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季尸

（對《博德之門3》起源人物阿斯代倫嘗試進行的描畫和思忖，內(nèi)容主觀，感到不適請及時退出。）

阿斯代倫。這個人物的設定是很有意思也很吸引人的。由于我還沒有通關游戲，只間接獲得了許多關于阿斯代倫的各類信息；又及“善線”的界定其實十分困難，對我來說相當模糊（可能包含也可能不包含做出非邪念開局、不獵殺卡菈克、不鞭打地精營里被綁縛的冒險者等選擇，但一定包含很重要的——成功勸阻阿斯代倫飛升，觸發(fā)其“善墮”劇情，改變其陣營）；再加上本文做不到嚴格遵守套用DND基礎規(guī)則，所以這些寫出來的東西難免偏頗。先在此致歉。

阿斯代倫——我嘗試以亨伯特吟誦Lolita的三個音節(jié)的方式默念他的名字——又如他的家人達利瑞亞在存活下來后呼喚他名字的方式，疏離、困惑但執(zhí)著。阿斯塔瑞安。四個元音音節(jié)。阿斯代倫。

規(guī)則賦予他的吸血鬼眷屬與游蕩者職業(yè)、騙子身份及遠溯至西方奇幻背景賦予他的精靈血統(tǒng)都既是枷鎖也是利器，與現(xiàn)實世界的集體潛意識加減相疊后，使他能夠自這些悠遠的意象里汲取營養(yǎng)，讓他成為一個先驗地擁有自由的、陣營趨于邪惡和混亂的、靈活游離于各世界與各意象之間的角色。這些意象與情感蘊于觀眾的期待視野中，亟待他的創(chuàng)造者將鏡頭對準他，予我們驚喜的扭轉(zhuǎn)和突破。

沉浸漫游于費倫大陸上，我在思考何以無法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的時候，會這樣分析他：這個人物清晰的血肉骨骼，能夠如此被剝離和縷析。按元素屬性劃分，可分為：1.精靈-地表高精靈血統(tǒng)部分（高雅、浪漫、貌美、自由的天性）（——獨特之處）；2.人物身體和精神被奴役的漫長歲月里，與本性割裂和相悖的部分（被壓抑和扭曲，以及被新賦予的饑渴嗜血）（——獨特之處）；3.被植入蝌蚪，半擺脫奴役狀態(tài)，被挖掘并主動發(fā)現(xiàn)生靈們（creatures）生存和智慧的無限可能的部分（正確認識自己、旅伴與其他造物的心靈歷程）（——普遍之處）；4.和費倫大陸乃至現(xiàn)實世界中的所有普通人和野心家一樣，未被及時干預，愈發(fā)想要更多，從渴求生存躍到重獲自由再到貪婪脂膏，想要奴役和漁利他身處的世界并獲取快感的部分（智慧生靈的一種高級精神需求）（——普遍之處）。按時間順序劃分，可分為：1.理論上光鮮適意的未成年或說往日時期（或貴族，或官員，不論官爵高低和善惡與否。若這部分信息被微調(diào)過了，那便假設他是個沒有特殊背景的普通地表高精靈，其出身和天賦也帶有光華；若其任職期間曾經(jīng)作惡，則驗證了其邪惡陣營出身）；2.被迫變成過街老鼠般的吸血鬼眷屬，世俗身份降格并喪失自由，精神和肉體被奴役時期；3.被蝌蚪入侵身體后，與塔夫和其他旅伴同行時期；4.重獲自由后的畫外時期（由塔夫的選擇所主導，或至少被塔夫的選擇影響）。

無論采取怎樣的方式解剖他，其中構成他的最重要的雙螺旋核心，一是他是一個完整的、獨立的，為自己的目的行動的個體（擺脫奴役，無論奴役他的是誰，無論他要采取怎樣的手段）；仇恨精簡了他的行動，濃縮了他的意志，但未能賦予他洞察荒原土地上每一寸毛發(fā)和劇院舞臺上每一個機關的智慧。二是塔夫的決定——被“造物者”賦予了極大權力——能夠在獲取他（阿斯代倫）的信任之后，幫助他、毀滅他、塑造他，引導他走向他愿意奔赴的結局。天啊，阿斯代倫，這個人物簡直太需要被引導了（但我不愿稱他為他者），他從實驗室里帶著阿爾吉儂的尖牙利爪走失在荒原里，這尖牙利爪原本就名為自由但改變了形狀，于是他認不出它，他視線所及的一切都被絕望和恐懼壓制，對他來說可能性最大也是最便利的結局便是從懸崖上跌落，等待一個更強者拾取他的尸體（果實）。

透過創(chuàng)造者精妙的手去注目，阿斯代倫身上有不少有悖于各類傳統(tǒng)的新鮮討巧之處。拋開DND完善的游戲規(guī)則不談，僅從意象和集體潛意識的審美角度而言：他的吸血鬼眷屬身份，是對其高精靈血統(tǒng)的背反；他的嗜血、骯臟與臣服，是對其浪漫自由天性的背反；他的騙子背景、游蕩者職業(yè)，是對前二者的雙重背反；他對往日的哀悼和割殺，是對自己過去的安逸和欣悅的背反；他混雜、多疑、事不關己的立場、行為和言語，他對塔夫從防備逐漸走向認可的過程，既是他身上復雜性的表層體現(xiàn)，也是對其自身和塔夫身上可能深存的超越性的背反和對背反的瓦解。是的，背反是終將被瓦解的。如同靈與肉終將合而為一。如同阿斯代倫走在終路時的方向，各類矛盾在他體內(nèi)翻攪、中和、消失，只剩一方屬性主導，把他拉進曾奴役他的人的老路，抑或帶他迎來透徹的新生。

