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智取生辰綱·中篇》

公孫勝跟在乘著夜風飄流的螢火蟲后面漫步著。
天空仿若銀河,路旁的草叢深處傳來清涼的小河與潺潺的溪水流動的聲音。
星星靜靜地呼吸著,螢火蟲像從空中灑落的星星一樣在夏夜中流逝。
不久,道路的另一邊,又出現(xiàn)了另一道小小的光芒。?
那是點亮茅草庵窗邊的蠟燭。
公孫勝悄無聲息地靠近著,從敞開的門走了進去。
從下一個房間里閃爍而過的燈光漏了出來。
覆蓋了墻壁的書架上,從傳統(tǒng)的四書五經到《孫子》、《韓非子》等兵法、歷史、醫(yī)學、農學、道家的書籍都堆積得整整齊齊。被那萬卷書所遺漏,吳用正背對著門不停地握筆寫著什么。
螢火蟲輕飄飄地降落在他的筆尖上。
“真?zhèn)X筋,第三句應該怎么寫呢。”
吳用停下手中的筆,嘆了口氣。
“你沒察覺到我嗎?”
“直到進入房間之前,我都沒發(fā)現(xiàn)你?!?/p>
兩人交換了平靜的視線。
“我還以為是在出謀劃策呢,原來是在優(yōu)雅的作詩嗎?!?/p>
六月三日
這天傍晚,白勝他們和阮小七相繼回來了。聽了他們的報告后,吳用看了一會兒地圖,陷入了沉思。
問題有很多。
隱藏在黑風林中的梁山泊隊伍。
沒有參與生辰綱運輸?shù)臈钪镜男雄櫋?/p>
阮小七在北京和東街道都打聽了楊志的動向,但什么都沒有打聽到。
在一片茫然的視線中,吳用靜靜地折起地圖。
“……五五開吧。”
但是,要想同時控制西街道和東街道,人數(shù)和時間都來不及。
現(xiàn)在出現(xiàn)了糾紛,而且根本無法解決。
但吳用并沒有參與討論,而是把地圖放回懷里,以回庵為理由,離開了晁蓋的家。
公孫勝也說要出去散步,跟隨者吳用的步伐,來到了庵前。
公孫勝從書架上抽出一本擦過封面的《莊子》,翻開了一頁。
“你知道什么是真人嗎……或者說,你想成為真人嗎?”
“想成為真人的人,不一定能成為真人吧?!?/p>
“你不想?yún)⒓涌婆e嗎?”
“讀古書是為了品味,文字是為了遺詩。不該急著背誦,更不應為原稿的字數(shù)而煩惱。”
“即便如此,對于貴公來說,狀元也不是夢吧。就連蔡京等人也是二十四歲時成為進士,登上宰相之位執(zhí)掌國政,積累了巨額財富?!?/p>
“我不認為他人給予的價值是有意義的。”
吳用一邊說著,一邊猶豫著要把螢火蟲扇出窗戶。
“快回到伙伴那里去,不然你會跳進火里死掉的?!?/p>
可是,螢火蟲怎么也不出去。
吳用無奈地轉向公孫勝。
“你不也是這么想的嗎?”
公孫勝沒有回答,從桌子上拿起了墨跡斑斑的未完成詩稿。
萬姓熙熙化育中,三登之世樂無窮。
豈知禮樂笙鏞治,變作兵戈劍戟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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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推治亂興亡數(shù),盡屬陰陽造化功。
“的確,如果你寫這樣的詩,考縣試是不可能通過的。”
公孫勝微微一笑,把紙還給了吳用。
“智多星,要不要和我打賭?”
“賭?”
“黑風林和黃泥岡,賭哪一個呢?”
螢火蟲突然飛了出去。
“如果可能性是對半開的話,那么兩個都去就好了。我選擇黑風林。”
公孫勝并沒有猶豫。
“怎么樣,賭一下?”
“…那就賭一下吧。”
吳用露出不可思議的微笑。
“我賭黃泥岡。那么,人怎么分?”
“這邊就算有人手也幫不上忙。我的話…只要把紅發(fā)那家伙交給我就好?!?/p>
言盡,吳用坐著叫住了身穿道袍的公孫勝。
“既然是賭,賭注是什么?”
