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jié)束的很快，白鳥不在說話 而他們在聊一些瑣碎的事情，而結(jié)束之后 ，他當(dāng)然是要跟著平菇回去的。

平菇的臉從頭冰到尾，會議一結(jié)束，他就猛地站起來，一把拉著白鳥的手腕將人扯出去。

看著同僚粗魯?shù)膭幼?，龍骨揚眉，忍不住問，“不擔(dān)心？”

說的是雨林。

雨林懶洋洋的斜他一眼，“你指誰？”

擔(dān)心平菇還是白鳥啊。

龍骨陷入了沉思。

而平菇這邊竟然沒有吵起來，白鳥笑瞇瞇地看著他的側(cè)臉，覺得平菇真是好看極了。

比忒斯諾特的極光還要好看。

但是平菇顯然沒有什么好心情，他現(xiàn)在很焦躁。

白鳥問他：“出事了？”

平菇抿唇，看了白鳥一眼，白鳥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

“去醫(yī)院?！?/p>

卡卡受傷了，重傷，昏迷不醒。

白鳥知道這個消息，一時間也安靜下來。

有誰……不想讓卡卡知道真相嗎？

說傷的重其實也不是特別重，不致命，但大概要在床上趴上那么一兩個月了。

卡卡痛苦哀嚎，“趴著睡？！我不要！”

平菇斜眼：“你傷在背上，不趴著睡，難不成躺著睡?！?/p>

卡卡：“……”你是我親哥啊。

但一想到白鳥說的話，他沉默了。

萬一，平菇真不是他哥，怎么辦。

他不太想去思考這個問題，于是把臉埋進(jìn)枕頭裝死。

平菇嘆了口氣，無奈地說：“好好養(yǎng)傷，我先走了。”

“哥再見。”

“嗯?！?/p>

白鳥雙手環(huán)胸，歪頭看見這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忍不住笑了笑，“感情這么好，干嘛不多聊會兒，我又不是不等你?！?/p>

這話說的陰陽怪氣不討喜，尤其是在會議上還膽大包天地胡謅，平菇眉梢一挑，白鳥頓時慫了。

認(rèn)真了？他有點害怕，又覺得很刺激。

可是平菇還是沒有罵他，只是拽他的時候力道大了不少。

今晚，注定是個難眠之夜。

卡卡因為傷口疼，一整夜都難以合眼，直到后面麻藥的效果慢慢蔓延到全身，他終于是撐不住睡去。

雨林坐在自己的書桌前，筆刷刷在紙上寫著，這些東西是絕對的機密，所以不可以用電子設(shè)備處理以免泄露，而唐死后，他的工作大部分被分給了她和龍骨，可惜那位爺一向不愛處理政務(wù)，所以現(xiàn)在她相當(dāng)于獨攬了大權(quán)，看著原來讓她心煩不已的文書都有了點開心。

而白鳥，倒是意外睡熟了一次。

平菇房里還亮著燈。

別人如何睡不著他是不清楚，也不太想清楚。但自己無論如何都閉不上眼，其中緣由平菇心里門兒清。

但那有什么辦法呢，他栽在這個人身上，栽的太狠，太疼，早就爬不起來了。

平菇眨巴眨巴眼睛，伸手揉了一把臉，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天看見的影象。

那是挺多年前的了，白鳥十三四歲的樣子，大概是為了給愛蘭潔慶生，他去買了蛋糕。

可是緊接著平菇看見了白鳥一進(jìn)門就被愛蘭潔小姐拿槍指著的樣子，那人眼中本是帶著欣喜和藏不住的雀躍的，看清楚愛蘭潔手上拿著的東西之后，就變成了無邊無盡的暗色。

也是奇怪，明明是那么漂亮澄澈的藍(lán)色眼睛，陰沉起來的顏色竟然比現(xiàn)在窗外天上翻滾的鉛云明亮不了幾分。

平菇眼眶發(fā)熱，不知怎么的又想起來一場煙花盛宴，他撞到了拿糖葫蘆的小孩子，在對方的連連道歉中面無表情地跨過了碎掉的糖葫蘆，然后買了一根新的塞進(jìn)小孩子手里，被一個小少年夸贊。

