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陸叔以后，陳一鳴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十分疲憊地跌坐在自己的座椅之中，心情卻是松快的。

百勝這個強大的對手失了先機，家中的情況也有了緩和，一切都在往更好的方向發(fā)展。

陳一鳴從桌上拿起一個做工有些粗糙的工藝小人。

木頭做的小人已經(jīng)被盤的光滑。陳一鳴無意識地用手指撥弄著小人，閉上眼。

陳一鳴來到東江之后的第一個年，身邊陪著他的只有羅浮生。那時候羅浮生已經(jīng)從東江的地下拳場打手成了老板，頂著閻羅的稱號打了最后一場比賽，帶著傳說隱退。

回來以后羅浮生一邊纏著繃帶一邊和陳一鳴絮絮叨叨地說著未來，直到兩人都?xì)w于沉默。然后羅浮生回了房間把自己關(guān)到午夜，在新年鐘聲敲響前一刻開門送給陳一鳴一個木頭小人作為新年禮物。

是羅浮生親手雕的陳一鳴。

那時候浮生對他說什么來著？哦，對了。

“鳴哥，以后每一個年，我都陪你過。”

陳一鳴回想起來，心中暖意融融。

小木頭人不精致，卻看得出來雕刻的人在盡力地呈現(xiàn)他想要的樣子，最難得的是小人還有些機關(guān)，手臂是可以活動的。陳一鳴將它擺在自己最常見到的辦公桌上，無事與思考的時候就捏捏扭扭，自尋樂趣。

這么些年過來了，回想以前天崩地裂的決絕和走投無路的迷茫，陳一鳴覺得恍如隔世。那時候的他無知無畏，把自己的理想看得格外珍貴，掙破牢籠一頭扎進這個世界。

如果讓他重新選擇，他還是會那樣做，只不過不會那么沖動和魯莽。

33歲的陳一鳴仍舊堅持自己的想法，卻已經(jīng)學(xué)會了包容和認(rèn)可不同的策略。

“嗡——”手機鈴聲響起。陳一鳴點開一看，說曹操曹操到。

是浮生。

陳一鳴剛要接通，忽然插入一個新來信，顯示開心。

【開心：一鳴哥，周末有空嗎？……】后面的信息被略，陳一鳴手指劃過屏幕，拉開了內(nèi)容。

【……城郊新開了一家度假村很不錯，還有溫泉，聚一聚？】

陳一鳴喜歡溫泉。但是面對何開心難得的邀請，他愣了一下，直到手機來電的震動把他震醒。

接通。

“喂，鳴哥?！绷_浮生的聲音有些低沉。

“浮生？”

“周末……有空嗎？”

陳一鳴沉默片刻：“怎么了？”

“……美高美有場拳擊對抗賽。”

美高美是羅浮生打拼的起點，破敗陰暗的地下拳場沾染了他的血汗，成就了后來的玉面閻羅。

奪回羅家后羅浮生將美高美買下來整改成拳擊俱樂部，他對這個地方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在陳一鳴見到羅浮生之前，羅浮生已經(jīng)獨自在此沉浮一年。

陳一鳴不知道羅浮生在遇見他之前經(jīng)歷了什么，他也沒有問過。美高美重新開業(yè)后他們常去切磋，陳一鳴還陪著羅浮生看了很多次拳擊比賽，羅浮生每次都看得十分專注，還會點評。

以往陳一鳴都會陪羅浮生去看，但是這一次……陳一鳴想到剛剛的信息。

“不好意思，浮生。周末……我有別的安排了?！?/p>

“……”話筒頓時安靜得可以聽到對面的呼吸聲，陳一鳴幾乎以為羅浮生掛斷了電話。

“好吧。鳴哥，你……玩得開心。”

陳一鳴把電話掛斷之后才忽然想起，浮生說祝他玩得開心。

但陳一鳴并沒有說明自己去做什么。

……浮生好像知道他的安排。

一股莫名的心虛蔓延，陳一鳴摸著手機邊想，浮生應(yīng)該能理解他這個兄弟。

畢竟……他喜歡開心這件事，很明顯。

但是回想到羅浮生反常的態(tài)度，陳一鳴莫名心神不寧。他打開手機做攻略，看了一會度假村的信息就不耐煩了，直接拉到底部，粗暴地直接沖了個vip。

晚上陳一鳴回家，走到門口看了眼對面，沒有燈光。

浮生沒有回來。

到了周末，陳一鳴從車庫里把車開到門口，看見對面車庫空蕩，浮生也出去了。美高美的比賽明明是下午兩點開始，浮生怎么那么早就去了？

手機屏幕被陳一鳴摁得發(fā)亮又熄滅，最后還是沒有詢問。自從幾個月前他從羅浮生那里搬出來以后，昔日親密無間的關(guān)系就有了些許奇怪的隔閡。那份隔閡實在過于微妙，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地不去觸碰。

陳一鳴老哥哥般嘆氣。他看著浮生長大這么多年，本以為是最了解他的，但是實際上......誰又能真正地了解誰呢。

陳一鳴開車往城郊走，路過一個花店。花店老板別出心裁地把大朵大朵的向日葵扎束擺在門口，點綴鋪面，也吸引了許多行人。蕭瑟的冬天陽光單薄，這片向日葵花用絢麗的色彩創(chuàng)造出了熱鬧的歡愉。來來往往的人們面色匆匆，但就算是再冷硬的人看見了這些花，也會駐足。

陳一鳴下意識地剎車熄火，等到他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手里已經(jīng)捧著一束向日葵了。

