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姜竹瀝最后是從樸志晟臥室里逃出去的。

? ? 準確地說, 她逃離了一場求歡。

? ? 家里的阿姨幫忙安排了客房，在他隔壁的隔壁, 玻璃落地窗，風景俱佳，能看到搖晃的翠竹。

? ? 不用睡溜冰場，她十分欣慰。

? ? 躺在床上，卻有些失眠。

? ? 不知道樸志晟突然間怎么了……

? ? 像一場毫無征兆的精神分裂。

? ? 在她遙遠的記憶里，樸志晟連畢業(yè)照都是繃著臉的, 表情不善，神色不虞。

? ? 仿佛天生就那副面癱樣子，對誰都不耐煩, 對誰都不上心。

? ? 兩個人在高中畢業(yè)后牽手決定在一起, 那時并肩走在大學的校園里，看到別的女生坐在男生后座, 言笑晏晏地交談著, 騎車穿過水杉樹婆娑的光影。

? ? 幼稚的姜竹瀝十分心動：“教學樓離宿舍區(qū)好遠啊, 每天走路就要走好久, 我也想去買輛自行車代步?！?/p>

? ? 樸志晟聽出她的意思, 不屑一顧：“十年前的電影就不演這種劇情了。”

? ? 更重要的是, 他有跑車。

? ? 為什么要用這種愚蠢的交通工具。

? ? “那好吧，我自己買一輛。”姜竹瀝有些失望，卻不想這么快放棄, “以后我們一起去上課, 我騎車走在前面, 你就自己跟在后面跑?！?/p>

? ? 樸志晟：“……”

? ? 他無法想象這個畫面：“你有沒有良心？”

? ? 十八歲的姜竹瀝仍然會撒嬌。

? ? 所以她無辜地眨了眨眼。

? ? “想都別想?！睒阒娟刹粸樗鶆?，煩躁地皺眉，“不騎?！?/p>

? ? 姜竹瀝決定生他三小時悶氣。

? ? 為什么別人家男朋友都溫柔可愛善解人意。

? ? 她家的只會：嗯？不行，乖啊我們再來一次。

? ? ?氣人。

? ? 第三個小時零一分，樸志晟在宿舍樓下打她電話：“下來拿吃的?！?/p>

? ? 姜竹瀝想說不去。

? ? 可是大夏天的，外面熱得要命，他站在樓下，如果等太久，就會成為蚊子們的食物。

? ? 上次他被毒蚊子咬一口，半個腳踝都腫起來了。

? ? 姜竹瀝想啊想，想啊想，決定先拿完吃的，等他回到了有空調的屋子，再專心致志地好好生氣。

? ? 拿到實物，才發(fā)現(xiàn)竟然是盒點心，他繞小半個城市，去買了姜竹瀝心心念念、卻一直沒吃到的那家網紅店的黃桃蛋撻，塔皮松脆，松軟可口。

? ? 她還在生悶氣，學他矜持：“別以為你拿這個收買我，我就不生氣了。”

? ? 多大的事，不就是作嗎，誰還不會。

? ? “你愛要不要。”樸志晟冷笑，“本來也不是特地給你買的，順路而已?！?/p>

? ? 幼稚的姜竹瀝還真信了他的鬼話。

? ? 她十分受傷，急得想跺腳：“你就……就不能哄哄我嗎？”

? ? 樸志晟身形微頓，目光落回她身上。

? ? 居高臨下，他停了很久，用幾乎是在可憐她的語氣說：“人不能什么都想要?！?/p>

? ? 隔了這么多年，姜竹瀝還記得那句話。

? ? 她把臉埋進被單。

? ? 樸志晟這個人，表現(xiàn)出來的態(tài)度永遠矛盾又糾結。

? ? 戀愛前總是一副不耐煩的樣子，她猜來猜去都猜不到他的想法；可等兩人真正建立起親密關系，他又顯示出讓人望而卻步的控制欲。

? ? 所以她一直很容易被滿足。

? ? ……也很害怕重來一次。

? ? ***

? ? 樸志晟這晚睡得不好。

? ? 他做了一個可愛的春.夢，夢見他將她抱在懷里，浴室里水汽氤氳，他抬手擦開玻璃上的水霧，倒映出的影像里，她手足無措卻又掙脫不開，陷在他懷里，皮膚粉白，眼圈委屈得發(fā)紅。