“如果我獲勝,『智多星』的名號從此將屬于我。如果貴公獲勝……我將幫助閣下實現(xiàn)您的愿望?!?/p>
六月的烈日下,生辰綱在塵土飛揚的街道上漫步。
領頭的是緊握金蘸斧的索超,士兵們的盔甲在陽光的照射之下熠熠生輝。街道上沒有其他的人影,也沒有任何東西能遮擋這華麗的隊伍。
但是隨著最后也是最大的難關——黑風林的臨近,北京軍的精銳部隊之間也出現(xiàn)了不和諧的氣氛。
“可能梁山泊的盜賊們等在那里,所以士兵們的情緒開始動搖了。”
第五天休息時,周謹對在樹蔭下乘涼的索超耳語道。
“因為昨晚在旅館里有傳聞。梁山泊的軍隊穿過了警戒網(wǎng),潛伏在黑風林…”
“梁山泊的人?說到底還不是土匪?!?/p>
索超嗤之以鼻地笑了。
“如果他們不懂分寸,我就把他們打的體無完膚?!?/p>
索超說著,同時單手揮舞起大斧,但周謹?shù)哪樕蠀s沒有一絲笑容。
“話雖如此,楊提轄也得病有一段時間了。雖然是膿瘡也沒辦法,但和王定的來往好像也太頻繁了?!?/p>
周謹也是在當天才知道二人不會與生辰綱同行。
“這不是很奇怪嗎?”
“這種情況很正常吧。”
周謹似乎無法接受,但索超毫不在意地猛喝了一口冷酒。
“比起這種事,現(xiàn)在可是關鍵時刻。你要振作精神?!?/p>
說著,索超環(huán)視著銀光閃耀的街道的另一邊。
他緊抿著的嘴角,浮現(xiàn)出難以置信的笑容。那張臉難免讓人想起焦急等待祭典開始的孩子。
「來吧,盜賊們?!?/p>
索超身體深處有比盛夏更熱的東西在躍動。已經感覺不到陽光的熱度了。
「快讓我爽個夠吧!」
索超想要大聲叫出來,但還是忍住了。
正要起身的周謹停下了腳步。
“隊長,你剛才說什么了嗎?”
“沒事,我就是太無聊了?!?/p>
索超把金蘸斧扛在肩上,輕松地跳上了馬。
“全軍出發(fā)!”
金色的盔甲,光芒照耀前方的金色大斧,都絲毫不輸給太陽。
距離黑風林還有兩天的行程。

“什么事?”
朱貴用殺氣騰騰的聲音低吼。
在這個埋伏已久的地方,人們圍成一排,高聲叫嚷著。
“這個家伙,不知道是從哪來的,在我們這蹭吃蹭喝?!?/p>
在朱貴面前,走出一個衣衫襤褸的大漢。
“流浪漢嗎?”
朱貴抬頭看了男人一眼。
大漢從蒙在眼角的手巾的陰影中,露出笑瞇瞇的眼神俯視朱貴。
“這里沒有工作了,你快走吧?!?/p>
“不要生氣啊?!?/p>
男人嘲諷地嘟囔著,拿起了擦手的手巾。
“您……”
看著大漢肩膀上那蓬松的頭發(fā),朱貴的眉毛舒展開來。
“那個紅發(fā)……我聽說過,是那個被稱為『赤發(fā)鬼』的情報人員吧?!?/p>
“知道在下的名號,真是我的光榮?!?br/>
“有什么事?”
“我想跟您談談?!?/p>
“什么意思?”
