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轉(zhuǎn)載，原創(chuàng)作者為coolcate大大。

　　?紫音端著食物回來時，兩個人的談笑已經(jīng)熱絡(luò)如同舊識了，紫音看到房間多一個人也不以為意，她早就習慣幽華房間里突然多出一兩個訪客了。她微笑點頭，而山鬼也同樣點頭回禮，紫音把食物分配停當，轉(zhuǎn)頭看見被撕得亂七八糟的竹簾，這才驚問：“原來那是人??？”

　　山鬼眼神有點疑惑，幽華笑容有點尷尬，幽靈們則大笑：“恭喜！紫音又慢半拍?！?/p>

　　“不慢半拍就不叫紫音姑娘了嘛?！?/p>

　　“清楚狀況了嗎？他是人，而且現(xiàn)在敵我未明，所以你最好假裝看不見我們，更不要跟我們說話?！笨占偶泵μ嵝选Ｓ娜A隨后簡單介紹了雙方。

　　——敵人…？來這里做什么？

　　紫音的眼神仍然無法掩蓋住戒備之意。幽華命令她下去。

　　“令人印象深刻的小姑娘呢?！鄙焦響袘械卣f。

　　“哪里，不懂事的小丫頭，真是讓您見笑了。”

　　“不懂事的小丫頭？”他笑：“她并非不懂禮貌，從她端盤走路的動作、細微的表情與舉止，應(yīng)該是受過很嚴格的禮儀訓練。剛剛那樣對我，不是不懂禮貌，而是把我當作某種不是我的東西了…比如說…不是人的東西…”

　　他慢慢一個字一個字說，眼睛緊緊捉著幽華的雙眼。

　　“我越活就越發(fā)現(xiàn)，這世界上沒什么東西是無聊的，再小的東西只要仔細看，都可以看出很多事情…你那小丫頭經(jīng)常沒睡好，長期處在壓力與憂慮中，身體似乎不太好，最近有什么不尋常的事情發(fā)生嗎？是什么讓她如此煩心呢？”

　　“不尋常的事情…大概就是我吧?！庇娜A輕輕帶過，雙眼無畏地看回去，不帶威嚇，卻也毫無逃避之意。

　　“喔？”

　　“我是個很難伺候的主人，您這么厲害，想必也看得出來。既然有這樣一個主人，丫頭感到難辦也是很正常的吧?！?/p>

　　山鬼大笑。

　　“而你，就更有趣了?！彼麚u搖頭：“經(jīng)常孤身一個人生活，身旁除了剛剛那個丫頭外，一個下女也不敢跟隨，但是，為什么我總覺得你不是一個人？”

　　幽華不動聲色。

　　“就算極力隱藏也沒用，你的身體語言已經(jīng)泄漏了許多秘密，這世界上不會有一個被當作病人而被軟禁起來的人能擁有這么輕松的動作與豐富的語言表情，更不可能只有孤身一人對著看不清的黑夜，卻不擺出防御的姿態(tài)，姑且不論你卓越的輕身功夫與我識不破的謎樣法術(shù)，光論尋?？梢娭?，你就已經(jīng)太不尋常了?！?/p>

　　“你的動作，在在都說明了你時常跟各種不同的人說話、聊天、甚至相處很長的時間，但我也知道你身旁除了那個從小跟隨的忠心侍女外，誰也不會主動來找你說話，那么，那些人是誰呢？或者該說，是什么呢？”

　　“我打聽過你，關(guān)于你的風聲非常有趣，甚至稱得上詭異呢：被惡鬼附身的瘋子少女、能隨意御使妖魔的鬼子、帶來不祥的附身狐妖、擁有肉身的座敷童…多么可怕又迷人、甚至相互矛盾的謠言呢？不過，到底這些話語只是風吹樹葉的颯颯亂響？還是反映著月影的湖水流光？你怎么說呢？”

　　他深黑色的眼神彷佛要吞沒一切世間之物，旁觀的幽靈們?nèi)季o張得如同雕像。

　　“你是嗎？白玉樓主？”

　　幽華笑了。

　　“是啊，那就是我了。赤焰之鬼，京城俠客的首領(lǐng)，名不虛傳?！?/p>

　　見她直認不諱，幽靈們?nèi)滩蛔”鲆宦暯泻?，銀發(fā)大叔向后一靠，冷冷微笑。

　　“那么，現(xiàn)在我們終于可以談些有意義的事情了？”他說。

　　＊＊＊

　　幽華全都說了。

　　雖然講“全都說了”是非常不正確的，她照例隱瞞了很多事情，死蝶毒蛾的詳情、白玉樓幽靈的組織與現(xiàn)況、京城幽靈的派系，凡屬于非關(guān)人類的事情完全沒講，如果一定必須提到，就用另外一種說法含糊帶過。但關(guān)于一路行來的過程，一次又一次的戰(zhàn)斗倒是幾乎沒漏，以她而言真的算是非常難得的實話實說。

