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嘛，試試看，那群蠢蛋穿上都能變得這么厲害，利威爾你一定也行，不，是比他們更厲害！”

?

不怕死的艾維拿起立體機動裝置的皮帶開始自顧自擺弄，嘟囔著，“這玩意怎么穿啊，扣這么多……”

?

“艾維?！崩柶届o開口，沒有任何感情的，輕飄飄的聲音，卻每個音節(jié)都重重地砸在艾維的身上。

?

這感覺就像是凱尼還在時，看到艾維做錯事叫她全名一樣可怕，因為接下來她就要承受來自長輩的怒火了。

?

艾維心一緊，一下站直身子。即使她自己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但是被揍了這么多年，她的身體早就先她一步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

她忍著想要逃跑的欲/望，開始仔細(xì)回想自己做的事哪里有不妥，虛汗直冒，“怎，怎么了……”

?

“你知不知道，這玩意兒會給我們?nèi)莵矶嗌俾闊?。”利威爾再次開口，一字一頓地，空氣驟然變得靜默。

?

他額前的發(fā)絲在眼眶上投去陰影，像是暴風(fēng)雨來前的沉寂。

?

“那個時候憲兵團全跑去追你了。我等他們離開之后，從身后把他直接打暈，不會有人看見……”艾維語無倫次地說著，但還沒說完，利威爾就打斷了她。

?

“艾維！”他提高音量，不自覺便散發(fā)出強烈的壓倒性的氣場，逼得艾維節(jié)節(jié)敗退，“不要找借口?！?/p>

?

“你以為，他們沒看見就不知道是我們做的嗎？”利威爾逼近她，那臉黑得就快成碳了，“不說我們本來就是眾矢之的，治安隊和憲兵團都握著我們的懸賞令，如果因為這個裝置引來了調(diào)查兵團，你要怎么辦？”

?

“如果因為我們的任性，連累了其他的同伴，你又該怎么辦？”

?

利威爾的神情說不上嚴(yán)肅，更多的是彌漫在他身側(cè)，濃濃的悲傷和不甘。

?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深深地扎在了艾維的心上。

?

她在一瞬間變得很難過。

?

艾維當(dāng)然知道，如果只是他一個人的話，利威爾根本不會這么束手束腳。

?

在地下街，立體機動裝置常年遭到失竊然后被倒賣。它的核心是個黑盒無法修理，一旦出了問題就等于報廢，所以王都對于這些事從來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些利威爾怎么會不清楚。

?

所以那些話，與其說是給艾維聽的，不如說是利威爾在說給自己聽。

?

他厭惡那些無能的憲兵團，他恨他們看不到地下街真正的苦難，恨他們只為利益揮動刀刃，傷害的全是弱小。但他又向往那些士兵，他們可以無拘無束地去任何他們想要去的地方，他們的歸宿不會是這個充滿束縛的地下洞穴。

?

但是，如果因為自己的任性，因為自己不切實際的向往，連累了其他無辜的人，他該怎么辦。

?

他要考慮的實在太多，僅憑自己的意愿行動這種事，永遠(yuǎn)都不可能發(fā)生在他身上。

?

他不僅要為自己活著，他還要為眼前這個名為艾維的女孩活著。

?

除此之外，那幾十個仰仗他，把他視為同伴和保護者的人，自己難道就可以丟下他們的死活不管嗎。

?

他不愿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時候，第一次看見調(diào)查兵團從地下街的上空如雄鷹滑翔而過，破空的綠色斗篷，和上面就要展翅高飛的自由之翼。

?

如果此生他能看見天空的話，應(yīng)該就是這樣美麗的顏色吧。

?

但是，利威爾的自由之翼下，守護了太多太多的人。

?

所以他無法飛翔。

?

那天，調(diào)查兵團離去很久，他還呆呆地仰著頭，灰暗已久的瞳孔，燃起了久違的光。

?

少年正在負(fù)重前行，他的肩膀無法再扛起這個沉重的夢想。

?

所以利威爾放棄了。

?

但是，艾維沒有。

?

利威爾放棄的，艾維會替他拾起。

?

利威爾不愿說出口的事情，不代表艾維不會放在心上。

?

她不是第一次看到，利威爾望著那些裝備齊全的士兵在空中飛來飛去維護治安，每次他都久久無法收回目光。

?

那時，利威爾出神地看著高樓間的身影，而艾維，就站在一旁看著他。

?

黑白的地下街，在那一刻，被利威爾的眼眸點燃了色彩。

?

上一次他露出這樣的神情，是兩人無家可歸，互相依靠躲在小巷里，一個右腿骨折，一個失血過多，饑腸轆轆餓了兩天，寒冷就像是直接割進了骨子里。

?

艾維緊緊地抱著利威爾有些硌手的身體，哪怕手已經(jīng)僵掉也不敢放開。街邊偶爾會走過正在進食的人，那時半昏迷的利威爾，偶爾變得清明的神情，也是這樣充滿渴望。

?

或許他自己并不知道，也或許是知道了也不肯承認(rèn)，畢竟利威爾就是這樣一個口是心非又死要面子的男人。

?

但是啊，他不愿意承認(rèn)的心事，艾維可以替他講，他不愿意面對的現(xiàn)實，艾維可以推他一把，他不愿趟過的泥潭，艾維可以為他陷進黑暗。

?

那天，艾維緊緊握著利威爾的手，讓他靠在自己懷里休息，他的氣息那么微弱，似乎一放手，艾維就會失去他。但她絕對承受不了這種痛苦，光是想想，她都會發(fā)抖。所以她緊緊抓著利威爾，一刻也不敢松開。

?

