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紛亂矛盾不成邏輯的思緒終于從她的大腦中抽離，就像是潮退后的沙灘，空蕩而無比疲倦......

? ? 微微的搖晃的感覺不知從何處傳遞而來，似曾相識地親切。雖然是閉著眼睛，但是她仍然能感覺到陽光的溫度。

? ? 好困......床好軟......不想就這樣醒來......

? ? 但是不行。

? ? 有什么在催促著她。

? ? 雪姬隱隱地感到些微的失落。

? ? 她睜開眼睛。

? ? L在床邊仔細地審視著她。

? ? 雪姬忍住嘆氣的沖動，雙手支撐著身體想要坐起來。L卻眼明手快而且不容商量地按住她的肩膀，讓她重新躺下來。

? ? “你剛剛退燒?！?/p>

? ? 頓了頓，他補充道：“一天兩夜，持續(xù)高燒，體溫一直在43度左右搖擺。原因不明?！彼穆曇袈犐先シ浅Ｉ硢　?/p>

? ? “我想是感冒了。你知道，在海水里泡久了，又被風吹的......”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也有些發(fā)澀，看來真的受了涼。不過L一臉“鬼才相信那是感冒”的表情讓她覺得十分尷尬，于是她飛快地想好了一個蒙混過關并且貼合實際的問題：“我們這是在哪兒??？那天晚上后來又出什么事了？”

? ? 這次，L的回答干脆簡潔：“你那時忽然失去意識了，后來我想，至少先帶你離開那個人工島。算我運氣，在紐約港的港口遇見了渡?！边@時他的表情明顯地變得無比輕松愉快。

? ? 渡回來了嗎？雪姬心里也充滿了欣喜，但是，很快地，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對L那不定時的脫線感到無奈了：“L，我以為你會先告訴我這是什么地方?！?/p>

? ? “船上?！被卮饋淼卯惓Ｑ杆伲瑫r雪姬非常清楚地感覺到：現(xiàn)在L的心情不是一般的好，現(xiàn)在她可以肯定了，剛才L并不是脫線，而是有意捉弄她。

? ? “幽靈船？”雪姬有些郁悶地回敬道。

? ? “我們都是大活人，所以這個說法明顯站不住腳。不過，在我們的船現(xiàn)在所行駛的海域上，倒是經(jīng)常有幽靈船出沒?！边@時L已經(jīng)不想費心隱藏笑意了。

? ? 短暫的大腦短路之后，雪姬一下子坐起來：“我們......在馬尾藻海？！”

? ? “沒錯。如果要準確描述的話，我們現(xiàn)在正身處大西洋中的一片非常特殊的區(qū)域。這里可是盛名在外啊，但是，并沒有多少人真的敢來一探究竟?！?/p>

? ? “所以，我們現(xiàn)在......是要去‘下一個地點’了嗎？百慕大三角，我沒說錯吧?！?/p>

? ? “總體而言，是這樣沒錯。”他們破譯出來的第四個IP地址，所顯示的地理區(qū)域就是鬼蜮般神秘兇險的百慕大三角。

? ? 不知為什么，雪姬的表情變得有些陰沉。

? ? “L，我覺得我大概知道這里是誰建立的據(jù)點了。”

? ? “嗯？”

? ? 雪姬拉過被子，重新躺好：“Poseidon。”

? ? “說真的，我就猜大概會是‘海洋之神’這一類的?！盠倒像是并不很在意：“你再好好休息一段時間吧。最好......睡到不想再睡為止?！?/p>

? ? 對于這不怎么符合語言表達規(guī)則的話，雪姬報以微笑：“恩，那我要好好地補覺了?！?/p>

? ? L跳下椅子：“晚安......雖然時間不怎么對頭。做個好夢，雪姬。”

? ? 雪姬輕輕合上眼睛，不讓L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剛才他對自己的稱呼而引起的紛雜思緒。

? ? 她聽到L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走之前細心地帶上了門。

? ? Apollon的事......算了，就算現(xiàn)在把自己的想法告訴L，又對他有什么幫助呢？只能讓他平添一層擔憂顧慮，況且到那時，他一定會更疑心自己吧......

? ? 本以為自己不會再有困意，可是，在正午暖暖的陽光下，剛過了一會兒，她就沉沉地睡著了。

? ? ......