? ? 他微微低頭，吻落在她的脖頸間。

? ? 這種刺激的夢，讓他的起床氣都變重了。

? ? “……早上電影試鏡，至于《止戰(zhàn)》的演員安排，我前一天已經發(fā)在您的郵箱了，您可以初步把……”

? ? “早餐呢?！彼诓妥狼?，沉郁著臉，突然打斷。

? ? 正匯報日程表的助理一愣：“嗯？”

? ? “我的早餐呢?！?/p>

? ? 樸志晟垂眼看著桌上這一堆食物，又重復了一遍，表情明顯變得更加難看。

? ? 顯然早餐不合主人心意，私廚有些尷尬：“樸先生，早餐是按照您以往的習慣做的，如果有什么不合心意的地方，或是特別想吃的東西，都可以告訴我。”

? ? “我沒問那個。”樸志晟神情冷淡，“我是問，昨天做早餐的人呢。”

? ? 天啊，原來是這個。

? ? 私廚長長舒一口氣：“姜小姐感冒沒好，還在樓上休息。她說如果樸先生問起，讓我們代為轉達，她病得很輕，也已經吃過藥，想多睡一會兒，讓您別去打擾?！?/p>

? ? 樸志晟權作沒聽見。

? ? 他放下筷子，起身上樓。

? ? 姜竹瀝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

? ? 她懷疑她有些水土不服，從回國起身體就不太好，明明以前那么棒的體格，現(xiàn)在站在江邊吹吹風，都能燒上好幾天。

? ? 更煩人的是，一病就病得沒完沒了，斷斷續(xù)續(xù)。

? ? 比如今日，清晨爬起來，竟又發(fā)起低燒。

? ? 她向餐廳請半天假，從包里摳出兩顆消炎藥混著冷水喝掉，又躺回被窩。

? ? 迷迷糊糊地，感覺有一只溫熱的手，落在額頭上。

? ? 姜竹瀝大概能猜到來人，她無意識地將臉又朝被子里縮了縮，沒有睜眼，甕聲甕氣：“感冒，離遠點?！?/p>

? ? 一股薄荷味的氣息慢慢逼近。

? ? 樸志晟沒說話，俯身用額頭碰了碰她的額頭，大概氣息太涼，激得她無意識地一縮。

? ? 她生病了，體溫升高，嘴唇的顏色顯得更加鮮妍。

? ? 樸志晟動動喉結，慢慢扒開她被窩的一角——

? ? “唔……”姜竹瀝若有所覺，在他嘴唇落下來的瞬間，若無其事地翻了個身，避開親吻，聲音低得像在夢囈，“不要……”

? ? 樸志晟的手僵在半空。

? ? 他不明白。

? ? 他已經按照江連闕教他的方法，嘗試著去做了。

? ? 他已經用最大的耐心，試著表現(xiàn)出妥協(xié)了。

? ? 她想要的不是這個嗎？她為什么還沒有變成過去那種溫和可愛的樣子？

? ? 她的身體在拒絕他。

? ? 樸志晟微頓，眼中顏色悄然變深，低聲問：“你接了周進的通告？”

? ? “嗯?！苯駷r眼睛半睜，小小聲，“怎么了？”

? ? “為什么？”

? ? “為了錢……”