　　“所以，你為了守護父親，手上染滿了血…”

　　“然后，又為了不辜負這些血，你要殺遍這世間的不公義…”

　　“…無間地獄啊?！背嘌嬷碛沂种ьU。

　　“嗯。”幽華閉著眼睛，在月光下像是一尊雕工細致的人偶。

　　“…所以，你才會不怕黑暗，不懼死亡。”他說：“那是背負了沉重事物之人會有的特質(zhì)，因為背上的重擔推著不斷往前走，所以不是不怕，而是沒有時間怕，沒有機會怕，既然非做不可，只好讓自己在這一刻麻痹了所有知覺，然后慢慢的，一天也麻痹了，然后是一輩子，也麻痹了…”

　　“…很辛苦啊?！彼f。

　　“那也還好了。”她說。

　　赤焰之鬼又一次看進幽華的眼眸，用死亡澆灌的靈魂是不可能美的，他預(yù)期將會看見一團即將熄滅的灰燼，但為什么？明明是這樣的生活，為什么她的眼神仍然如此澄澈？一股熱切的生命光芒隱隱從那霧蒙的秋水中透出，雖然不強，也不霸道，卻是那么真實的存在著。

　　“負重之人，并不一定便是值得信任或崇拜之人?！彼麚u頭：“當然，人心有時只會在這種時刻閃現(xiàn)光芒，而且是足以照亮世間黑暗的燦爛光芒，但也有一樣多的人承受不了這負荷，于是便喪了心，變成狂人。”

　　“我不確定你會是哪一種…但你所背負的愿望實在沉重得非人類所能承擔，現(xiàn)在雖然看起來還好，多半，可以預(yù)期的是…”

　　“第二種吧?！庇娜A幫他說完。

　　“那么…”

　　“我只能說我會盡全力，不要變成那樣?！彼f：“不過…如果是幾十年以后的自己，現(xiàn)在確實也無法說什么吧?！?/p>

　　“如果現(xiàn)在取你性命，我也不會歉疚，因為我會認為那是幫你一個大忙，而且對許多人而言，也是好的。”

　　“是嗎？”

　　兩人再不說話，氣氛瞬間沉重得如同凝結(jié)。

　　幽華沒有擺出防御的姿態(tài)，這種距離，用什么姿勢去抵抗都是沒有意義的。能依靠的終究還是死蝶，而且得快，若等他先動手才反擊，受限于反應(yīng)時間就來不及了，赤焰之鬼會死，但在他死之前對幽華的威協(xié)極大。但幽華如果搶先一步命令死蝶與毒蛾，確實可能將赤焰之鬼立斃當場而自己毫發(fā)無傷。

　　但她卻不想這么做。

　　基于一堆合理也好不合理也好的理由，不說也罷，但也許真正的理由，只是想跟天賭一次命試試，畢竟對方都來到這里了。這樣的敵人值得對等的尊敬。

　　所以她仍舊等著。

　　“…但是，即使我想動手，好像也不行了?！痹S久，他苦笑著。

　　“…？”

　　“因為我愛上你了?！?/p>

　　啥??？幽靈們下巴掉下來。

　　“你真是獨一無二，我確信世界上不會有比你更適合我的女人了，嫁給我好嗎？幽華小姐。”

　　啥??？死蝶與毒蛾的振翅也凝止了。

　　“…我不要?！庇娜A睜大眼睛說。

　　＊＊＊

　　“拒絕得很熟練呢?？磥砟銓τ谶@樣的要求已相當習慣了，居然一點也不吃驚。”

　　“我很吃驚啊。”幽華說。

　　“是嘛？那就是還有余地了？再考慮久一點嘛?！?/p>

　　“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庇娜A毫不考慮。“剛剛還在想殺我，突然又求婚？您這樣要我怎么回答？”

　　“也就是說，明天我再來你就會答應(yīng)了？”

　　“明天來我也不會答應(yīng)的。沒有人這樣談戀愛的啦！”幽華語氣稍微激動了些。

　　“真是難搞，剛剛還一副出生入死渾不在意的樣子，怎么突然又變得小家子氣？終于想起自己是個女孩子了？”

　　“是啊，我是女孩子，而且是年輕的女孩子，來日方長?！?/p>

　　“意思是嫌我老了？”赤焰之鬼笑：“沒有意外的話，我的壽命可是你無法想像的長呢。但我就是喜歡你這種直話直說的個性，正是我輩中人的特質(zhì)。”