? ? 日光當正，天氣晴好，海面上只有微風吹動，實在是行船的絕好天氣。

? ? “渡，華米之家......真的已經(jīng)沒事了嗎？”空蕩蕩的甲板上，L幾乎是一刻也不停地向渡詢問著各種各樣他其實已經(jīng)知悉的事，仿佛生怕渡會再一次如此長久地離開他，毫無音信。

? ? 渡的臉上略帶倦容，掩不去剛剛經(jīng)歷過的悲痛的痕跡，但此刻，面對L，他的神色是無可置辯的欣喜：“嗯，L，放心吧。華米之家里的孩子、教授和相關人員已經(jīng)轉移到安全的地方了?！痹捯粑?，渡平復了一下心情，繼續(xù)說：“這次華米之家受的打擊真的很嚴重。事先沒有防備，對方又使用了生化武器，有三分之一的孩子......好在雅麗婭拼死阻止了對方對華米之家網(wǎng)絡的進一步入侵，F(xiàn)和Q又動用了FBI的力量，這才沒有讓傷亡擴大。不過......至今也沒查到對手的底細。這段時間我一直在忙著妥善安置幸存的孩子。他們的狀況不是很好。S說他們是感染了一種人工病毒。雖說是這樣，但是他們表現(xiàn)出的癥狀完全不相同。我們想盡辦法，充其量也只是讓他們的身體狀況不再惡化。我已經(jīng)去和首相交涉過了，最后說服他提供了可靠的安全保障。L，抱歉離開了這么長時間，開始時還能通過S了解你的狀況，后來卻......完全沒辦法了?！?/p>

? ? “渡......只要渡回來我身邊，一切就都沒問題了?！盠像小孩子似的靠在渡身上：“渡，X死了......是我的責任......還有華米之家......差一點，渡的心血就全毀了。還有那些因為這件事離開的孩子們......渡，是我沒能好好保護他們......我沒想到他們會......”

? ? 渡的手掌在這段日子里又粗糙了一些，但那種溫暖的感覺卻一點都沒變：“不是你的錯?！彼穆曇羝胶蛥s又異常堅定，手指輕柔地細細整理L的頭發(fā)：“我們誰也沒想到華米之家會這么突然的遭遇襲擊。但是，雖然對方的身份始終沒有查明，L，你也明白吧?！?/p>

? ? “嗯，是Star Gate?！盠暗暗咬牙：“他們到底是怎么知道華米之家的方位的。突破網(wǎng)絡防線，攻擊華米之家，而且時間偏偏是......”是他指示雅麗婭攻擊他們查到的那個網(wǎng)址之后的，第三天。這么快，就像是早早地設下圈套等著他鉆進去一樣。

? ? L竭力壓下心頭涌起的怒意。也許是因為這收效甚微的努力，他忽然輕輕咳嗽了幾下。

? ? “我沒事，渡。只不過是那天晚上著涼的后遺癥?！彼麚屧诙砷_口之前說。

? ? “話說回來，你的胳膊......完全好了嗎？”這大概是L最想問的問題了，只不過從渡回來之后，他就一直在事無巨細地詢問自己的情況，絲毫沒有給他問這個問題的機會。

? ? “你看，不是和以前一樣靈巧嗎？完全不必擔心。”看著L不相信的表情，渡微笑著補充道：“雖然有時候還是會覺得受傷的地方有些疼，但真的沒什么別的影響?！?/p>

? ? L暫時繞開了這個話題，轉而和渡輕松的聊著其他零碎的小事，心里卻暗暗發(fā)誓：絕對要讓那些該下地獄的家伙付出代價！

? ? 大西洋的萬頃碧波似乎無比平靜。L此時乘坐的輪船是一艘裝備精良的中型船，卻只有寥寥幾人乘坐，如果不算駕駛船只的“船長”和“舵手”，實際上就只有三名乘客。不得不說，這確實是對船上寬敞空間的浪費。不過，考慮到他們此行的目的，這種浪費似乎也就可以被原諒了。

? ? 馬尾藻海。世界上唯一沒有海岸的海域。洋中之海。這里幾乎沒有海浪。

? ? 翡翠色的無浪水域美麗而平靜，誰也不會想到這是世界上最危險的區(qū)域之一。

? ? 在帆船時代，因為這里幾乎無風無浪，它變成了無數(shù)船只的墳場。

? ? 機械船的時代來臨之后，這里也并未成為坦途。頻繁發(fā)生的海難和神秘事故把這片海域涂上了陰郁而恐怖的色彩。

? ? “那么，IP地址顯示的方位就是這附近？”

