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不存在的戰(zhàn)區(qū)-(86-　Eighty　Six　-) 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共和歷三六八年 八月二十六日「大規(guī)模攻勢」后不到一小時 貝爾特艾德?？ɡ?/h1>

????蕾娜將發(fā)射代碼敲進附近一帶的迫擊炮系統(tǒng)，用猛烈炮火清除地雷陣，再輸入鐵幕的閘門開放代碼。結(jié)束這些不過是一介指揮管制官的蕾娜原本無從得知、無法采取的步驟時，從陸軍本部俯瞰的第一區(qū)已是夜深人靜。

????這是革命祭之夜。很多人在祭典中玩累或是醉得不省人事，但即使如此，街上與廣場上準備逃跑的人群和車輛也還是太少了。就連通知鐵幕的崩垮與「軍團」的入侵──最終防衛(wèi)線淪陷，共和國再無和平可言的緊急新聞，都還沒播出。

????鄰接被攻破的北部要塞群，地處最外圍的第七十四區(qū)是生產(chǎn)工廠與發(fā)電廠林立的工業(yè)區(qū)。居民人數(shù)極少，即使有人逃出該區(qū)，憑著人類笨重的腳步也還不可能跑到鄰近的行政區(qū)。但為什么收到最終防衛(wèi)線淪陷報告的國軍本部以及它所屬的政府，到現(xiàn)在還不把淪陷消息通知各區(qū)，并做出避難指示？

????她無言以對地咬住了發(fā)白的嘴唇。

????不用想也知道……這是為了趁難民造成交通大塞車之前，先讓政府高官前往安全地帶避難?，F(xiàn)在逃出來的都是比國內(nèi)大眾優(yōu)先收到通知，在軍方或政府有人脈的有力人士。

????恐怕在第一區(qū)的──居民大多是白銀種兼前貴族階級──避難結(jié)束之前，第一區(qū)以外連像樣的避難指示都不會收到。

????非戰(zhàn)斗人員留在戰(zhàn)場上會阻礙一切作戰(zhàn)行動。這點對八六來說也是一樣。為了不引發(fā)無益的混亂且盡快讓更多民眾避難，蕾娜高速翻閱腦中名冊，想找出需要通知的地點，以及可以拜托處理此事的人士……

????這時閃過大窗外面，不該出現(xiàn)在軍方司令部──而諷刺的是與這棟原為宮殿的奢華建物卻十分搭調(diào)的色彩，讓她倒抽一口氣轉(zhuǎn)頭去看。

????「母親大人──？」

????錯不了。讓高級轎車開到司令部正面急著下車，拈起禮服裙擺跑過幾何圖案左右對稱的庭園之間，一直線沿著大理石石階跑上來的，正是跟不上時代地穿著一身禮服的母親。

????蕾娜急忙跑下階梯，前往入口大廳。她一下樓來到打磨得光亮如鏡的白色石砌大廳，母親立刻撲過來撞上她。

????「蕾娜，我們快逃！」

????她的面容驚恐地扭曲。雖說是禮服，但也只是剪裁與布料都寬松得不適合外出的家居服，沒做頭發(fā)也沒施脂粉，一反母親平時作風的模樣，一眼就能看出是急著趕來。

????「杰洛姆聯(lián)絡我了。他說『軍團』──那些可恨的自動機械，攻破了鐵幕！」

????蕾娜一聽，竟差點熱淚盈眶。

????卡爾修達爾……那個坐視國家對八六的迫害，但也看透了共和國的本性，過去只是因循茍且地沉浸在絕望中的「叔父大人」……

????至少──還有把她母親的安危放在心上？

????不只是給予蕾娜多余時間……

????蕾娜擺脫感傷與淚水，回答了。

????對，既然他為自己留下了這些……

????「是的。所以，請母親大人您快逃。家里的人，您也都帶出來了吧？請您帶著大家，盡可能往南方逃。我之后一定會去找您的?！?br>
????「蕾娜，你這話是……」

????「我已經(jīng)請八六們答應幫助我了。我將率領(lǐng)他們，迎戰(zhàn)『軍團』。身為管制官，我會指揮大家作戰(zhàn)──……」

????「不可以！」

????與慘叫無異的尖叫聲打斷了這番話。蕾娜吃了一驚，閉上嘴巴。

????母親用沒力氣的雙手抓住蕾娜的肩膀，急著爭辯。就像一位母親看到孩子快要摔下懸崖，用缺乏力氣的雙臂拼命抓住孩子的手想把他拉回來。

????「不可以，蕾娜！你不可以去打仗，你要是上戰(zhàn)場會送命的。當軍人會害死你的，就像瓦茲拉夫一樣──就像你父親跑去戰(zhàn)場，結(jié)果一去不返一樣！」

????蕾娜心頭一驚，回望著母親。

????你也差不多該退役了。

????這話，母親不知講過多少遍──蕾娜心里總是認定她看不清現(xiàn)實，沒把這話當一回事；卻在這一刻終于理解了這話的真正含意。

????她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才是沒認清──母親一直看在眼里的，蕾娜的父親死亡的「現(xiàn)實」。

????「好嗎，蕾娜？所以你不能再繼續(xù)從軍了。比起這種事，你更該做的是獲得幸福。只有你，千萬不能像瓦茲拉夫那樣死掉。聽我說，你必須幸福，無論如何都該過得幸福──……！」

????「……」

????蕾娜用力咬緊牙關(guān)。她懂，但她必須辜負這份心意。必須辜負如此為自己著想的──母親的心意。

????大概是跟在母親后面過來了，司機探頭看看她們，蕾娜招手請他過來。她推開母親的肩膀，把母親交給司機照顧。

????「謝謝您，母親大人?？墒?，在那之前，我得先努力活下去──我必須……必須由我來戰(zhàn)斗。不戰(zhàn)斗，就無法生存。這就是目前的狀況?！?br>
????蕾娜轉(zhuǎn)身就走。憑著一股意志力，甩開了母親伸過來的手。

????司機體察了蕾娜的意思，抓住母親不讓她追過去。只有慘叫般的聲音，在含淚咬牙的蕾娜背后緊追不舍。

????「蕾娜！不可以，你快回來啊，蕾娜──……！」

????這就是蕾娜與母親的最后一段對話。

????日后唯一存活下來的女仆告訴她，夫人挺身保護一個將要被可恨戰(zhàn)車型踩死的小孩，代替那小孩死在了它的腳下。

86-不存在的戰(zhàn)區(qū)-(86-　Eighty　Six　-) 第十一卷 Dies passionis 星歷二一五○年 十月十二日 D+11日 第一曙暮時刻

????機動打擊群沿著連接聯(lián)邦貝勒德法戴爾市與共和國舊冬青市，長四百公里的高速鐵路軌道，讓防衛(wèi)部隊細長地散開。

????這兩條在高速鐵路南北兩邊如細線般綿延的防衛(wèi)線戰(zhàn)力，他們現(xiàn)在一邊像是卷線一般回收，一邊在通往聯(lián)邦的撤退路線上馬不停蹄。

????軍隊的前進與后退以交互躍進為基本。趁著最尾端的留置部隊停在原處繼續(xù)戰(zhàn)斗、阻擋敵軍追擊之時，采取撤退行動的部隊退到既定位置。待友軍部隊后退完畢后，接著換留置部隊后退，替換到最尾端的另一部隊作為留置部隊，接手對抗敵軍追擊部隊。后退完預定距離的部隊與維持防衛(wèi)線的部隊會合，確保撤退路線安全直到后續(xù)部隊完成撤退。

????必須第一個后退的后方支援部隊、腳程較慢的步兵部隊皆已送返聯(lián)邦支配區(qū)域內(nèi)，這次的撤退行動只剩下腳程較快的「女武神」與設計成它的隨行機種的「清道夫」。為了給防衛(wèi)線提供夠大火力而留置于重要地點的少數(shù)「破壞之杖」也依序與本隊會合或是進行接應，用值得贊賞的速度與順暢度，步步完成這場秋夜的撤退之行。

????包括蕾娜在內(nèi)的各機甲群作戰(zhàn)指揮官以及參謀們完成了他們的使命。

????他們整理并詳查防衛(wèi)線各處與各戰(zhàn)線的無數(shù)報告，當然也要和各群共享，經(jīng)細部調(diào)整之后下達新的指示。接到作戰(zhàn)變更通知，即使正值深夜時分照樣起床的維克與芙蕾德利嘉對情報的詳查與共享提供協(xié)助，并接下撤退路線四周的索敵輔助工作。身懷異能的芙蕾德利嘉自然另當別論，蕾娜在接收報告的空檔得知，其他情報相關(guān)的支援工作考慮到作戰(zhàn)行動可能曠日引久，柴夏與奧利維亞也在待命充當輪班人員，并告訴她不用顧慮他們累不累，有事盡管使喚。

????讓重量極重的機甲兵器疾速奔馳或是戰(zhàn)斗過后，當然也需要進行補給。他們讓各戰(zhàn)隊輪班退后到防衛(wèi)線內(nèi)側(cè)，由「清道夫」補給能源匣或彈藥等等，并且讓處理終端最起碼有時間用餐休息。人員必須調(diào)整這個順序，做好完善規(guī)畫以避免造成任何延遲或遺漏；好讓足足長達四百公里的厚實防衛(wèi)線，以及機動打擊群的數(shù)千架「女武神」能夠如同一個巨大的生命體般正確運作。

????所幸「軍團」主力仍在聯(lián)邦以及聯(lián)合王國等戰(zhàn)線陷入膠著，能夠調(diào)回來阻止機動打擊群進行撤退的敵方部隊不多?！概渖瘛钩私喃C兵型（Grau wolf）以外都能遠遠拋下的速度也讓他們擺脫了共和國周圍的「軍團」部隊。

????最值得慶幸的是，難民搭乘的最后一班列車行進中沒有受到妨礙。

????聽說在起火燃燒狀態(tài)下先行出發(fā)的列車已勉強抵達聯(lián)邦，鐵軌也沒損壞分毫。盡管最終班次由于載客量超乎預定計畫而不得不降低車速，但也夠跟「女武神」一同撤退了。

????至少，要設法讓他們逃走，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蕾娜仰望著逐漸開始泛白變亮的微明天空，如此心想-

????『──你們以為……』

????『我們會坐視你們逃出我們的手掌心……』

????透過警戒管制型的眼睛從遙遠高空追蹤確認部分白豬丟下同胞，正在展開丟臉難看的逃亡之旅，「牧羊人」們低聲呢喃。

????在歸它們指揮的「軍團」擠滿各處的第八十三區(qū)，從冬青市總站前廣場的鋪石地裂縫長出了一朵開花的百合。

????大概是從哪里飛來了種子吧。經(jīng)過剛才那場混亂與殺戮，這朵花似乎好運撿回了一命，沒被踩扁或燒掉。發(fā)揮野花的特色，短莖與小花跟溫室培養(yǎng)的百合根本不能比，卻確實依偎在重戰(zhàn)車型活像兇器的腿部旁邊，拘謹?shù)貜澲ㄝ唷?br>
????任由雪白光滑的花瓣被剛才那場殺戮的鮮血玷污。

