣,一路走來的不悅都一掃而空。
他不由得感慨道:“終于回來了,當(dāng)初和林兒倉皇逃離,如今再次回到這里,一切都已改變?!?/p>
“沒變的是仍擅于言辭的羽郎。”尋陽捂著嘴悄聲說著。
這片沙州正是他們此行的終點。劉駿的親隨,也是一路護送他們過來的柳元景,介紹道:“這里是丹徒縣金山寺,往南走不遠(yuǎn)就是南東??ぁH幌仍谶@里暫住些日子,等我們殿下回來再說?!?/p>
“金山寺?”蘭英忍不住贊道,“羽弟你看,這里是長江里的江心一沙洲,兩邊都是江水,這一側(cè)的江水幾乎沒有流動,像一個湖。還真?zhèn)€是天下第一江山啊?!?/p>
而尋陽卻看上了地上的花草,歡呼道:“阿姊你快看,好漂亮的花。這花應(yīng)該是……對了,是叫羊躑躅,以前只在《本草》上看見?!?/p>
檀羽看著激動得臉上紅撲撲的二女,心中暢快不已,不由得將二女擁入懷中,說道:“美人美景,真是人生無憾啊。就算一輩子在這兒,我也愿意了?!?/p>
蘭英笑道:“羽弟匡正中原亂局的抱負(fù)都不想去實現(xiàn)了?”
檀羽一番癡醉:“暫且不想了。對酒當(dāng)歌,人生幾何。要是現(xiàn)在有英姊做的河鮮佳肴,公主釀的花露酒,那我就真的樂不思蜀了。”
剛說完,柳元景接道:“在丹徒縣,所有的食物都要由整個僑縣公平分配。三位要吃河鮮恐怕得再等等,我要先去上報縣令,為三位入白籍,然后再確定三位的土地,以及每個月能領(lǐng)到的食物。不過殿下交待過會特別照顧你們,所以一開始的勞作任務(wù)不會太重?!?/p>
檀羽有些好奇起來:“怎么僑縣的制度至今未變?先皇帝不是已經(jīng)土斷過了嗎,農(nóng)戶為何還不各種各的地?”作為在南朝出生的檀羽,從小便時常聽祖輩談?wù)搰?,自然也知道其中一二?/p>
柳元景道:“這事說來就話長了。先皇義熙年間土斷時,并沒有涉及南徐、兗、青三州,因為這三州提供先皇主要的財源和兵源,連先皇也不敢輕動,所以這三州至今還是僑置郡縣,所有吃穿用度統(tǒng)一分配管理。總之在這個地方,你只要少說多做,絕對是餓不死的?!?/p>
他一說完,雙姝都禁不住側(cè)頭看向檀羽。檀羽看看蘭英,又看看尋陽,忽然伸手在二女腰間一撓,說道:“你們這眼神,是說本公子只會說不會做嗎?”
二女腰間一癢,慌得逃開,檀羽趁勢追了上去,三人便打鬧在一處。由于心情大好,三人都玩得十分盡興,這已是許久沒有的事了。
柳元景則命手下去給眾人入籍,又不知從哪找來的木頭柴草,一眾兵勇齊努力,很快就搭建起來幾間簡易的茅草房。其中最大的一個放在了中間,供檀羽三人居住,其余的則分列四圍,由他和手下們住,儼然形成一個合圍之勢,防止檀羽逃跑。不過至少目前來說,檀羽還沒有逃跑的愿望,因為他其實也沒太多地方可以去了。
茅草房內(nèi),陳設(shè)極其簡陋。蘭英只能因地制宜,在帳中拉了一塊簾子,供她和尋陽在內(nèi)洗澡更衣。三人雖說都是南人,但畢竟久在北地,有許多事情不習(xí)慣,也只能一點點適應(yīng)。檀羽還要感謝林兒,讓尋陽脫去了初到上邽時的公主氣,方才能更快地習(xí)慣艱苦生活。三人就這樣相依為命,要在這長江邊生活一段時間了。
第二天一早,柳元景送來了一艘小船,交待道:“縣令說,你們的任務(wù)以捕魚為主。不過你們捕了魚不能擅殺,必須要由縣中統(tǒng)一安排。等一會兒吃好早飯,我?guī)銈內(nèi)ヒ娍h令?!?/p>
檀羽心中疑惑不已,卻沒有明說。
這里說是縣,其實也就是一個小村。畢竟從北方的東海喬遷來此的,十不足一,三人快步走上一個時辰就能走完整個縣。
檀羽三人隨著柳元景離開自己住地,剛翻過一道小嶺,便看見另一家人的茅草房。
蘭英道:“這家人離我們這么近,以后也算是鄰居了啊。羽弟,一會兒回來時我們?nèi)ゴ騻€招呼吧?”檀羽自然是欣然同意。
走了約半個時辰,總算到了縣令的住地。這縣令果然是縣中最有權(quán)勢的,房屋比起一般人家大了許多,其門前也是人來人往,想必都是找他辦事的。
檀羽幾人只能在門外等候,約等了半個時辰,才輪到他們進去。進了屋,卻發(fā)現(xiàn)里面根本沒有縣令的影子,只一個男子在那里接待。
柳元景上去和男子說了幾句客套話,希望其多多照顧,那男子卻只抬眼瞟了檀羽三人一眼,就不耐煩地道:“知道了,我會和縣令說的,你們回去吧。”
檀羽三人只能又依言出帳。尋陽小聲埋怨道:“腳都站痛了,結(jié)果話都沒說一句就被趕出來,我還沒見過架子這么大的官?!碧m英安慰道:“本來就是完成個任務(wù),別想那么多啦。我們還是趁天色早,趕緊去拜訪我們的鄰居吧?!?/p>
(注:晉人衣冠南渡后,大量的北方士族南遷,就形成了僑置州郡縣的情況。其僑人所在新的居住地往往在其原住地地名前加上“南”字,如原徐州的,就稱南徐州。后來僑人愈多,管理愈混亂,于是就出現(xiàn)了東晉南朝的多次土斷,也就是整理僑人戶籍、州郡縣名、治所等。)
?
第二回 幸福
這家鄰居有一大一小兩間房。檀羽三人剛經(jīng)過小的那個,卻見一個婦人正站在窗邊看著三人。蘭英忙停下來給她打招呼,可那婦人像是嚇到了一樣,立即閃在一邊。蘭英有些納悶,道:“她干嗎躲我們???”檀羽道:“也許她怕見生人?我們還是先去堂屋好了。”
三人到了堂屋前叫門,一個老婦出來問道:“你們是誰?”檀羽道:“我們是剛剛搬到這里的,我們家離此不遠(yuǎn),所以來拜訪一下?!崩蠇D倒是客氣,直接將三人請進家中。
家中只有一個老者,想必是老婦的夫家,正坐著吃茶。聽說是鄰居來拜訪,便請三人坐了,又送上茶給來訪三人邊喝邊聊。
老漢道:“我們家是北青州的,我叫蘇伯。多年前,我本來是荒土盟的弟子,跟著我們分堂的長老來到南朝,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才轉(zhuǎn)到這金山寺邊住下。不知閣下是怎會來南朝的?”