? ? “沒錯，誤差不會超過8平方海里?！?/p>

? ? L沉默地望著平靜得有些詭異的海面，然后低聲說：“這樣的話，那地方就應該是在海底了?！?/p>

? ? “船上已經(jīng)準備好潛艇了。J會在這里把我們放下去，然后留在這里接應。”

? ? “不，告訴J，我們下去之后，讓他馬上離開，一秒鐘都不能多耽擱。華米之家的重建需要他。況且......這里實在太危險，留在這兒有害無益。”

? ? 渡躊躇半餉，終于同意。

? ? 這時，雪姬出現(xiàn)在甲板上。亞麻襯衫，皮外套，牛仔褲，簡單利落。

? ? “清水小姐，我們馬上就要體驗一下乘坐‘鸚鵡螺號’的感覺了。怎么樣，身體沒問題吧？”

? ? “不要總是說得我好像很嬌弱?！毖┘⑿χf。

? ? “我可絕對沒有這個意思?！盠嘴角上揚：“那么，向世界上最神秘的海域——百慕大三角海底進發(fā)吧?！?/p>

? ? “聽起來很像海底世界一日游?！?/p>

? ?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個認知也算是正確吧?！?/p>

? ? 膚色黝黑的J指揮著“舵手”們調試已經(jīng)挪到甲板外側的潛艇。

? ? “真的不需要我們留下來接應嗎？”一切就緒后，J忽然有些焦急地詢問L。

? ? “這是為了你們的安全。我不想再有任何一個人為這件事付出生命了。死去的人已經(jīng)夠多了。相信我，J，回去幫助重建華米之家比守在這兒接應我們要有意義的多。”

? ? J好像也知道，沒辦法改變L的決定了。

? ? “渡......對不起......”在其他人都沒有注意的時候，雪姬來到渡身邊，低低地說。

? ? “你真的不必這樣，清水小姐。這不怪你。L已經(jīng)對我說過這段時間你們做的事了。我還沒有好好謝謝你幫了L這么多?！倍蓽芈曊f。

? ? 雪姬只是用力搖頭。

? ? “好了，這些都不必再說了。準備出發(fā)吧?！?/p>

? ? 黑色的流線型潛艇沒入海水中。J注視著那片迅速恢復平靜的水面，最終轉過身去，下令返航。

? ? 海水中的能見度并不是很高，但足夠安全駕駛潛艇。這艘潛艇是半機械化操作，只需要一個人便可以控制。

? ? 透過經(jīng)特殊加工的玻璃制成的舷窗，可以看到海水中不時有魚群游過，大小差距懸殊的海藻始終占據(jù)著視野。

? ? 水壓計顯示的數(shù)值一路升高，潛艇外也越來越暗。渡打開了潛艇前面的探照燈。

? ? 他們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很明顯，如果在海底遇到什么意外，幸存的幾率幾乎為零。更何況，這里是人人聞之色變的百慕大三角。

? ? “深度3500米（注：大西洋的平均深度為3627米）?！?/p>

? ? “快到海底了?！?/p>

? ? 探照燈打出的光柱之外，已是一片濃的化不開的黑暗。

? ? 最先發(fā)出警報的是硬度極高的舷窗玻璃。它忽然開始嗡嗡作響。

? ? 響聲起初不大，但他們聽得清清楚楚。

? ? 外面的海水起了變化。不再維持那像是刻意偽裝出來的平靜，從海底深處傳來越來越劇烈的攪動。無數(shù)氣泡從窗戶附近閃現(xiàn)又消失，緊接著，震蕩變成了翻攪的“漩渦”。

? ? 與通常出現(xiàn)在海面上的漩渦不同，這次海底的劇變并沒有多么震撼的視覺效果。事實上，這一切甚至沒有給接近大西洋底的黑暗海水帶來多少變化。然而那無形的力量卻更勝海面上出現(xiàn)的最大的漩渦。

? ? 不，這根本不能被稱作“漩渦”......

? ? 機器和儀表紛紛失靈，探照燈熄滅，潛艇不再受控制，它長筒型的身軀在翻攪著的巨大力量推動下瘋狂地打著旋......