他說：“大哥哥，你真好?！?/p>

平菇仔細(xì)回想他那天為什么會心情那么好，然后一想就想起來起來了，那天是卡卡的生日，只比白鳥晚了五天。

左右不過十來天的生日，最是好調(diào)換。

平菇嘆氣，這大概就叫做報應(yīng)吧。

白鳥叫平菇去總議會，就是叫他去死的。

但是那天到來之后，白鳥還是后悔了。

這次分別，就不知道能不能在見面了。

平菇準(zhǔn)備好一切，在和白鳥道別，但是白鳥并不配合，堵在門口抿著唇，卻說不出什么話。

兩個人沉默對峙了許久，平菇終于開口：

“Wayne，我會回來的，你這么好，我怎么舍得丟下你一個人呢?！逼焦教鹗?，輕輕撫上白鳥的臉，卻被他躲開。

他咧開嘴，諷刺地笑了笑，“是舍不得我，還是怕我被別人要了？”

“……都有吧?！?/p>

白鳥垂下眼，白色的眼睫毛不住地顫抖。

意料之中的答案，聽到耳朵里，怎么還是會這么疼呢。真是太冷漠了，比克里恩的風(fēng)雪，還要凍上幾分。

“那你滾吧?！?/p>

白鳥往旁邊一動，讓開路。

嘆了口氣，平菇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毫無安全感的愛人，很不忍心，卻怕他更加抵觸自己，再也不敢輕易擁他入懷。

白鳥再抬頭時，平菇早已沒了身影，他攏了攏厚重的大衣，連呼出的空氣都被冷風(fēng)凍結(jié)。

平菇，終于走了。

去往議會的路并不順利，殺手不斷。

這一次，尤為難纏。

大概是躲不過去了。

平菇咬了咬牙，喉嚨里含著一口血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這些人的手段狠辣，他很不喜歡跟這種人打交道，下手的動作又黑又臟，讓人防不勝防，難以抵抗?？墒前坐B也用過，他親眼看著他輕輕松松制服了保安隊很優(yōu)秀的一個隊員，不過當(dāng)時他沉默著不做評價，天真地以為白鳥無聊了而不去查一下他的拳腳功夫，現(xiàn)在仔細(xì)想想，是自己犯蠢了。

不該縱容他的。

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被風(fēng)吹著凝結(jié)了的血塊糊在額上，黏膩著撕咬著傷口，平菇自嘲的笑了笑，事到如今他心里想的，念的，居然不是自己最愛的弟弟卡卡，而是白鳥，也真是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干脆利落擰斷了最后一個人的脖子，平菇終于發(fā)現(xiàn)，這里只有他一個活著的了。

不知道該說什么，也沒辦法再說什么了，他甚至連聲再見都不能跟白鳥說了。

他又食言了，對博士食言了一次，現(xiàn)在對一個無辜的孩子又食言了一次，而博士臨終前托付給他的卡卡，也再不能庇護(hù)。

恍惚地想著自己身邊的人一個一個倒在血泊中，眼前的景象又穿過來許多人，平菇張了張嘴，又感覺喉嚨干的惡心，于是便什么都說不出來。

對不起，再見。

還有……我愛你。

白鳥還是擔(dān)心，問雨林找的誰去拿東西。

“我找的雇傭兵嗎……你大概不會想知道他是誰的?！庇炅终ＵＱ?，食指立在唇前。

“是誰？”白鳥很執(zhí)著，倒是一定要問個究竟。

雨林嘆了口氣，知道就算騙他也一定會被查出來，干脆說了實話，吐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來：

“Luo?！?/p>

白鳥愣住了。

“小矮子，喏，給你的糖。”記憶中的少年拿著一瓶酒灌一口，丟給他一大包糖，笑嘻嘻的告訴他即將要去遠(yuǎn)游的計劃。

白鳥那時候還小，矮矮的一小只，聞言很是激動。

“你難道要像小說里面那樣！去做一個超級厲害的俠客嗎？”

少年笑出聲，“什么年代的小說？小矮子，你被騙了?，F(xiàn)在沒有俠客了，只有殺手和特工?！?/p>

年幼的白鳥，很長一段時間都以為殺手和特工是像俠客那樣懲惡揚善的大好人，于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害怕著自己以后變成壞人之后會不會被童年玩伴殺掉。

少年笑他，“傻子，我不會殺你的啦！那么，我們后會有期！”