檀羽聽他這話,想起了八年前的趙郡之亂。當(dāng)時荒土盟盟主呂羅漢說他盟中弟子作亂被平定,后有殘余逃到南方,看來這蘇伯就是其中之一?
聽得蘇伯問,檀羽回道:“說來話長,南朝的三皇子想讓我給他出謀劃策,就把我先送到這里來了。等他從巴蜀過來,我們可能還得遷走?!?/p>
蘇伯聽說是三皇子的關(guān)系,一下來了興趣,不住地詢問檀羽江邊是否住得習(xí)慣,缺什么東西之類,顯然有討好拉攏之意。檀羽明白世人都難免有這習(xí)慣,也就隨他的意思有問有答,聊了半天。
蘭英趁二人空閑的工夫,插問道:“我們剛剛路過旁邊的小屋,看見一個婦人,年齡和我差不多,不知是老丈的什么人?”
蘇伯道:“你說小小嗎?她是我的兒媳。兒子參軍在外,所以就她一個人?!?/p>
蘭英道:“我和小妹去找她聊聊吧,羽弟你說完話就來找我們?!?/p>
說著,英、尋二女起身告辭出了房,去小屋喚那蘇家兒媳蘇小小。里面的婦人聽見喊,卻無動作,隔了半天才讓雙姝進得房。
仔細(xì)看來,才見婦人膚色白晰、面容姣好,是個大大的美人。只是她可能長期一個人在家的緣故,有些放不開手腳,當(dāng)然也沒有雙姝的大家氣度。
蘭英輕輕一禮,道:“阿嫂,我們是剛從仇池來到金山寺的,冒昧過來見禮,希望你別介意?!?/p>
那蘇小小聽她介紹,這才略放開心胸,延請二女坐下。
蘭英道:“聽老丈說,你們家是八年前從中原遷來的,阿嫂也是那時候來的嗎?可我看阿嫂年紀(jì)和我差不多?”
蘇小小道:“我是阿爺買的婢女,到蘇家都十七八年了。”
尋陽一聽,喜道:“阿姊,這位阿嫂和你一樣呢。你和羽郎感情那么好,阿嫂和她郎君也一定不差吧?!?/p>
蘭英道:“肯定的哦。從小在一起長大,兩個人自然是親密無間。對吧,阿嫂?”
蘇小小聽她這話,高興地點點頭,又向窗外探頭探腦地看了一下,小聲道:“給你們看一樣?xùn)|西。”
說著,她跑到一個箱子旁,跪在地上,伸手在箱子里尋摸了半天,這才摸出一個小紙包來。她小心翼翼地將紙包打開,原來里面是一對玉鐲。
蘇小小輕輕地?fù)崦氰C子,滿臉幸福地道:“這是夫君第一次立軍功,得了賞錢給我買的。漂亮不?”
英、尋二女都是賞玉的好手,一眼便知那不過是普通的藍田玉??伤齻儏s從蘇小小眼中看到了超越玉石本身的東西,這東西絕不是用錢來衡量的。
于是蘭英道:“阿嫂你這么漂亮,戴上這個一定美若天仙。尊夫娶了你一定很幸福、很滿足的。”
一句贊美,讓蘇小小臉上樂開了花,剛才的猜疑神色早飛到了天邊。
又聊了一陣,二女方起身告辭。出得帳來,檀羽已在外面等待,蘭英就將蘇小小的舉動給檀羽講了。
檀羽似笑非笑地道:“我還從來沒給英姊買過什么呢。”
蘭英卻正色道:“人家是一人獨守空房,只能以首飾為伴。如果讓我選,我寧愿什么都沒有,只要羽弟一直在我身邊?!?/p>
旁邊尋陽補充道:“女子就是越簡單越幸福。我也要像阿姊這樣,做個簡單的人。”
檀羽會心一笑,一手抱住蘭英,一手拉住尋陽,說道:“那我們這就回江邊的家,去做個簡單又幸福的船夫?!?/p>
從此,沙州邊的生活開始了。檀羽三人開始學(xué)習(xí)劃船、織網(wǎng)、捕魚、曬魚。打小熟悉農(nóng)事的羽、英二人自是習(xí)慣得很快,尋陽這公主卻要慢許多,加之蘭英一直用心照顧著尋陽,讓她逐漸適應(yīng)新的生活。這般一轉(zhuǎn)眼就快一個月,三人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水上人家。
聽柳元景說,這一天是金山寺的廟會。廟會上除了各種商販,還有龍舟、戲水等傳統(tǒng)項目,那些英武的青壯年在這一天有了集體展示的機會。
水上人家物資匱乏,聽說有廟會,尋陽早就想好了,要在廟會上買些花草來種。三人當(dāng)天起了個大早,直奔廟會所在地大西灣。
路過蘇家時,蘭英有意邀請?zhí)K小小。過去敲他家的門,蘇伯聽說是廟會,擺擺手道:“小姑,你當(dāng)這是北地的廟會呢?這二年能吃飽飯的人家都不多了,哪有幾個人有閑錢去逛廟會。況且外面的商販不愿來,本村的商戶都是縣令安排的,廟會有個什么意思。勸你們還是別去了,省得白跑一趟。”
蘭英道了聲謝,將信將疑地看著檀羽。檀羽道:“既然出來了,還是去看看吧。江邊的集市我還從未見過呢?!?/p>
三人又上了路,不過有了蘇伯的提醒,尋陽也不抱什么希望了。一路走來,冷冷清清,遠(yuǎn)不似檀羽在槐沙集時,每逢去鎮(zhèn)上趕集,沿路盡是十里八鄉(xiāng)的熟人。
大西灣平時就是村里的市集。這丹徒縣遠(yuǎn)近就這一個市集,本來是熱鬧非凡的。可正如蘇伯所說,此時這里遠(yuǎn)沒有趕集的模樣,人影寥寥,檀羽三人在集中一站,倒有些形單影只了。
蘭英道:“以前在家時,聽南來北往的客商講起南朝的風(fēng)物,都說南朝錦繡華麗、物阜民豐。可惜今天卻無緣得見?!?/p>
正說著,尋陽忽道:“好像有什么聲音?”
?
第三回 紈绔
聲音是從遠(yuǎn)處一個小土坡后面?zhèn)鱽淼?,隱隱約約有人聲和馬蹄聲。三人忙翻過那坡去,原來是十幾個少年正在騎馬追擊。
尋陽道:“羽郎,他們這是在做什么?”
檀羽道:“看樣子應(yīng)該是擊壤。曹植寫過‘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的句子,公主難道忘了?今天正好,不如就坐下來看一會兒?”三人便找了塊不要緊的半山坡,坐下來看那些少年擊壤。
三人正看著,遠(yuǎn)處走過來一個少年,約莫十六七歲,穿著錦衣,一看即知乃是貴族子弟。那少年走到三人面前,一雙小眼睛掃了一圈,最后停在尋陽臉上,色瞇瞇地看了半天,方問道:“你們?nèi)齻€面生得很,哪里來的?”
檀羽站起身來,擋在尋陽面前,不卑不亢地道:“在下受三皇子邀請,來此地暫住。剛來這里不到一月,想必閣下是不認(rèn)得的。”
那少年眼角略揚了揚,道:“前天見到小柳,聽他說過這事。你知道我阿爹是誰嗎?”