????簡直就像以純白為傲的圣女，實際上卻為了自己犯下的罪過與傲慢而羞于見人。

????難道我們會坐視你們這種人……

????坐視你們這些以純白為傲，實際上卻是可憎罪人的白豬逃走……

????坐視你們這些同樣身為八六，分明同樣身為八六卻袒護包庇白豬，假裝忘記自己滿身都是同胞的血污，茍延殘喘的昔日同胞的行徑……

????『你們以為我們八六──會容忍這種行為嗎？』-

????「……啊啊……」

????嘆息脫口而出。蕾娜茫然地看著那種場面。

????她已經(jīng)聽負責防衛(wèi)這個戰(zhàn)區(qū)的第四機甲群的作戰(zhàn)指揮官報告過，所以早有「心理準備」，但是……

????作為撤退路線的高速鐵路周圍塞滿了人群。

????那些人綿延目測約莫五百公尺的距離，零星而拉長著分散。這些原本搭乘最后一班避難列車──一九二號列車的共和國國民，無處容身地組成十幾人到幾十人的集團，好像不知所措地呆站原地。

????本來應該將他們送走的高速鐵路軌道，從列車停車位置的前方十幾公尺到幾公里外的地平線另一頭，放眼望去全被轟炸得了無痕跡。根據(jù)報告指出，前方還有足足數(shù)十公里的廣范圍鐵路被炸斷。

????手段是炮擊。

????「長距離炮兵型──來到這里了……！」

????離聯(lián)邦支配區(qū)域剩下不到五十公里，明明只差一點就能抵達了。

????以目前狀況來說，靠近聯(lián)邦支配區(qū)域反而帶來了壞處。在「軍團」與聯(lián)邦軍的戰(zhàn)力旗鼓相當、陷入膠著的最前線附近滿是「軍團」的部隊。如果是敵方部隊數(shù)量零散的支配區(qū)域深處，還有辦法捕捉「軍團」發(fā)動攻擊的征兆先發(fā)制人；但在最前線附近卻會受到濃密部署的敵方部隊所阻撓，增加這么做的困難度。

????再加上辛的異能雖能掌握「軍團」的位置與數(shù)量，但不能分辨兵種。與聯(lián)邦對陣的軍單位規(guī)?！杠妶F」，由多達十萬以上機體組成的后勤部隊后方蠢蠢欲動的部隊，究竟是用來突破戰(zhàn)線的機甲部隊還是炮兵，實在難以正確推測。更不可能去判斷這些炮兵的瞄準目標是正面的聯(lián)邦軍防衛(wèi)線，還是側(cè)面的機動打擊群撤退路線。

????而無導引的榴彈炮彈，一旦發(fā)射就絕不可能擊落。

????作戰(zhàn)指揮官與總隊長翠雨都顯得很懊惱，但這并非第四機甲群的過失。對于可能是炮兵且位置足以構(gòu)成威脅的敵方部隊，他們當然有加以戒備；當遠在七十公里外與聯(lián)邦軍炮兵師團展開炮戰(zhàn)的長距離炮兵型突如其來地集中炮轟第四機甲群的防衛(wèi)區(qū)域時，他們也有讓各戰(zhàn)隊散開，將損害壓抑在最小程度……

????只是，不可能挪動位置加上鋪設范圍長達數(shù)十公里，易攻難守的鐵路軌道就沒能守住了。

????一五五毫米榴彈，是能夠借由爆轟與高速炮彈片殺傷半徑四十五公尺廣大范圍的武器。盡管遇上戰(zhàn)車裝甲時效果難免有限，其傲人的威力仍然能夠一擊炸壞不夠堅固的水泥墻或陣地。沒有遮蔽物，直接鋪設于野地，脆弱而細長的鋼鐵軌條自然是不堪一擊。

????辛遠望被大口徑榴彈一直線犁平到遙遠彼方的地面，看見彎曲變形的大量鋼筋像是零散生長的灌木般扎在避難路線上，毫不隱藏流露出的苦澀說道：

????「我想它們應該是早就等著我們過來……從七十公里外不經(jīng)試射就對長達幾十公里的鐵路軌道開炮，全數(shù)命中卻沒對避難列車造成損害?！?br>
????「是的?！?br>
????蕾娜強忍住內(nèi)心涌起的戰(zhàn)栗，點點頭。

????對，被破壞的只有鐵軌。只能在鐵路上移動，除了調(diào)整速度之外不具備躲避能力的列車竟然沒有蒙受損害。沒被直接擊中不用說，甚至沒有因為煞車不及而脫軌。

????也就是說敵軍是帶著游刃有余的態(tài)度，只準確地破壞了鐵路。正如同辛所說的，連試射也沒有──以事先充分收集的射擊資料為依據(jù)，特地用上可延伸射程的底排彈遠從七十公里外發(fā)動炮擊。

????而且讓無數(shù)的「軍團」混入最前線好讓機動打擊群窮于應對，為了這個目的還故意放任他們撤退到聯(lián)邦支配區(qū)域的正前方……甚至很有可能用上了高空觀測計算時機，炸斷從這里到聯(lián)邦支配區(qū)域附近的幾十公里長鐵路，以防聯(lián)邦再派出其他列車。

????做到這種地步……

????「準備能讓射程延伸三十公里的底排彈，為了不讓攻擊征兆被察知，還跟聯(lián)邦本隊進行炮戰(zhàn)到最后一刻，而且很可能特地進行了觀測好讓炮彈可以避開列車……假如它們不惜付出這么多的勞力，卻只是為了活生生困住共和國人……」

????果不其然，她轉(zhuǎn)頭一看，辛表情苦澀地點了點頭。

????「──是啊。就在現(xiàn)在，共和國周圍的部分『軍團』有了動靜?？倲?shù)一萬出頭，從進軍速度來看應該是由近距獵兵型做前鋒，后方則是以戰(zhàn)車型或重戰(zhàn)車型為主體的機甲部隊。如同機動打擊群走過的路線，正沿著高速鐵路的軌道直線追擊過來?！?br>
????「！……」

????蕾娜用力咬緊了牙關(guān)。

????徒步的進軍速度，平均時速為四公里。

????以經(jīng)過訓練的軍人來說似乎有點慢，但事實上這個速度，卻是從漫長的步兵歷史推算出的最有效率的進軍速度。走路快過這個速度會加重疲勞，最后能走的距離反而變短。換算成一天大約三十公里，即使是花費更長時間進行的強行軍也不過四十公里程度，就是徒步行軍一天能走的距離上限了。

????雖說是背著重達數(shù)十公斤的裝備行走，即使是經(jīng)過訓練，紀律嚴明的軍人都只有時速四公里的腳程。

????如果是未經(jīng)行進訓練，平常都是開車或搭火車，因此甚至不習慣走路的民眾，速度會更慢。

????現(xiàn)在幸好有同乘列車的憲兵及司令部人員努力帶隊，民眾都留在原地沒有到處亂跑，但仍然是毫無紀律可言，以數(shù)千人構(gòu)成的大型集團。誰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才能組成隊伍開始上路。

????更別說群眾當中還有腿腳軟弱的老人與小孩，就算是健康的年輕男女，這十幾年來走的都是八十五行政區(qū)內(nèi)經(jīng)過鋪修的路面，恐怕從來沒走過什么無路通行的荒野。就算只是要他們今天走上幾小時的路，可能都有困難。更何況因為沒設想過長途跋涉的需求，眼下很多人穿的鞋子也不適合走路。

????受到最高時速高于兩百公里，腳程之快僅次于高機動型的近距獵兵型追擊，想也知道不可能逃得了。轉(zhuǎn)眼間就會被追上，陷入與冬青市總站同樣的恐慌與殺戮場面。

????無論是自己要逃走不成問題的「女武神」，還是在平地地形對付只有近距獵兵型單一結(jié)構(gòu)的隊伍絕不會落敗的「破壞之杖」，也都會因為帶著難民而被拖延腳步、綁手綁腳……

????一瞬間，蕾娜不慎有了一個念頭。

????蕾娜知道在她身旁的辛恐怕也想到了同一個結(jié)論，目光閃爍不敢看她。

????機動打擊群，與救援派遣軍……這些以知覺同步保持聯(lián)系的指揮官之間，落下了令人發(fā)冷的沉默。

????所有人都在斟酌那個可能性。

????身為握有眾多部下性命，為此負責的指揮官，不能不去斟酌。

????為了至少讓聯(lián)邦軍人回國，是否該拋下礙手礙腳的共和國國民？

????聯(lián)邦軍的指揮官與幕僚都考慮了這個問題。

????真要說起來，他們只能在可能的范圍內(nèi)幫助共和國國民避難。聯(lián)邦軍人沒有義務為了拯救共和國人，要求部下犧牲。

????蕾娜考慮了這個問題。

????她不能為了拯救共和國人，造成聯(lián)邦軍人的傷亡。更不能命令八六為了共和國人犧牲性命。

????辛與八六們都考慮了這個問題。

????他們并不想為了拯救共和國人，弄到自己與同袍犧牲性命。他們是聯(lián)邦軍人，所以也早就沒有義務拯救那些人。

????所以──

????他們竟不禁……

????考慮了那個選擇。

????就算在這里對共和國國民見死不救……

????不也是──「不得已」的嗎？

????冷冷的輕聲嘆息打破了一時占據(jù)知覺同步的沉默。

????『──這還需要考慮嗎？』

????這個彷佛鋼鐵互相敲擊，質(zhì)地堅硬而低沉的嗓音，來自救援派遣軍司令官理查-亞納少將。

????軍階在蕾娜與機動打擊群旅團長葛蕾蒂之上。是現(xiàn)場擁有最高指揮權(quán)，背負最大責任的指揮官。

????蕾娜忍不住開口了。

????盡管大聲主張應該見死不救的意志，或是敢于尋求相反意見的決心都還不夠堅定。

????「理查少將……」

????『副長，你來指揮救援派遣軍后退。維契爾上校，機動打擊群后退的總指揮繼續(xù)由你負責──攔截「軍團」的任務交給我與本部分隊聯(lián)隊。你們趁這段時間帶共和國人去聯(lián)邦避難?！?br>
????「……！」

????蕾娜不由得倒抽一口氣。辛也在她身旁睜大雙眼，知覺同步另一頭的總隊長們紛紛傳出呼吸困難的氣息。

????相較之下，葛蕾蒂只是淡然回應。

????聲調(diào)彷佛早已料到，彷佛早有心理準備般平靜，但也隱約透露出沉痛的心情。

????『只靠一個聯(lián)隊擔任殿軍，爭取足夠時間讓徒步民眾撤退，等于是敢死隊──你打算用這種方式引咎自責是吧，少將？』

????『身為軍人總不能貪生怕死，丟下老百姓自己逃走吧。誰叫我們聯(lián)邦是正義的國度呢？』

????正義的國度。

????他說的不只是聯(lián)邦揭橥的「秉持正義」這項國是。

????『我國救出遭受祖國迫害的眾多少年兵，與這些少年一同解救外國的危難。就連共和國這個迫害者，我國都提供支援并給予改過向善的機會，費盡千辛萬苦才建立起這個正義的美名。不能為了這種事情，損害能讓聯(lián)邦千秋萬世受惠的名聲。更不要說共和國本來都已經(jīng)成了惡勢力，萬一讓他們得到無人眷顧的被害者這個頭銜，或是拿遭到聯(lián)邦見死不救當籌碼，對聯(lián)邦的未來都會形成阻礙。』

