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然坐在飯店的角落里，把那疙瘩沉甸甸的東西放到桌下，并用腳往陰影里踢了踢，仿佛它是他今生最見不得光的恥辱。

臨行前，同村的包工頭林二柱一再交待林清然，這是捎給咱玉民哥的特供，你一定得親自送到。林玉民要不在市里當(dāng)局長，你林二柱會一口一個哥？叫得跟同一個爹生的似的，你咋不干脆把人家爹接過來當(dāng)親爹養(yǎng)？

在鎮(zhèn)上等車時，他把那東西托在手上掂了掂分量，直砸手，估計是黃金一類的貴重金屬。要不是自己上大學(xué)的錢都是向林二柱借的，他才不會在去學(xué)校的路上順便幫他辦這事呢。

由于公交車在路上壞了幾次，耽誤了時間，現(xiàn)在早已過了晚飯的點。林清然正出神，被一位女服務(wù)員叫醒。于是，他指著菜單說：“來碗燴面吧?！彼X得好像在哪里見過她，可就是想不起來了。他還在車上時，林玉民就打過幾次電話，一口一個弟弟地叫，說今晚要陪他好好喝點。

他知道，這是人家催他趕快把東西送過去的說辭，他還真能那么不識趣，蹬鼻子上臉，大模大樣地坐到人家家里又吃又喝？雖然出身貧寒，但是他在學(xué)校里也是出了名的才子，文人的清高哪能受得了這種刺激？叫你催，你越催我越叫你等！一想到林玉民打電話時傳來的劇烈咳嗽聲，他心里就特別爽：咋不咳死你個貪污犯！

慢條斯理地吃飽喝足，林清然如芒在背地掂起那疙瘩東西，向旁邊的小區(qū)走去。他在大門前被保安攔下，不得不給林玉民打了個電話。電話那頭一再和聲和氣地道歉，說家里有事，離不開，就不下樓接他了。這才過了正月十五，排隊送禮的人肯定還在削尖了腦袋往府里鉆，你這市局的大領(lǐng)導(dǎo)能不忙嗎？你林玉民算個什么東西，老家人都到你家樓下了，連接都不接一下，架子比北京永定河里的王八還大？等老子中國人民大學(xué)畢業(yè)了，官職早晚超過你，到時候有你好看的！

編輯

林清然一想到自己畢業(yè)后十有八九也是從政，一股子涼氣從腳后跟直躥到腦門，后背直冒冷汗：哪個生意人不想拿熱臉往領(lǐng)導(dǎo)的冷屁股上多蹭幾下？林二柱為什么叫我替他給林玉民送這疙瘩黃金？莫非這是二人早就定下的計？我一旦沾上這種事，可就算上了他們的賊船了！他正踟躕不前，林玉民又來電話催了。還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吧，反正咱又不做虧心事，將來還能怕鬼敲門？

來開門的林玉民腰間束著圍裙，說了聲“老弟，你先坐”，便急匆匆地向主臥室跑去。林清然望見林玉民的父親正趴在主臥室的床邊，使勁地往外咳一口粘痰，簡直能把兩頁肺都咯出來。他叫了聲“大爺”，趕緊跑上去給他拍背，問：“玉民哥，大爺都病成這樣了，咋還不送醫(yī)院？”老爺子還沒倒過氣來，憋得滿臉通紅，拼了老命為兒子辯解：“我······我才······才出院沒幾天······”

林玉民羞愧地低下頭，說：“等我這幾天發(fā)了工資，就送您大爺去醫(yī)院再住幾天?！闭程悼瘸龊?，老爺子緩過勁來，說：“還住啥院？凈白搭錢！這個房子就快到期了，咱也不租了，換個便宜點的住······”林玉民說：“爸，您就別操這個心了！您的特供，二柱叫清然捎來了，我這就給您盛飯去?！?/p>

林清然看著林玉民提了那疙瘩東西走進廚房，望見他用菜刀割開用透明膠封得死死的黑色塑料袋，擰開里面的瓶子，在碟子里倒了一些豆瓣醬，和饃、湯一起端到父親床頭邊。老爺子大口大口地吃著林玉民手里夾滿了豆瓣醬的饅頭，精神漸漸好起來，說：“清然，老一輩的人都走了，生活水平一提高，小一輩的婦女都不愿意做豆瓣醬了，這不，托二柱問他姨要了一瓶，你看看，還得麻煩你跑一趟?！蓖饷?zhèn)鱽砬瞄T聲，林清然說著“應(yīng)該的”，跑過去開了門，一看是飯店的那位服務(wù)員，回頭問：“玉民哥，你叫飯店送飯了？”

林玉民用湯勺喂父親喝著湯，說：“老弟，您哥哪還有這閑錢？這是您嫂子，才下班回來?！绷智迦悔s緊叫著嫂子往里讓，用袖子抹一把雙眼，說：“玉民哥，等畢業(yè)了，我也要當(dāng)你這種吃這樣‘特供’的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