檀羽一愣,被他突然這一句問沒反應(yīng)過來,心想平常人介紹自己,總是先說自己是某某,此人有趣得很,先介紹自己的阿爹。無奈之下,檀羽只得隨意地?fù)u搖頭。
那少年卻有些奇怪地道:“你們在縣中住,沒去見縣令?”
檀羽道:“去了啊,可惜縣令太忙,沒空接見我們?!?/p>
少年道:“這就對了,只有我阿爹才能隨時隨地見縣令,普通人是不行的。普通人只能見我阿爹?!?/p>
檀羽“哦”了一聲,心道:“那天縣令家的男人原來就是他父?”
少年又道:“既然你是自己人,下來和我們擊壤吧?這場子是我的?!?/p>
檀羽道:“我小時候騎過牛騎過驢,還真沒騎過馬,更別說擊壤了。我看我還是在這兒看你們玩好了?!?/p>
少年有些不屑地道:“你居然不會騎馬?那她們兩個是你什么人?”
少年思維跳躍很快,連檀羽也有些跟不上了,只得支吾道:“是內(nèi)人,怎么了?”
少年道:“連馬都不會騎還能找到這么美的婦人?你真有趣。不過在我們行伍之人是不行的,男人就必須要強壯。你來跟我學(xué),我教你?!闭f著就要來拉檀羽。
檀羽正要推辭,那邊場上突然騷動起來,轉(zhuǎn)眼一看,原來是另一伙少年過來想要搶場地。
為首的一個少年濃眉大眼,戴一頂金絲冠,大叫道:“滾滾滾,這場子歸我了?!?/p>
這邊剛才和檀羽說話的少年見狀,也顧不上檀羽,沖過去向那大眼少年喝道:“你們哪來的,知道我阿爹不?”
大眼少年回頭向伙伴詢問了幾句,然后不屑地道:“原來是小肅之,我以為什么貨色。你可以滾了,別打擾你阿公我的雅興?!?/p>
那小肅之被他一說,臉上顯然有些掛不住了,回頭對自己伙伴道:“不理他們,我們接著打,這場子誰先來就是誰的?!?/p>
大眼少年像是被激怒了,突然從自己坐騎上的袋子里抽出一把馬刀來,約莫兩尺長,朝著小肅之就沖了過來,口中不停地叫:“你他娘的活得不耐煩了!”
他身后的人見狀,連忙去拉他,一面又朝小肅之揮手讓他趕緊跑。那小肅之見到真家伙,立時傻了眼,也不問究竟,撒腿就跑得沒了影,他的那些伙伴也隨之作鳥獸散。這邊大眼少年似余怒未消,還要提著刀朝小肅之逃的方向去追,被同伴好歹勸住,這才擺開陣勢打起球來。
這邊檀羽見此情狀,也有些意趣索然,便回頭叫了英、尋二女回家去。
一路上,尋陽的臉都是緋紅的。檀羽見狀,便問:“怎么了?不舒服嗎?”
尋陽卻不答話,只顧害羞。
檀羽更是大奇,旁邊蘭英笑道:“羽弟你真不懂女子心思。剛才那小肅之問我們是什么人,你是怎么回答的?”
檀羽恍然大悟,忙賠罪道:“哎呀,是我的錯。當(dāng)時一時語塞,不知作何回答,才隨意敷衍的?!?/p>
尋陽奇道:“羽郎只是敷衍嗎?”
檀羽情知又說錯了話,一時大恫,喃喃道:“這……我……不是那意思?!?/p>
蘭英掩嘴笑道:“小妹,我還從沒見羽弟這般窘迫呢,你就別再為難他了?!?/p>
尋陽道:“是我失禮。我沒想讓羽郎為難的,是我自己心里想多了。”
檀羽見尋陽又認(rèn)真起來,心中又是憐愛又是無奈,只得一個人呆呆地繼續(xù)往前走,后面二女亦步亦趨地緊緊跟著,氣氛一時尷尬。
正走著,前面跑過來一個人,是柳元景的手下,名叫宗愨。見到檀羽,宗愨氣喘吁吁地道:“公子,總算找到你了。”
檀羽忙問:“怎么了?”
宗愨道:“你剛才是不是遇到裴肅之了?”
“你說的是那個小肅之嗎?”
“就是他,公子怎么招惹上這塊狗皮膏藥了。”
“我都不認(rèn)識他,是他主動過來和我說話?!?/p>
“唉,反正你是惹上麻煩了,他這人粘上了誰,扔都扔不掉。”
“宗愨你別急,到底怎么回事,慢慢說。”
宗愨這才咽了口唾沫,續(xù)道:“裴肅之就是個無賴。他父裴方明本是朝中大將,早年曾立過戰(zhàn)功,卻因貪污被皇帝貶斥到此地,成了替縣令辦事的一個書記。這書記說大不大,可畢竟他是立過大功的名將,裴肅之就仗著這個成天招搖撞騙。你可能不知道,南徐州是朝廷主要的兵源地,朝中諸多大將出于此地,光這丹徒縣就有眾多權(quán)貴子弟。這不,剛剛建威將軍沈慶之的小侄沈攸之領(lǐng)人去大西灣擊壤,碰上裴肅之,這裴肅之不知好歹惹怒了沈攸之。你想建威將軍是什么人,那是元嘉七年就參加北伐的大將,這沈攸之是好惹的嗎?當(dāng)時沈攸之就提了刀要砍裴肅之。這小子跑得倒挺快,可是腦子不好使,他覺得這回失了面,以后在縣里就沒法混了,可又不敢去直接找沈攸之討回來,想起來公子你是殿下請來的謀士,就跑到我們那里死活要等到你。兄長沒辦法,只好派我出來,尋到公子,讓你先找個地方躲躲,別讓這廝纏上了。那沈攸之能不惹就不惹?!?/p>
檀羽總算是聽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心中對這些紈绔子弟本就沒好感,又無意插手朝中事,便道:“也行,那我們先去蘇家坐會兒吧,等那裴肅之走了我們再回。”
這段時間檀羽時常往蘇家跑,一來都是自北而來,自然更容易溝通,二來他與荒土盟叛亂有密切關(guān)系,而荒土盟叛亂又是穿越者策劃的,向蘇伯了解情況,也能知道不少這方面的信息。據(jù)他介紹,當(dāng)年逃到南朝的約有數(shù)十人,由于逃得匆忙,大家很快就失散了。蘇家人沒辦法,只好先來江邊暫居,不成想,一住就是多年,中原再沒有回去過。
?
第四回 忍辱
檀羽三人跑到蘇家躲著,檀羽又和蘇伯聊起了往事:“大叔,這些年來,你們以前盟里的人沒來找過你嗎?”蘇伯道:“有倒是有,只是這話不太好說?!碧从鸬溃骸安惶谜f?莫非大叔是在怕什么?”蘇伯道:“是有些怕,不過話又說回來,我一個小民,人家現(xiàn)在是大人,哪在意我說的話。也罷,今天我就和你說說這事?!?/p>
蘇伯咂了一口茶,續(xù)道:“你一定聽過王玄謨這個人吧?不瞞你說,他以前和我還是一個分舵的呢,我們那時候都是四袋弟子。”
檀羽一驚:“王玄謨?他可是七大族宗之一呢,原來你們還有這層關(guān)系?”