之后白鳥很久很久都沒有他的消息，他幾乎以為曾經(jīng)那個熱情如火的少年已經(jīng)死掉了。

白鳥感覺頭暈的厲害，他想，他不應(yīng)該去送平菇的，頭這么暈一定是因為著涼了。

艱難抬頭，看見雨林似笑非笑的表情，“Luo親自出手，我用的你的名字買的，你說，他會活下來嗎？”

心不住地下沉，白鳥喉嚨痛的厲害，一個字都說不出來，他這才驚覺，根本不是雨林，這么重的戾氣，是阿林難以壓抑對平菇的憎惡。

他愛上了平菇，對路娜安博士的感情遠(yuǎn)比不上被博士一手養(yǎng)大的阿林，博士死后，雨林誕生了。

從此，她們一個在明，一個在暗，很多人紛紛猜測雨林有一個當(dāng)殺手的妹妹，卻從來沒有想過也許雨林才是妹妹。

他們共用一個身體，卻擁有截然不同的記憶。

阿林說，如果不是平菇抓了路娜安博士的丈夫，博士就不會早產(chǎn)，也就不會發(fā)生后來的事情。

她沒有告訴白鳥那一輩人的齷齪，卻忘記了愛蘭潔小姐。

于是她的復(fù)仇計劃多了 白鳥，得以很順利的實施。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白鳥居然會喜歡上了平菇，并且要求她讓平菇活下來。

簡直可笑。

白鳥發(fā)現(xiàn)阿林的獠牙，卻早已來不及，他真的生病了，高燒幾日不退，他被迫待在醫(yī)院修養(yǎng)。

等他終于轉(zhuǎn)醒，阿林送他的康復(fù)禮物，是一只眼睛。

泡在透明的洗尸液中，藍(lán)色的幽光凝視著他，像極了那個人平時看他的樣子，或是溫柔纏蜷星空，或是深不見底深海。

看著那只熟悉極的眼睛，白鳥吐了。

吐的很厲害，最后什么都吐不出來，他還在嘔，直到逼的自己嘔出血來。

幾天都如此，吃了就吐，肉眼可見地消瘦下來。

阿林嘆氣，拍著他的背毫無辦法，只好說，“他還活著?！?/p>

聞言，白鳥抬頭喘氣，還是覺得惡心的厲害，虛弱幾乎昏死過去。

從得知Luo是受雇者后，他一句話都沒有再說。

阿林無法猜出他的心思，才終于想起來，這家伙可是從小就看著平菇的啊，她不是平菇的對手，同樣也不能控制不住白鳥。

誰也不能控制他，誰都無法擁有他。

白鳥看著窗外，努力壓下嘔吐欲，慢慢咽下無味的粥，像吃糖那樣。

白鳥熬到出院，自由了。

阿林心虛，連續(xù)好幾天不敢出來，雨林什么都不知道，仍舊老老實實快樂地改公文，白鳥樂的清閑，但是還是難以平靜。

明天，好像是平菇的生日。

他眨眨眼，眼眶不知為何就濕了。

“我后悔了……你回來好不好？”