? ? 她做網絡主播，收入其實不低。

? ? 只不過這些年漂泊在外，大多數(shù)錢都寄回了家，她名下沒車沒房，不動產數(shù)量為零。

? ? 沒有誰會拒絕錢，姜竹瀝也不例外。

? ? 這個網綜開出的酬勞，實在讓她心動。

? ? 樸志晟沉默一陣。

? ? 輕飄飄地道：“那你好好休息。”

? ? 許久，被窩拱起的那一小團里發(fā)出一聲悶悶的“嗯”。

? ? 他離開臥室，關上門。

? ? 走到樓下，沉默許久。

? ? “如果她出門，像往常一樣，找人跟緊她?！?/p>

? ? 樸志晟垂下眼，藏住眼中濃烈翻涌的情緒。

? ? “不管她去見了誰，見了多久——”

? ? “我都要知道?！?/p>

? ? ***

? ? 室內氣溫適宜，姜竹瀝睡得混混沌沌。

? ? 這一覺睡到下午，被何筱筱的電話吵醒。

? ? 她的燒退了大半，腦子仍然不太清楚，軟糯糯地問：“喂？您好？”

? ? 對方沉默了很久。

? ? 姜竹瀝等了一陣子等不到回應，還以為是打錯了，半閉著眼嘟囔道：“您是不是打錯……”

? ? “姜竹瀝?！?/p>

? ? 何筱筱突然開口，聲音冷靜而商務化，沒有一絲飛揚跋扈的味道。

? ? 姜竹瀝倒是醒了三分。

? ? 她揉揉眼：“怎么？”

? ? “我承認，同學聚會之后，我情緒不好，確實在你的直播間里發(fā)過不正當言論?！焙误泱憷潇o地說，“但我也確實沒有在你出國的時候黑你?！?/p>

? ? 姜竹瀝不想聽了。

? ? 心煩。

? ? “你想想，那時候你人都在國外了，我就算討厭你，也不至于特地去外網黑你吧？更何況，你那時候擺出一副不再回來的樣子，我都以為你不回國了，干嘛還費閑工夫去黑你？”何筱筱見她沒反應，有些急了，“我不怕承認我做過的事，可我沒做過的事，我一件都不會認的?！?/p>

? ? 姜竹瀝打個哈欠。

? ? 她又困了。

? ? “所以能不能拜托你，勸一下樸志晟，別把同行的路都堵死？”

? ? 姜竹瀝這回很果斷：“不能?！?/p>

? ? 自作孽不可活，何筱筱和她手底下的藝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燈，她吃撐了才插手管這種事。

? ? “可你不想知道，那個一直追著你的黑粉是誰嗎？”何筱筱咬唇，仿佛下定決心，如果自己不順心，也一定要給別人添點兒堵，“我有證據?！?/p>

? ? 姜竹瀝閑閑的：“是誰？”

? ? 何筱筱掙扎一陣，壓低聲音，神秘道：“樸志晟?！?/p>

? ? 話音剛落。

? ? 電話里：嘟嘟嘟……

? ? 何筱筱：“……”

? ? “信你有鬼?！?/p>

? ? 姜竹瀝直接關了機。

? ? ***

? ? 關機之后，她反而睡不著了。

? ? 想起清晨出門前，樸志晟的舉動。

? ? 他似乎想吻她。

? ? 姜竹瀝垂下眼，莫名感到無力。

? ? ……不知道該怎么處理這種突飛猛進的，放衛(wèi)星的關系。

? ? 對于樸志晟，程西西說的是對的。

? ? 她沒有自信也沒有勇氣，踩著玻璃渣重新建立一段摔碎過的親密關系。哪怕心想向他靠近，身體卻還是不自覺地后退，躊躇而徘徊，最終仍然選擇逃避。

? ? 也許“你的身體倒很誠實”是真的……源自一種原始的神秘生物電，能阻止人類做出不明智的選擇。

? ? 她發(fā)了會兒呆，起床想做點吃的。

? ? 樸志晟家的廚房是半開放式，流理臺明凈漂亮。私廚小姐姐看她起床，主動迎上來：“姜小姐，你餓不餓？想吃什么？”