蘇伯嘆一口氣道:“要不怎么說人和人不同呢。你可知他是如何成為宗老的?”
“愿聞其詳。”
“當(dāng)時我們幾十個人逃到南朝,為首的頭領(lǐng)全都死了,我們這些小嘍羅也就一哄而散。后來這王玄謨也不知怎么想到的,和幾個人一起創(chuàng)了個什么天師道,還號稱他自己是張?zhí)鞄煹牡諅髡?,到處拉攏信徒?!?/p>
“你說他是和幾個人一起創(chuàng)的天師道?這些人你都認(rèn)識嗎?”
“當(dāng)然認(rèn)得,那些人都是和我一道造反的,有荒土盟弟子,也有其它地方來的,不過大部分都是江湖混混,沒什么能耐,所以天師道剛成立的時候,根本沒人理睬他們。”
檀羽心道:“看來這王玄謨應(yīng)該不是一個人,他身邊不知道還有誰。等下次鮑小君來了,一定讓她把我們見過的人都畫成畫像,讓這蘇伯來辨認(rèn)一番。”
蘇伯續(xù)道:“后來,王玄謨無奈,就想到先把我們這些劫后余生的人都拉進他那門派,于是就到處拉人。那時他手下人找到我,我心想他懂什么天師道,就給回絕了??墒?,后來也不知他遇到什么因緣,讓朝中貴族看中了他,立時是平步青云,現(xiàn)在據(jù)說已經(jīng)做到彭城太守?!?/p>
“也許他真的有什么非凡才能在荒土盟時沒被發(fā)現(xiàn)呢?又或者有一個‘呂不韋’,發(fā)現(xiàn)了他奇貨可居?”
“王玄謨這個人我還不是知根知底?他以前就是個混混,懂什么啊。你看他寫的,佛不佛道不道的,雜七雜八,”他邊說邊從旁邊翻出一本書來,“這就是他的大作,你來看啊……這里,‘今生妻女被人淫,必定前生有夙因,莫道蒼天無報應(yīng),十年前后看如何’,你說這叫什么屁話?別人淫我妻,倒成了我的不是,不能還口,只能欣然接受?”他把書一合,“所以別聽他吹什么性啊命的,他根本就不懂。那些南朝貴族之所以喜歡他,還不是因為他就只教人‘忍’。被偷了要忍、被搶了要忍、被奸了還要忍,不忍就是你的不是。”
檀羽見他越說越氣,忙道:“你老消消氣,這書讓我翻翻吧?”說著從蘇伯手中接過書來,先看封面,《義天師心法》。隨手翻開來看了幾頁,書中文字果然多用市井白話,沒有讀書人寫書那般之乎者也,看來這義天師確如蘇伯所言不假。再讀內(nèi)容,儒釋道三家皆有,粗略一看也琢磨不出什么道道來,不過那段教人忍辱的意思檀羽倒讀出些味道。
他心道:“難怪當(dāng)時在太原天師觀,那么多人能公然在一起行媾合之事,那時候還想不明白這些人是如何放開羞恥之心的,原來全是被這義天師說項。”一下子,他對這宗師有了全新的認(rèn)識。
正想著,蘇伯的婦人過來悄聲道:“那煞星又來了?!?/p>
蘇伯嘆一口氣,對檀羽道:“你看吧,我們就只能忍啊?!币魂嚐o奈地對老伴道:“給兒媳說,讓她再忍幾天我們就搬家,唉。”
檀羽奇道:“這是怎么回事?”
蘇伯道:“就是我們村的一個流氓,叫裴肅之,成天糾纏我家兒媳。他父是縣里的書記,管著大家的耕作任務(wù)和糧食分配,得罪不起啊?!?/p>
檀羽聞言,勃然大怒,道:“千萬別叫阿嫂受他擺布,我去收拾他。”說著便往帳外走,只留下蘇伯一句“先生別亂來”。
那裴肅之正在帳外鬼頭鬼腦的張望,見到帳中出來了人,以為是蘇小小,剛露出笑容,卻見到了檀羽,先是一愣,轉(zhuǎn)而變?yōu)榇笙玻溃骸霸趺词悄??我正找你呢?!?/p>
誰知檀羽大聲喝道:“裴肅之,你成天欺負(fù)女人,算什么能耐。那沈攸之敢向你動刀子,你敢嗎?你父有本事,敢加他的任務(wù),扣他的分配嗎?窩囊廢!”
那裴肅之聽了此話,呆呆地想了半天,忽然似恍然大悟一般,說道:“對啊,我找我阿爹去?!北阋涣餆煹嘏芰?。
這一舉動反倒讓檀羽有些茫然,他出來時準(zhǔn)備了一堆義正辭嚴(yán)的話要罵得這裴肅之再不敢來騷擾蘇家,結(jié)果一句就嚇跑了他,也不知這人是大智若愚,還是真傻。
檀羽在門口站了半天,看來裴肅之真去了,方又回到帳中。
蘭英正在帳門旁邊等他,也見到了剛才的情形,盈盈一笑,道:“羽弟今天一肚子話,竟沒說出來?!?/p>
檀羽也笑了,道:“英姊你說這裴肅之到底是真傻假傻?”
蘭英道:“我覺著是真的。天下有幾個人能在羽弟你的嘴下過上三招呢?!?/p>
檀羽一笑,重又回到座中。
蘇伯擔(dān)憂地投過目光來,檀羽道:“如果以后這裴肅之再來找麻煩,你就來找我,讓我對付他?!?/p>
蘇伯道:“先生果然是三皇子的紅人啊,和我們小民就是不一樣,底氣就是足。”
檀羽道:“走遍天下也說不過一個‘理’字。檀羽雖然一介布衣,但也沒在誰面前低過頭彎過腰,更學(xué)不會那個‘忍’字。王玄謨這本書不如借我去讀讀,我倒要看下怎么個‘忍’法?!彼f的自然是那本《義天師心法》。
蘇伯笑道:“先生年輕有為,自然前途無可限量。一本書而已,先生想要,拿去就是。還有什么需要,老漢能幫得上忙的,只管開口。”
檀羽忽然想起什么,回頭看看尋陽,道:“內(nèi)子喜歡養(yǎng)花,可惜在這地方,什么都買不到,大叔知道哪里有賣嗎?”
蘇伯道:“我們縣恐怕沒有,不過南東??づ赃叺拇遄右欢〞?,我這就叫老婆子去買。”
檀羽連忙推辭道:“天色快黑了,不麻煩大姑跑一趟,明天我自己去就行?!?/p>
蘇伯道:“先生今天幫我家解了難,不幫你點忙我怎么過意得去。老婆子路熟,來去要不了幾時,何勞先生費腳力?!闭f著就讓他婦人出了門。
又坐了一會兒,宗愨過來了,說道:“先生,那裴肅之剛剛來這里,沒纏上你吧?”
檀羽道:“沒事,被我兩句話打發(fā)了?!?/p>
宗愨愕道:“先生你真厲害,兄長好說歹說都沒能應(yīng)付過去,你就兩句話?也好,既然他走了,咱們就回吧?”
