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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必須放棄五感之一,你選哪一個 | 科幻小說

2020-04-21 20:32 作者:未來事務(wù)管理局  | 我要投稿


本周的主題是「殘缺」。

在今天這篇小說里,一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選擇性地奪走了人類的五感,使得人類社會產(chǎn)生了新的階級對立。在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面前,人性還能保持完整嗎?

| 引無夜?|?90后科幻作者,籍貫CN320省F市,東南大學(xué)電氣學(xué)院研究生在讀。作品《21世紀人類備忘錄》曾獲2018未來杯高校AI挑戰(zhàn)賽文學(xué)組三等獎。


感殤

全文約18700字,預(yù)計閱讀時間35分鐘。

老舊的大眾汽車穿行在蔓生的野草之上,依稀可以看到草下是過去所稱的高速公路,路旁的杉樹似乎在這幾年間長瘋了,公路被伏延的根系扯得凹凸不平。后排的女子忍不住要嘔,旁邊伸出一只軟軟的手,及時幫她打開了車窗……


【一失·聽覺】

那是動蕩時代結(jié)束后的第三年,我們居住的這棟屋子迎來了第一位訪客,妻子在淅淅瀝瀝的雨聲中聽到了敲門,催促我去應(yīng)一下。

我一開始嘲笑她是幻聽,在這個萎縮的時代里,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哪有人會來找我們呢,還不如繼續(xù)我們的“康復(fù)訓(xùn)練”。

“也許是上次打電話來的官員,推行飽和生育計劃的那個?!逼拮釉谒媲暗娘@示屏上打出一行字。失明之后的尹慧聽力越發(fā)見長,按理說我又聽不到,自然得相信慧子說的話。我撫了撫妻子的秀發(fā),將一只橘子放到她手里,叮囑她先進行“觀察”,我去去就回。

在一場五感喪失的天罰下,妻子失去了視覺,而我失去了聽覺,社會上還有其他無數(shù)人失去了味覺、嗅覺以及觸覺。五感或失其一的天罰只是人類厄運的開端,在那之后,戰(zhàn)爭頻發(fā)、暴亂橫行、動蕩不止,一年間,鐵與火肆虐,血與淚交織,全球80億人口十不存一……

現(xiàn)如今,無嗅者、無味者和一部分無觸者逐漸將社會拉回了穩(wěn)定的軌道,他們組建的政府,將喪失五種不同感覺的群體又分為“二失”和“三無”兩個階級,三無階級苦苦支撐著社會的運轉(zhuǎn),而像我們這樣的失聰者和失明者一般會被勒令呆在家里。

敲門的會是誰呢,一邊下樓,我一邊想著,“老公是上江市有名的作家,是粉絲也說不定呢?!逼拮釉谙聵乔坝盅a充了一句,但這種可能性很小吧,其實我寫的都是發(fā)生在二失家庭里的小故事,在這個時代入不了三無階級的眼,可稱不上是什么有名的作家。

讀者群體都被禁足在家,又有誰能登門拜訪呢?想到這里,我心臟竟遏制不住地加快了跳動,難道真的是那個家伙嗎?

妻子曾經(jīng)告訴過我,曾有一個政府打來多次電話,都是她接的,內(nèi)容是關(guān)于二失群體集中居住和推行飽和生育計劃的意見調(diào)研。

我可不想放棄這棟房子,畢竟從天罰之月到動蕩之年再到現(xiàn)在,這個房子都是我和妻子的港灣和依靠,怎么能說走就走?至于飽和生育,那就更不能奉陪了。

從樓梯口到大門只有短短幾步,我的腳卻邁得無比猶豫,而就在這時,后面有個軟軟的物事撞到了我,扭頭一看,居然是妻子尹慧。

“慧子你怎么又下來了?”我問道,“你看不見,不方便的?!?/p>

妻子卻像是沒聽到,呆呆地舉起手摸了摸我,還在我臉上揉了揉,這才拿起寫字板:“啊,老公,我突然想起來要到客廳拿點東西,總在樓上也悶得慌,橘子我?guī)聛碛^察了?!?/p>