? ? L覺得他一定是在鋪天蓋地席卷而來的眩暈和惡心中暫時關閉了感官，因為他對接下來聽到、看到的事毫無印象（話說回來，就算當時視覺正常，在黑暗中他也看不到什么）。他只記得身體無數(shù)次地被甩到墻壁上、失靈的儀器上，或是和另外兩人撞在一起。胸口悶痛到無以復加，心如擂鼓，惡心到極點卻連干嘔都做不到。這真是他一生中最恐怖的體驗。有一會兒，他覺得腦子里面一陣尖銳的劇痛，就像是有一把刀沿著神經(jīng)把頭部整個劈開。那時他真的以為這次要完了。

? ? 不知過了多久，伴隨著一次力道異常巨大的撞擊，潛艇驟然靜止了。

? ? 這一次沖擊力再次把L的身體拋起，然后狠狠摔在地上。

? ? 而后——一切停止。

? ? 過了好久，L才勉強支起身體。雙腿不住地打顫，他不得不撐著翻倒的某樣東西站了起來。

? ? 視網(wǎng)膜重新聚焦。開始時，L認為他的眼睛一定是在剛才的恐怖經(jīng)歷中出了什么問題。

? ? 透過舷窗，他看到外面明亮如同白晝。

? ? 但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身處大西洋海底。

? ? L借著這明亮的光環(huán)視潛艇內部。所有的東西都摔得七零八落，渡和雪姬臉色蒼白，昏迷不醒。看來，比起他們，自己已經(jīng)算是被撞得很輕了。

? ? 謹慎地確認過渡和雪姬并無大礙之后，L跌跌撞撞地走到舷窗前。他輕而易舉地找到了光源。

? ? 在極近的距離內，通體金色的海底建筑物呈現(xiàn)在左前方。五棱錐的形狀。五面墻壁都向外打出強烈的白光。體積龐大，氣勢恢弘。陸地上的任何建筑物都不能比擬。

? ? 海底金字塔。

? ? 關于這片海域的傳說之一就這樣被證實了，但L確定，沒有人會想到那傳說實現(xiàn)的方式。

? ? 與幻想中的“大西洲文明”或是什么外星人毫無關系。

? ? 它純粹是人類的造物。

? ? 有人出于一種惡劣的惡作劇心理，按照傳說中的樣式，建造了這海底的奇跡。

? ? 金字塔的五面墻壁上都鐫刻著精美的花紋，在墻壁正中，花紋聚合成了再簡單不過的幾個英文字母：“Star Gate”。與金色的墻壁相映襯，這些組成字母的花紋是鮮艷純正的紅色。在接近塔尖的部分，海藍色的花紋排布成希臘字母，連綴成一句話：“大海能沖刷掉人類的污垢（注：這句話是希臘悲劇大師歐里庇得斯的名言）?！?/p>

? ? 這無疑是一種狂妄的炫耀。但必須承認，他們有炫耀的資本。

? ? 就在L的注視下，金字塔正對著潛艇的一面墻壁從中央緩緩“開啟”了，露出了一個黑漆漆的洞口。緊接著，潛艇開始平緩的移動。有什么東西拖動著這潛艇，將它推入那個洞口之中。

? ? 短暫的黑暗過后，視野重新明亮。

? ? 隨潛艇涌入的海水無比迅速地消失了，干燥無水的巨大空間隨即現(xiàn)形。第一眼看去，金字塔內部異?？諘纾坪跏裁炊紱]有。然而很快，L便知道了，這只是視覺上的誤差。

? ? 放大了的低沉聲音透過舷窗玻璃，透過潛艇金屬的外殼從容不迫地傳來：“打擾大西洋底不變的寧靜的不速之客，我給你兩分鐘時間，從這潛艇里面出來?！?/p>

? ? L回頭望了一眼仍舊昏迷不醒的渡和雪姬，深吸一口氣，打開了潛艇的艙門。

? ? 光線在一瞬間變得強烈而刺眼，然后又迅疾地恢復到之前的亮度，就像是一個活物在抖動身軀。

? ? 視覺過了好一會兒才恢復正常，L仔細打量著這里。

? ? 周圍的墻壁和腳下的地面都好似琉璃一般，有光華隱隱流走，卻又不像是Hera的迷宮那樣華美絢麗，令人心神迷亂。那光華只是淡淡的一抹，卻讓這個神秘而壯觀的建筑物呈現(xiàn)出云端仙境般的飄逸之美?！翱諢o一物”的寬廣空間絲毫不顯突兀，讓人毫無道理地感覺這空寂之中包含著什么神異的東西。