檀羽道:“行,那我們先回。等花買來,我再來取。”
蘇伯道:“不勞先生過來,買好了就給你們送過去。”
檀羽也不客氣,道聲“多謝”,攜著英、尋二女回家去了。
?
第五回 推愛
帳內(nèi),一盞孤燈。檀羽正在翻看著從蘇伯那里拿來的《義天師心法》,蘭英靠著檀羽的側(cè)身,用從蘇家要來的針線在縫補著衣裳,而尋陽則靜靜地坐在旁邊看著檀羽。
那書除了教人忍辱,也有些王玄謨對天人之道的理解,反正雜七雜八,各派思想都有一些,但講得終是不究竟。檀羽寄望從這書中發(fā)現(xiàn)更多王玄謨借此籠絡(luò)如此眾多人心的奧秘,所以一時看入了迷,半晌才回過神來。
他抬頭見尋陽正盯著他看,問道:“怎么了?”
尋陽忙低頭抿抿嘴,道:“沒什么沒什么。”過了一會兒,尋陽忍不住問蘭英:“阿姊,羽郎以前看書都是這個神態(tài)嗎?我還是第一次看他讀書的樣子?!?/p>
蘭英側(cè)頭看了她一眼,然后繼續(xù)低頭做手上的活,回道:“是啊,他一看起書來,就什么都顧不上了,就算外面雷電交加,他也充耳不聞?!?/p>
尋陽似乎明白了什么的樣子,說道:“難怪羽郎學(xué)問這么好?!?/p>
正說著話,帳外有人喊:“檀小君在嗎?”
蘭英道:“應(yīng)該是來送花的蘇家大姑,小妹你去取一下吧?!睂り栆姥云鹕沓隽藥ぁ?/p>
蘭英看著尋陽的背影,又想起了白天的情形,忍不住對檀羽道:“羽弟,這件事我在心里憋了很久,你和尋陽的事也應(yīng)該有個說法了吧。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尋陽一直和我們住在一間屋子里,理當(dāng)有她的名分的?!?/p>
檀羽無奈道:“我又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墒怯㈡⒛阏f,我能給她什么名分呢?讓她做我的小妾?”
蘭英抿抿嘴,堅定地道:“只要你同意,我愿意和她共侍一夫,不分大小的?!?/p>
檀羽聞言,斷然道:“那怎么行!一家人豈能有兩個大房,這不合禮制。就算我肯,要是被鄉(xiāng)老知道了,還不把我逐出趙李一門?”
此時尋陽收拾完蘇家送來的花,正來到門口,聽見了檀羽的話。她還是如常的安靜,只是站在了門口一動不動。
檀羽沉吟片刻,終于走過去拉起尋陽的手,柔聲道:“我也不知祖上積了多少德,今生能讓這些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愛上我。從仇池到江東,數(shù)千里路,我們已經(jīng)難分彼此了。小時候,我曾經(jīng)承諾英姊,要一生一世地照顧她,今天我也要對你說,公主,從今后,我會像對待英姊一樣對待你,盡我最大可能對你們都無差別的好。只是,這終究是句空話,檀羽畢竟是圣人子弟,公主也是皇子帝胄,終究是要講些禮法的。所以現(xiàn)在我還不能給你什么名分,因為我檀家未來的正房大婦仍然是英姊?!?/p>
一番話,已經(jīng)讓尋陽淚流如雨下了。自仇池以來,尋陽還從未如此動容過。此時她只能拼命地點頭,又拼命地?fù)u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蘭英輕輕地走過來,替尋陽抹去淚水,微笑著道:“有羽弟這番話,名分什么的,要來又有什么用。對吧,小妹?”
尋陽聞言,重重地點著頭,生怕被絲毫誤會。
蘭英又是一笑,道:“既然如此,那你就還是繼續(xù)做我小妹吧?小妹也算‘內(nèi)人’啊?!?/p>
尋陽聞言,收住淚水,說道:“我想和蘭英阿姊義結(jié)金蘭,我要一生一世都做你的小妹,你就是娥皇,我就是女英。以后阿姊嫁給羽郎之時,我就以妾媵身份隨嫁!”
說著,她也不等蘭英同意,就拉著蘭英來到帳外,然后搓土為香,兩人拜了八拜,從此義結(jié)金蘭。
檀羽就站在后面看著她們,待兩人完成結(jié)拜,笑道:“我應(yīng)該祝賀你們吧?”
尋陽拉著蘭英的手道:“這段時間我才感覺到,做英姊的小妹是多溫暖的事。難怪羽郎每天看起來都這么幸福?!?/p>
檀羽一時也心情大好,逗起笑來:“這么說,公主是來和我搶阿姊的?”說得三人一齊大笑。笑了半天,檀羽方道:“好久沒這么開心了,要不我們?nèi)ソ呑桑俊倍廊煌狻?/p>
夜晚的長江,寧靜而安詳,泛不起一絲漣漪,就像三人此時的心境。經(jīng)歷了戰(zhàn)火硝煙和血腥殺戮,只有回到親人身邊,才能讓人感到溫暖和踏實。更何況,羽、尋二人的心扉業(yè)已打開,未來這三人真正地成了一個整體,什么力量都再也無法將他們分開。這份堅定就如同這一江的春水,亙古未移。
坐了一會兒,蘭英忽然問道:“羽弟,你說怎么樣才能做到無差別的好呢?”
被她一問,檀羽像是打了個激靈,思想開始在諸子百家中逡巡。講到情義,自古只有儒家的推恩與墨家的兼愛。
“古代朝貢,以去王都五百里為一服,有五服者、有九服者。它就像是以京師為圓心的一個個圓,不同半徑的圓,就代表了君王與你關(guān)系的親疏。其實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圓。比如在我的心中,就有三個圓。第一個圓上是我的至親之人。檀家滅門后,圓上只有一個人,就是林兒。后來去了趙郡,就有了我的義父母、英姊和恩師,現(xiàn)在又多了公主。這六個人我每天都會掛在心上,就像我自己的一部分一樣,我會想著他們吃了什么、穿了什么,身體好不好、心情好不好。對待這每一個人,我都一樣地用情用心,這就是無差別的好。而第二個圓上則是我的親友,比如識樂齋的人,還有我的結(jié)義兄弟們。我會經(jīng)常想到他們,會關(guān)心他們最近做了什么事、讀了什么書、去了什么地方游歷。第三個圓上則是普通的、和我不相熟識的人,我會在閑暇時想起他們,我會想到這世上還有許多人處在饑餓和困苦中,他們還在遭受磨難,這讓我也不能安享富貴榮華?!?/p>
尋陽道:“這道理我也懂得一些,可為什么我總覺得羽郎和皇父、皇兄們不太一樣呢?”
檀羽道:“不一樣是外在行為上的不同。比如父對子表達愛可能是通過責(zé)罰,夫?qū)ζ薇磉_愛可能是通過肌膚相親。這都是世俗禮法上的差別,內(nèi)在感情則是一樣的。所以圣人制禮,就是教給普通人更多表達感情的方式。所謂禮崩樂壞的時代,不就是人和人之間的感情淡漠的時代嗎?”