近三百年的曲折生命里，在他（阿斯代倫）所有的天賦和歷程中，被他保存下來的僅剩的美好物什，一是他和其他造物別無二致的追求自由的心（由于被役使而格外強烈），二是他對于美的自覺。人類靠第一種東西拓展精神領土縱深，靠第二種東西延續(xù)靈魂生命活力。如同杜麗娘發(fā)覺自己十六歲的心魂被深閨幽禁，如同瑪麗任憑自己美麗的身體被欲望驅(qū)策（《秋之韻》），如同阿申巴赫為最沉默最壓抑的追尋而死（《死于威尼斯》，美的覺他與美的極致和危險）。被動與自己更早的過去割斷后，他（阿斯代倫）的言語和他的身體權能并攏，成為了他唯一的探索工具、慰藉和武器。通過暴力去捕獵和通過言語行欺是奴役他的人強加給他的烙??；而回憶對自己形貌的感覺，口燦蓮花地贏得包括塔夫在內(nèi)的主體對他的好感，及至探尋和獲取肉體的快樂，則是他在依靠言語和身體行欺之外，唯一能夠重獲對身體的掌控權和掌控感的事情。借由身體這條通道，仰賴塔夫這個可靠的變數(shù)，友情和愛情在此分野；始終不變的，只剩銘刻在微弱的靈魂之火上的信任。幸運而又巧合的是，他們——塔夫、阿斯代倫和他們的其他旅伴們——能依靠信任和選擇做成很多事情。

把阿斯代倫和我們自己置入真空去諦視和被諦視，有人喜歡他的“邪”，喜歡他的陣營和經(jīng)歷閃露出的冷酷、詼諧和虛無色彩，喜歡他俊秀外表下隱藏和主動袒露的一切，他令人絕望的幽默感，他狼狽又精確的示弱，他背上的“詩”，他的嗓音和動作，他的獠牙、紅眼睛，他的卷發(fā)、尖耳朵，他能撐起他的波浪褶繡衣的肩膀，他裸露在外的、漲著幾乎被夸大了的青筋的小臂，他危險的笑容和柔軟的死穴，他所有的施予和接納，他全部的攻擊和抗御……好了，我會在用這些飽含性意味（不論性別）的意象去分解和注釋他的行為上打住的。于我而言，我最喜歡的是他的“善”和他摒棄了謊言的真誠——得到近乎創(chuàng)造者的權力后，被同行者塔夫捕捉到并引導的部分——crpg世界呈現(xiàn)給我們的無盡的可能性。乍現(xiàn)的靈光帶出水下遺城，比先王的寶藏和神祇的祝福更值得珍重。

我還喜歡“蒼白的精靈”這個短語里幾乎相同權重的兩個意象：“蒼白”和“精靈”。他的過去充滿紅黑色的冷硬、欺瞞、血液和死，跟他的發(fā)色、膚色、頭腦和靈魂的顏色，以及他自尊脆弱的、迷途之人的本質(zhì)形成謬以千里的對照——在他變成“老鼠”之前的春風得意里，這些東西可能是他加諸于其他受害者身上的；在從地表跌落之后，他開始翻滾在黏稠和臟污的泥沼里，變成驚惶的獵食者和獵物，飽嘗被尖木樁抵近胸膛的恐懼。在他背叛他的血統(tǒng)又重獲新生、找回他的天性之后，他終能看山是山地回到他的身份和靈魂之中，笑容不再危險，眉頭不再為生存而緊皺，乘奔御風、猶有所待（“所待”的對象即為塔夫），如同妙音鳥低拂過的巨樹枝椏或崖外川陵般飄逸無拘。在無法判斷阿斯代倫的話語是否帶有誘騙的動機時，塔夫選擇熱忱，并知道阿斯代倫會報還以熱忱。得到塔夫幫助、對抗了最大心魔的阿斯代倫弧光（character arc）落成，趨于完滿，并將在距離主線情感幾乎最遠的位置上繼續(xù)閃動。

若要雞蛋里挑骨頭地尋找創(chuàng)作者在塑造阿斯代倫時的瑕疵是如此困難，但也并非不可能：比如這個人物在被奴役的二百年間偏向于寂靜和扁平，弧光黯淡（只用幾個小事件強調(diào)了他前主人的兇殘和他本人陣營的定型）；尤其是當將這些年歲與精靈和人類的壽命對照去看的時候。還有大結局之后，一切塵埃落定，如若塔夫親自做那位外貌嬗變的犧牲者，身為塔夫戀人的阿斯代倫的選擇，會因為太貼合他本人的陣營、出身和設定，而存在僭越先期劇情情感主體、令玩家（而非塔夫）感到不快的可能?！斎唬@也只是我作為一名不合格玩家的吹毛求疵而已。知曉如此多NPC和其他項目的工程量的前提下，對它們和他們的創(chuàng)造者唯有感謝和佩服。

我會記得阿斯代倫和創(chuàng)造他的才華橫溢的創(chuàng)作者們——以接受一個踏實篤定的新世界鋪展在我面前的方式，而非作為塔夫。

（如果你也不討厭阿斯代倫，那么非常感謝你。Have a nice d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