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武俠小說《劍邪》第三回
昔年本是小無猜,心心相印成知己。
十八相送到長亭,不知英臺女兒身。
朗月清風,洛陽城的戲班子里面不甚熱鬧。唯零星看客散坐于戲臺下。
戲臺上唱著《梁祝》里的名段:十八相送。講的是祝英臺女扮男裝,與書生梁山伯同窗三年,芳心暗許。
臨別之時,梁山伯十八里相送。祝英臺沿途將兩人比做鴛鴦、白鵝、牛郎織女,借以暗示梁山伯,祝英臺是女兒身,表明心跡。
臺下的角落里,一個錦衣公子正看得出神,出奇的是,那一雙英氣勃勃的眼中閃爍著濃情。那是一個少女的情愫。
她是個女人,一個即使穿了一身男裝也掩蓋不住美麗的女人——仙棠。
仙棠自小就喜歡聽《梁山伯與祝英臺》的故事,這“十八相送”便是她最愛的一段。她看戲看得沉醉,仿佛那祝英臺就是她自己,而她的梁山伯,就在不遠處……
“小……公子……”
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興沖沖的跑進戲班,到了一身男裝的仙棠身后。
仙棠一抬眼,女孩知道說錯了話,旋即難為情的吐了吐舌頭,嘻嘻一笑,貼到仙棠耳邊,“張公子在云來客棧,已經安頓好了?!?/p>
仙棠微微一笑道,“派去的人都信得過嗎?”
“小……啊,不,公子請放心,安排的都是受過公子恩惠的人,吩咐過,饒是同門,也不能透露半句。一見到公子的信物,他們就信了,決計不敢走漏風聲。老爺也不會發(fā)現(xiàn)的?!毖诀哒f著,把一枚刻有“天補”二字的玉佩交給仙棠。
仙棠收好玉佩,又問道,“來的時候,周遭都看過了嗎?”
“放心吧,公子,一定不會有人跟蹤?!毖诀咭桓背芍裨谛兀龆D念問道,“我們現(xiàn)在不動身去見張公子嗎?”
仙棠瞧著戲臺上的美好姻緣,含笑答道,“不急,先等等。”
“等什么?”
小姐沒有答話,丫鬟不敢再問。
仙棠已經在這間戲班子里等了五個時辰,再等等,她就能和心心念念的張公子團聚。盡管付出了不小的代價,也都值得。
仙棠端起桌上茶碗,靜靜品了一口,那是洞庭碧螺春,苦中回甘,就像是她的心境,苦盡甘來。
不消片刻,一個跑堂伙計默默走來,換掉了仙棠的茶碗,順便將一封信從袖口里遞給了仙棠。
那跑堂并不是尋常跑堂,在江湖中,他們有一個統(tǒng)一的稱號,叫做:包打聽。專門搜集網羅各種情報,以此牟利。
仙棠接拆開書信,信上言:
七月初七,七巧之日,劍邪英風,一決生死。
仙棠心知,這封信上的消息必將很快傳遍整個江湖,到時候她那逼婚的老父親定會為了應付蕭春花,這個江湖上最麻煩的人,疲于奔命。力保她的未婚夫,玉英風。
屆時她就可以和心上人“張公子”雙宿雙棲。但在這之前,她還要唱完最后一出戲。那就是親赴荊州城,確保蕭春花刺殺玉英風。
——只要她的未婚夫一死,她的婚約就算是作廢了,她就可以如愿以償。
此際,戲臺上的梁山伯已和祝英臺相伴到了長亭,相約七夕之日,芙蕖出水。
仙棠用燭火燒毀信件,紙扇一收,不由莞爾一笑,起身道,“走了,翠屏。我們出發(fā)?!焙竺娴膽?,仙棠不準備看下去,她一直相信,命數(shù)掌握在自己手里,她終會和愛人白頭偕老。即使,今天只能和她的張公子短聚一刻。
丫鬟翠屏連忙應是,又問道,“小,啊,公子,走啊!我們還等什么!”作為貼身丫鬟,翠屏自幼跟著仙棠,她雖不知情是何物,但看小姐喜得良緣,由衷的欣喜,此際竟顯得比仙棠更心急。
仙棠倒是不急,她先是著人駕著馬車挑了些難走的路,在洛陽城里兜了兜圈子,又下車帶著翠屏串了串花街柳巷,穿過人潮,確定沒有探子埋伏,這才踏上了去云來客棧見張公子的路。忽然,耳邊卻傳來一蒼老聲音——
“阿彌陀佛,女檀越可是‘天補幫’仙家鹽鋪,仙大小姐?”