? ? 黑色的潛艇在這里顯得如此粗糙而不協(xié)調。就像是精心燒制的晶瑩剔透的琉璃上的一塊刺眼的黑色機器磨痕。

? ? “從五十年前到現(xiàn)在為止，我這里還是第一次接待陌生的訪客。”平穩(wěn)而從容地，一個聲音從這琉璃般的建筑物四面八方傳來，略帶回音，聽不出任何喜怒變化。

? ? L忍不住四下環(huán)視，但四周仍舊空無一人。

? ? “作為這里的主人，這樣的接待方式好像并不能稱作有禮貌?！盠鎮(zhèn)定了一下情緒：“我們剛剛可是差一點就死于你的‘殷勤招待’了。而且，我不喜歡這樣和一個不露面的隱形人說話。”

? ? “你們？”

? ? L思考了一下，最終決定以沉默來應對對方的問題。

? ? 在幾乎可以說是漫長的等待之后，那個聲音再次響起：“好吧，那我就滿足你的要求。不過你錯了，剛才的‘渦流’遠遠不足以置你們于死地，”下一刻，從四面八方傳來的“立體”聲音突兀地轉換成了正常的音效：“我對‘你們’很好奇。”

? ? 正對著L的那面“墻壁”悄無聲息地打開。

? ? 平靜無波的淺褐色眼眸不帶情緒地凝視著他?！皦Ρ凇崩^續(xù)向兩側打開，于是清瘦而高大的身影現(xiàn)出了全貌。

? ? 深棕色的濃密長發(fā)直到腳踝，只松松地用一根純白的綢緞發(fā)帶自發(fā)根處系??；身上簡單地穿著一件深藍色的寬大長袍；骨節(jié)分明的手中緊握著長而銳利的三叉戟；他膚色微黃，瘦削的臉上略帶病容，卻絲毫不影響雍容的氣度。

? ? 恍若歷時千年，被漫長的光陰細細打磨過每一寸每一厘細微之處的完美的琥珀。僅僅是無感情的視線，便令人不由自主地折服。相形之下，容貌反而成為了微不足道的陪襯。

? ? 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皺紋，至多是三十幾歲的模樣。然而歲月的劃痕被如此圓融深沉而又清晰明了地印在了那雙淡褐色的眼眸中。

? ? 那是只有看盡浮世滄桑的睿智老者才會有的深不見底的目光。身份，地位，情緒，目的......一切的一切都被沉淀到最深處，絲毫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 ? 完美無瑕，通透明澈，卻有無限謎題再猜不透。

? ? 與充滿了危險和壓迫感的Apollon截然不同，在這個人身上，L仿佛感受不到任何東西，又仿佛感受到了太多，卻又不知如何形容。

? ? “現(xiàn)在，讓另外的人也出來吧?！泵髅魇呛艿统恋囊袅?，L偏偏聽得清清楚楚。

? ? “恐怕不行。他們現(xiàn)在暫時還沒有從潛艇里走出來的能力。你的‘見面禮’可不是什么有益身心健康的東西?！?/p>

? ? 細長的三叉戟尖端略微向下低垂：“果然有趣。我已經(jīng)忘了有多久沒有人這樣對我說話了?！彪m然嘴上說著“有趣”，然而對方臉上的神情和語氣卻是一成不變，毫無起伏。

? ? 三叉戟柄端的藍寶石閃爍了一下?？此瓶湛杖缫驳慕ㄖ锖盟聘惺艿搅酥魅说闹噶钜话悖粤钊搜刍潄y的速度顯現(xiàn)出紛雜的細節(jié)。

? ? 琉璃般的地磚無聲地變形、凸起，一座龐大而平滑的操作臺迅捷地顯形。一面墻壁褪去微微流轉光華的晶瑩色澤，一瞬間，大西洋底的景色盡收眼底，不知從何處而來的光源把外面的海水照得透亮。深海中奇形怪狀的魚類和節(jié)肢動物偶爾顯露一下身形，又迅速消失。L還來不及表現(xiàn)出驚詫，更多他叫不上名字的稀奇古怪的儀器紛紛自墻壁、地磚處凸顯，只一會兒工夫，這個原本空蕩蕩的空間就變得像是某個科學怪人的實驗室和觀景臺的結合體一樣。