　　——我可以殺了他嗎？死蝶的意念化為語句傳進幽華心中。

　　——等等，別忙，我現(xiàn)在好亂。幽華扶住額頭。

　　“這是在唱哪一出戲啊…”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爺爺竟然也哭笑不得。

　　“…所謂的‘赤焰之鬼’…是形容他的熱情就跟火焰一樣熾烈嗎？”空寂。

　　“我想，應(yīng)該是形容他戰(zhàn)斗時，攻勢凌厲得如火焰一般吧?！比艨麉s一副看好戲的樣子冷靜回答。

　　“嗯，確實是令人猝不及防的猛烈攻勢呢…那么辰巳兄，你說他可能會和顏悅色地對幽華小姐，但絕對不能掉以輕心…所謂的和顏悅色，有包含求婚在里面嗎？”空寂道。

　　辰巳暫時凍結(jié)了，若葵幫他回答：“我想應(yīng)該是沒有，雖然這些人很講及時行樂，平時也會找許多情人，但若談到婚事就是認真的了，畢竟事關(guān)名譽呢。”

　　“啊，原來如此。那么，有這種看對了眼就求婚的例子嗎？”

　　“…也不是沒有?！比艨戳丝闯剿?，紅著臉一撇嘴。

　　“原來如此，我了解了。果然了不起，正所謂有其師…”空寂說到一半住了嘴，也許是看見了辰巳的表情吧。

　　“…總之您回去吧。我怎么也不可能答應(yīng)您的，若不想浪費時間，還是直接死心比較快?！闭Z句是冷峻，但被這么毫無預(yù)警地亂一下，幽華的氣勢整個鈍了。

　　“我這個人啊…不會打贏不了的架。”赤焰之鬼說：“我也可以循正規(guī)途徑慢慢追求你，但我已見過太多對男女間的追求，能成的就是能成，不會成的終究不會成，與其用一堆虛幻的動作與言論去掩飾真正的目的，還不如直接把該講的話講一講實際些。若雙方都有足夠的智慧能認知這一點，就幫彼此省點力氣吧?！?/p>

　　“您說不打贏不了的架…意思是您提出這要求，就有把握我會答應(yīng)。”幽華冷笑：“是什么讓您有這種不切實際的期望呢？”

　　“這個嘛，就容我賣個關(guān)子吧?！背嘌嬷碚f：“畢竟，你也還瞞了我很多東西，不過愛情本是盲目，在這樣的前提下，我會原諒那些的…”

　　他咧嘴一笑：“那么，明晚再見。”

　　話音剛落，人已無蹤，留下空蕩蕩的明月照庭院，與一群錯愕的幽靈。幽華歪頭，搔了搔臉頰。

　　“所以？現(xiàn)在的狀況是…”

　　看幽華還是沒有意愿先發(fā)言，爺爺勉強發(fā)話。危機好像暫時解除了，不過情況卻沒有因此變得輕松一些。

　　“之前怎么沒猜到可能會是他呢？”若葵的語氣不無責備。

　　剛從震驚中回來，辰巳的模樣前所未有的萎靡：“…因為我一直以為他早就隱退了…在我離開京城前他就說過很多次了…都這么多年了…”

　　“或許是離開后又出山了吧？”

　　“不，看那樣子大概是從來沒離開過吧…”辰巳。

　　“你回來城里，從來沒去見過以前的伙伴們？”爺爺。

　　“不，”辰巳低聲說：“我沒有臉去見他們。”

　　語氣很輕，意思卻很重，眾人好像有些能了解，為什么辰巳會帶領(lǐng)壞孩子幫在前沖鋒，為白玉樓計劃不遺余力了。

　　“你沒必要這樣…”若葵輕輕握上他的手。

　　“…總之，”爺爺說：“現(xiàn)在必須考慮的是，若最壞的情況發(fā)生了…”

　　“你真是有夠殺風景的?！笨占挪遄臁?/p>

　　“…該怎么應(yīng)對。老實說，這樣的發(fā)展并沒有讓我感到比較安心?！?/p>

　　“該怎么應(yīng)對？…”幽華想了想：“…沒怎么應(yīng)對。如果真的演變成最壞的狀況，那也只能認了。所以，只能設(shè)法不讓那情況發(fā)生吧。”

　　話語繞來繞去，所謂“那情況”始終沒人敢講出來。現(xiàn)在白玉樓的事情已經(jīng)多了一個活人知道了，而且他顯然在某個圈子是決定性的重要人物，“最壞的情況”自是不言可喻。雖然對方本體已現(xiàn)，卻又卡了一層深厚的人情，幽華無法下手。

　　真是一團亂七八糟的結(jié)。

　　“果然，還是只能讓他與我們利益一致吧，當保密符合他的最大利益時，我們就暫時是安全的?！庇娜A笑：“如果是像辰巳那樣令人信賴的人，就不用怕他會亂說話了。他到底是怎么樣的人呢？”