慧子總是這么犟,我頗有些無奈,明明看不見,還愛走動,偏偏我又是聽不見的……見她已經(jīng)扶住了沙發(fā),我這才放心地朝門口走去,手卻在這時被妻子拉住了——

“如果來的是執(zhí)法官怎么辦”,慧子的寫字板上浮現(xiàn)出一行字,再看她那雙眼睛,竟是霧蒙蒙的。

我抱了抱妻子,告訴她如果是,我們也不接受,房子的所有權(quán)可是依舊受法律保護的。將妻子安頓在沙發(fā)上,我深吸一口氣,在打開門之前,先在貓眼里看了看。

屋外確實站著一個男人,一身黑色西裝禮服,手里舉著如今人人必備的電子寫字板,看這裝束倒也不像是無觸執(zhí)法者或官員,我不禁長出了一口氣。

看這裝扮,莫非是前兩年我在網(wǎng)上招管家的廣告終于有人看到了?可惜時過境遷,現(xiàn)如今的我可不屬于那種有錢人了,改善生活?我們不配,我苦笑著想。

動蕩之年結(jié)束伊始,“二失”由于不具備聽覺或視覺而被禁足在家里,他們便需要一些東西來打發(fā)時間,像我的文字就是極受歡迎的一種。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我的讀者似乎越來越少,收入也越來越不景氣,現(xiàn)在已經(jīng)再難負擔(dān)起管家或者保姆了。

“請問您可以打字嗎?”我打開門,剛想出聲詢問他的來意,卻見他的寫字板上開始浮現(xiàn)出字來。

“你是失聰者?為什么在外面,不怕遇到麻煩嗎?”我頗為熟練地單手打字。

男人笑了笑,而借機溜達到屋外的我突然嚇了一跳:男人雙手拿著寫字板,但卻有第三只“手”高高地撐著傘!

“那個蛇一樣的東西是什么?”我跳回屋里,像只炸了毛的貓。

“我剛想作一點說明,您不要害怕,這是我的寵物樹魷,你可以叫他魷寶。”隨著這行字顯示完,一個腦袋從男子身后鉆了出來,原來舉著傘的正是樹魷的一只觸手。

相比于我印象中的魷魚,樹魷的腦袋更加圓潤些,兩只烏溜溜的眼睛仿佛嬰孩,它似乎也有點怕生,和我一對視便縮回了男子身后。

“為什么現(xiàn)在有陸生的魷魚?”在我的認知中,魷魚最多存在于海洋館里,絕不可能出現(xiàn)在光天化日之下。

“莫非人類的基因戰(zhàn)爭影響了他們,這是變異的魷魚嗎?”我好奇起來。

“是,也不是。我還沒有介紹我本人,基因工程師楊豎,這只樹魷的代理監(jiān)護人。魷魚是潛力巨大的頭足綱生物,我利用戰(zhàn)爭后殘存的基因技術(shù)改造他們,讓這種和人類一樣優(yōu)秀的生物提前問世?!边@個叫做楊豎的男人臉上露出了絲絲得意,卻似乎沒有注意到我的臉色已經(jīng)陡然轉(zhuǎn)冷。

“基因工程師!”無名之火騰地燃起,我?guī)еc費力蹦出了這幾個字——真是晦氣,來訪的雖然不是政府官員,卻也是給人類社會帶來基因天罰的罪魁禍首!


【二失·視覺】

當初,人類曾以為核武器是唯一籠罩在地球之上的厚重陰霾,卻不知在22世紀初,基因武器的失控會來得如此迅速和突然——地球上六個基因武器大國之間進行了17個小時沒有硝煙的攻防,每次攻擊都無差別落在所有人身上,最終有的人失去了視覺,有的人失去了聽覺……

秩序崩亂、生靈涂炭、瘟疫橫行、科技倒退、精神崩潰,一個月內(nèi)全球人口便銳減到不足三億。再也沒有國家的概念,無嗅者和無味者成為新的統(tǒng)治階層。他們經(jīng)過一年多的努力結(jié)束了動蕩年代,幸存者在廢墟之上建立了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基地市,但由于新生兒同樣面臨基因損毀,就算是夫婦兩人視聽均全,新生兒也有幾率成為“二失”……