????「您是說，為了戰(zhàn)后的外交……？」

????蕾娜忍不住低喃道。理查用鼻子哼了一聲。

????『就是這么回事。算你運氣不好，米利杰上校。這對共和國來說也許本來還是個好機會?！?br>
????聯(lián)邦不愿讓出正義的寶座，不會讓別人從他們收留作為悲情族群的八六身上搶走悲劇的頭銜，也不讓自曝丑態(tài)淪為千夫所指的惡徒的共和國有機會洗刷他們的惡名。

????「…………」

????『盡管很遺憾地沒能救到所有國民，但畢竟是全國數(shù)百萬的民眾，任誰來看都會覺得是強人所難的要求吧。為了拯救極少數(shù)的幸存者，聯(lián)邦的一個聯(lián)隊慷慨捐軀──這點程度的悲劇就夠抹除瑕疵了?！?br>
????所以，才說是引咎自責──……

????從本部聯(lián)隊的隊伍大約中間位置，理查代替指揮車駕駛的「破壞之杖」開始調(diào)頭。作為派遣軍司令官應盡的責任，也為了替火力較差的「女武神」提供一二○毫米炮的強大火力支援，救援派遣軍本部聯(lián)隊原本走在派遣軍的最尾端。由一百余架機體組成的隊伍，此時帶著「破壞之杖」特有的沉重足音與地鳴開始調(diào)轉(zhuǎn)方向。

????為了避免妨礙后續(xù)部隊前進，他們往左右兩邊轉(zhuǎn)向沿原路折返。整齊劃一的漂亮動作，宛如受到外界刺激而一齊轉(zhuǎn)身的魚群。

????隊伍由東向西前進的同時，讓行軍用的縱隊散開變成迎擊用的橫隊，又分散成戰(zhàn)隊與小隊繼續(xù)前進。

????為的是尋找能夠僅以一個聯(lián)隊，迎擊正在步步進逼的「軍團」追擊部隊一萬大軍的地勢。

????『告訴你一件事吧，米利杰上校。因為那邊那個維契爾上校并不擅長這方面的政治手段──軍隊與軍人，都是政治工具，根本意義并不在于殺敵。我不知道你究竟是共和國的工具，還是為了八六存在、名為女王的棋子。只是你必須為了你的歸屬，運用你的才能與勝利爭取利益?！?br>
????「我……」

????『你們八六也一樣。你們是聯(lián)邦軍的一分子，是聯(lián)邦的政治棋子。我不會叫你們只為了這一件事而活，但是身為軍人的時候就該為此賣力。戰(zhàn)斗到底之后赴死如歸，這種個人主義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不是你們能擁有的了。你們要是一不小心全軍覆沒，傷腦筋的是聯(lián)邦──不準再打那種急著尋死的仗?！?br>
????辛心中一驚，抬起頭來──你們是外交工具兼政治宣傳部隊，聯(lián)邦不能讓你們送死。曾經(jīng)被送去當過敢死隊的他，正確地聽出了這番彷佛只是利用他人的話語當中暗藏的真意。

????不準全軍覆沒，不準急著尋死。意思不過是……

????叫他們活下來。

????『還有一件事情。米利杰上校，以及你們八六，你們非到不得已，不能對共和國的人們見死不救。』

????「這……」

????『你們剛才想丟下他們不管對吧？拿軍人與指揮官的責任當借口──算了吧。用自己也知道不平衡的天秤去秤人命的重量，會讓你們背負罪惡感。身為八六，不要為了共和國人去背負那種東西?！?br>
????如果你們并不恨共和國國民，但也絕不可能尊重他們……

????如果你們把共和國國民的性命價值看得比你們自己或聯(lián)邦軍人低；如果對此有自覺……

????正因為你們對此有所自覺……

????更不能見死不救──以免你們錯當成報仇，卻一輩子背負不用背負的罪惡感。

????『秉持正義是聯(lián)邦軍人的驕傲。你們八六則是把生為人類當成驕傲，對吧？那你們就得這樣行動。既然當初沒有選擇復仇，以后也不要選擇。不要讓那些家伙，妨礙你們好好過完一輩子──維契爾上校?！?br>
????最后，理查再次對葛蕾蒂說了。

????葛蕾蒂簡短地點了個頭。

????『你說。』

????『你說過既然收留了八六，守護他們的尊嚴就是我們的責任。那么你必須說到做到。今后，所有的殘忍、冷酷與無情，都由你來背負?！?br>
????如果理查等人的殿軍力有未逮敗給了「軍團」，迫使他們必須丟下共和國人，或者是為了不丟下共和國人，必須要求救援派遣軍付出更多犧牲……

????這項決斷必須由葛蕾蒂來做，而不是蕾娜或八六。

????今后也是。

????如果有一天必須對戰(zhàn)友見死不救、保護不了一般民眾，或是必須以犧牲為前提制定作戰(zhàn)，戰(zhàn)局惡化所導致的一切殘忍、冷酷與無情的決斷都交由她，以旅團長的身分做決定。

????為她當著自己的面撂話說聯(lián)邦必須有責任心，不該棄八六于不顧負起責任。

????『既然你說他們還是孩子──那么至少你得提供這點庇護。』

????葛蕾蒂短暫停頓了片刻，彷佛在闔眼沉思。

????然后她回答了。

????語氣并不開朗，但也不爭強好勝。

????『當然了，學長……所以……』

????他們的事情──今后的一切。

????所有事情，任何一件事情……

????『你都別擔心。』

????雖說本部分隊的聯(lián)隊志愿殿后，既然士兵人數(shù)大幅劣于「軍團」追擊部隊，他們當然不能以消滅敵軍為目標。不如說最多也只能采取阻滯作戰(zhàn)，亦即且戰(zhàn)且走，妨礙并拖延敵方進軍的戰(zhàn)術(shù)行動。

????由于反覆后撤需要夠長的距離，殿軍聯(lián)隊必須盡可能沿原路返回，離難民與機動打擊群越遠越好。

????同樣地，為了提供殿軍能夠后退的距離，好讓他們盡量爭取到更多時間，機動打擊群也必須帶著難民，用最快速度往聯(lián)邦支配區(qū)域前進。

????『──向本隊要求的運輸卡車，已經(jīng)勉強湊到所需數(shù)量了。我請他們一準備好就上路，在那之前我們也得多走點距離才行。』

????葛蕾蒂向聯(lián)邦西方方面軍本隊報告過狀況，安排好前來接走徒步難民的代步工具，把事情都打理妥當后做出指示。

????蕾娜跟之前一樣坐進莎奇的「女巫貓」的追加座位，透過知覺同步傾聽她的聲音。處理終端自不待言，用追加座位共乘「女武神」的管制官與指揮官也都早已坐進駕駛艙，維持著靜默的緊張感等待出發(fā)。

????『第四機甲群繼續(xù)維持防衛(wèi)線，第三機甲群與第四機甲群會合強化防衛(wèi)線。第二機甲群戒備后方情形?！?br>
????『收到?！?br>
????各自呆站原地的難民由憲兵或工兵分成幾組統(tǒng)整起來，組成臨時隊伍。機動打擊群第四機甲群原本就在鄰近聯(lián)邦支配區(qū)域的這附近負責建構(gòu)防衛(wèi)線；為了與他們會合，第三機甲群與其余「破壞之杖」開始移動。

????『第一機甲群──米利杰上校與諾贊上尉等人負責護衛(wèi)難民隊伍。你們帶他們所有人走到與運輸卡車的會合地點，不要讓隊伍四散，也不能有所耽擱。』

????「是，我明白了，維契爾上校?！?br>
????指揮官當中唯一親自駕駛「女武神」的葛蕾蒂，從座機透過資訊鏈與大家共享預定會合地點以及預定抵達時間。蕾娜瞥一眼顯示在全像子視窗的這些資訊，點了個頭。預定行軍距離為十七公里，預定到達時刻為五小時后。

????接著，請憲兵緊急清點的在場難民人數(shù)，以及所有隨行「清道夫」的物資殘量也顯示在另一個視窗上。這次作戰(zhàn)原本預定為期三天，彈藥與能源匣，還有糧食與水都還十分充足。

????她立刻在全像視窗上制作暫定分配表，然后切換知覺同步的對象下令：

????「機動打擊群，第一機甲群──請重新開始撤退?！?br>
????接著換成「女武神」到處走動，用外部揚聲器將重新開始撤退的指令告訴難民。難民的第一個集團在他們催促下，開始了缺乏經(jīng)驗的長途跋涉。

????為了維持穩(wěn)定步調(diào)，幾個兼任直衛(wèi)人員的戰(zhàn)隊分散在集團周圍與他們隨行。有著磨亮的白骨色澤的機甲，在旭日未升的黎明微光中匍匐前進的模樣猶如妖魔鬼怪，民眾嚇得縮起身子互相依偎，彷佛感受到無言的壓力般邁步前進。

????集團最尾端的幾人開始動身，幾架「女武神」去保護他們背后，然后換下一個戰(zhàn)隊站起來。

????『差不多可以了吧──那么第二集團，要出發(fā)嘍?！?br>
????話雖如此，畢竟是由數(shù)千名一般民眾組成的集團。

????最后一個集團開始動身時，天上星光已經(jīng)隱去了一半，從黎明的藏青逐漸轉(zhuǎn)變?yōu)樘焐疵鞯暮仙钏{，整個世界被暈染成透明微暗的藍色。

????集團由先鋒戰(zhàn)隊負責護衛(wèi)。蕾娜以及她所搭乘的「女巫貓」也以作戰(zhàn)指揮官的身分排在最尾端與他們同行，并由西汀指揮布里希嘉曼戰(zhàn)隊散布于四周。

????在宛如冰涼藍色剛玉（藍寶石）的夜色中，與鬼群無異的人影以及骨白色的無頭骷髏集團慢步前進。

????不久，從后面的西方天際響起遠雷般的轟隆炮聲。

????這表示殿軍與「軍團」追擊部隊終于產(chǎn)生接觸，開啟了戰(zhàn)端。殿軍與難民各自前進，目前拉開了不小的距離，但一二○毫米戰(zhàn)車炮的激烈炮聲卻直接飛越這段距離尖銳地轟鳴。簡直就像那些鐵青色的殺戮者就在附近，隨時可以越過地平線追上他們。