相傳,唐末王芝混跡江湖,后投身鹽幫,得“仙字輩”,起義于濮陽,自稱“均平天補大將軍”,兵敗后,改姓為仙。這便是仙家鹽鋪由來。而仙棠,正是“仙大小姐”。
仙棠心頭一突,什么人竟對她身世了若指掌?
定睛一瞧,身后竟出現(xiàn)一個臉上皺紋對壘,長髯垂鬢,面帶微笑的僧人,他僧衣襤褸,略顯狼狽,應是游歷已久。
“臭和尚,你是誰???”翠屏搶先擋在仙棠身前,自腰間暗暗握住一把短刀。作為幫會小姐的貼身丫鬟,她的手上功夫也不是尋常人可比的。
“翠屏!”仙棠厲聲攔下翠屏,又作一副彬彬有禮模樣,對那僧人道,“請問大師有何指教?”
“貧僧正覺。”
聽到和尚的法號,仙棠心頭一驚,這其貌不揚的和尚便是少林達摩院住持,正覺?
“女檀越可是自幼便和荊州的玉英風定了親?”
仙棠臉一冷,“正是?!彼龑@門親事早已恨入骨髓,若不是她那年邁的老父親無能,怎會同意這門荒唐的親事?
印象中,仙棠只在十三歲時見過玉英風一面。
是年,玉英風十歲,這人總是沉默寡言,宛如個悶葫蘆,一副仙棠讓他往東,他絕不往西的模樣。
仙棠還記得,她蹭讓玉英風幫她去抓蝴蝶,結果蝴蝶沒抓到,飛到了樹上,仙棠就踩著他的背上樹,他不但不反抗,還一副任勞任怨的模樣,毫無男子應有的氣概。
那時,仙棠就已確定,玉英風就是《梁山伯與祝英臺》里的馬文才。一個不折不扣的繡花枕頭,紈绔子弟。仙棠是決計不肯與他成親的。
老和尚見仙棠的模樣,心中暗有幾分無奈,搖搖頭道,“令尊仙人頂,仙幫主育有七子一女,奈何只有你成了才,卻不得重視,只因你是女眷,貧僧說的對嗎?”
“你——”翠屏聽得氣憤,待要拔刀斬了這和尚,又被仙棠攔下。
“大師,小女子不才,并非大師口中那成才之人,承蒙夸獎,且問大師便要如何?!毕商牡?。
“貧僧出家人,本不應插手江湖事,仙大小姐與張公子一對佳人,貧僧斷是不該棒打鴛鴦?!?/p>
“那你這臭和尚還有什么要說的?”翠屏自幼跟隨仙棠,對小姐的感情,猶勝親人,自然比仙棠還要激動。
“只是,蕭春花,蕭施主殺孽深重,仙大小姐此番盤算,只怕這腥風血雨,只為成全你二人姻緣,豈不自私?”
“大師,這話還是省去得好?!毕商牡?,“仙棠只是凡塵中一弱女子,人孰無過?若是世上能有兩全法,便請大師指點迷津,若沒有,那請恕仙棠執(zhí)迷?!?/p>
聽了仙棠的話,正覺和尚無奈苦笑,搖搖頭道,“好吧,既然檀越心意已決,貧僧言盡于此,臨別前僅有一言相告?!?/p>
“請說。”
“殺人之刀,操在你手,殺與不殺,全憑一念?!?/p>
“謹遵教誨?!?/p>
仙棠說完,正覺悻悻離去,消失在寂靜街道的盡頭。仙棠望著他蒼涼的背影,也覺這老者身影落寞,方才實不該與他無理,但情非得已,正如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然而,就在下個剎那,仙棠回憶方才言談,忽然心念一動,怔在當場。
這和尚是怎么知道張公子的?
一念及此,仙棠再不耽擱,奔赴云來客棧。
當仙棠趕赴客棧,她知道她已晚了一步,她精心安排的隱秘房間中,張公子早已不在。只剩下幾個被人迷暈的鹽幫子弟,一大箱金銀首飾和——一封信。
信上寫道:
吾愛仙棠
一別經年,風仍念念不忘。
今知伊人心有所屬,風雖痛心疾首,奈何自慚形穢。
然,君子成人之美,風雖算不得謙謙君子,也必厚待張公子。
如違此言,五雷誅滅。
只盼七巧之日,佳人愿赴荊州一敘。
屆時,風必還君明珠,完璧歸趙。
玉英風上
讀罷,仙棠恨恨咬緊牙關,將信紙緊緊攥在手中。她千算萬算,終是低估了那繡花枕頭,玉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