如此推演,較為健全的“三無”者將越來越難以負擔(dān)這個社會,整個人類文明將漸漸慢性死亡,而打開這個潘多拉盒子的基因工程師則是永遠釘在恥辱柱上的群體,因為時至今日他們依舊沒能找到解決這種基因缺陷的良方。

“感官基因獲得性缺失以人類的水平根本無法解決,就好比人腦中有一個基因武器造成的彈坑,隨機出現(xiàn)在視覺、聽覺、味覺、觸覺、嗅覺的區(qū)域,炸出一個坑容易,修復(fù)這個坑卻好比登天?!币晃粶S為戰(zhàn)犯的基因武器工程師在監(jiān)獄中絕望地寫下,“人類文明的萎縮、干枯、消失已成定局,原以為核武器是文明的喪鐘,誰又知基因戰(zhàn)才是人類的黃昏?”

“請你離開,我和我的妻子都不歡迎基因工程師?!蔽覍懴逻@行字,便回到了屋內(nèi),背靠關(guān)上的門,思緒飛了很遠很遠,如果沒有他們,沒有這場基因戰(zhàn)爭,我和慧子,還有父母朋友們應(yīng)該會依舊很幸福地生活著吧……

這時楊豎的那塊顯示牌從門縫中塞了進來:

“相信我,給我們一個從哪里跌倒就從哪里爬起的機會好嗎?

“簡銘先生,我知道您家是被禁足的二失家庭,每天租用無人機代勞開銷極大?,F(xiàn)在簡先生的經(jīng)濟狀況已經(jīng)不容樂觀了吧,政府隨時可能收回你們的房子,而我和魷寶此行在您家租住一間屋子,倒是能提供一筆不少的房租?!?/p>

經(jīng)濟問題確實是一道軟肋,“三無”群體組建的議會鑒于動蕩時期的經(jīng)驗,制定了新的律法,重度失覺的群體一律不得私自外出,必須采用無人機、送貨上門等方式采購生活用品,其價格往往要高上數(shù)倍,寫作收入和生活成本此消彼長,也讓我和尹慧的日子越來越窘迫。

“你不會是逃犯什么的吧?”我打開門,慧子和我提過,當實在負擔(dān)不起之后,大家就會被遷移到集體公寓,而再發(fā)展下去,很多重度失覺家庭還得參與臭名昭著的“飽和生育計劃”,她的閨蜜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想到這里我不禁頹然。

那只樹魷用觸手將顯示牌撿回來放回楊豎手中,似乎是發(fā)現(xiàn)了我的驚訝,楊豎寫道:“魷寶現(xiàn)在三個月大,就已經(jīng)有相當于八歲孩子的智商了,所以不用感到詫異,至于我,基因工程師依舊算是那些首腦人物的希望所在,總不能是逃犯吧?”

“你們先進來吧,至于租不租,還得問問我妻子的意見?!?/p>

將楊豎和他的寵物帶到屋內(nèi),看見坐在沙發(fā)上的尹慧正嗅著先前我給她的那只橘子,神態(tài)嬌憨得宛若當年初識的那個少女。

“親愛的我回來了,這位先生是基因工程師楊豎,橘子有沒有觀察完呢?”我走過去摸摸她的腦袋,疼惜道。

“橘子是圓的,球狀的,有點滑,也有凹凸感,它是什么‘顏色’的?”

“顏色的概念是你教他的嗎,原來你也和那些人一樣,沒有放棄訓(xùn)練。沒用的,基因獲得性缺失會把對應(yīng)區(qū)域的記憶也損毀掉,失明者相當于一個出生起就沒有視力的人,就算考慮到天罰之前所受的教育,他們充其量只知顏色、光暗這些名詞,卻永遠理解不了其內(nèi)涵。”

我剜了楊豎一眼,還好他是打字,如果是念叨出來的,慧子聽到一定會很灰心。我俯身湊近慧子的耳朵:“它是橘黃色的,傍晚太陽的那種顏色?!?/p>

“嗯嗯,我知道啦,有客人進來了嗎?”