????在長年戰(zhàn)斗經(jīng)歷中聽慣了炮聲，也早已接到遇敵報告的「女武神」不受動搖，但難民們?nèi)紘樀绵淙艉s，眼睛轉(zhuǎn)向該處。有一個人以為「軍團」就要來了，反射性地把視線與腳尖轉(zhuǎn)向隊伍之外想逃跑……

????霎時間，立刻來了一架無頭白骨擋到他面前。

????「噫……」

????『請勿擅自離隊。』

????外部揚聲器傳出低聲警告──只要有一個人跑開，其他人也會被影響。要是整個集團開始失控，就控制不住了。必須在那之前踩下煞車。

????「可……可是，我聽到槍聲了?！很妶F』就在附近……！」

????『還很遠。想逃走的話就繼續(xù)前進。你一個人擅自逃跑沒用，我們保護不了這種人?！?br>
????「──畢竟是八六嘛?！?br>
????集團當中有人說話了。講得故意讓人聽見，但是躲在人群里不屑地說。

????畢竟你們是八六嘛。

????其實根本就不想保護我們共和國國民嘛。

????反正你們一定對我們懷恨在心，恨之入骨吧。所以才會這樣。

????那種語氣聽起來像是自知招人怨恨、厭惡，卻反而對此顯得不諒解與憤慨。好像絲毫不覺得自己活該招人怨恨，是對方在顛倒是非。

????「女武神」無動于衷。

????『對，沒錯。所以我再說一遍，不準輕舉妄動。就像你說的，我是八六。我?guī)椭銈冎皇枪鹿k。任何人擅自離隊，我就不管了。』

????所以──

????如果你們想自己保護自己，那就更應該……

????『閉嘴走你們的路?！?br>
????「──也是啦，當然會有不愉快或不滿意的聲音了。不只是我們，那些共和國人也是?！?br>
????看來雖然無動于衷，但當然也開心不到哪里去。聽到克勞德關(guān)閉外部揚聲器后嘖了好大一聲，萊登在「狼人」里嘟噥。

????身為戰(zhàn)隊長兼第一機甲群總隊長的辛，在這次作戰(zhàn)中以索敵為優(yōu)先，不會做太細微的指揮。于是副長萊登就代替他收到了大大小小的報告。不光是先鋒戰(zhàn)隊，其他戰(zhàn)隊的隊長級人員也會向他報告。

????與前面幾個集團并排行走的呂卡翁戰(zhàn)隊人員滿陽，與他連上了知覺同步。

????『修迦副長，有人提出希望能讓小孩子坐進「清道夫」的空貨艙。抱著小孩子的媽媽，看起來的確是很辛苦……』

????「喔……」

????萊登稍微想了想，搖搖頭。

????「不，不行，滿陽。這樣會沒完沒了──到時候就會有人說為什么她的孩子可以，我的孩子就不能坐，或是既然小孩子可以，那老人家也要，甚至干脆要我們放下彈藥，讓所有人都坐上去，要求越來越多?，F(xiàn)在沒時間為了這種事情起爭執(zhí)。」

????『噢……說得也是，收到。再說在補給彈藥什么的時候，附近有小孩子在也很危險嘛。』

????「話是這么說，差不多也該從第一集團開始稍事休息了?！?br>
????從電子文件投影裝置的時鐘確認現(xiàn)在時刻后，蕾娜如此告訴大家。從第一集團出發(fā)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一個小時了。應該在這時候讓大家做第一次休息。

????她視線動了動，看到抱著哭鬧的幼兒一臉疲倦地往前走的不是父母親，只是個十歲出頭的小男孩。不知道是跟爸媽走散了只剩下這對兄弟，還是說根本連兄弟都不是。

????盡管這趟路程必須趕路，若是累到動不了就本末倒置了。

????「再說，我們才是從昨晚忙到現(xiàn)在，還要走四小時才能跟運輸隊會合。就算只有零碎時間也得多休息才行……行軍中如果可以，也要輪班卸下警衛(wèi)工作。還有，到目前為止有服用過處方藥減輕疲勞的處理終端，請主動告知。」

????作戰(zhàn)本來預定為期三天，補給物資綽綽有余。

????他們把寶特瓶裝飲用水與軍用口糧發(fā)給所有難民，經(jīng)過十分鐘的休息，隊伍再次開始前進。

????才十分鐘……？一度獲準坐下的民眾顯得略有微詞，不過周圍同樣休息過了的「女武神」不予理會，說走就走。

????看到他們宣布小休息結(jié)束準備出發(fā)后連問都不問一聲就直接走人，怕被拋下的民眾急忙站起來。

????難民與「女武神」的隊伍繼續(xù)前進。

????繼續(xù)前進。隨著時間與距離拉長，不習慣走路的雙腳逐漸累積疲勞。由于累到拖著雙腳走路的關(guān)系，開始不斷有人被雜草、石塊或地面凹洞絆到摔倒。小孩子以及老人不用說，就連健康的大人也不例外。

????「女武神」側(cè)眼看著這些狀況向前行進，或是持續(xù)警戒遠處情形。

????只有在和難民一樣每隔一小時稍微休息一次或警戒任務輪班休息時，形似棺材的駕駛艙座艙罩才會打開。也許是防范有人搶奪座機，隨時都有一個人突擊步槍不離手；民眾懷恨地瞪著這些仰頭灌水，默默地把熱都沒熱過的軍用口糧往嘴里扒的少年兵，但八六們完全不放在心上。

????大概是看他們駕駛機甲就以為他們比較輕松，其實完全沒這回事。運氣好的人是從半夜開始，運氣不好的已經(jīng)值勤了將近一天沒時間消除疲勞，還得保護腳程慢的非戰(zhàn)斗人員在敵區(qū)里行軍。無論是提防「軍團」來襲還是維持行進速度都需要耗費心力。如果不趁能休息的時候休息，別想撐過最快也得再走幾小時的行軍。

????座艙罩關(guān)上，眾人聽從指示繼續(xù)行進。

????八六不跟民眾說話，民眾也沒那膽量大聲抱怨。

????只有帶著怨氣的眼光朝向八六，八六徹底對此視若無睹，言語與視線都沒有交集的沉默時刻再次結(jié)束。

????殿軍的戰(zhàn)斗狀況，身懷異能可以看見熟識者現(xiàn)況的芙蕾德利嘉能夠確認得最清楚。關(guān)于率領(lǐng)殿軍的理查-亞納少將，芙蕾德利嘉作為機動打擊群的吉祥物……作為受到聯(lián)邦軍拘禁的女帝奧古斯塔，知道他是誰。

????擁有「軍團」定位異能的辛也能夠從追擊部隊的部署方式反向推算出殿軍的戰(zhàn)局。但是芙蕾德利嘉認為他已經(jīng)一邊戒備周圍幾百公里范圍一邊前進，還要掌握殿軍的狀況，負擔就太重了。

????最重要的是，辛已經(jīng)被命令不可做出冷血的決斷，她不想讓辛看到被迫做出那種決斷的殿軍敗亡的模樣。

????戰(zhàn)端開啟至今已經(jīng)過了一段時間，然而殿軍與「軍團」追擊部隊互相啃食的戰(zhàn)場位置，從戰(zhàn)斗開始到現(xiàn)在幾乎沒有移動。即使是對作戰(zhàn)與戰(zhàn)斗依然生疏的芙蕾德利嘉，也知道這表示殿軍正在力戰(zhàn)敵軍。本來只要爭取撤退的時間就夠了，然而他們不白白消耗兵力但也不無益地后退，只是勇猛而果敢地貫徹戰(zhàn)斗到底的意志。

????而且深知他們最后必將全軍覆沒。

????「了不起，亞納。還有……抱歉了。」

????隊伍繼續(xù)前進。太陽已完全升起。

????新生的金色光線照耀天空，清冽的陽光普照大地，平等地灑落在萬物之上。

????在這個早晨，天地萬物都在光芒之中蘇醒。

????在這個早晨，透明的金色光粒充滿空氣之中。

????秋季百花在晶亮朝露的滋潤下清新地打開花瓣，涼風經(jīng)過一夜的寂靜沉淀，運送花朵純凈的香氣。蘇醒的森林樹木與原野花草在早晨薄霧中呼吸，鳥群小巧的身體得到溫暖，迫不及待地為一天的開始吟唱歡喜之歌。

????在這滿滿的祝福與歡喜之中，共和國國民沉默地繼續(xù)往前走。

????多么美麗的秋日早晨啊。

????清涼的風，與和煦溫暖的陽光，都在這美麗的早晨撫慰疼痛的雙腳，慰勞疲憊的眾人。

????正因為如此，這場敗逃才顯得更為可悲。

????盡管絕對沒有要求強行軍的速度，隊伍除了中間幾次短暫休息，不知已經(jīng)走了多少的路。滿山遍野盛開的百花爭奇斗艷，卻也連連絆住走累了的雙腳。沒有道路且崎嶇不平的地面折磨著他們不習慣走路的腳，不管走多久，看到的都是千篇一律的花朵、原野與天空構(gòu)成的風景。

????蔚藍的天空晴朗遼闊，帶著這個季節(jié)特有的清明透澈，堪稱美景良辰。

????所以，敗逃才更顯可悲。

????眾人拖著雙腳，累得呻吟叫苦。帶著嬰幼兒的父母親抱著累到哭鬧撒嬌的孩子。

????民眾走得慢吞吞的，但周圍的「女武神」從不趕人。

????甚至從不催促，只是包圍著民眾的行列，除了偶爾有機體駐足對四周做出警戒動作，其他人員都是沉默而專注地趕路。

????既不趕人，也不催促。

????因為他們既沒有那多余力氣，也不需要盡什么情義。聯(lián)邦軍與他們的軍人只負責保衛(wèi)聯(lián)邦國土與國民，本來并沒有義務保護共和國國民。換成聯(lián)邦公民，他們有必要時甚至會用槍驅(qū)趕民眾，以保護人民為優(yōu)先；但是對共和國國民就沒那個責任了。更不要說想也知道對共和國國民恨之入骨的八六。

????這種態(tài)度，反而讓共和國國民感到更煎熬。

????假如他們愿意趕人，比方說用那門嚇人的戰(zhàn)車炮或機槍逼他們快走，心有不滿就變得很合理?？藓爸约旱碾y受與痛苦，內(nèi)心怨恨對方對自己做出的殘忍行徑或是自我憐憫，都是正常的情緒反應。