? ? 姜竹瀝受寵若驚：“不用不用，我來吧。”

? ? 私廚不知道她是美食主播，以為她是個漂亮的小明星。

? ? “你不用跟我客氣?！彼砸娊駷r開冰箱要拿雞蛋，她連忙迎過來，“樸先生的一日三餐都是我在做，不會太難吃的?！?/p>

? ? 姜竹瀝知道，她這話沒有別的意思。

? ? 可她的手還是不自覺地頓了頓。

? ? 就一個愣神的功夫，私廚走過來想接她手里的雞蛋，她下意識朝后躲，手指一滑，雞蛋啪嘰掉到地上。

? ? 姜竹瀝：“……”

? ? 私廚：“……”

? ?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為這條逝去的生命默哀了三秒鐘。

? ? 小姐姐去拿掃帚，姜竹瀝按照她指的方向去找拖把。

? ? “樓梯拐角的小黑屋……”三層別墅很大，她一路向前走到樓梯拐角，環(huán)顧四周，只看到一間關著門的屋子。

? ? 沒有掛門牌，可門鎖金光閃閃，散發(fā)著金錢的光芒。

? ? 姜竹瀝：“……是這間嗎?！?/p>

? ? 怎么不太像小黑屋。

? ? 猶豫一下，她試著擰了擰門鎖。

? ? ……竟然擰得動。

? ? 推開門，姜竹瀝被乍現(xiàn)的明亮陽光刺得眼睛疼，順勢抬手擋了擋。待適應了光線，她抬起頭才發(fā)現(xiàn)，頭頂竟然是整片玻璃，陽光四散，折射出彩色的光。

? ? 視線順著向下，這似乎是間書房，房間不大，正中放了一張桌案，背后設有書柜，桌上文件亂七八糟，地上也飄著紙。

? ? 她看了看，確定沒有拖把，正打算轉身離開。

? ? 心里有什么預感似的，風吹起一片紙，堪堪落到腳邊。

? ? 她漫不經心低頭一瞥，視線死死定住，看見上面的字。

? ? ——好喜歡甜甜。

? ? 不是一句話，而是一整面。

? ? 字體工整，力透紙背，整頁紙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同一句話。

? ? ——好喜歡甜甜。

? ? 姜竹瀝愣住。

? ? 然后幾乎是顫抖著，她攥著那張紙，走進屋。

? ? 每一張落在地上的紙，都跟這張一樣。

? ? 寫滿了——

? ? 好喜歡好喜歡好喜歡……

? ? 在書案上堆起厚厚一疊。

? ? 風吹過時，輕如蟬翼的紙慢慢落下，被吹到屋子里的各個角落。

? ? 姜竹瀝的呼吸逐漸變得艱難。

? ? 因為她在書案的另一摞紙上，看到了不一樣的句子。

? ? ——你為什么追著我不放，你為什么追著我不放，……

? ? ——有病，有病，有病……

? ? 一樣密密麻麻抄了一摞，讓人眼花繚亂。

? ? “今天開始佛擋殺佛……”她難以置信地捂住嘴。

? ? 這是，她和“那個人”的聊天記錄啊。

? ? 為數(shù)不多，寥寥數(shù)語。

? ? ——你為什么追著我不放？

? ? ——需要理由嗎？

? ? ——有病。

? ? 確實不需要理由。

? ? 因為這人是樸志晟。

? ? 姜竹瀝坐在書案后，心跳得快要蹦出來，腦子卻一片空白，幾乎被剝奪思考能力。

? ? 下一刻，她聽見開門的聲音。

? ? 慵懶，冷淡，帶著點兒不自知的危險。

? ? “竹瀝。”

? ? 含著種熟悉的，山雨欲來的威壓。尾音微微上挑，明明是問句，卻似乎一點也不意外——

? ? “你怎么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