? ? 高大瘦削的身影大步走向操作臺。長袍抖動，深棕色的長發(fā)也隨之略微起伏。

? ? 他嫻熟地搗騰起平臺上擺放的各色瓶瓶罐罐。一支中等大小的試管中被不斷加入各種不同的液體，試管中的溶液由開始的深綠色逐漸變淺，最后變成水一樣無色澄清的液體。隨即，它被移到了試管夾上。只一會兒工夫，試管中的溶液便開始在酒精燈上滋滋地冒氣泡，它的顏色再次變化，等到那人蓋上酒精燈的蓋子時，試管中的液體已經(jīng)變得仿佛是流動的純銀一般了。

? ? 那人拿過兩只空置的高腳杯，把試管中的液體很平均地倒進去。兩只高腳杯只有底部盛放液體。

? ? “馬尾藻海特有的藍藻、深海蠕蟲的細胞萃取物，還有我自制的藥劑，混合之后——就成了最強效的恢復劑。”他邊說邊用熱水把兩只杯子倒?jié)M。神奇的是，兌了比例這么多的水，杯子中的液體看起來卻好像并沒有被稀釋一樣，仍然閃動著純銀般靈動的色澤。

? ? L猶豫了一下：“那些原料聽起來可并不怎么讓人放心?！?/p>

? ? 從出現(xiàn)到現(xiàn)在，那人沉靜如秋水般的面龐上第一次露出一絲類似于微笑的表情：“那也可以理解。沒關系，我可以等。我擁有的東西從來都不多，時間倒是多得怎么都揮霍不完?！?/p>

? ? “你擁有的東西看起來可并不少?！盠盯著這巧奪天工的“金字塔”，忍不住說。

? ? “你是說這里的這些？”那一絲笑意轉瞬即逝，重又變成古井無波般的平靜：“不過是——一個漂亮的殼子，用來幽閉這幅軀體而已。就像是貽貝一樣，沒有什么可以值得炫耀的?！?/p>

? ? 這句話說得平平常常，但在L聽來卻覺得胸口有些發(fā)悶。

? ? “你......從五十年之前開始，就一直呆在這里了？”L脫口而出。這簡直比大西洋底真的有這么一座神異的金字塔還要不可思議。

? ? “難以置信，是不是？其實有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這不像是真的。在這里，在大西洋的最底層，一天就像是五十年，可五十年——也就像是一天一樣。時間這種東西在這里已經(jīng)失效了。而我——”他有些出神地看著外面被燈光照得通透翠綠的海水，搖搖頭，仍舊平靜地說：“我也被時間拋下了?！?/p>

? ? 他不再專注于L的反應，轉身徑直走進了潛艇。

? ? L急忙跟了進來——鬼知道他要接下來做什么！

? ? 他在昏迷的渡和雪姬身前停下來。

? ? “喂！你......”

? ? “原來如此......怪不得你們能找到這里?！彼目跉庥辛四撤N變化：平靜依舊，卻不再是古井無波一般，靜謐的水面之下隱藏著未知的暗流：“Eruda在幫你們?！?/p>

? ? L暗暗攥緊了拳頭：這一次，絕對要......

? ? “還有威爾。”他自言自語道。

? ? 神經(jīng)高度緊繃的L頓時被他搞得一頭霧水。

? ? 再回頭時，他看向L的眼神竟有著隱隱的悲傷。

? ? 靜置千萬年的琥珀。L無端地這樣想道。他的眼眸如穿越時空自遠古而來的琥珀，通透澄凈千萬年不變，就連悲傷，也只是在那深處的更深處，微微蕩漾的，千萬年前琥珀剛剛成形時留下的流水般的波紋而已。

? ? 他不置一詞，徑自走出潛艇。片刻后再回來，他手中端著那兩只盛裝著銀色液體的高腳杯。

? ? L幾乎是不顧一切地攔在他身前。

? ? “放心，這種飲料對身體絕對沒壞處?！彼檬种廨p輕推開L。那樣篤定而絕無半分偽飾的語氣。

? ? 他身上的那種無條件地讓人心折的東西竟讓L打消了繼續(xù)阻攔他的念頭。

? ? 他輕輕扶住渡的身體，讓他微微仰頭。那動作異常輕柔。他一點一點的把杯子里少量的液體喂渡喝下，用了很長時間。隨后他又同樣喂雪姬喝下了杯子里的液體。而后，他站起身，靜靜凝視著渡已然蒼老的臉龐。