????如果那些人能用槍對著他們、驅(qū)趕他們，他們好歹還能把自己當成遭到愚頑暴君迫害，遵守正道的可憐殉教者。

????本來應該可以的，偏偏聯(lián)邦軍人與八六都不肯幫他們一把。

????不管如何哭泣叫苦或是訴說委屈，那些人頂多只會看他們一眼，連一句話都沒有。就像在說：如果你們不肯繼續(xù)走，被「軍團」抓到也不關(guān)我們的事。

????又好像在說：不過如果你們想跟，那也無所謂。

????總歸一句話，不在乎。那些八六，根本不理會他們的死活。

????因為不在乎，所以要死要活都行。

????是死是活，都無所謂。

????這種漠不關(guān)心，八六們對他們甚至連恨意都沒有的漠不關(guān)心，令他們難以承受。

????「──我受夠了！」

????有人慘叫般地大吼了一句。一名走路搖搖晃晃的年輕女性終于不肯再走了。

????周圍的銀色視線一齊朝向那名女性。

????走在附近的一群「女武神」當場停步。無頭骷髏匍匐于地似的輪廓，彷佛某種惡兆。

????不祥之物。殘酷無情。

????大概是再也忍不住了，女性淚流滿面卻擦也不擦，像小孩子一樣抽抽搭搭地說：

????「我受不了了──再也……走不動了。我腳好痛，真的──走不動了。」

????銀色的雙眸，全都盯著那名女性與停步的「女武神」。其中一架像是指揮官機的機體，赤紅的光學感應器朝向女性。它有著蜘蛛螯肢般的一對高周波刀，以扛著鐵鍬的無頭骷髏作為識別標志。

????民眾的視線集中注視女性與「女武神」。

????有個聲音透過外部揚聲器說了。

????是個年紀尚輕的少年的嗓音。

????設定為眼動追蹤的八八毫米炮炮口，寂靜地對著站在視線前方的女性。

????『──如果有人走散，我們沒有人力去救援?！?br>
????視線看向眼前已經(jīng)疲累得有如旁徨幽魂、不成人形的民眾，辛淡然地告訴他們：

????「如果有人走散，我們沒有人力去救援?！?br>
????他們沒那個義務去趕人。更何況八六絕對不需要講任何情面去給共和國國民加油打氣。

????所以辛開口發(fā)出的聲音冷淡無情而漠不關(guān)心。

????你們是死是活，我都無所謂。

????都無所謂，所以都可以。

????聲音當中如實地流露出這種想法。

????假裝沒注意到光學感應器與炮口前方，女性雪影般的銀色雙眸，以及屏息圍觀的共和國國民深淺不同的銀瞳當中搖曳的一絲「期待」。

????「因此稍事休息之后，請與附近的集團會合?！?br>
????聽到這句話，女性與周圍的共和國人全都愕然無言。

????就只是秉公處理，毫無人情味的一句話。

????但也是為了讓女性能再次上路，為了不讓她被丟下而給予的建議。

????一個八六，竟然對他想必恨之入骨的共和國國民這樣說。

????『隊伍人數(shù)夠多，即使所有人持續(xù)前進，一時之間也不會脫隊。有時間可以休息片刻。』

????女性搖搖頭，大概是不敢置信吧。周圍內(nèi)心偷偷帶著期待，屏息旁觀的共和國國民也是同樣的心情。

????「──我走不動了……」

????『只是，一旦停下來太久，會變得更累更走不動。請將休息時間控制在十分鐘內(nèi)──我想不用我特別提醒，不過如果手邊沒有鐘表，請默數(shù)六百秒，不要超過這個時間?！?br>
????「我走不動了──我說，我已經(jīng)走不動了。我沒辦法再走了?！?br>
????『不用急著追上原本的組別。請跟附近其他人保持相同速度，維持一定步調(diào)行進。』

????「我說──我走不動了。我都說我走不動了，把我丟下不就好了嗎！」

????到最后那名女性索性尖聲大叫了。刺耳尖叫在高空四散，但「女武神」簡直無動于衷。

????「你是八六對吧！你一定很恨我們吧！現(xiàn)在不是好機會嗎？把我們丟下不就好了嗎！直接說我們礙手礙腳不就好了嗎！但你們?yōu)槭裁穿ぉ?！?br>
????為什么，連棄我們于不顧都不肯？

????不像我們，棄你們于不顧。我們十一年前，已經(jīng)棄你們于不顧了。你們大可用同一招對付我們，為什么──不肯墮落得跟我們一樣悲慘？

????慘叫般的叫聲被吹散在風中。

????「女武神」不作答，只是扭頭轉(zhuǎn)開視線。

????看到那個場面，達斯汀有股沖動想打開「射手座」的座艙罩。

????他是共和國軍人。

????身為聯(lián)邦軍人的辛沒有義務驅(qū)趕這些民眾。

????更何況，辛也不能拿槍對著外國國民。

????身為八六的辛已經(jīng)如此自制，說出了本來沒必要說的忠告。既然這樣，現(xiàn)在應該由自己接手，揮鞭驅(qū)趕這些民眾。

????這是身為共和國軍人的他該盡的職責。

????他拿起自衛(wèi)用的突擊步槍，伸手握住艙門把手。

????就在這時……

????「女巫貓──請打開座艙罩?！?br>
????命令下達，片刻之后「女武神」的座艙罩打開了。識別標志為長有翅翼的貓，亦即莎奇駕駛的「女巫貓」。

????是鮮血女王在這場作戰(zhàn)里的御用座車。

????蕾娜離開駕駛艙，降落到地面上。

????光澤如綢緞的白銀長發(fā)在陽光下流瀉。任由平靜的銀色雙眸在軍帽底下發(fā)亮，她站上了秋天的黎明戰(zhàn)場。

????（插圖025）

????周圍的「女武神」不明白她的用意，也跟著停止前進。西汀的「獨眼巨人」似乎嚇了一跳，跟「送葬者」一起停在她的左右兩邊擔任護衛(wèi)。

????「射手座，你退下。讓我來?！?br>
????『上校，可是……』

????「退下，少尉。這是身為上校的我應盡的職責。再說……你做得不會比我好?！?br>
????你也許能挺身面對全體國民滔滔雄辯，但還沒冷酷到能率領(lǐng)八六，成為身染鮮血的君王。

????『……收到。』

????達斯汀不情不愿地回話，蕾娜點頭回應。

????接著讓黑白兩架「女武神」隨侍左右，女王睥睨平民百姓。

????頭戴軍服帽代替王冠，銀發(fā)有如披風流瀉背后，身旁豎立突擊步槍作為權(quán)杖。

????民眾一望向她，全都瞪大雙眼。每個人都忍不住問：為什么？

????她穿著共和國軍的女用深藍西裝外套軍服。壓低的軍服帽，配上共和國軍制式的突擊步槍。

????為什么從「女武神」里出現(xiàn)的不是八六，而是共和國軍人？

????為什么共和國軍人不與徒步行進的他們同在，卻跟搭乘「女武神」的八六為伍？

????為什么他們走到腳痛，弄到狼狽萬狀也得忍耐，理應保護他們的共和國軍人卻舒舒服服地受到八六與「女武神」的保護？

????「你……」

????「給我繼續(xù)走?！?br>
????有個人想上前質(zhì)問，她僅用視線制止，毫不客氣地說。軍服帽底下的白銀眼瞳炯炯發(fā)光。

????「『軍團』就要來了，給我繼續(xù)走──要休息可以，但是不準說什么再也走不動了，或是把你們丟下就好這種撒嬌任性的話。」

????「！……」

????「你們?nèi)绻雷约赫诮邮芫仍?，就不應該隨口叫人家把你們丟下。你們越是耍性子鬧脾氣，來救你們的聯(lián)邦軍人士遭受的損害就越大。最重要的是你們自己也會沒命。所以，你們給我繼續(xù)走。我沒有要你們走到斷腿，但是請盡量加快腳步?！?br>
????她面對瞪著自己的無數(shù)視線也毫無懼色，從頭到尾與群眾怒目相向。她拿起突擊步槍，宛如高舉權(quán)杖。

????然后故意當著眾人的面，裝填了第一發(fā)子彈。

????「我是共和國軍人，有義務保護你們的性命──與其讓你們脫隊丟掉性命，我很樂意拿槍對著你們逼你們走?！?br>
????她并沒有真的拿槍口對著群眾，周圍的「女武神」也沒有動作。即使如此，這個受到「女武神」與八六保護、纖纖弱質(zhì)的少女軍官，仍然讓民眾大氣不敢喘一個。

????有人從人墻的另一頭勉勉強強喊了一句：

????「既然你是共和國軍人！憑什么你……憑什么只有你能坐『女武神』啊！既然你是軍人，就應該跟我們一起走路保護我們??！」

????蕾娜對此投以早就準備好的冷笑。

????「我嗎？憑什么？──我是圣女瑪格諾利亞……率領(lǐng)引導群眾革命的圣女再世。圣女的職責是引導并拯救羊群，不是與羊群同甘共苦。再說……」

????她環(huán)顧軟弱無力的羊群，告訴他們。

????背后跟隨著那些一言不發(fā)選擇默默旁觀的她可靠的部下兼值得信賴的戰(zhàn)友。

????「我是率領(lǐng)八六的女王，鮮血女王。女王本來就該讓騎士牽著坐騎前行，不是嗎？」

????「……！」

????「送葬者，現(xiàn)在開始由你榮幸擔任我的坐騎?！?br>
????蕾娜徹底無視群眾不禁發(fā)出的不成語言的憤慨，視線朝向「送葬者」。

????她指示駕駛員不用降低機頭打開座艙罩，直接抓住機體的外側(cè)。然后站到機師座艙的旁邊，手扶著八八毫米炮支撐身體。

????宛如乘坐純白戰(zhàn)車，凱旋歸國的白銀戰(zhàn)爭女神。

????辛透過知覺同步說了，語氣帶著責備。

????『蕾娜，雖然附近沒有「軍團」，但你這樣還是太危險了。請你坐進駕駛艙。』

????「請你就這樣移動到這個集團的前面，到時候我就會坐進駕駛艙──不用擔心，他們不敢在我搭乘『女武神』的時候拿石頭丟我的。」

????辛似乎沒理她，對萊登還是誰做了指示?！咐侨恕古c「獨眼巨人」移動到「送葬者」斜后方，介入難民隊伍與「送葬者」之間。在這樣的配置下，即使有難民看到蕾娜而趁她經(jīng)過時丟石頭，兩架機體也可形成壁壘幫她擋掉。

????先鋒戰(zhàn)隊各機散開準備移動，布里希嘉曼戰(zhàn)隊四散進行護衛(wèi)，而「送葬者」靜悄悄地踏步前行。

????看到本以為早就丟下國民逃走的共和國軍人現(xiàn)身，而且還搭乘八六駕駛的「女武神」對他們不屑一顧地直接走過，難民全都啞然無言地看著那張側(cè)臉，呆若木雞，最后疲憊不堪的臉孔怒形于色。盡管如同蕾娜所看穿的，似乎沒人有膽量拿東西丟她，但混雜于人潮的侮辱與謾罵仍然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