　　辰巳思考許久，長嘆：“…我只能說不知道了。我能告訴你的只是我所知道關(guān)于他的一切，但我也必須提醒你，我完全不認識今天晚上的他。在我面前，他向來是嚴厲的、公正得接近冷酷。我從來沒看過他對任何人表露過感情，做出任何會讓人發(fā)笑的動作或說出什么幽默的話語，從來沒有。無論實際的戰(zhàn)斗、或是臺面下的謀略交錯，永遠都能以常人難及的冷靜與正確掌握勝機，而凌厲的出手又如爆燃的火焰般難以預(yù)測，所以才有那樣的名號?！?/p>

　　“聽起來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呢?！笨占拧?/p>

　　“是啊…我…很崇拜他?！背剿鹊哪抗怙h向遠方。

　　“所以，只有在與美女獨處時，會變一個人嗎？”

　　辰巳的臉頓時暗了下來，爺爺輕聲嘟噥，聽起來像是：“還敢說我殺風景…”

　　“對喔，我一直覺得這里人很多，都忘了其實當時真正的活人只有他跟幽華小姐呢?！比艨麚粽疲骸斑€在想唉呀唉呀，真是個熱情的男人，竟然就這么當眾告白，現(xiàn)在想想，如果是獨處的話就合理了。但是…人前一個模樣，人后又一個模樣，這不就是所謂的…道貌岸然的好色老頭嗎？”

　　看著辰巳欲哭無淚的表情，紫音只想：“這就是所謂的…一擊必殺吧?！?/p>

　　“無論如何我不能接受?！睜敔敂嗳徽f。

　　“輪不到你說話吧，老頭，這是幽華小姐的人生啊?！笨占?。

　　“不，其實我也覺得那樣的男人靠不住…”若葵。

　　“他靠不住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幽華小姐靠得住就好啊，怎樣？想不想讓辰巳叫您一聲師母？”

　　你一言我一語，幽華看辰巳的耳朵已經(jīng)快冒煙了。

　　“…總之，對這個追求我暫時不會說什么。既然是不能撕破臉的人，便得想辦法爭取他的諒解與認同，而且，我還有很多事情要問他?！庇娜A的口吻非常公事公辦，雖然沒有刻意制止幽靈們亂鬧，但這幾句話說出來，大家自然而然就安靜了。

　　“確實如此。即使到了現(xiàn)在，‘如何來的’、‘為何而來’這兩個問題還是答不出來，如果不先弄清楚這些，也無法討論接下來的策略了。”爺爺。

　　“不只兩個，現(xiàn)在又多了一個問題?！庇娜A。

　　“嗯？”

　　“‘即使面對這樣的敵人，即使已經(jīng)被逼到身邊，有無辦法能不失去主控權(quán)？’，如果不能回答這問題，會讓我很困擾的。”

　　“不能讓死蝶的反應(yīng)更快些嗎？”爺爺。

　　“似乎暫時是到了極限了。”幽華看著自己的手?！凹词宫F(xiàn)在，我用他們做任何事情就像用我自己的手做一樣方便，還是無法改變那短短的延遲，平時生活已經(jīng)感覺不出來了，但在實戰(zhàn)時，差異就很大?！?/p>

　　“‘做任何事情’…”幽靈們實在很難想像那一群蝴蝶怎么可能取代得了人手的細膩動作，但幽華說做任何事情，那就真的是做任何事情都可以。雖然她從來沒把努力這兩個字掛在嘴邊，卻從來沒有放棄過把生存的機會提升到更高的可能，對她而言，沒有僥幸成功這種玩意。

　　“如果隨便一個跟他一樣強的人侵入我周圍，都可以任意主宰我的生死，讓一切化為烏有…我是不能允許這樣的事情長久存在的?！庇娜A說：“基于上述理由，即使是虛以委蛇也好，我都要找到答案?！?/p>

　　“呼…”空寂嘆口氣：“與你們爺孫倆講話真是有夠無趣，你們的世界里難道就沒有除了奪勝爭先之外的可能嗎？你難道從來都沒有想要…稍微笨一點嗎？”

　　“笨一點？”

　　“類似像談個戀愛之類的，就算跟個笨拙的男人也好，稍微放松一下…”

　　“你到底在說什么啊空寂老頭，對方是敵人啊?！?/p>

　　“我的意思當然不是跟他。我也同意他危險又不可信任，虛以委蛇是唯一且正確的應(yīng)對?！笨占耪f：“但是，其他人呢？我看你現(xiàn)在就像個繃得太緊，隨時會斷的弓弦，一把太過銳利，反而易于折斷的劍。這樣的兇險，也許不下于任何一場你遇過的決斗啊?！?/p>

　　眾人默然，雖然不曾說過，卻多少也有過類似的感受，但是只要再想想幽華其人…

　　“談戀愛？”幽華笑：“…我嗎？”

　　雖然沒有明講，但眾人鬼都能充分領(lǐng)會她的意思了，這事就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