......捧著一束向日葵送給追求的對象？

陳一鳴扯扯嘴角。

怎么想，都不太適合。

他應(yīng)該買玫瑰的。誰知道怎么回事......肯定是店主太會推銷了。

他將花丟在副駕駛，努力正視前方準(zhǔn)備開車。

那一大把花可憐兮兮地歪在座位上，被壓得花倒枝搖，陳一鳴嘖了一聲。

真是......看著像是堅強得誰都能溫暖起來的小太陽，實際上嬌貴脆弱，慣會裝模作樣。

車輛啟動，被重新整理好的向日葵在車?yán)锵矚庋笱蟮厥嬲怪?/p>

度假村占地龐大，設(shè)計規(guī)劃別有意趣，饒是見識過許多的陳一鳴也不得不感嘆，這兒的老板很是用心，估計請了專門的建筑師掌眼，車庫往外就能欣賞到景色，還能直接前往休閑區(qū)。

何開心就在門口等陳一鳴，遠(yuǎn)遠(yuǎn)看見陳一鳴的車就招手示意。

陳一鳴笑了，打閃表示他看見，何開心點頭。

陳一鳴下車的時候看見那束向日葵，終究是沒有把它拿下車。

“一鳴哥，好久不見！”遠(yuǎn)遠(yuǎn)地，陳一鳴就聽到何開心能掐出陽光和水汽的年輕聲音，透著朝氣和歡快?！敖o你介紹一下！”何開心扯了扯一邊衣著得體氣質(zhì)疏離的男子：“這是我......朋友，井然！”

何開心咬重朋友二字。井然似乎有些意見，挑眉掃了一眼何開心，像是無聲的不滿。

陳一鳴不喜歡他。

井然是一個眉眼間就帶著一點風(fēng)流意味的男人，腦后隨意地抓了兩把攢成一個啾啾，很有點藝術(shù)家氣質(zhì)。

但是在從小接受訓(xùn)練和直男熏陶的陳一鳴看來就是流里流氣。

他的視線在井然腦后的辮子上轉(zhuǎn)了一下，客氣伸手：“你好，陳一鳴?！?/p>

“你好，井然?！本徊惠p不重地觸了一下陳一鳴的指尖。“開心說你幫過他很多，正好這里是自家產(chǎn)業(yè)，隨便玩。”

這話里話外的意思叫陳一鳴忍不住皺眉。

這個井然，似乎對開心......格外熟悉。

這副為開心做主答謝的姿態(tài)......是什么意思。

何開心懟了一下井然的胸口：“一鳴哥你別理他！走，這兒的溫泉絕了！”

陳一鳴微笑，跟著何開心去了溫泉。

只是陳一鳴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里逐漸意識到這場“約會”的實質(zhì)。

他的心，好像有點冷，又好像早已預(yù)料。

泡完溫泉后三人一起吃飯，井然叫人拿了珍藏的紅酒。

何開心愛酒，偏偏酒量不行，喝了幾口就歪七扭八。

“陳先生應(yīng)該看出來了?！本徊辉傺陲椀乜聪蜃淼耐岬剿砩系暮伍_心，滿是寵溺和縱容：“我們的關(guān)系?！?/p>

陳一鳴冷笑，抿了一口酒：“怎么，井先生這是在向我宣誓主權(quán)？”

井然卻搖頭：“宣誓主權(quán)？那得對情敵才可以。”

陳一鳴被刺的無名火起，剛要反駁，井然抬眼，直直地盯著陳一鳴：“陳先生是真的喜歡開心嗎？”

廢話！

陳一鳴差點爆粗。

不然他這些日子是想追著何開心認(rèn)兄弟嗎！

“陳先生可真不像會喜歡男人的人。”井然瞇眼笑：“無論是喜歡你還是被你喜歡，都挺辛苦的?！?/p>

“我如何待人，還輪不到井先生評判?！标愐圾Q冷聲道：“開心還小，被你這種人巧言令色迷惑了，你倒是很有自信？”

“哈哈哈?！本淮笮Γ骸瓣愊壬?，開心不是孩子。他是一個有自己的想法的成年人了。”

“我不知道陳先生是怎么定義喜歡的，只是開心已經(jīng)有了自己的選擇，希望‘一鳴哥’理解......”井然從懷里掏出一張卡：“會費就不用了，以后陳先生可以帶人來玩，一律半價?！?/p>

陳一鳴被井然客客氣氣地送出了大門。他生平最討厭這種話里有話的狐貍，滑不留手，關(guān)鍵是那些廢話確實令他心底煩躁。

開心......

開心是何氏家族的小公子，從小被家里寵大，是個陽光活潑，天真善良的性子，沒有經(jīng)過什么事，偏偏骨子里倔強得不行。浮生當(dāng)年說他出國被綁架，解救后硬是找人把那綁匪教訓(xùn)了一頓，自己也去學(xué)了武術(shù)。

浮生當(dāng)時笑著說開心像他，對胃口。來往多了以后，陳一鳴的視線停留在開心的身上越來越多，還給開心的心理咨詢室介紹了好幾個客人，直到陳一鳴決定追求何開心，搬出與羅浮生合住幾年的房子。

本來一切，應(yīng)該順利地發(fā)展下去。他追求開心，日漸情濃，事業(yè)穩(wěn)定，浮生......也有自己的幸福生活，娶妻生子，壯大羅家。

然而現(xiàn)實并沒有那么順利。

陳一鳴心臟忽然抽疼。

他叫了代駕。

“......去美高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