兩個人踩在地板上的聲音也確實很明顯吧,但妻子之前對基因工程師這個名字為何沒有反應(yīng)呢?我這樣想著,卻見楊豎的嘴唇開始翕動了起來。

妻子的表情倏而漲紅,眼睛里似乎有什么東西在打轉(zhuǎn)兒,急切地說起什么來。

很少見到她這么激動啊,我意識到有點不對勁,然而兩人的對話猶如默片,失聰?shù)娜似鋵嵰彩且环N愚者,他們的世界是無聲的,仿佛一道無形的紗,蒙住了太多真實。

這個楊豎,他原來不是失聰者!我恍然發(fā)現(xiàn),焦急地想要從他們嘴唇的翻動中猜出點東西,卻發(fā)現(xiàn)自己大腦一片空白。

他們到底在講什么?在學(xué)生時代我也玩過幾次讀唇語的游戲,甚至自認為是高手,但此時卻絲毫沒有頭緒,是因為慌亂嗎?我哆嗦著嘴唇想要模仿比對,卻又想起自己根本聽不到喉嚨里吐出來的是什么。幾番努力無果,我越發(fā)焦躁起來,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心中怒吼:楊豎你這個騙子!


?【慧子·復(fù)明】

“你聽得到聲音?你在和慧子說什么?”我像一只小獸般低吼,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按捺不住地想要揪住這個基因工程師的筆挺禮服,給他蒼白的臉上正正反反來一通耳光——反正這也是他們欠我們的。

兩人的臉上閃過了些許不自然,慧子似乎有些驚慌,她的寫字板上浮現(xiàn)出字來:“親愛的,別擔(dān)心,我剛才是想到了爸爸媽媽他們,還有我們現(xiàn)在,都是基因工程師害的……”

原來是因為他的身份啊,慧子反射弧總是這么長,我心里嘀咕了一句??粗麄冞€在快速地講話,我突然明白了,剛才自己那陣情緒可能更多是出于一種嫉妒:如果我像楊豎一樣能夠聽見,如今的生活一定會好上很多!

但比起在浩劫中殞命的人,我和慧子依舊是無比幸運的,而這時,另一個奇怪的念頭突然從我心里冒了出來:一個既非失聰,又不失明的人和我們住在一起,應(yīng)該能大幅提升生活質(zhì)量吧,這不就是當初我們想要的管家么。

似乎可以預(yù)感到,這個帶著樹魷的男人,將給我們帶來巨大的改變,我心里暗暗期待起來。但是慧子呢,看情勢,他們好像還沒有停止某種爭辯,要是慧子反對,今天的事又該如何收場?

而就在我密切關(guān)注著楊豎和妻子動向的時候,那個被基因工程師帶來的小家伙突然不安分了起來,我瞥見它偷偷把觸手伸向了慧子的“觀察品”,像小賊一般拿完就躲到了客廳一角去了。

畢竟是個七八歲的小孩子嘛,我笑了笑,而且楊豎也不像是能教他什么的人,拿了就拿了吧,不過它如果是想吃這個橘子,我是不是要幫它剝一下呢?畢竟樹魷可沒有我們?nèi)祟愡@樣的手。

算了,就先讓它自個兒玩吧,我看著它把橘子頗為滑稽地從一只觸手丟到另一只,忽然想出個有趣的點子——若是多給幾只,說不定它還能表演一下過去馬戲團的那種雜技。

不過頗為奇怪的是,每當它的觸手碰到橘子的時候,竟然會有一小圈也變成了橙黃色,似乎在告訴別人,這種基因催生的樹魷其實并不簡單。

“銘,楊先生帶來了一種神奇的動物是嗎?”這時慧子把頭偏了偏,扯了扯我的袖子,讓我看她打出的一行字。

“沒,沒錯,是一種樹魷,和我們以前吃的魷魚相比要大上許多,并且是在陸地生存的,頭足類動物……”我愣了愣道,卻又見慧子的寫字板上出現(xiàn)了我不太愿意看到的東西:“我可以觀察一下嗎?”

