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 二十五、大將之風(fēng)
朝陽照過炊煙,漢軍營帳中四處喧囂不止。 “聽說了嗎?”在進(jìn)早食的一伙漢兵,圍坐炊旁,“昨日,咱們李敢將軍的那伙親兵,叫人給廢了大半,我親眼瞧見,有不老少都是讓后營的兄弟抬回來的?!? “哈,讓他們平時跋扈,跟人干起來,不是照樣吃癟!” “誒誒,可別亂說,聽說那些傷重不能起身,還有些斷手?jǐn)嗄_的,都是叫一個人干的。連李敢身邊的參將,都叫他錘沒了半邊臉,可嚇人了!” “聽他們瞎扯,一個人傷了上百人?你去問問,就是李廣老將軍,也做不到吧!指定是剿匪的時候失了利,跑下山的時候讓自己人踩得!” “我也聽說了,這伙山匪不簡單,領(lǐng)頭的是個高個的花臉,心狠手辣,一出手就弄死好幾個禁衛(wèi),李敢將軍都被他打成重傷,現(xiàn)在還沒醒過來呢?!? “真的假的?這年頭的山匪這么有本事嗎?還是個花臉,你以為是唱戲嗎?” “是真的,前營早就傳開了!確有其人!誒誒,你們瞧,就長得和那家伙似的————” 說話間,一個著民裝的花臉壯漢,正從這伙漢兵身邊經(jīng)過,似乎是向什么人問了路,徑直朝著大營正中行去。他身后不起眼處,似乎還跟著個穿胡服的矮個子少年。 “誒誒,等等,你剛說的那花臉,不會就是那人吧————” “想什么呢?那樣的兇徒,能容他在營中走動?指定是五花大綁重兵把守啊!那兩個估計(jì)是揚(yáng)威武行的人。” “也是,大將軍哪能讓兇徒在營中橫行呢?” ? “你如何到大帳來的!” 被指著鼻子的公孫賀勃然大怒,起身拔劍,營中眾將反應(yīng)更快,已將花豹圍住。唯獨(dú)衛(wèi)青與蘇建穩(wěn)坐不動,目視以威。 “問了路,走來的——”被披甲執(zhí)劍的眾人環(huán)伺,花豹不以為意。 “衛(wèi)青,”公孫賀偏頭問向一旁端坐的衛(wèi)青,“我不是叫你著一隊(duì)人看著他么?” “恐怕只是再多些人,也照樣攔不住他————” “就那么幾個人,也想攔我?”花豹的這等言辭,在公孫賀聽來根本就是對大漢的蔑視,只是他沒注意到,被眾將身影遮住的蘇建,似乎在繃著笑。 “狂徒,我等前日不曾縛你,是認(rèn)為你尚情有可原。今日你竟公然打傷衛(wèi)兵,擅闖行軍大帳,若不拿你,軍威不存!眾將,將他拿下,死活不論!” “慢!”衛(wèi)青制止眾人,自己則緩緩站起。 “怎么,怕我了?” “衛(wèi)青!你還要放縱這些人到什么地步?” “公孫將軍稍安,”衛(wèi)青不緩不慢,輕輕按住怒不可遏的公孫賀,“這里畢竟是行軍大帳,不是動武的場所,也容不下我等二十幾人在此械斗。不妨移至帳外,這樣眾人也施展的開?;樞值懿唤橐獍??” “也好!省得將你們打趴了,你們不服氣!”說罷,花豹轉(zhuǎn)身出了大帳。 “這廝————諸位莫要出手,待我公孫敖徒手擒了這不知死活的后生!” 眾人隨公孫敖一起跟了出去,公孫賀默默瞪著衛(wèi)青,責(zé)怪他鼓動這些將校,大庭廣眾之下與那莽夫比武,卻對一直拱手作揖的衛(wèi)青無話可說,忿忿地也跟了出去。大帳之中,終于只剩衛(wèi)青與蘇建二人。 “衛(wèi)青,為那人設(shè)計(jì)至此,連你親姐夫都舍得得罪,可別到了最后白忙活一場?!? “我敢跟你打個賭,自認(rèn)不會料錯?!? “若是那人沒能用好這場大戲呢?你打算怎么收場?” “殺————” “哈?不是覺得殺了可惜,才費(fèi)了這許多周折么?怎么現(xiàn)在反而這么果斷了?” “那人若真會走入死路,我也不必救他。不過,”衛(wèi)青拍了拍蘇建的肩膀,“我何曾看人走了眼么?” “莫不是你要————” 蘇建話沒說完,帳外竟響起陣陣呼聲,此起彼伏,仿若軍中在歡慶一般。 “那個人先放放,看看眼前這人如何?”衛(wèi)青攏著好友,大笑而出。 ? 大帳之外的廣場 “娘的,放開老子!老子再跟你大戰(zhàn)三百回合!” “得了吧,三合都過不了的家伙,還在鬼扯什么?老實(shí)呆著——” 被鎖死雙手的公孫敖趴在地上動彈不得,對著坐在他身上的花豹大罵不止,早已全然不顧自己的將軍身份,周遭圍滿了進(jìn)退不得的同僚,以及趕來圍觀甚至高呼叫好的漢軍士兵。 滿面陰云的公孫賀也在其中。 “戎奴,如意,屏退眾軍?!? “回驃騎將軍,早食剛過,晨訓(xùn)不至,正是眾軍散休之時,無軍情不得調(diào)動,這是軍規(guī)!” “混賬衛(wèi)青!我就不該容他立這等軍規(guī)!” 先前圍住花豹的諸將不談,此時圍在周遭觀戰(zhàn)的兵士已有百十人,公孫賀僅是晚了一步,便已入內(nèi)不得,只得在外圍差親隨,盡可能疏散兵士,卻只是制止不住。只聽得圈內(nèi)又是一聲悶響,頓時呼聲又起———— “混賬!放開我!” “哈!剛才還笑我?你李家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公孫敖你少酸我!再不濟(jì)我也比你強(qiáng)!” “是是是,姑且是比我多撐了兩合。李沮大人您真是神勇無比,在下佩服您的五體投地呀!哈哈哈哈————” 剛剛才被花豹放回人群的公孫敖,看見同樣被花豹一手擒住的李沮,頓時回了神采,身旁的一眾同僚剛剛還憤憤不平,現(xiàn)在卻各自開始冒冷汗。 “還有誰?” 眾將面對花豹心不在焉地質(zhì)問,躊躇不前。 “還有誰???” 看著兩位軍中大將相繼慘敗,無人敢應(yīng)。 “他娘的狗屁朝廷,軍中竟養(yǎng)些廢物,難怪處處被匈奴欺負(fù),還要連年給人送老婆————” “在下趙不虞,不容你辱罵我大漢朝廷!” “等你練好了本事再說這話!”飛起一腳,將剛剛站出來的小將又踹回了人群之中,砸倒了身后一眾兵士。 “此人當(dāng)真是怪物,也難怪李敢將軍得之心切?!? “力敵三百之說,恐非謠傳。” “我等也莫要再輕慢此人,諸位,一起拿他!” 隨即諸位將校一齊沖上,先有兩人被花豹扔到空中,再有兩人被掀翻在地——可這些久經(jīng)沙場的干將也不是吃閑飯的,便是中了花豹的拳腳,也全然不退,連花豹也連連感嘆‘端的耐打’。 圈內(nèi)眾人相持不下,圈外卻炸開了鍋。軍中何曾見過這等陣仗,統(tǒng)軍領(lǐng)兵的各營首領(lǐng),與一個神勇無敵的鄉(xiāng)野莽漢在行軍大帳前拼起命來,看得圍觀兵士熱血沸騰,叫好不斷,氣氛火熱地連身為監(jiān)軍的公孫賀都壓制不住。這位驃騎將軍怒意滿懷,看著不遠(yuǎn)處與兵士一同叫好的衛(wèi)青和蘇建,更是氣的咬牙切齒。 卻是此時,由帳后轉(zhuǎn)出一名兵士,徑直奔走而來,沒等公孫賀問話,那人便先拜答: “將軍,關(guān)押在小帳的犯人逃了!” 公孫賀聞聲一驚:“哪個犯人?” “白發(fā)的青年!” 此時公孫賀的親兵都在周遭維持秩序,身旁無人跟隨,又不容他多想,即刻便跟著那人疾行往帳后而去,除了衛(wèi)青與蘇建,竟無人察覺。 “如你所料?”蘇建與衛(wèi)青尾隨而去。 “不出所料——”衛(wèi)青的笑意未曾稍減。 二人行至帳后,看到的,是那報(bào)信的兵士刀脅公孫賀,與他倆對面而立。 “壯士且住手,有話好說!”先開口的是蘇建,驚慌地竟有些刻意,甚過被脅的人質(zhì)。 “這位將軍好眼力,連公孫大人都未曾看出有恙,卻被大人一眼識破我并非軍中之人————” 只這一句,塞得蘇建無話可接,被脅的公孫賀卻驟然冷靜下來。 “你這相貌,我也認(rèn)得,”衛(wèi)青接過話來,“不如將頂上的屋山幘除了如何?” “怎么?怕人誤會是軍中兵變?你這軍中,還有人會參你這大將軍不成?” 未及戰(zhàn)場,便生兵變,為將之失,重則奪職。 “你,也曾從軍?”衛(wèi)青的臉色與方才不同了。 “閑話少說,現(xiàn)在不該談?wù)剹l件嗎?” 蘇建瞥了深思的衛(wèi)青一眼,搶先答了話: “你這人雖頑劣,卻也頗有手段。先前與李敢將軍一戰(zhàn)的始末,我等均已知悉。聲東擊西、瞞天過海、直擊主將,你若統(tǒng)兵,必為良將!大將軍求才若渴,若你愿歸順大漢,入軍中任職,不日必能出人頭第,功成名就!此事,想必公孫將軍也是極樂見的————” 蘇建說著,還意味深長地向公孫賀使了個眼色,卻被公孫賀硬生生瞪了回來。 而那邊的白狼也不急著答話,只等這位大將軍開口。 蘇建見白狼沒有回應(yīng),繼續(xù)勸誘: “你若從軍,你那一行眾人,與你之前的種種,都可一筆勾銷。莫要擔(dān)心我們使詐,公孫將軍與你留在這里,我這便去擬軍令狀!” 聲音未落,蘇建轉(zhuǎn)身要走,卻被衛(wèi)青拉?。? “前日之事,非爾等之過,我與公孫將軍本也不欲治爾等三人之罪,你大可不必行刺客之事以作要挾。將公孫將軍放了吧,我即傳令,放爾等離去。” ‘等,衛(wèi)青,你不是要……’ “另幾人呢?” “山匪戴罪,令他們從軍立功就是了?!? “此話如何作數(shù)?”白狼冷冷地問。 “你不明言,不就是擔(dān)心不作數(shù)么?我既知你心意,擔(dān)心何用?”衛(wèi)青冷冷地答。 白狼也不多話,將匕首從公孫賀頸上挪開。公孫賀也不急著逃開,反而這多時聽他三人話里有話,這事前后也猜了七八成,只盯著蘇建,一聲不吭,竟將蘇建盯得心虛了。 “你實(shí)是良才,當(dāng)真不愿再從軍?”衛(wèi)青似乎仍未死心。 “不愿————” “不愿名垂青史?” “不愿————” “不愿登堂入室?” “不愿————” “不愿富貴平生?” “不愿————” “————大丈夫立于世,志將焉存?” “——————” 最后一問,白狼未答。 ? “大將軍,您這————哎!可惜了這等英才!” “公孫敖,你被那廝按在地上的時候,可不是這副嘴臉?。 ? “姓李的,你少酸我!放那花臉走的時候,我可瞧見你臉上掛淚啦!” “怎了?男兒淚,淌為國殤!有何不可?” “夠了!都住嘴!”公孫賀厲聲呵斥,大帳立時無聲。眾將心中嘀咕,驃騎將軍似乎比晨間火氣更盛了。 “彼等三人無罪,自是不可強(qiáng)留,大將軍已盡力了?!闭f這話時,公孫賀卻是不帶怒氣,反而有些自責(zé),“倒是我等將帥不合之事,卻要根除?!? “驃騎將軍,您這是——” “自今日始,我自請免去監(jiān)軍之職,軍中由大將軍全權(quán)行事,諸位莫要異議!” “這————” 眾將皆看向一言不發(fā)的衛(wèi)青。衛(wèi)青也不答話。沉默良久,只莫名其妙地說了這一句: “蘇建,與你打的賭,是我輸了?!? ? “呼————累死我了。打這二十幾人,比打那三百人還要費(fèi)力!” “可還盡興?” “那是!自靖邊以來,沒這么痛快過!” 花豹,哈依客與白狼,三人三馬,往云中而去。 “說起來,你還一直沒說與我們兩人。你們擒了那幾個賊,沒能揪出幕后主使么?為何還要將我?guī)Щ卦浦校俊? “別提了,亂著呢?連縣衙都砸了,卻屁都沒有!” “你們砸了縣衙?”白狼陡然一驚。 “呵————”談及此事,花豹臉上頓時寫滿不屑,“放心吧,沒人知道是俺們干的。那臟心的,一個活口也沒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