二女心有所感,紛紛點頭。三人仍舊靜靜地靠坐在一起,誰都不愿意離開,只希望這一刻就此變成永恒。直到夜風(fēng)冷冷地吹來,檀羽打了一陣寒戰(zhàn),蘭英終究是擔(dān)心他的身體,這才回到自家安歇。
?
第六回 抓人
次日一早,天剛蒙蒙亮,柳元景就在帳外大叫:“先生,出事了,快出來!”
檀羽于睡夢中驚醒,慌忙穿戴整齊,出得帳來,急問:“怎么回事?”
柳元景問道:“先生昨天都和那小肅之說什么了?”
檀羽詫道:“沒說什么?。慷际羌彼脑?,說他要有能耐就去找他父親什么的,這話說錯了?”
“那可不,小肅之他父親裴方明,今早上被人發(fā)現(xiàn),死了!尸體現(xiàn)在還漂在長江里呢,沒人敢去撈?!?/p>
“我的天哪!怎么會這樣?!碧从痼@詫不已地道,“那小肅之呢?”
柳元景搖搖頭,道:“不知道,自發(fā)現(xiàn)他爹死了之后,大家把整個村里尋遍了,也沒見著這小子。謠傳說他也已經(jīng)死在某個犄角旮旯了。反正啊,這回這簍子是捅大了,全縣都沒法安寧嘍。你要不怕死人,我們?nèi)タ纯窗???/p>
檀羽道:“行。我和內(nèi)子打聲招呼就走?!?/p>
回到帳內(nèi),蘭英關(guān)切地問:“羽弟,長江里死了人?我們昨晚在那坐了那么久,怎么沒看到???”
檀羽道:“我們是戌時左右回來的,或許是在我們回來之后發(fā)生了什么?我和柳元景去看看,馬上回來。你們小心在家待著?!倍槒牡卮饝?yīng)。
長江邊上一片小樹林之前,此時已聚集了不少村民,每個人都神情緊張。
柳元景拉住一個村民問道:“怎么回事?”
那村民回頭小聲道:“南東??砹撕枚嗳耍咽w抬走了,還抓走了范夫子和三蛋。”
“怎么抓他們兩個?”
“范夫子昨晚出船回得晚,三蛋在這灣里洗氈子,兩人都說自己看到了是有人殺了裴方明把他扔進江里的,結(jié)果就被抓去問話了。”
“那如果是被人殺了,應(yīng)該當(dāng)場驗尸啊,怎么尸體給抬走了?”
“噓,小點聲。剛才幾個想去搶尸體的,都被打得頭破血流,可別說尸體的事了?!?/p>
“竟有這等事!”
柳元景正在奇怪,人群前面有人喊:“回去了回去了,別擠在這兒看熱鬧!”原來是南東??さ墓嗽隍?qū)趕圍觀的百姓。
檀羽聽了剛才村民的話,已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發(fā)展,便拉著柳元景道:“在這兒待著無益,我們回去吧?!眱扇擞谑琼樦悔s的人潮回到家中。
英、尋二女正在焦急地等待,見檀羽回來,忙問究竟,檀羽便將事情給二女講了。
二女聽完無不心驚,尋陽道:“公人怎么隨便抓人打人?又不是罪犯。”
檀羽道:“這裴方明本也是縣中管事的人,無端暴斃,也難怪上面反應(yīng)激烈。只這官人作派過于隨意,完全不和村民講道理,讓人覺得很不舒服?!?/p>
蘭英道:“那羽弟你會參與破這案子嗎?”
檀羽搖頭道:“不驗尸就直接拉走,很明顯上面根本就不想破這個案。我就是想?yún)⑴c,恐怕也是徒勞,還是靜待事態(tài)發(fā)展吧。我們身在此處,總是要以明哲保身為第一要務(wù)的。”
這天,檀羽三人索性連門都沒出,就在帳內(nèi)讀書寫字打發(fā)時間,只讓柳元景去小心打探事情有什么最新變化。
下午的晚些時候,柳元景突然回來對檀羽道:“這下好了,好多村民聚集到了縣令家,怕是要出大事。”
檀羽道:“聚集在那做什么?”
柳元景道:“今天一天,已經(jīng)有十幾個村民被帶到南東???,大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全都跑到縣令那問說法。”
檀羽一陣吃驚,沒想到一人身死,竟?fàn)窟B如此之巨。村民聚集絕非好事,想想定襄之事就知道了。于是他問:“那縣令是什么態(tài)度?”
柳元景道:“縣令年紀(jì)大了,沒有子嗣,一直視裴方明如親生一般,哪還理會村民們,一個人躲在家中門都不肯出?!?/p>
檀羽道:“那可不得出大事嘛。可惜我們也幫不上忙,只好在家待著別去添亂了?!?/p>
柳元景奇道:“我們在仇池時也曾打聽過先生的過往。先生不僅是斷案的高手,而且樂于管事。怎么這次卻全然置身事外?”
檀羽道:“所謂‘危邦不入,亂邦不居,天下有道則見,無道則隱’,如今公人胡亂抓人,村民無理聚集,正是危亂之時,我等莫如做隱者,方是上上之策啊?!?/p>
然而事與愿違,晚飯時分,蘇伯忽然來敲門,見檀羽開了門,一頭便跪了下去。
檀羽忙去扶他,急問道:“這是做什么?快起來。”
蘇伯半帶哭腔地道:“先生救救我家老婦吧?她被抓走了!”
檀羽大驚:“大姑被抓走了?這是為什么?”
蘇伯道:“我哪知道啊,只聽說是有人揭發(fā),說看到她昨晚在長江邊上走動?!?/p>
后面尋陽一聽,馬上明白過來,急道:“羽郎,大姑昨晚是去幫我買花的,是因為我才被抓的,你一定要救她!”
檀羽捏捏她的手,道聲“知道”,便對蘇伯道:“叔你先回去吧。事情我已經(jīng)明白,這事我管了,我一定盡全力救出大姑。”
蘇伯千恩萬謝,這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走了。
看著他的背影,檀羽長嘆一聲:“天不遂我愿吶!”
蘭英道:“羽弟,大姑買花回來時我們還沒去長江,那時時間尚早,又怎會和水上浮尸有關(guān)呢?”
“這就是他們這些人慣用的伎倆啊?!甭動嵹s來的柳元景道,“前年他們誣陷殿下,用的就是這一招。把人抓進去,供出下一個才放你走。有的人禁不住拷問,就胡亂供一個了事。我們武陵王府不少人就是這樣被冤枉進去,到現(xiàn)在還在牢里待著?!?/p>
蘭英道:“按你這么說,辦這個案子和誣陷你們殿下的是同一個人?”