白鳥又叫了一瓶酒，提著大袋子搖搖晃晃回了別墅。

他打開臥室里面的一面鏡子，里面有相當(dāng)大的空間。

這里是平菇給他藏身用的小密室，作為他19歲的生日禮物。平菇?jīng)]有告訴他，但是他聽到了。

他聽到了很多。

——“我知道，Wayne不可能會喜歡我，他恨我，特別特別的恨我，只要愛蘭潔小姐活著一天，他就永遠(yuǎn)不可能愛上我?！?/p>

——“愛蘭潔小姐死了，那家伙不會善待他，他會來找我報仇，那樣我就可以找到他了。我不記得他的樣子，但是我記得他的名字，Wayne，這個名字是我給取的?！?/p>

——“我居然沒有認(rèn)出他……算了，不過他居然會認(rèn)識Luo，看樣子我有大麻煩了，不過可以見到他，他過得還不錯，這就很好了?！?/p>

——“我愛他？對，我愛他，我從小就愛他?！?/p>

——“我好舍不得啊，博士留下了一把鑰匙，我如果死了，你把這個給他，好不好？我不想他哭，可是我就是忍不住欺負(fù)他，想讓他記得我，哪怕是恨我也好啊?！?/p>

白鳥一遍遍想著他溫和的嗓音說著被春風(fēng)吹過的話，一杯杯喝著度數(shù)并不高的酒，可饒是度數(shù)再低，他也喝了太多酒了。

他知道自己醉了，可是他不想停。一杯一杯把甜膩的液體灌入喉嚨，引起一陣一陣火辣辣的刺激。

酒精帶來了無盡的失重感迅速充斥了大腦，擠占了理智大半的空間，把它們?nèi)勘频叫⌒〉慕锹洌缓蟛钡目駳g起來，攪得他一陣天翻地覆。

他幾乎站不住了，連他自己都明白現(xiàn)在他是多么狼狽，整個人左搖右晃，眼前的事物都扭曲起來，心臟一會兒揪緊，一會兒又空虛。

他是真的很難過，聽到消息的時候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厲害那么強大的平菇啊，在信誓旦旦說會完好無損回來以后，再也沒有回過一次信。

他不該信他的，騙子。

這個騙他的騙子。

說愛他的騙子。

白鳥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目光聚焦在一抹藍(lán)色上。

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一個十分瘋狂的想法。

平菇的葬禮如期舉行，來的人很多，生的熟的半生不熟的面孔都有，白鳥一只眼睛包著繃帶，另一只笑的彎彎的，他毫不在意雨林罵他神經(jīng)病，大概也不是一次兩次干無厘頭的事情了。

其實繃帶拆了就會發(fā)現(xiàn)，那個有一雙很漂亮藍(lán)色眼睛都少年，有一只眼睛的顏色深了許多。

認(rèn)識他的人，都說他瘋了。

雷聲帶來雨點，很不好的天氣。

葬禮結(jié)束了，所有人都走了。

卡卡跪在地上，任由雨水浸透黑色的衛(wèi)衣，整個人與夜色融為一體。雨沒有越下越大，卻怎么也停不下來，他早就分不清楚，臉上的究竟是雨，還是淚。

那雙熟悉的鞋輕輕踏著雨聲，最后在離他半米遠(yuǎn)的地方停下，雨水打在傘上的聲音很大，卻絲毫沒有影響卡卡聽清他說的每一個字，像刀一樣刺入心臟。

“好久不見啊，Alef?！?/p>

又是這樣，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白鳥用一盆水把他放倒，也是這樣，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笑盈盈的問他有沒有事。

當(dāng)時他還覺得這個人特別溫柔，說話的語氣都是輕飄飄的，整個人站著也沒什么精神，臉白的跟鬼似的，舉手投足間都像是力氣不足，又或者得了什么怪病。

卡卡幾乎笑出聲來，原來，平菇之前告訴他，別招惹白鳥，是在暗示他白鳥的危險，可是當(dāng)時一心想要救平菇脫離苦海的他哪里聽得出來呢？看看他干的好事情，平菇不得不前往總議會，而這一定會是一條血路，平菇，回不來了。

在他不怕死招惹白鳥的這場斗爭中，唐失去了生命，阿林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而他也許是最幸運也是最不幸的一個。

他除了哥哥，什么都沒失去。

“你現(xiàn)在很得意嗎？Wayne，我哥他，從來不欠你什么的?！笨ㄋ粏≈ひ?，盡量不顯露出自己對他的恐懼。

白鳥沉默了一下，說：“他是不欠我什么，畢竟偷了我人生的，從來都是你而已。”

哪怕，當(dāng)年是平菇擅作主張換的孩子，罪魁禍?zhǔn)滓彩强?，白鳥深呼吸了一下，假如卡卡沒有出生，那么后來十幾年的苦痛，便都不復(fù)存在了。

但是可惜，這世上從來沒有假如這種假如。

“斗爭中總是要有犧牲的，Alef，你太天真了，我以為Daleth的死能讓你明白這一切的?！?/p>

卡卡猛然抬頭，“我哥？我哥他怎么可能出事情！他只是暫時，暫時……”

“遇到危險暫時藏起來了。”白鳥替他說出口，隨即不屑輕笑，“可是如果我說，我親眼看著他斷氣的呢？”

卡卡睜大了眼，想起唐的死狀，渾身顫抖起來。

白鳥這話擺明是告訴他，平菇死前，不，平菇很有可能就是白鳥親自……

卡卡突然不敢繼續(xù)想下去了，如果是白鳥親自動手，那平菇絕無生路。

白鳥憐憫地聽著卡卡呼吸漸漸平緩，隨手扔了那把參加葬禮用的長柄黑雨傘，彎腰把昏迷不醒的卡卡抱起來，低聲細(xì)語被雨水無情沖淡。

“算了，就當(dāng)……還人情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