對一本正經的朱貴,劉唐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看起來,你們要失敗了?!?/p>
————————————————————
六月八日。
那天,東街道還很炎熱。

與沿河有森林的西街道相對,東街道一直在荒野中行進。水資源匱乏,可以休息的樹蔭也很少。酷暑中,楊志背著小販用的扁擔,頂著烈日走了大半天。從五月三十日離開北京,到今天已經是第十天了。
“真熱啊?!?/p>
王定曬黑的臉上掛著汗,痛苦地壓低肩膀喘著粗氣。
天剛亮,卻沒有風,空氣也在蒸騰著。
“因為是夏天啊。”
走在最前面的楊志只盯著前方,從出發(fā)起,一刻也沒有放慢過腳步。
“避開最熱的白天,在清晨和晚上行進不是更好嗎?士兵們也很辛苦?!?/p>
“但如果遭到強盜的襲擊,情況會更糟?!?/p>
“話雖這么說,要避免白天行進是常識。但這樣下去會熱死的。要不先在樹蔭下休息到傍晚……”
“一定要在今天之內越過黃泥崗。越過了,以后就輕松多了?!?/p>
“可是……”
“我說過很多次,在最后的甘甜到來之前,任何的失誤都會致命的?!?/p>
“對了,我一直在想,關于生辰綱的事情。首先……我們是誘餌吧?!?/p>
“現(xiàn)在起碼還有說話的精神,就不至于會熱死?!?/p>
楊志沒有絲毫的猶豫。
在期待著休息而側耳傾聽的十名士兵之間,傳來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嘆息聲。
他們和楊志他們不同,他們還肩負著壓在肩上的重擔。
但沒有人敢公然抱怨楊志。
“如果失敗了,你們都會變成苦役,但如果成功了,就會得到獎勵?!?/p>
楊志舉起手中的長鞭,激勵著士兵們。
前方,可以看到幾座小高崗連在一起。
是黃泥崗。
“趁著太陽還高,越過山岡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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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索超的隊伍也進入了黑風林。
籠罩在濃綠陰影下的森林很涼爽,蟬的聲音從頭上稀疏地落下來。
遠處傳來斧頭的聲音,但沒有其他生物的跡象。
一行人在郁郁蔥蔥的樹梢下無聲地前進。
索超毫不松懈地將視線投向道路的左右兩側,為了不讓飛鳥的影子消失,他繃緊了神經。
森林中越來越暗。
沒有風,也沒有一絲的陽光。
周圍充滿了水底般的寂靜。
「梁山泊也害怕了嗎?」
正當索超感到無趣的時候。
腳下開始飄起霧來。
「真稀奇?!?/p>
現(xiàn)在還是白天。不是起霧的時間。
正想提醒周圍人小心點,同一個瞬間,頭頂傳來了轟隆的聲音。森林顫抖著,把樹枝和碎葉一掃而光,一行巨樹倒在了地上。

馬嘶聲與滾木聲一同涌來,士兵們四處逃竄,還有幾個人被壓在了樹下。
接著,四面八方涌起了風塵。
馬蹄聲在大地上回蕩。
押送生辰綱的隊伍,被武器相互碰撞的聲音包圍了。
“來了!”
索超舉起斧頭,用壓倒喧囂的聲音怒吼。
“看見敵人就砍!一個都不要被他們逃了!”
索超猛擰韁繩,駕馭著勇猛的坐騎。不過索超自己比什么都要更加勇猛。此時的『急先鋒』正全身起粟,雙眸喜滋滋地布滿血絲。
霧忽閃忽閃地籠罩著四周。
敵人的聲音,分別從兩邊涌出,就在將要消失的瞬間,又從背后出現(xiàn)。
“來戰(zhàn)斗吧!盜賊們!”
索超見狀,揮起斧頭。
敵人的身影在那被關閉的視野中攢動。
“就在那里!”
索超咆哮著,踢了踢馬腹。
面對霧中的敵人,他猛然間舉起了金蘸斧?
但是,沒有反應。
只是霧輕輕移動了一下。
連已經伸出的手尖兒都看不見了。
沒有捕捉任何敵人的影子。
盡管如此,唯有喧鬧聲、馬蹄聲、刀鋒聲仍在耳邊回響。

「好奇怪啊——」
這霧,似乎蘊含著一絲妖氣。
“不要散開!保護好行李!”
索超揮舞著金蘸斧,騎著馬,緊緊地倚靠在載著生辰綱的馬車上。
“隊長!”
周謹也挺著長矛趕到馬車前,不過其身邊只有五、六個步兵。
“士兵們丟去哪里了???”
“大家都跟著敵人的身影進入了森林。”
周謹?shù)穆曇粲行┥硢 ?/p>
索超的感官里,無論如何都是一片耳聾般的喧囂,看不到敵人的身影。
“隊長,尋找援軍吧!”
河對岸有官軍的駐扎地。但是,即使想請求救援,也被遮天的樹枝的干擾,無法使用聯(lián)絡的狼煙。
在彌漫的霧氣中,仿佛傳來了什么人的嘲笑聲。
「奇怪的味道……」
索超丟下馬,坐上了因為御者逃走而無人操控的馬車。左手緊握韁繩,右手緊握金燦斧。
“繼續(xù)前進!”