柳元景道:“是不是同一個人不知道,不過肯定都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反正現(xiàn)在朝廷都是太子的人在把持著,做法自然八九不離十。要我說,先生你真不應(yīng)該答應(yīng)這姓蘇的,要從南東??苽€人出來實在太難了。更何況你無權(quán)無勢,僅憑一張嘴有什么用?那幫人都是不講道理的?!?/p>
檀羽點頭道:“所以說天都不肯幫我啊,非要讓我沾上這身腥臊??商K家是因我們而受到不公正對待,我們?nèi)缛粜涫峙杂^,以后還如何在這世上立足。聽了你的說法,恐怕要救出這個人,非得從根基上動搖刑罰體系、甚至是朝廷的整個治理體系,這真是我從沒碰到過的艱難任務(wù)。不過反過來想,我來南朝是替你們殿下做謀士的。你們當(dāng)年也是深受這刑罰制度之害,如若能將之動搖,不也算為你們做了一件大事嗎?我來此地也不算白來一趟了。既然如此,你再詳細(xì)和我講講前年你們是如何被誣陷的,一個細(xì)節(jié)都不能漏掉,我要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蛛絲馬跡可以為我所用?!?/p>
柳元景聽了他的話,突然亢奮起來,向檀羽拜了一拜,道:“先生如若真能為殿下鳴冤平反,我小柳從此為你牽馬提蹬,永為奴隸!”
?
第七回 前年
檀羽將柳元景請進帳中,分賓主坐定,蘭英又端上茶來。柳元景這才開始講述前年的故事。
“先生也知道,我們殿下從小就勇武過人,很受陛下重視。可是陛下一直體弱,朝政多交由大將軍劉義康打理。所以,朝中當(dāng)權(quán)的多是劉義康的人。兩年前,天師道突然興起,一個叫王玄謨的道人大行其道。他的門下有四大弟子,其中一個,就是當(dāng)朝太子劉劭。劉劭生于先皇駕崩之時,當(dāng)今陛下前去探視,簪帽甚堅,無風(fēng)而墜于劭之側(cè),于是陛下很不喜歡他。然而劉劭是個心思狡捷的人,因為天師道的關(guān)系,劉義康對他卻非常器重,很快就讓他拜京陵,同時親覽宮事。劉劭一旦掌握大權(quán),天師道更是幾乎成了南朝的國教,朝中士民言必稱天師道。劉義康為了擴大勢力,就想讓王玄謨也出仕為官??杀菹聢猿址磳Α!?/p>
“陛下畢竟是有雄才大略的主公,他也知道劉義康的步步緊逼必使他再也無法控制朝野,于是他就一直在提攜另外兩個兒子,也就是始興王劉浚和我們殿下。可是朝廷中爾虞我詐,又豈是普通人能承受的。我們殿下那時候不過十多歲,除了武藝過人,對這些宮廷斗爭真是一竅不通,根本無法勝任。所幸的是,殿下身邊有一個非常好的謀士,就是蕭承之。蕭承之堪比周郎諸葛,幫殿下出謀劃策,做了許多事,讓殿下很快就贏得了陛下的信任,做上了江州刺史?!?/p>
“可劉義康也不是善與的主。也不知他是通過什么手段,竟讓王玄謨與其他六人一道,成了北朝皇帝的座上賓,得了個七大族宗的名號,這讓他一時在南朝民間亦風(fēng)頭無倆。劉義康和劉劭于是又將引王玄謨?nèi)氤氖绿嵘献h案,陛下幾經(jīng)阻礙,終于因為其名聲太大,只能讓他做了彭城太守。彭城是我南朝的軍事要地,掌握了彭城就掌握了一支強悍的軍隊。于是,劉劭他們就開始出手對付我們殿下。殿下本是個急性子,很多次就直接和劉劭當(dāng)面吵起來,有一次還差點大打出手。若不是蕭承之一直背后奔走串連,殿下早被那劉劭擠下來。但自那以后,劉劭似乎也明白了,要想對付殿下,首先就得對付蕭承之。”
“就在前年,我記得那天也是廟會的日子。我和蕭承之、還有幾個兄弟在建康的一家酒館吃酒,突然來了一個人,是我們武陵王府的門子,對蕭承之說他兒子腿摔斷了,讓他趕緊回去。蕭承之的兒子那年還不滿十歲,是他已經(jīng)過世的妻所生。蕭承之對他亡妻感情極好,也因此視他兒子如心頭肉一般。聽說他兒子摔斷腿,忙不迭地就出了酒館。當(dāng)時也怪我,沒有留個心眼跟著去,只顧著吃酒,以為門子是自己人,不會有什么事??珊髞聿胖?,那門子就是劉劭收買的人,蕭承之的兒子根本沒事,門子只是要把蕭承之誆出去,令其離開我們?!?/p>
“等一下,”檀羽插話道,“你的意思是,這位蕭承之被劉劭誆走了?”
“其實是不是被劉劭誆走的,我們也沒有直接證據(jù)??傊畯哪翘熘?,我再沒見過蕭承之,恐怕他已經(jīng)不在人間了吧。那個門子那天之后也不見了,我們只在搜索他的房間時發(fā)現(xiàn)幾張地契。這幾塊地都隸屬于太子,所以我們猜測是劉劭送給他的。殿下氣不過,就跑到劉劭那里去要人,可是劉劭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殿下又沒有證據(jù),不敢硬來,只好作罷?!?/p>
“蕭承之走了之后,劉劭就開始全面發(fā)動進攻。他首先從武陵王府內(nèi)部開始瓦解,那段時間,三天兩頭有人被請去廷尉府問話。那時他們就是用的眼下南東??す擞玫恼袛?shù),抓走一個讓你供出下一個。本來很多人沒犯事的,也被冤枉出一些事來。殿下干看著也想不出什么辦法。就這樣沒過多久,府中的謀臣干吏都被他們清理了?!?/p>
“再之后,他們就開始捏造各種證據(jù)來污蔑殿下。一開始殿下還可以不加理會,可是后來,也不知他們是如何找到的,竟然以前和殿下相好過的楚江郡主被找了出來。楚江郡主是南郡王劉義宣之女,是殿下的堂妹。殿下也是少不更事,竟和自己的同族小妹好,還生下一個女兒。殿下也知道此事見不得人,所以一直把郡主和她所生的女兒安排在建康附近的一個小村中,連我都不知道。結(jié)果郡主此時突然出現(xiàn),立刻讓殿下無地自容,連一直全力維護他的陛下也沒有辦法,只能下旨讓殿下暫離京城,去前線掙些軍功再回來。所以殿下就去了雍州,后來又得到陛下的旨意,前赴仇池,也就認(rèn)識了先生你。”
檀羽皺眉道:“我還是有一點不明白。南朝的皇子們喜歡搞劉姓女子也是常有的事,始興王劉浚不是還和同胞阿姊海鹽公主相好嗎?這事全天下都傳遍了,怎么偏偏你們殿下會栽在這上面?”
柳元景道:“先生說的沒錯,皇子們誰不好這一口?可問題出在這個楚江郡主似乎對殿下有很深的怨氣,鐵了心要讓殿下難堪,揭露出很多殿下那時的丑事。不僅如此,她的女兒還公開聲稱不認(rèn)殿下這個父親。作為皇子,被這樣羞辱,那還不是丟盡了皇族的臉,別說陛下抹不開面子,就是殿下自己,也沒有臉再在京城待下去了?!?/p>
檀羽點頭道:“原來如此??磥韱栴}的關(guān)鍵就出在楚江郡主身上。她的住地被發(fā)現(xiàn)一定是你們武陵王府被抓走的人供出來的吧?有哪些人知道她的存在,你們殿下應(yīng)該心里有數(shù)啊?”