? ? 讓L大為驚訝的是，不到一分鐘時間，渡和雪姬原本蒼白的面頰便漸漸透出血色。接著，他們大聲咳嗽起來。

? ? L幾步跑了過去。

? ? 渡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的就是L混雜著焦急、擔憂和欣喜的臉。

? ? “......別擔心，我沒有事?！倍缮斐鍪?，輕輕撫平L緊皺的眉頭。

? ? “渡......”L一把攥住了渡的手，再也不愿松開。

? ? “威爾?！?/p>

? ? 渡的瞳孔驟然收縮。他安撫似的拍了拍L的手背，然后松開手，站起身，仿佛是做夢一般的盯著眼前長發(fā)及地的男子平靜的臉。

? ? “......卡遜教授（作者注解：此處Poseidon的本名借用著名環(huán)境保護學家、海洋生物學家、第一部直擊環(huán)境問題的著作《寂靜的春天》的作者：蕾切爾.卡遜的名字，以此向這位倡議環(huán)境保護的先驅致敬。PS：因為Poseidon是男性，所以他的名字變化為：雷切爾.卡遜）？”

? ? “威爾，真沒想到，有一天我們會在這里再次見面。五十多年了，你老了很多啊。”第一次，這神秘的人的話中流露出了些許感情。

? ? 渡的表情仍然好像是在夢中：“......卡遜教授，你......還是和五十多年之前，撕碎斯德哥爾摩來信的那個時候，一模一樣。只有頭發(fā)變長了好多......”

? ? 長時間的靜寂之后，渡恍惚地問道：“卡遜教授，為什么......你變成了這樣......”

? ? 這兩句話聽起來很矛盾，但對面的人一點也沒有詫異，平靜依然。

? ? 這場景異常詭異而又莫名地帶著無比深切的哀痛。

? ? L直覺的感到，這個時候，還是由渡自己和那個人單獨交涉比較好?？雌饋恚珊苁煜つ莻€人，而自己完全不知道那家伙的底細。他小心地試圖把雪姬扶起來。

? ? “......L，可不可以先不要動......我感覺......好奇怪......”雪姬劇烈地喘息著。

? ? “......好熱......”平復了一會兒，她接著說：“不過胸口比之前舒服了很多，至少不那么悶了?！?/p>

? ? L不由分說地用力扶起雪姬，離開了潛艇。無論怎樣，雪姬離那家伙越遠就越安全。

? ? 那個人卻只是默默地盯著雪姬看了一會兒，并沒有加以阻攔。

? ? “L，這樣......好嗎？讓渡和Poseidon單獨呆在一起......”他們剛剛在琉璃似的地面坐下，雪姬就擔心地詢問。

? ? L回頭望著黑色的潛艇，沒有說話。渡和那個人分明很久之前就有很深的交情，但這......怎么可能？

? ? “你......你知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多久？”半餉，L猶疑地問道。

? ? “‘他’？Poseidon嗎？”見L肯定地點點頭，雪姬猶豫了好久，最終低聲回答了他......

? ? L被雪姬口中的答案驚住了。過了好半天，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已經(jīng)站了起來，無意識地來回踱步。

? ? 這答案......怎么可能？？？！?。?/p>

? ? ......

? ? “卡遜教授......五十多年前你失蹤的時候......我做夢都沒有想到，你會變成......”

? ? “雷切爾.卡遜這個人，已經(jīng)在五十年前死了?！逼届o的回答沒有絲毫停頓的接上了微帶顫音的問話。

? ? “......死了嗎？那個學貫東西，才華橫溢的卡遜教授......已經(jīng)死了？那你又是誰？！”

? ? “Poseidon?！?/p>

? ? 席卷心頭的悲痛太過強烈，一時間渡竟然覺得無比滑稽。

? ? “在牛津上大學的時候，我本來學的是經(jīng)濟學，那個時候，就是因為卡遜教授的一堂公開課，我費盡心思改了專業(yè)?！?/p>

? ? “威爾，你是我教過的最聰明的學生。也是最努力的一個?！被貞浀墓饷⒃赑oseidon臉上閃爍。

? ? “威爾......還真是......幾十年沒人這么叫過我了。我是——”渡冷冷地看著對面的人：“我是奎許.華米。威爾.斯科特這個名字是上學的時候捏造的避人耳目的假名?？ㄟd教授早就知道我真正的身份，卻從來沒有改過口。你到底——是卡遜教授，還是占據(jù)他軀體的——Poseidon？”

? ? 淺褐色的眼眸平靜不再。

? ? 沉默良久，對面的人——Poseidon，亦或是雷切爾.卡遜——忽然自言自語似的說了起來。? ?