言罷,索超毅然決然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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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在霧中明滅的亡靈,梁山泊也是如此。
在生辰綱經過之時,朱貴讓手下們襲擊北京軍的背后。
推倒大樹,讓運送的隊伍亂成一團。
然后,在一片喧鬧聲中,由潛伏在森林里的人們擋住對方的去路。
然而,盡管如此,森林卻被純白的霧氣籠罩,分不清敵我。
即使砍向靠近的影子,刀也只會劃破天空。就算是逃跑,影子也會追到任何地方。
在彌漫著的乳白色霧氣中,只有戰(zhàn)斗的聲音、馬的嘶鳴聲和刀刃相互碰撞的聲音還在不停地回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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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沖背對著森林,望著土黃色的河。
陽光閃閃地反射在河面上。
河里的水越來越少,但浪卻越來越大。
「那個紅頭發(fā)的家伙,不能相信啊。」
對于突然到來的『赤發(fā)鬼』劉唐,林沖無法完全相信這個線人。
但是,對方的話根本沒有反駁的余地。
劉唐說——
如果朱貴的隊伍跟在背后,與潛伏在森林里的人一同襲擊他們,北京軍就會四散。如此一來,擁有『急先鋒』之名的索超只會守著生辰綱,殺出一條血路,一往無前地沖到河灘。因為那里有可以渡過去的淺灘,在那前面三十里有官軍的駐扎地。
在那里,只會有更多的官軍在等待著。
劉唐正確地解讀了林沖的心理。
他也看穿了林沖的手段不多。
在森林里不能使用狼煙,但在河灘上可以使用狼煙來呼叫援軍。
如果不能在對方到達河灘之前制止的話,事情就會很麻煩吧。
這種事,林沖早就想到了。
林沖只有十名手下,這是源自因為王倫不想讓他獨自立功的嫉妒。
朱貴知道是王倫故意而為,也曾想幫助林沖。
“沒關系,再從我這里帶走二三十個人就行了。”
雖然是這么說的,但這件事很快就會傳到王倫的耳里。那樣的話,又會變成麻煩的事情。
所以,朱貴和林沖都懷疑劉唐說的話,但又不敢斷然拒絕。
“有很多木材都是用來做這個的,這可不是北京軍擅長的伎倆?!?/p>
用木材堵水,北京軍一進入河中,就把堰塞水倒灌過來。奔流可以把北京軍隊沖走,消滅掉。
劉唐的策略,確實很中肯。
「但是不得不懷疑啊。」
林沖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又望了一眼河。
「可是,到底有什么……」
原本便是夏季的枯水期,水量就很少,加上現(xiàn)在河灘更加狹窄,中洲也消失了。
“……不要入河?!?/p>
對手下的人這樣命令的同時,林沖把視線轉向了森林。
遠處,虛空中傳來了戰(zhàn)斗的聲音。
「開始了……」
林沖重新握起蛇矛,一把拉住了蓑笠。
側耳傾聽,全神貫注于聲音的去向。
但是,他的眼睛很快就暗了下來,眉心也出現(xiàn)了濃影。
“你們不要離開這里?!?/p>
說完,林沖越過草叢,沖進了樹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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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進入森林,林沖就被困在大霧中。
森林外面天空晴朗,陽光強烈得令人頭暈目眩,但森林里卻陰森森的,像清流一樣的霧籠罩著視野,靜靜地流淌著。
馬上就失去了辨別方向的能力。
遠處可以聽到馬的嘶鳴聲、悲鳴聲、怒吼聲,但就像回聲一樣,無法確定聲音來源的方向。
開始從右手邊傳來,但很快就消失了,接著又從左手的方向開始沸騰。
沒有應該被砍倒的樹木,在這個什么都沒有的平原上林沖感覺到了彷徨。
「怎么回事……」
林沖把手里的蛇矛插在地上。
就這樣在霧中筆直走了一會兒。
不久腳尖碰到的,是剛才插在地上的蛇矛。
林沖停下馬,閉上眼睛。
附近能聽到流水的聲音。
以及,凌亂的馬蹄聲。
林沖繼續(xù)走過去。
感覺很奇怪,腳步也變得很沉重。
突然,林沖睜開眼睛。
就在這一瞬間,金色的大斧從眼前的迷霧中被砍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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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鈞一發(fā)之際,林沖用蛇矛接住了斧頭。
尖銳的金屬聲驅散了霧氣,震撼了身體的沖擊確定了視野。
“找到了!”