????叛徒。

????卑鄙。

????簡直是專制獨裁。

????小丫頭用美色勾引八六。

????就像個妓女。

????以為對方聽不到?；蛘?，是存心讓她聽到。

????走到集團前面的一路上讓群眾看夠了之后，蕾娜說到做到地坐進「送葬者」的駕駛艙──之后放著不管，群眾也會把閑言閑語傳播到其他集團去。

????把率領(lǐng)八六，「迫害」他們的──可憎白銀魔女的事情說出去。

????蕾娜請辛打開座艙罩，正準備嘿咻一聲坐進去，卻被辛順手抱過去直接放在駕駛艙里。座艙罩立刻關(guān)閉上鎖。

????暫時進入待機狀態(tài)的三面光學螢幕亮起，蕾娜在變亮的駕駛艙內(nèi)抬起頭，看到辛心情顯然沒有很好。

????「我早就看出那些家伙等著人家拿槍驅(qū)趕他們，想假扮被迫害的悲劇人物。但有什么必要讓他們稱心如意？而且還是蕾娜你去……」

????「有必要啊。像那樣煽動他們，可以暫時變成前進的力量。理查少將托付給我們的任務是讓他們死里逃生，這是必要的手段?！?br>
????辛瞥了一眼光學螢幕。剛才那名站著不動的女性，有一名年紀相仿的女性跑去扶她。

????一名青年去關(guān)心抱著兩個幼兒蹣跚前行的母親，幾乎是用硬搶的方式抱過其中一個往前走。

????老人牽著似乎跟爸媽走散，哭哭啼啼的孩子的手，自己也咬緊牙關(guān)繼續(xù)走。

????有個年輕人似乎弄傷了腳，一名女性似乎是他的女朋友，把肩膀借給他靠。

????他們每個人都瞪著帶隊的「送葬者」，追在后面跟著走。

????把他們對駕駛艙內(nèi)的人的憤怒與憎惡轉(zhuǎn)化成驅(qū)動疲弊身體的燃料。

????「……或許你說得沒錯，但也不需要讓你來做吧。像剛才那樣，你就變成『壞人』了。有什么必要做到那種地步……」

????「沒錯。他們再也不會把我捧成圣女瑪格諾利亞再世了?！?br>
????辛不假思索地看了看蕾娜。

????蕾娜抬頭看他，露出了微笑。

????如同以前，你曾經(jīng)說過的。

????「我不會再扮演一臉悲壯的圣女了，因為我不想……我已經(jīng)盡到身為共和國軍人的義務了。所以今后他們就算來求我，我也不管了?！?br>
????「…………」

????辛依舊沉默無言，只是一只手放開操縱桿，摘掉了蕾娜的軍服帽。

????「特地戴起帽子，是為了表現(xiàn)身為軍人的立場、義務與威嚴嗎？」

????被他這樣講，蕾娜愣了一愣。

????「這也是理由之一，不過……呃，其實我是想用來遮臉。」

????這次換成辛一臉驚奇了。

????「呃，所以我才會把它壓得低低的?，F(xiàn)在是黎明時段，隊伍方向朝東，陽光幾乎是從正面照過來，所以帽檐會在臉上形成陰影對吧？雖然我當了壞人，應該說正因為當了壞人，所以想說把臉遮一下。因為，我可還沒有放棄革命祭的煙火喔?！?br>
????要是弄到不能回去，就傷腦筋了。

????「……呵?！?br>
????辛一副忍俊不住的樣子，先是噗哧一聲，然后吃吃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的確是沒有一臉悲壯?！?br>
????「對吧？」

????在窄小的駕駛艙內(nèi)，蕾娜有些費勁地挪動身子，依偎到約好要一起看煙火的戀人胸前。

????「我們回去吧?！?br>
????「好?！?br>
????民眾像是受到某種力量驅(qū)迫，追在「送葬者」的后面邁步前行。

????看到他們從不久之前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的德性徹底變了個樣，辛抱著蕾娜悄悄嘆氣。

????沒錯，憤怒與憎惡……

????或許真的能夠化作力量，在困境中一時成為動力，在絕望中支撐自己。

????在第八十六區(qū)也是這樣。

????他們當時只是沒有自覺，實際上也是用憤怒與憎惡支撐自己。

????既不放棄也不走上歪路，戰(zhàn)斗到死前的最后一刻。

????絕不跟隨便就能泯滅人性、卑鄙下流的共和國國民（那些家伙）同流合污。對。

????「誰要跟那些家伙變成同一種貨色啊」。

????這把無名火，確實在尊嚴的背后支撐過他們。

????給了他們戰(zhàn)斗的力量。

????但他不想把這些當成人類的本性與真面目。

????辛遭受過同為八六的人辱罵與排斥，怪恨他是敵國世系、賣國賊、瘟神、亡靈附身的死神。他不想把同胞們對他丟石頭、辱罵的行徑──幼時哥哥下手想勒死他的那股憎惡，視作人類的本性。

????所以……

????但是……

????──「牧羊人」們（他們）的心情，我也不是不能體會。

????他沒有說出口，只在心里喃喃自語。那些被瞋恚所吞沒，在憎惡中自甘墮落淪為「軍團」的過去的同胞們……

????他們跟自己并沒有什么不同。

????因為選擇的事物乍看之下不同，其實都一樣。

????在第八十六區(qū)，自己與同伴就跟被綁在火刑架上等著死刑執(zhí)行沒兩樣。只是在他們手中握有炸彈按鈕，可以跟存心燒死他們的共和國國民一起灰飛煙滅。

????所有八六都知道，怎樣才能對共和國報仇。

????只要停止抵抗，或者是就算繼續(xù)抵抗，名為「軍團」的鋼鐵災厄遲早會吞沒燒盡共和國。

????反正橫豎都是死，只有頑強抵抗守住尊嚴而死，或是放棄抵抗一泄心頭之恨而死兩個選擇，差別僅僅在于臨死時得到了哪一種滿足。

????所以辛無法責怪那些「牧羊人」。假如自己也曾經(jīng)做過別的選擇，或是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少了哪一樣……

????例如，假如他不曾邂逅身為白系種卻試著與八六同在，答應將他們永存于心，他的銀色女王……

????也許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那一邊了。

????至于被煽動的民眾，則是在憎惡驅(qū)使下像是被驅(qū)迫般前進。

????對假扮圣女的女王的憎惡；對那些讓他們無從怨恨的八六的憎惡。

????然后是對這個對他們的困境簡直漠不關(guān)心，不受塵俗干擾的美麗世界的憎惡。

????我受到這么大的痛苦，既悲慘又可憐，所以這一定是某某人的錯。

????一定是某人把我推落這么痛苦、悲慘又可憐的處境。

????總得有個人來當壞人。

????因為一旦想到自己淪落得這么凄涼悲慘又可憐竟然是自己害的，一旦承認自己才是把自己推落苦海的元兇，原本就已經(jīng)夠凄涼悲慘了，這下更是情何以堪。

????拜托給我個可以怨恨的對象。誰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我不愿聽到鳥兒婉轉(zhuǎn)的鳴叫；不愿看到花朵美麗地綻放；太陽光也少給我這么燦爛。我不愿置身于這么風和日麗、蔚藍晴朗的天空下。

????如果是個雨天的早晨該有多好。

????如果能來一場彷佛他們遭到全世界厭棄的暴風雨、雷鳴、泥濘與黑暗──能夠讓他們怨恨全世界的一切勞累困苦都來擋在他們的面前該有多好。

????蔚藍晴朗、萬里無云的穹蒼，反而讓難民更是怨恨。世界對他們的苦楚與哀嘆彷佛一無所知、毫不留心而依然美麗，才更是可恨。

????拜托給我個可以怨恨的對象，否則……

????干脆──天地間的所有一切，都跟我們一同毀滅算了。

????他們甚至有了這種念頭。

????通過聯(lián)邦六十公里外的水瓶宮統(tǒng)制線，民眾已經(jīng)連不滿的聲音也沒了。眾人頂著午前的大太陽，瞪著前方無止無盡而沒有道路的路途，喘著粗重如野獸的氣息默默前進。

????帶頭的「女武神」無意間將光學感應器朝向地平線的彼方。飛揚的塵土從依然遙遠的彼方逐漸接近他們。不久四方形的形影零星出現(xiàn)，化為粗獷車輛的輪廓往這邊接近。

????是聯(lián)邦派出的運輸卡車部隊。

????幾乎在與運輸隊會合的同一時間，辛感覺到了征兆。

????「！……蕾娜，你回『女巫貓』去?！?br>
????「咦？」

????蕾娜轉(zhuǎn)過頭來，辛對她苦澀地搖了搖頭。后方，理查少將率領(lǐng)的殿軍……

????「殿軍開始潰散了……視狀況而定，等一下可能會交火。你回『女巫貓』去吧?！?br>
????掩護難民撤退直到最后一刻的他們，終于瀕臨極限漸漸瓦解。

????「──少將，難民已經(jīng)全數(shù)搭上運輸車輛了。準備開始撤退?！?br>
????接到會合的車隊隊長報告后，葛蕾蒂通知機動打擊群準備出發(fā)，接著用知覺同步連上后方仍在率領(lǐng)殿軍應戰(zhàn)的理查。

????這下殿軍就達成爭取時間讓難民與車隊會合的目的，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辦法讓他們歸營。即使步調(diào)緩慢但持續(xù)在戰(zhàn)場上前進的機動打擊群，與為了攔截敵軍而全速折返的鐵馬驃騎如今距離拉得實在太遠，現(xiàn)在才要重整在「軍團」猛攻下瓦解的戰(zhàn)斗隊形脫離戰(zhàn)場，也已是不可能之事。

????所以，對著這位一去不返的戰(zhàn)友，這是她最起碼該說的話。

????「少將，你已經(jīng)完成你的義務了……我向您致敬，理查-亞納少將?！?br>
????理查似乎苦笑了一下。

????『算了吧，母蜘蛛。這不像你的作風?！?br>
????知覺同步的那一頭，感覺不到前座駕駛員（Operator）的氣息。也許是已經(jīng)戰(zhàn)死……「破壞之杖」本身或許也已經(jīng)無法動彈。

????只有槍聲與炮擊聲不絕于耳。兩挺重機槍交互哭喊，間或夾雜一二○毫米滑膛炮的咆哮。

????『那次打賭，是我輸了。我又輸了一次。被戰(zhàn)爭磨利的血刀──用那種假象包裝自己的小孩，看樣子終于在我們聯(lián)邦變回了普通的孩子?！?br>
????再好不過了。

????「學長──……」

????『這次，不要再讓人奪走了。黑寡婦蜘蛛的狂亂，有那一次就夠了。當你與維蘭，兩只喋血戰(zhàn)鬼在同一個戰(zhàn)場上大開殺戒的時候，有為我設身處地想過嗎？我再也不陪你們玩了……對，你去跟維蘭那蠢蛋也說清楚，叫他不準再想什么殺死十倍敵人報仇雪恨的鬼點子。如果只是裝甲步兵的一個少校也就算了，他現(xiàn)在是準將兼參謀長，叫他別再拿臭鐵罐當對手亂揮屠刀了?！?br>
????說到這里，理查明明身處這種狀況，或者正因為是這種狀況，竟然覺得逗趣似的笑了。