我瞥了一眼楊豎,他的嘴角上升起一個弧度,是在笑嗎?在我記憶中,天罰之前的慧子可是非常害怕這種黏糊滑膩的生物的,要是讓她陡然碰到這只樹魷,絕對會被嚇壞。

“你和她說了什么!她可不喜歡樹魷這種軟乎乎的東西!”我本想吼楊豎,但為避免慧子多想,又改為了寫的方式向他抗議,這個家伙似乎偏愛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啊。

“親愛的別擔(dān)心,楊先生說這種動物可以幫我‘看’到剛才那只橘子,我想試試?!?/p>

“看”到那只橘子?我嚇了一跳,腦袋轉(zhuǎn)向那個正在玩著橘子的生物,愈發(fā)覺得它詭異起來,再與楊豎對視一眼,他收起了剛才的笑,頗為嚴肅地點了點頭。

“好吧?!蔽业脑捯粑绰?,楊豎就對樹魷招了招手,嘴巴撅成大猩猩的樣子,朝慧子努了努。

而樹魷則是收到某種指令一般,一只纖細些的觸手托著橘子,另幾只觸手歡快地在地板彈跳起來,兔起鶻落間已然又回到了慧子身邊。

我注意到它將另一只對稱位置的觸手伸了出來,輕輕地點到了慧子的手掌上。最接近它圓滾滾腦袋的這兩肢,大概分工就像人類的手吧,一只手拿著橘子,另一只手則撓起了慧子的手心。

慧子一副經(jīng)不住癢的樣子,臉笑得都皺了起來,我也受感染地咧了咧嘴,但我是永遠聽不到她銀鈴般笑聲的,想到這一點我又不由得心頭一疼。

但很快,慧子就不笑了,因為這支觸手開始卷起她的手掌,而我之前看到的那一圈圈橙黃色現(xiàn)在竟大面積出現(xiàn)了——慧子的手好像被包裹在一個小小的太陽里,暖暖的,柔柔的,充滿的愉悅和香甜的氣息。

是信息素嗎?我猜測著,慧子好像哭了?眼淚不斷地從她眼眶中滑落,晶瑩地流淌成兩條細細的小河,我不由地想走進這條河流,去看看這只樹魷究竟讓她到底感受到了什么。

似乎明白了我的心思,樹魷那只拿橘子的手現(xiàn)在也握住了我,它的觸手原來并不滑膩,而是柔韌,我閉上眼睛,這只握緊我的觸手又陡然松軟了一些,給我一種奇特的觸感,并同時洋溢起某種溫度來。

為什么能暖得如此恰到好處!讓我閉眼后漆黑一片的世界開始變得有光澤,恍若夕陽西下,橘黃色的光灑滿肩膀,是的,橘黃色!我睜開眼,再看到那只橘子,心靈竟又一次受到暴擊。

對!就是這橘子!奇妙的觸感,適宜的溫度,甚至還有空氣中的漸漸彌散的信息素,拋去口感不說,這就是我能“看”到的橘子,那么慧子她一定也能看到。

“如果不介意的話,我想再做一個實驗?!辈恢辣皇裁创亮舜?,我望過去,楊豎的寫字板上又浮現(xiàn)出漢字來:“我會讓尹女士回憶一件印象最深的場景,并嘗試傳達給樹魷,然后再讓魷寶和簡先生溝通,這屬于五覺之外的感受傳遞,你們可以理解為第六感,但我更愿意把它叫做五感補全?!?/p>

是嗎?再次閉眼的那一瞬,我眼前浮現(xiàn)的是慧子眼眶中流出的那兩條河流,伴隨著清涼的感覺,竟隱隱有潺潺的流水聲,我在這個世界里,也能聽到聲音了?