拿著斧頭的男人喊道。
男人站在載著行李的馬車的御者臺上,雙目閃閃發(fā)光。
“真是不要命!看我怎么把你踢散!”
斧刃卷起了旋風。
“梁山泊的盜賊,有什么本身??!”
他的眼眸中,映出的梁山泊的大軍,由一個不可思議的蛇矛之男率領。

“『急先鋒』嗎?!?br/>
林沖的眼睛里,也能看到跟隨在索超身后的無數(shù)身著盔甲的騎兵。
林沖捋了捋蛇矛,不顧數(shù)十騎的敵人,撥開濃霧飛奔而出。
不管敵人有多少人,那只眼睛都只盯著索超。
其他的雜魚根本看不見。
“讓開——”
林沖在中間來回揮舞著長矛,把想要回馬槍的軍官斬為兩段,從馬上墜將下去。
“周謹!”
索超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瞥了一眼落在地上的倒霉男子,他扛著金蘸斧,從御者臺飛向失去了主人的馬。
兩匹馬齊飛,金蘸斧與蛇矛交錯。
沉重而尖銳的觸感,鮮明地回蕩在凝結了霧氣的腦髓中。
「好強——」
二人同時這樣想到。
索超眼中的梁山泊,林沖眼中的北京軍,都在動搖著。
就像映在水中的月亮一樣,模糊的輪廓在霧中流動。
「不能被迷惑……!」
索超搖了搖頭。
「都是虛幻的!」
林沖也咬緊了嘴唇。
“這個什么幻術?”
“……耍小聰明罷了!”
聲音重疊的同時,二人清澈的眼神也交錯著。
刀刃再次碰撞。
那清澈的回響,擦去了眼前的霧氣。
“閉上眼睛,向著發(fā)出水聲的方向前進!”
索超和林沖在一起,怒斥了左右不定的部下們。同時揚起馬鞭,拍打著馬屁股。
馬一溜煙地沖刺起來,士兵們也像逃跑一樣追了上去。
只有兩個人還留在霧中。
“來吧!”
索超雙手緊握金蘸斧,專心致志地觀察著對手的動向。
他已經看不到林沖以外的身影了。
林沖也泰然自若地為蛇矛祭起鮮血。
在他的眼中,除了索超以外,也再沒有其他的東西出現(xiàn)了。
————————————————————
在索超和林沖戰(zhàn)斗的時候,馬車已經越過草叢來到了河灘。
士兵們被索超命令在河灘上狼煙四起,一到河灘,林沖留下的梁山泊的士兵就來襲了。
來不及發(fā)送狼煙,士兵們就推著生辰綱就跳入河中,開始渡河。
“飛進火里的螢火蟲啊……”

在俯瞰河面的懸崖上,劉唐的頭發(fā)被飛舞的風吹動著,帶著諷刺的淺笑。腳邊是被打昏的梁山泊士兵,后面是正以蓮花之姿閉目養(yǎng)神的公孫勝。
不久,索超和林沖戰(zhàn)斗著趕到河灘。
“真厲害?!?/p>
劉唐也不禁咂舌。
蛇矛和金蘸斧。仿佛金銀的鳥兒在空中飛翔,拍打著翅膀。
響亮的聲音傳到巖石上。
“喂,你也看看?!?/p>
雖然向公孫勝打了招呼,但對方卻一動也不動。
“出霧好像很困難啊?!?/p>
“……快給我個信號啊?!?/p>
雖然公孫勝的嘴唇沒有動,但劉唐的耳邊卻傳來了聲音。
劉唐有點害怕地縮了縮肩膀,從倒在地上的士兵手中取下弓箭,用鏑箭瞄準。
繃緊了弦,向著晴朗的天空發(fā)射。
鏑矢發(fā)出尖銳的響聲,閃閃發(fā)光,筆直地向天上奔去。
與此同時,索超已經追著馬車開始渡河,林沖則在其后和河灘上其他的梁山泊的士兵也追著馬車入了水。
“一定要注意到最后。”
劉唐笑的瞬間,河底傳來了沉悶的轟鳴聲。
大地顫抖,森林震動。
升起了通天的水煙。

索超叫了一聲。
林沖也回轉馬頭。
但是,誰也沒有趕上。
根本來不及逃跑,馬車和人已經被洶涌而來的巨大洪流瞬間吞沒了。
————————————————————