????『現(xiàn)在說這或許太晚了，不過既然砍的是臭鐵罐就是斬鐵，應該叫斬鐵劍才對……這么多年來，都用了個奇怪的綽號叫他。』

????「…………」

????『你可別去叫那小子換外號喔，葛蕾蒂。那個笨蛋有些時候莫名地重感情，卻是個對此毫無自覺的大笨蛋……而你只是有所自覺，其實跟他也沒兩樣，應該能體會吧?！?br>
????「──我懂?！?br>
????獵殺臭鐵罐的劊子手埃倫弗里德；專殺「軍團」的黑寡婦（Black widow）。

????在「軍團」戰(zhàn)爭初期，連戰(zhàn)術(shù)都尚未確立的那個混沌戰(zhàn)場上，死了無數(shù)將士。軍官學校的同梯、一同沖過戰(zhàn)場泥地的戰(zhàn)友，以及那時候還比她年長的部下們；他們所珍視的這少數(shù)幾人，一個接一個地成為故人。

????十幾歲就上戰(zhàn)場，之后在戰(zhàn)場上打滾多年，剛滿二十歲沒多久的兩個年少軍官，為了彌補失去的所有人事物，對掠奪一切的臭鐵罐們展開了狂暴復仇。

????青年裝甲步兵用原本就讓人懷疑精神失常的白刃武裝四處斬殺「軍團」，發(fā)誓要除掉比被奪去的戰(zhàn)友多出十倍的「軍團」，化為豈止斥候型，連近距獵兵型都僅憑單騎驅(qū)趕獵殺的惡魔。

????乘坐未婚夫駕駛的「破壞之杖」殺遍重量級「軍團」的同機少女炮手，則是在失去未婚夫后不讓任何人坐進炮手座，化為單槍匹馬蹂躪「軍團」機甲部隊的魔女。

????無論是當時的自己，還是奪得劊子手綽號的裝甲步兵戰(zhàn)友，都還留在葛蕾蒂的記憶中。

????還記得那種瘋狂。

????「……所以我才討厭他?！?br>
????因為那人就像鏡子一樣，也懷抱著沸騰鐵漿般的激情，懷抱著她藏在內(nèi)心深處不愿承認的殘酷性情。

????因為她不幸地發(fā)現(xiàn)，那人心里有著跟她同樣的情感。

????『但那小子愛的大概就是你那種專情的殘酷，明知那種專情永遠不會用在他的身上?！?br>
????「我知道，『所以』我才討厭他?！?br>
????她感受著理查無聲的苦笑氣息，接著說了：

????「所以──我絕對不要那家伙來掃我的墓?！?br>
????我不會搞到比他先死。

????不會讓你擔心的狀況發(fā)生。

????感覺得出來，理查加深了笑意。

????『就請你說到做到了?！?br>
????「不過……」

????葛蕾蒂盡可能露出笑容，對留神聽她說話的理查說：

????「『今后』如果要再找學長喝一杯，我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揪那家伙一起來的?！?br>
????已經(jīng)來不及救援了。

????也已經(jīng)沒有機會能讓他們脫離戰(zhàn)場。

????理查與葛蕾蒂再也沒有活著對飲的機會。

????即使如此，當我想起你的時候，我會繼續(xù)當作你也在場。

????彷佛從十年前的那場慘烈戰(zhàn)爭中死里逃生的三人，至今仍然一個不缺。

????『……是嗎？』

????把人塞到乘坐感不用說，連安全性都不加考量的超載狀態(tài)，運輸卡車開始上路。坐不下的難民與憲兵們，就趁安排人員乘車時重新積載「清道夫」的物資，空出貨艙讓他們搭乘。

????卡車與「清道夫」乘載著勾肩搭背互相扶持的民眾，讓「女武神」守衛(wèi)四周，在沒有道路的路途上御風而行。

????芙蕾德利嘉沉痛地閉上眼睛。即使她開口說話，對方也聽不見。她無法為對方做任何事。但是，即使如此……

????「辛苦了，理查-亞納少將，以及你所統(tǒng)率的勇猛將兵?！?br>
????在疾馳的隊伍一隅，葛蕾蒂咬住嘴唇。

????理查駕駛的「破壞之杖」，不久之前便不再發(fā)出炮聲。

????取而代之的是突擊步槍的槍聲，以及不以為意地靠近，只有骨骼摩擦程度的腳步聲。接著是劃破空氣的呼嘯聲，與堅硬金屬打碎脆弱軀殼的聲響。

????經(jīng)過幾聲忍受痛苦的喘鳴，手槍滑套拉動的上膛聲響輕微地響起。是聯(lián)邦軍制式的內(nèi)藏撞針式九毫米自動手槍。配給機甲兵器的駕駛員，用來自盡。

????最后聲音呢喃般呼喚了某人的名字。

????葛蕾蒂狠狠咬緊了嘴唇。

????是她曾見過幾次的夫人。還有年幼的兒子，以及剛開始牙牙學語的女兒。

????槍聲。

????擁有異能的辛也察覺到殿軍已全員敗亡。排除掉礙事者的「軍團」部隊開始以最大速度追蹤機動打擊群與避難民眾。

????但是，為時已晚。

????理查少將與他統(tǒng)率的聯(lián)隊完成了他們的任務。

????在諸位告死女神的守護下，運輸部隊通過聯(lián)邦勢力范圍外三十公里處的雙魚宮統(tǒng)制線。穿過這條由聯(lián)邦軍正規(guī)機甲部隊代替機動打擊群維持的厚實防衛(wèi)線，部隊終于到達黃道帶基準點──聯(lián)邦支配區(qū)域內(nèi)。

????接著機動打擊群的各部隊陸續(xù)通過雙魚宮統(tǒng)制線，到達黃道帶。收容從共和國歸返的所有部隊后，撤退路線隨即由聯(lián)邦軍本隊進行封鎖。自聯(lián)邦防衛(wèi)線后方由軍團炮兵轟擊的反突擊火力，毫不留情地炸碎吹散了不肯死心窮追不舍的「軍團」追擊部隊。

????返回聯(lián)邦勢力范圍內(nèi)的機動打擊群與運輸卡車，就這樣抵達高速鐵路的終點站──貝勒德法戴爾市總站。

????玻璃與金屬打造的行道樹將街景點綴得美不勝收。一度鑲嵌在地上后便永不飄逝的玻璃落葉鋪滿石板地，豐盈豪奢的淡金色陽光被玻璃萬葉打散。

????在這呈現(xiàn)溫暖蜂蜜色的光景中，辛駕駛著「送葬者」喘了口氣。從昨天半夜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連續(xù)奔忙了半日以上。除了這份疲勞之外，至今壓抑在內(nèi)心的徒勞感，也在到達安全地帶的松懈心情中漸漸浮上表面。

????徒勞感。沒錯。

????他們沒能讓共和國國民全體避難，失去理查與他麾下的聯(lián)隊，又沒能阻止包括阿爾德雷希多在內(nèi)，與他們同為八六的亡靈。

????民眾跌跌撞撞地從停在總站前廣場的運輸卡車下來，然后就這樣累得癱坐在地。

????原本用來載人前往避難區(qū)域的卡車被派來暫時支援撤退行動，有很多共和國人還留在廣場上。他們看到同胞的慘狀與「女武神」的出現(xiàn)，開始議論紛紛。

????八六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下一班避難列車為什么還沒到？預定之后抵達的同胞呢？

????葛蕾蒂開口打斷這些雜音，告訴大家：

????『各位，辛苦了。難民就交給這里的負責人員，我們也回營吧?！?br>
????『好了，大家再辛苦一下，很快就可以沖熱水澡上床睡覺嘍?！?br>
????機動打擊群的宿營位于這座都市再后面一點的位置。在語氣故作開朗的蕾娜與布里希嘉曼戰(zhàn)隊的帶領(lǐng)下，第一機甲群開始移動。

????行動了一整天以上的人員，就算有服藥應該也快撐不住了。為了讓他們盡早回營休息，先鋒戰(zhàn)隊讓出移動路徑，將座機?？坑诓Ａ窐淞至⒌娜诵械馈?br>
????為了活動身體，同時也想吸點新鮮空氣，辛來到了駕駛艙外。

????其他隊員也各自離開駕駛艙活動身體，或是拿水澆在頭上。大家都呼出長長一口氣，消除身心的疲勞。

????這時，一陣尖銳的聲音飛來。

????好像要保護同伴們似的，無意識地將「送葬者」停在其他「女武神」與難民之間的辛，只因為碰巧離難民最近就變成了首當其沖的一個。

????「你這個八六，長了一對紅眼睛就是因為你是殺人兇手外加吃人怪物！骯臟的有色人種，派不上用場的無能劣等種！」

????可蕾娜與安琪一聽，橫眉豎目地站了起來。

????萊登兇狠地瞇起眼睛轉(zhuǎn)向?qū)Ψ?。包括達斯汀與戰(zhàn)斗屬地兵們在內(nèi)，其余「女武神」與處理終端也都帶著冰冷的眼神一齊轉(zhuǎn)頭看去。就連似乎想等到部下全都回營再走，還沒從座機下來的葛蕾蒂的「女武神」也轉(zhuǎn)頭過去。

????發(fā)出喊叫的，是一個鉆出同胞之間想上前興師問罪的白系種青年。立刻有憲兵上前制止，使得那人別說接近辛，還沒跑出廣場就被制伏，被人從左右兩邊扣住手臂而失去行動自由，卻還硬要往前沖。

????他硬是把一只手臂伸向前方，手里緊握著一塊來路不明的燒焦破布。

????「都是你們害的。反正你們一定是不想保護我們，就故意偷懶摸魚……她是被你們害死的。為什么──你們?yōu)槭裁床豢媳Ｗo我的妹妹！」

????在廣場的遠處，民眾人潮后方的鐵軌上，就像瑟縮著躲在眾人背后一樣，一輛燒焦得原形盡失的列車映入眼簾。

????就是那輛被燒夷彈擊中，起火燃燒的同時仍然疾駛而去的避難列車。

????也許是被關(guān)在里面的難民到頭來一個都沒得救，也或許是這件衣服的原主不巧墜入了死者的行列。事實辛無從得知，只知道……

????一定是死了。死在那熾烈燃燒的列車里。

????在那「牧羊人」惡意縱火的列車當中，死在八六的亡靈帶著惡意打造出的焦熱地獄之中。

????忽然間，一種巨大的激動情緒涌上心頭。

????辛無法忍受地咬緊牙根，宣泄內(nèi)心情緒般吼了回去：

????「那你說！」

????「那你說，你們?yōu)槭裁床蛔约簯?zhàn)斗？」

????青年頓時面現(xiàn)怒色。

????「你說什么……」

????「你們?yōu)槭裁磸膩頉]想到要戰(zhàn)斗？長達九年被『軍團』圍困，九年來一次勝仗也沒打過，怎么還會以為你們不用戰(zhàn)斗？為什么能放棄戰(zhàn)斗的力量與意志，而且根本不在乎？為什么能漫不經(jīng)心地──毫無根據(jù)地以為永遠會有人代替你們?nèi)?zhàn)斗，去保護你們？」