? ? “海洋是一個奇跡。生命源于大海。一切生物的體液都和海水的成分相似。海洋是地球上所有生命的母親。五十年之前，這是雷切爾.卡遜的座右銘。現(xiàn)在——這依舊——是Poseidon的座右銘?！?/p>

? ? “......這是卡遜教授在那節(jié)公開課上的開場白。他在物理、化學、生理學這幾個領域都成就斐然。然而他把自己的全部所學都用于研究和改善海洋生態(tài)環(huán)境。從來......從來都沒有停止過努力，直到五十年前......”

? ? 渡說不下去了。Poseidon把話接了下去：“五十年前，美國秘密在大堡礁海域進行生化武器實驗。我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幾乎要發(fā)瘋了。大堡礁是地球上最大、也是最美的珊瑚群聚地。在那里進行生化武器實驗......我不愿意去想像后果。我用盡各種辦法，試圖阻止這件事發(fā)生?？上?.....比起珊瑚和海洋生態(tài)環(huán)境安全，美國政府顯然更重視和蘇聯(lián)的那愚蠢的軍備競賽?！?/p>

? ? “那一年的九月二十七日，卡遜教授帶著我們幾個學生坐船到大堡礁附近測驗水質。結果出來之后，卡遜教授攥著一節(jié)已經(jīng)泛白了的珊瑚骨架，一動不動，好像他自己的靈魂也和那些死去的珊瑚礁一樣煙消云散了?！?/p>

? ? “你還記得那一天啊，威爾?！?/p>

? ? “怎么可能忘了呢？回到英國之后不久，卡遜教授收到了斯德哥爾摩的邀請函，通知他獲得了那一年的諾貝爾化學獎?？ㄟd教授當著我們的面，把信撕得粉碎。再后來......他向學校遞交了辭呈。我所知道的關于卡遜教授的最后的消息，是他來到瑞典，拒絕接受諾貝爾委員會的授獎。從那以后，卡遜教授音訊全無，五十年間我再沒聽說過有關他的只字片語?！?/p>

? ? “五十年前的九月二十七日。那一天，牛津大學的教授雷切爾.卡遜死了。”Poseidon沉靜的話語不知不覺間滲透了在五十年歲月中深深沉淀的痛苦：“那天，我看著化驗得出的大堡礁一帶海水的PH平均值，看著成片成片變成灰白色的，從前以美麗繽紛，種類繁多著稱的珊瑚礁，看著不久前連想都不敢想的結果直接出現(xiàn)在眼皮子底下，萬念俱灰。保護和恢復海洋生態(tài)是我畢生的理想，可是那一天，我絕望了。我們人類仰仗著海洋的恩賜進化成如今的模樣（作者注解：Poseidon的這段話中的觀點類似于人類起源“海猿說”：古猿與南方古猿之間空缺了280萬年。在這段空缺時間里，沒有找到任何有關人類起源的過渡性生物的化石，海猿說認為，化石空白期的人類祖先，不是生活在陸地上，而是生活在海洋里。也就是說，在人類進化史上，存在著幾百萬年的水生海猿階段。地質史表明，400萬至800萬年前，在非洲的東部和北部，曾有大片地區(qū)被海水淹沒，迫使部分古猿下海求生，從而進化成了海猿。幾百萬年之后，海水退卻，已經(jīng)適應了水中生活的海猿又重返陸地。它們才是人類的真正祖先。），可是我們又是怎樣回報這位真正的母親的？！我覺得我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勞的。活著的意義已經(jīng)消失了。從牛津大學辭職，拒絕諾貝爾委員會的授獎，對我來說已經(jīng)是在這世上需要完成的最后兩件事了。那之后，我出高價買下了一艘橡皮艇，獨自來到了傳說中的‘海上墳場’，在那里拔下了充氣塞?！?/p>

? ? 此時的Poseidon雙眼閃爍著奇異的光。那絕不是快樂的光芒，而是，積郁數(shù)十載的悲苦。

? ? “我不知道Star Gate是怎么找上我的。不過......反正，那也不重要了。他們在我淹死之前把我撈了上來。然后，他們給我看了很多東西。跟我來?！彼盟谱兞艘粋€人，情緒高亢激動，徑自疾步來到潛艇外的“大廳”。渡一言不發(fā)地跟在他身后，臉上浮現(xiàn)的表情那樣哀戚，好像他正在參加一位生平摯交好友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