黃泥崗雖然是黃土裸露的荒山,但山頂上卻有一些零零散散的樹木。
太陽佇立在天空的正中央。
影子縮在腳邊,熱得眼睛都睜不開。
“楊提轄……”
王定干裂的嘴唇無法發(fā)出更大的聲音了。
肩膀上背著重物的士兵們,雙目都是空洞的,連眼淚都快要流出來了。
楊志也不是不覺得熱。
但是不能放慢腳步。
即使做好了萬全的準備,梁山泊也一定會來。
楊志如此確信。
因為有林沖。
黎明的藍色光芒中,浮現(xiàn)出了清澈的側臉。
沒有什么能擋住那靜謐的視線。
「如果是家伙的話,一定會來的?!?/p>
希望會因為王倫牽制林沖不讓他立功。導致林沖不能自由行動。
不然的話,林沖一定會注意到楊志的動向。
就像楊志這么在意林沖一樣。
可是,梁山泊似乎沒有嗅到楊志走東路的消息。到現(xiàn)在為止,一個像樣的人影也沒看到。
知道事情真相的,只有想出這個計策的楊志和被他說服的梁中書,以及索超。
楊志擦去脖子上的汗,晃動著戴上斗笠的手。
熱氣騰騰的路上,別說是人影,連野狗的身影都沒有。
“……在山頂?shù)臉淞掷锷晕⑿菹⒁幌掳伞!?/p>
這么一說,一行人的腳步似乎變得輕快了。
但是,當走到距離樹陰下還有一口氣的地方時,楊志伸出手手擋住了后面的人。
楊志將手按住了腰間吹毛劍的刀鞘。
在樹林的方向,楊志瞥見了有什么東西在移動。
“是誰?”
楊志發(fā)出了尖銳的聲音。
“我們還要問,你們是誰呢?!?/p>
樹林里傳來了鄉(xiāng)音。
“聽說盜賊都去了西邊的路才對……”
對方發(fā)著牢騷。
“是小販嗎?”
楊志凝神細看樹林。
可以看到覆蓋著的貨車和穿著田間服裝的男人們。
“別擔心,我們也是行商的人?!?/p>
“怎么回事?”
樹林里出現(xiàn)了四個男人。
“真是失禮,畢竟這是個人心惶惶的地方。”
年紀最小的男人向道歉楊志道歉道。
“我們是定陶人,和叔叔一起去北京賣棗。”
被稱為叔父的男人有著渾厚的風貌,這是在莊稼人身上看不到的,在盜賊身上也看不到。
站在左右兩邊的三個年輕男子看起來像兄弟,眼神總覺得有些相似。
“聽說梁山泊的盜賊都聚集在西干道,所以我們才繞遠路來的?!?/p>
“要是被遇到了山賊,損失可就大了?!?/p>
“這條路連茶棚和水井都沒有,真受不了。”
可能是知道了對方行商者的身份,放松了警惕的一行人,給楊志他們讓出了乘涼的地方。
士兵們下意識地放下行李,在樹根邊上坐下。
“你們有酒和水嗎?沒有的話,我們這里有一些?!?/p>
賣棗的人看到楊志他們疲憊地喘息著,把喝了一半的葫蘆搖了搖。
戰(zhàn)士們交替著眼神,一個接一個地站了起來。但是,楊志馬上拒絕了。
“不,不用了?!?/p>
“那,吃些棗吧。”
“不用這么客氣?!?/p>
“行商多了,總會遇到下藥的家伙?!?/p>
年輕的男人似乎察覺到楊志的心思,挖苦道。
“但不管怎么說,現(xiàn)在這里好像沒有梁山泊的盜賊?!?/p>
“什么意思?”
楊志將目光移向年輕的男人。
“好像都聚集在西街道了吧。”
“你為什么知道這種事?”
“當然了,這可是村里最近流行的傳聞啊。”
由于楊志不經意間發(fā)出的銳氣,賣棗的人們都露出警惕的神色。
“你真的是商人嗎?”

“你的眼神實在是太兇了。而且,我從沒見過有商人帶著這么大的刀?!?br/>
“你們真的不是盜賊嗎?”
三個年輕的賣棗人伸手去拿裝在貨車上的棍棒。

與此同時,楊志的手,也緊緊按住了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