柳元景道:“我也問過殿下,他說郡主是他有一次去南郡玩耍時偶遇的,當(dāng)時只有他的一名貼身隨從知道。后來他和郡主秘密幽會,每次也只帶這名隨從。再后來,他讓這人護送郡主離開,并一直跟隨在郡主身邊。我問殿下那人是否可靠,他說那人是他母妃的娘家人,武藝高超、忠心耿耿,絕不可能出問題的??墒强ぶ鞒霈F(xiàn)后,那人卻并未出現(xiàn)過,更沒有來向殿下報告,我們也不知究竟出了什么問題?!?/p>
“那你們沒派人去他們住的地方調(diào)查一下?”
“殿下當(dāng)時僅是給了他們一些錢帛,讓護送的人自己去找地方,以后也別再回來。所以我們根本不知道他們這些年究竟住在哪里。當(dāng)時殿下又哪里想到后來會出這么多亂子呢?!?/p>
?
第八回 計劃
檀羽聽完他的講述,開始閉目分析其中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帳內(nèi)也突然安靜下來。
約過了半個多時辰,檀羽這才緩緩睜開眼來。柳元景焦急地問道:“怎么樣先生,發(fā)現(xiàn)什么破綻了嗎?”
檀羽道:“這么大的一個局面,就憑你這幾句話就能找出破綻來,那這破綻一定是對手故意漏給你的。雖然破綻沒有,但我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一些計劃,按部就班地實施,應(yīng)該能有所收獲?!?/p>
柳元景道:“那你快說啊,急死我了?!?/p>
檀羽卻神秘一笑:“天機暫時還不能泄漏。你只管按我說的做就行?!?/p>
柳元景嘆了口氣:“你們這些讀書人就喜歡繞彎子。行,你有什么吩咐我全力照辦?!?/p>
檀羽道:“第一步,你先借我兩個人,宗愨和一條眉。”他說的一條眉是柳元景的一個手下,因為兩邊眉毛連在一起的奇異長相而得名。這人平時沉默寡言,很少出去,每天就守在檀羽身邊做衛(wèi)士。
柳元景奇道:“先生要他二人做什么?”
檀羽道:“我要讓一條眉去替代被抓的鄉(xiāng)親,承認(rèn)是他殺了裴方明。”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大驚,柳元景道:“殺人是要償命的。雖然讓他們?yōu)榈钕沦u命是絕無二話,可這樣做值得嗎?”
檀羽笑道:“放心,只要他們嚴(yán)格按我說的做,絕不會丟掉性命,頂多受幾天牢獄之苦。只等事情一過,他們自然就沒事了?!?/p>
柳元景想了想道:“也罷,我就相信先生,這就去把他二人叫進來,聽你差遣?!闭f著他出了帳,很快將宗愨和一條眉兩人帶進帳來。
檀羽看了看二人,“我接下來要你們?nèi)プ龅氖?,關(guān)系到我整個計劃的成敗。這個計劃一旦成功,不僅你們殿下可以重返京城,那劉劭的勢力也必被重創(chuàng)。但是這件事要辦成,你們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牢獄之災(zāi)。不知你們有沒有這個膽量?”
那二人聽得這話,自然是信誓旦旦地表了忠心和決心。
檀羽點點頭,然后道:“宗愨,一會兒你就到聚集在縣令家的人群中去散播謠言,就說你親眼看到一個官差模樣的人殺了裴方明。不出意外,你一定會被南東??さ墓藥ё?,并且嚴(yán)刑逼供。一開始,你什么都不能說,做出守口如瓶的樣子。堅持三天之后,你再招供說,那晚看到一個兩條眉毛連在一起的人殺了裴方明,之后就見他往南東海郡方向逃了。說完這幾句話,從此你就要永遠(yuǎn)保持沉默,直到被營救為止?!?/p>
“一條眉,你現(xiàn)在就啟程前往南東??ぁC魈扉_始你就在城中繁華的街市轉(zhuǎn)悠,一定要讓盡量多的人見到你。三天后,你就去衙門旁邊等,一旦看到有官差來抓你,你就趕緊去衙門俯首認(rèn)罪。記住,一定要吸引盡量多的人來圍觀。在公堂上,如果官老爺問你犯了什么事,你就說你是東邊來的行腳商人,因為路上被強盜搶劫,身無分文。那天在金山寺路過,恰巧看到一個富家公子和幾個人在扭打。打完之后那富家公子一臉狼狽地往回走,你心生歹意,就想上去搶他的錢袋,結(jié)果又和他扭打在一起,一失手就將他推進了長江中。你心里害怕,只能快步地逃走。前兩天在城中一打聽,才知道那公子已經(jīng)死了,你心里害怕,只能跑來投案自首。官老爺再問別的,你就一概推說不知。這些你們都記真切了嗎?”
宗愨和一條眉心中默想了一陣,然后紛紛點頭。
檀羽笑一笑,道:“那你們?nèi)グ?,按計劃行事?!蹦嵌擞挚纯戳埃@才出了門。
后面蘭英小聲問檀羽道:“羽弟,這二人能完成好這件事嗎?”
檀羽道:“宗愨能說會道,辦事利落,縣中有不少人認(rèn)識他,應(yīng)該會相信他說的話。一條眉自從來這縣中,從未離開過我們的房子,縣中沒一個人見過他,所以他說他是東邊來的,應(yīng)該不致引起懷疑。我用他,主要是看中他的奇異相貌,容易讓人記住。只要引起足夠多的關(guān)注,他就算成功了。即便說錯幾句話也無關(guān)緊要,我要的就是錯漏百出的效果。”
尋陽道:“我明白了,羽郎是想把這個事情鬧大,越大越好。”
檀羽會心一笑:“我的心思都被你們猜透了?!?/p>
不過柳元景顯然還不明白,問道:“先生,我還需要做些什么嗎?”
檀羽道:“我想見楚江郡主,你能安排嗎?”
柳元景道:“我們走的時候,郡主是住在建康,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還在吧。陛下規(guī)定,沒他的旨意,我們是不能回京的,不過我可以找個老友幫你,他就住在建康附近。先生想什么時候去見?”
“最好是現(xiàn)在?!?/p>
“現(xiàn)在?”柳元景有些詫異,“那這邊的事你不管了嗎?去建康可不是一天就能回來的。”
檀羽笑道:“這里已經(jīng)沒什么事了啊。”
“可是……”柳元景還是有些不知就里,不過他對檀羽本就琢磨不透,只得道:“好吧,我這就去收拾一下,現(xiàn)在就去建康。”說完便出了門。
蘭英笑道:“羽弟你可真夠為難他的,什么話都不肯對他講?!?/p>
檀羽也笑了:“本來我的計劃是,讓一條眉他們鬧騰一下,使沉渣泛起、謠言四出,過段時間再根據(jù)反應(yīng)情況做出相應(yīng)的對策??伤麄冞@些武人又哪里懂得這么高明的辦法呢?!?/p>
蘭英道:“我明白。不過萬一出了什么岔子怎么辦?要不讓我留下來吧,出了什么狀況我也許能應(yīng)付一下?”
檀羽搖頭道:“不行。你們倆都要跟我去建康,見那個郡主還得著落在英姊身上。”
說話間,柳元景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馬車食水,檀羽三人略作收拾便隨柳元景往建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