為了讓他活下去，有人丟掉面包，艾維就拖著半殘的腿跑去，用還能活動的雙手和牙齒瘋狂攻擊其他靠近的流浪漢，像個瘋子一樣把他們打退，只為守住那塊面包。因為她知道，沒有這塊面包，他會死，利威爾會死。

?

于是，她可以奮不顧身。

?

把面包撿回來，她掰掉臟的地方，把干凈的喂給還在發(fā)燒的利威爾吃，他意識模糊無法吞咽，艾維只能背著他去河邊，潤濕面包，一小口一小口喂給他，把他從死神那里一點點拉了回來。

?

感謝上蒼，把她的利威爾還給了她。

?

因為她嘗試過失去他的痛苦，她再沒有信心自己可以失去他第二次。

?

從此，利威爾舉著長槍沖破黑暗，艾維就在身后為他披荊斬棘。她可以殺/人，可以放/火，去做利威爾都瞧不上的勾當(dāng)，只要他能活下去。

?

或許是艾維隱藏得太好，所以利威爾已經(jīng)忘了，不管發(fā)生什么，艾維都一直陪在他的身邊。

?

其實，那時艾維對食物的渴望，并不比利威爾少。

?

所以她很清楚，利威爾現(xiàn)在的神情代表著什么。

?

但是，利威爾不肯承認(rèn)。

?

他扛起了太多，在艾維看不到的地方，利威爾也在為兩個人能活下去拼命努力著，是這些沉重的東西壓得他開不了口。隨心所欲什么的，對于他們這些人來說，光是想想都是一種奢望。

?

那么，她來替他承認(rèn)，他不愿意，那就逼他，他肩扛重物，她也能為他頂上。

?

他有什么心愿，艾維會想盡一切辦法滿足他。

?

她從不會去想那么多，他喜歡，那就給他，不過就是個立體機動裝置，簡單的很。

?

他放棄自己的夢想，艾維比他還難過。連喜歡都不敢說出口，這樣的利威爾讓艾維喉嚨發(fā)澀。

?

艾維只是想幫他分擔(dān)一些。

?

“利威爾?！痹谶@不合時宜的檔口，艾維突然出聲，倔強而又堅定。

?

利威爾沒有應(yīng)答，只是抬起了他的灰藍(lán)色眼眸，定定地注視著眼前的女孩。因為她總是做出令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所以自己的視線里必須要有她的身影。

?

艾維朝前大跨一步，直接略去了她和利威爾之間的距離。

?

她一把將利威爾擁入懷中。

?

空氣驟然安靜，連光都定格在這一秒。

?

利威爾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手輕輕抬起，卻沒有找到支點落下。就保持著這樣別扭的姿勢僵直著。

?

利威爾這樣一個孤獨成性的人，連艾維，這個對他而言最親密的人，面對她突如其來的擁抱，居然也會手足無措地不知該把手往哪放。

?

原來，他活得這樣小心翼翼。

?

沒關(guān)系，如果你是刺人的荊棘，我來做你從一而終的玫瑰。

?

你為我刺破黑暗，我就為你守護黎明。

?

“利威爾，我會長大，我會變得很厲害，我不再需要你保護我。你累了，就靠在我的肩膀上?！卑S把臉貼近他的胸膛，感受他慢慢變快的心跳，“利，就為自己活一次吧?！?/p>

?

“天塌了，我和你一起扛?！?/p>

?

利威爾一怔。

?

那一刻，光肆無忌憚地綻放。

?

他的瞳孔縮小，漫無焦距地看著前方。

?

在那片黑暗里，他看到了十一年前，尚襁褓里的艾維。

?

皺巴巴的臉，稀疏的毛發(fā)，丑的要命。

?

但是她在剛學(xué)會說話時，喊得就是他的名字。

?

她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來，她的雙手向他張開，她的懷抱里，都是他的味道。

?

“利……抱抱……”

?

那個小嬰兒，脆弱地仿佛一捏就會碎的嬰兒，原來已經(jīng)長得這么大了。

?

早就暗暗發(fā)誓要保護你一輩子的，你突然說不需要我保護了，還說什么天塌了要和我一起扛，我還真有點不習(xí)慣呢……

?

野獸的利爪和獠牙漸漸收起，露出了自己最柔軟的地方。那里，只一擊便可致命。

?

利威爾突然覺得，至少在這個人面前，他可以卸下所有的偽裝，可以在受傷的時候喊疼，可以在累的時候喘口氣。

?

在她面前，利威爾可以只是利威爾，不用再為別人活著。

?

艾維，那個最柔軟的地方，我只為你敞開。

?

如果我不說的話，你能感受到嗎。

?

不知過了多久，艾維都以為利威爾要拒絕了，她突然感覺到自己的后背上，利威爾的雙臂慢慢地環(huán)了上來，錮得越來越緊，卻不至于讓人疼痛。

?

冰冷的利威爾，心也是滾燙的。

?

他慢慢地把腦袋放在了艾維的肩膀上，閉上眼睛輕輕地蹭了蹭，他的身體變得放松，在艾維的頸窩處呼吸。

?

聽得到嗎，我心臟的聲音。

?

它在為你跳動。

?

不知過了多久，在艾維的發(fā)絲和他纏繞著的地方，他才輕輕地，幾不可聞地發(fā)出了一個音節(jié)，悶悶的，沉沉的，隨時都會被地下街濃郁的黑暗壓碎。

?

他說：

?

“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