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邊有個小賣部(26)

劉十三的日常生活已經(jīng)固定,收集全鎮(zhèn)居民資料,進行評估,挑出推銷保險成功性比較高的,展開地毯式轟炸。球球和王鶯鶯提供資料,程霜分析,劉十三行動。幾天下來,工作成績還沒看到顯著提升,但他再次熟悉了云邊鎮(zhèn)。
童年的長輩,都兩鬢染白。年輕人大部分去了異地,剩下的給茶園打工,少數(shù)繼承祖業(yè),繞著小小的店鋪生活。
千禧年以前,越劇團來是件大事,在電影院演出,人山人海。那時放電影,除了學校包場,基本坐不滿。因為收益差,影院老板平時直接改成錄像廳,臺上擺個電視機,門口箱子里一堆VCD碟片,兩塊一張票,自己挑碟子進去。逃課少年和無業(yè)青年,常常拎袋瓜子,一待一下午。
千禧年以后鎮(zhèn)上多了網(wǎng)吧和KTV,電影院越來越正規(guī),劇團來得少了。那些聲名顯赫的旦角名字,逐漸模糊,逐漸消失,劉十三只記得她們女扮男裝,一襲長衫,苦讀中狀元,一回首神采飛揚。
周末廣場前人潮洶涌,完全出乎劉十三意料。聽聞是浙江省著名劇團,一票難求,云邊鎮(zhèn)人民爆發(fā)出了可怕的熱情。
黃昏蓋滿山間,云邊鎮(zhèn)電影院內(nèi)傳出“磬哐磬哐”的鑼鼓聲,人們陸續(xù)進場,檢票老頭一張張撕下票根,偶爾看眼外面,那姑娘不是銀行的秦小貞嗎?外面站半小時,在等人吧。
槐樹下,秦小貞抬抬手腕,六點半。她往東邊張望,那方向有服裝一條街,五金副食店,再遠點還有浴室和茶樓。夏天太陽落山晚,這會兒露著紫紅色的天際線,天空藍墨水似的,她看的地方都亮起碎金般的燈光,亮成一串一串,等的人沒來。
那就是不來了吧?秦小貞想著,涼鞋踩踩地面,畫一個圈,那怎么辦?總不能自己進去吧?兩張票浪費一張,心里難過。
她輕嘆口氣,不遠處有腳步聲,驚喜地一抬頭,眼睛里的光瞬間暗了暗,不是她要等的人,但確實是找她的。
“小貞,你怎么還沒進去?”
問話的是秦小貞媽媽,新燙的頭,揮著蒲扇趕蚊子。秦小貞爸爸看女兒不吭聲,立刻目光四周掃掃,沒發(fā)現(xiàn)可疑人士。
秦爸爸哼了聲:“走吧走吧,一塊兒。”
秦小貞偷偷往那個方向再瞄一眼,不情不愿:“里面悶,我等一會兒進?!?/p>
秦媽媽瞇著眼看墻上海報,第一場《五女拜壽》,第二場《醉打金枝》,第三場《珍珠塔》,隨口說:“你小姨剛剛打電話,要來看,沒票,正好碰到你,你不是發(fā)了兩張嗎,給她一張吧。”
秦爸爸說:“還有一張票呢,拿出來,我打電話喊她?!?/p>
秦小貞咬著嘴唇想借口,多疑的秦爸爸板著臉,問:“票呢?”
“丟了?!?/p>
“丟了?一個信封里的怎么丟,昨天還看你放茶幾上的?!鼻貗寢尠櫭?。
“丟了就是丟了,只有一張票,小姨要的話,拿我這個好了?!鼻匦∝戦_始發(fā)急,之前期待某人快來,這會兒反而希望他別來。秦爸爸是退休工程師,預判能力極為出色,一看秦小貞的神情,推測真相:“你給那個牛大田了?”
秦媽媽后知后覺,才發(fā)現(xiàn)女兒今天穿一件白色雪紡連衣裙,以前她嫌容易弄臟,不怎么穿。今天秦小貞不光穿裙,還細細畫了眉,淡淡涂一層唇彩。秦媽媽跟著猜到真相,痛心疾首:“小貞啊,你這是不學好,牛大田沒出息的?。∷懔?,不看戲了,回家,我們回家好吧?”
秦媽媽拉她的手,秦小貞一言不發(fā),寸步不移,低著頭。
槐樹邊,還有一棵槐樹,底下站著創(chuàng)業(yè)三人組??吹角丶胰四樕F青,劉十三說:“來看戲的,結(jié)果要被人看戲了?!背趟f:“他們好像吵起來了,秦爸爸在罵人,我去找牛大田?!?/p>
劉十三輕蔑地呵斥:“現(xiàn)在他們是家庭內(nèi)部矛盾,你把牛大田抓過來,他們就增加了外部矛盾,到時候不但吵架,還會變成打架?!?/p>
程霜呵呵笑了笑:“那你有什么高見?”
劉十三看著不遠處的秦小貞,她既不肯走,也不吭聲,按照他接待客戶的經(jīng)驗,此類型的女士要么不爆發(fā),要么魚死網(wǎng)破,非常貞烈。他想想說:“我們派球球去傳話,讓她先回家,半夜收拾好細軟,我們接她跟牛大田私奔?!?/p>
程霜上腳一個飛踹,劉十三差點跌出槐樹范圍,他捂著屁股怒目而視:“你干嗎?”
程霜冷笑:“你和牛大田拐賣婦女,秦家人做鬼都不放過你們?!?/p>
球球樂呵呵捧著一袋子炒米,邊吃邊勸:“爸爸媽媽冷靜一點,注意身體?!?/p>
秦媽媽蒲扇都不扇了,苦口婆心,想讓女兒回心轉(zhuǎn)意:“小貞,我跟你爸爸在鎮(zhèn)上算是開明的,沒逼過你。牛大田實在不行啊,我們從小看他長大的,但凡他有一點上進心,也能考個??茖W校,他做正經(jīng)事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