????只會要自己以外的人去戰(zhàn)斗。

????只會叫自己以外的人來保護自己。

????為什么從來不會對此感到恐懼？

????自己保護不了自己，連自己的生死都交給別人負責，作為生物丟臉難看到這種地步，為什么都不會害怕？更不要說在這場持續(xù)了十年之久的「軍團」戰(zhàn)爭當中，那場大規(guī)模攻勢已經(jīng)證實了要塞群與共和國都保護不了人民，暴露出他們令人絕望的軟弱無力。

????為什么你們還能……

????繼續(xù)如此地軟弱？

????「為什么你們自己不試著保護自己？過了這么多年，發(fā)生了這么嚴重的事，你們?yōu)槭裁瓷踔敛辉囍Ｗo自己？」

????至少如果你們能夠保護好自己……

????這樣辛與八六就不用看到那么多共和國人死得那樣凄慘的場面了。

????就不至于因為無能為力，被迫見死不救了。

????像那種沒有人預想過的死法……

????「共和國人」本來根本沒有必要那樣死給他們看。

????「為什么你們可以永遠這樣，連自己都保護不了──……！」

????這話絕不是語帶非難。

????反而是悲痛、嘔血般的聲音。

????是一個人認為他人的死亡，而且是背負著涂炭之苦的死亡太過悲慘，不該發(fā)生的那種語氣。

????青年被震懾得無話可說。

????辛無法再忍受下去，移開目光快步離開現(xiàn)場。

????走在被永不凋零的玻璃葉片打散的陽光灑落的七色光彩中，有人追了上來。一看，原來是馬塞爾。

????他原本與葛蕾蒂同乘一架「女武神」，看來是直接下了她的座機追過來。被他呆站在背后找不到話講，辛呼出一口氣降低自己的內(nèi)部壓力說了。

????一看到馬塞爾的瞬間，后悔之情隨即涌上心頭。

????「……抱歉。」

????馬塞爾疑惑地皺眉。

????「干嘛道歉？」

????「我那樣講的意思──并不是在怪他們太弱，或是覺得他們會死是因為他們太弱……」

????辛想起了尤金的事。

????他已經(jīng)戰(zhàn)死在西部戰(zhàn)線。

????辛并沒有認為他會死是因為他太弱。

????自己應該沒有冷酷到能無動于衷地一口斷定那一切都怪他們太弱。

????馬塞爾用點頭打斷他的話。

????「我知道，我懂你的意思……那家伙上了戰(zhàn)場，只可惜力有未逮而戰(zhàn)死了?？墒恰?br>
????可是──

????正因為如此──

????「看到一些人一場仗都沒打過就直接送命，讓人心里很難受，你說對吧──……」

????「──是啊。」

????「那些家伙，為什么都可以滿不在乎？而且這明明不是我或你的錯，不知為何卻覺得很煎熬，搞不懂為什么……那些家伙也是……」

????馬塞爾壓低貓眼般上揚的雙眸說了。他也已經(jīng)度過了一年以上的戰(zhàn)場生活，送走了眾多戰(zhàn)友。他帶著這份哀傷說：

????「我們都寧可他們別死，你說對吧……」

????青年連帶著其他難民都被憲兵們推進火車站內(nèi)免得他們再和軍方起沖突，但落在玻璃與陽光路樹下的冰冷沉默依然無法散去。

????就連辛也在發(fā)泄完畢后直接走遠，萊登、安琪與可蕾娜，還有托爾與克勞德也都沒追過去。

????他們也沒那心情去追他。

????本以為即將結(jié)束的戰(zhàn)爭，本來期望能結(jié)束的戰(zhàn)爭，終于看見盡頭的這場「軍團」戰(zhàn)爭……

????戰(zhàn)局在僅僅一夜之間被顛覆，又顯出了無法結(jié)束的可能性。

????這半年來，戰(zhàn)斗到底贏得的戰(zhàn)果全數(shù)化為烏有。他們這半年來的奮戰(zhàn)也許全都沒有意義。

????他們至今所做的一切，也許全部，全部，都是白費力氣。

????火焰流星在那一夜墜落在人類的所有戰(zhàn)地，空虛與疲勞、徒勞感與無力感，以及熟悉不已的虛無都在那個夜晚銘刻于心，其實一直在內(nèi)心深處悶燒。

????在第八十六區(qū)銘刻于心，永難磨滅的虛無至今仍在腦海角落不停呢喃，告訴他們這世界其實不需要人類，從以前到現(xiàn)在都沒有地方可供他們?nèi)萆怼?br>
????之前他們還能告訴自己作戰(zhàn)即將開始，他們還不會放棄，借此抽離、壓抑情緒。

????做到這種地步幫助到、救到的卻是……

????托爾輕聲說了一句：

????「真搞不懂我們救到的怎么會是那些家伙。」

????「……是啊。」

????他們?nèi)尵染仍汕曹?，順便也算搶救共和國人，可是沒辦法救到所有人。

????作戰(zhàn)失敗了。

????決心赴死留下殿后的少將與他的部下們，都在無人救援的狀況下捐軀。

????那些淪為「牧羊人」的昔日同胞早已撒手人寰。

????在第八十六區(qū)并肩作戰(zhàn)的同袍都死了。撐過大規(guī)模攻勢的同袍，也在這半年內(nèi)死了好幾人，結(jié)果卻……

????忽地涌上心頭的激動情緒，讓克勞德狠狠咬緊了牙關(guān)。

????同樣是共和國國民，他的哥哥……執(zhí)意作為指揮管制官一同戰(zhàn)斗的哥哥恐怕都已經(jīng)捐軀了。

????為什么那些家伙就可以……

????為什么像他們那種想也知道不會反省，更不可能感謝別人，只會怨天怨地搞到自己無處可去，丟臉難看的東西……

????可以活下來？

????救到那些家伙，竟然是自己與同袍們獲得的唯一戰(zhàn)果。

????無處宣泄的徒勞感當頭壓下，擠碎整個軀體。他們到底是為了什么而戰(zhàn)，至今又到底贏得了什么成果……

????「如果我有做到過什么，老哥他……」

????無意識之中，這句話脫口而出。

????如果他有做到過什么，他的哥哥、這場作戰(zhàn)、那位少將、擔任殿軍的那些聯(lián)邦軍人、不幸捐軀的那么多同袍……

????他并沒有特別想救共和國人，到現(xiàn)在還是覺得那種人要死就去死無所謂，但也并沒有希望他們所有人哭叫、痛苦而凄慘地死去。如果他有做到過什么，那群丟臉難看的共和國人……

????「就不用死了……我……」

????即使他們就是那種貨色，他并不想看到他們死；如果他有做到過什么，是否就不用看到他們凄慘死去的模樣──……-

????機動打擊群歸返總部基地，換言之就是數(shù)千架機甲與人員的運輸工作。光是器材的裝載工作，照道理來說都不可能在今天內(nèi)完成。

????把工作交給日程提早了兩天卻仍然做好萬全準備等待他們回營的負責人員，戰(zhàn)士們回到宿營的臨時基地，比正常時間稍微早一點休息。

????疲倦程度到達極限的人直接上床睡覺，不到那個地步的人也去沖澡，吃點輕食喘口氣。沒有疲勞概念的「清道夫」們卸下彈藥與能源匣，接受運輸人員的命令忙進忙出，臨時基地的工作人員用特大托盤把裝了咖啡的紙杯發(fā)給大家。

????不過包括蕾娜在內(nèi)，指揮官們當然還不能這么早就休息。

????「我明白了──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辛苦你了，辛?！?br>
????聽完所有重要報告，蕾娜告訴站在眼前的辛勤務時間就此結(jié)束。她身為指揮官，分配到了這間雖然小但只供她專用的房間。

????「好，你也早點休息……雖然有點晚了，要不要吃個飯？你太累的話，我可以去幫你拿?！?br>
????「不用，我想看看大家好不好?！?br>
????大家應該已經(jīng)吃過飯了，但他們一定愿意花點時間喝杯咖啡還是什么的陪她。

????「不過，在那之前……可以占用一下你的時間嗎？」

????辛聽懂了她的意思，點了點頭。

????「……好?！?br>
????之前蕾娜一定是告訴自己現(xiàn)在正在作戰(zhàn)，一直忍耐到現(xiàn)在。

????雖然忍耐到現(xiàn)在，但應該已經(jīng)撐不下去了。

????蕾娜站起來，抱住了眼前的人。她把手臂繞上去緊抱對方，臉孔埋到他的胸前。

????霎時間，淚水奪眶而出。

????她沒辦法把頭抬起來，擠出聲音說了：

????「對不起。辛你一定也很難受，我卻只顧自己……」

????無論是選擇復仇的「牧羊人」，或者雖然是共和國國民，但那樣嚴重的死傷。

????對心地善良的你來說，一定……

????「嗯……不過，我剛才已經(jīng)稍微發(fā)泄過了，所以沒關(guān)系?！?br>
????蕾娜猛地抬起頭來。

????辛發(fā)現(xiàn)自己說溜嘴了，但為時已晚。

????蕾娜倒豎柳眉鼓起臉頰噘著嘴唇，心情明顯蕩到谷底。

????「你找誰發(fā)泄了？萊登？還是菲多？」

????銀鈴般的嗓音也變得咄咄逼人。

????這得怪辛不小心把找蕾娜以外的人訴苦的事說出來，但他覺得她也實在沒必要連萊登或菲多都要吃醋。

????「……是馬塞爾。」

????「原來是他啊。那我晚點得好好逼問他一頓才行了?！?br>
????「手下不留情？」

????辛想起自己在征海艦上說過的話，于是這么說。蕾娜一聽，好像也想起以前曾經(jīng)有過同樣的對話。她倒豎的柳眉恢復平坦，輕聲一笑點了點頭。

????「是呀，絕不寬貸。」

????「馬塞爾不是蕾娜的部下嗎？被上司惡整就太可憐了?！?br>
????「什么……辛你還好意思說我？」

????兩人小聲地笑成一團。

????霎時間，一顆淚珠從蕾娜的眼中滾落。

????「……結(jié)果還是拋下他們了。拋下那么多人?！?br>
????「──是啊?！?br>
????「我沒能救到他們。我……看著他們死掉。理查少將也是，為了我們捐軀了?！?br>
????就這樣讓他們喪生了。

????沒能救到他們。

????終究是滅亡了。

????共和國沒了。

????我出生長大的祖國，終于……

????還是滅亡了。

????所有人，統(tǒng)統(tǒng)都死了。

????「我沒能救到他們。我真的不想拋下他們，很想救他們，不想讓他們死，可是我沒有能力。我……都怪我……！」

????「這不是蕾娜的錯。不過……」

????她感覺到一雙手繞到了背后。練出肌肉，堅硬而強悍的臂膀。厚實的機甲戰(zhàn)斗服（Panzer jacke）底下，藏著比她更熱的體溫。

????「我覺得你會想哭是人之常情──因為這一定讓你很傷心?！?br>
????蕾娜被他抱進懷里。彷佛無聲地告訴她，你可以哭沒關(guān)系。

????所以──

????為了滅亡的祖國，想著那許多的犧牲者。

????蕾娜放聲大哭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