【樹魷·補全】

和尹慧的第一次約會是在一個寧靜的夜晚,寧靜到可以聽見好多種不同蟲子的鳴叫,而那個精靈般的女孩則要在花城郊外的一條小河邊放她的燈。

“這個時代怎么會有人放河燈呢,手機、電腦、游戲、綜藝這些不是更讓人著迷嗎?!?/p>

“那為什么有人要來這種地方看星星呢,星星有這個花花世界好看嗎,而且現(xiàn)在天上的星星都看不到多少了吧!”女孩反詰。

沒有你好看,年少的男孩收起了自己的設(shè)備,在心里說道。小河上泛起波紋,而河燈也明滅忽閃。

你怎么啞巴啦,女孩輕笑。

男孩福至心靈,說了一句:“我在想一個問題啊,為什么你同那河燈都一閃一閃的,你們也是小星星嗎。”

“你的眼睛才是一直眨啊眨的,壞人!”慧子捧起一汪河水對我灑來……

啊,好冰!我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卻發(fā)現(xiàn)樹魷的手攀在了我的臉上,兩只大大的眼睛看著我,一眨一眨的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東西。

“銘,你是不是也想到了那天晚上?”顧不上樹魷,我看向慧子的寫字板,“河岸、花燈、星星……我好像都能‘看’到了,像在做夢!”

“是啊,我也看到了,我甚至還‘聽’到了你對我說的話,這是什么法術(shù)?”

“當然不是法術(shù),而是類似于催眠,魷寶可以釋放信息素、傳遞溫度、模擬觸感,給尹女士營造出偽‘視覺’,同樣也能讓簡先生聽到‘聲音’,但歸根結(jié)底,這是人與人之間新的交流方式,樹魷則是這種五感補全計劃的關(guān)鍵一環(huán)?!睏钬Q一邊打字,一邊口述著些什么。

“當然,五感補全尚并能很好地應(yīng)用在日常生活,所以我在嘗試教魷寶寫字和說話,對視覺和聽覺針對性補全,分別達到前代科技中自動朗讀和語音識別的效果……”

我的眸子里陡然閃過精光,如果這兩種技術(shù)還在,失聰者和失明者絕對可以活得更加自由,而偏偏政府宣稱這兩項科技是無法還原的,更讓人懷疑那些三無階級的居心。

但就算有陰謀,失明者和失聰者依舊像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談何反抗呢,說起來社交網(wǎng)絡(luò)上那些被勒令在家的“二失”群體似乎越來越不活躍了,他們都到政府許諾的那個“歸宿”去了嗎?

此刻的我也算明白了一點樹魷存在的意義,不管那種玄乎的五感補全計劃能不能最終實現(xiàn),至少樹魷可以成為人與人之間的生物性翻譯器。

現(xiàn)在這只叫做魷寶的生物即將進入我們這個“二失”組成的家庭,我究竟該喜還是該憂呢?

喜在它和楊豎確實能夠優(yōu)化我和慧子的生活,憂的則是樹魷的存在似乎與政府如今推行的那個計劃格格不入。

“如果政府在我們家發(fā)現(xiàn)了樹魷,會有什么后果?”慧子果然和我想的一樣,她在寫字板上問道:“他們現(xiàn)在大力推行飽和生育計劃,樹魷作為可以改善二失階級生活的生物,很可能就被列入影響社會穩(wěn)定的黑名單?!?/p>

有關(guān)飽和生育計劃SRP的細節(jié),我也是從慧子那里了解到的,她一個同樣失明的閨蜜阿潔,有一天收到了政府的邀請——當經(jīng)濟能力山窮水盡的時候,那些沒有感情的官員就會像黑白無常一樣冒出來。

那個女孩兒當初是電臺主播,她的丈夫本是一位無觸者,卻在基因天罰發(fā)生后再也沒有碰過她,她在電話里對尹慧哭訴,那個男人變成了一個冷血的怪物,一年多來都沒有回家過一次,她向政府官員詢問,他們也根本不透露她老公的半點消息。

官員說,想要再見丈夫一面,除非阿潔愿意配合政府的飽和生育計劃,慧子回憶那天,當阿潔提到飽和生育計劃時,似乎能感覺到電話對面的牙都快咬碎了。

所謂飽和式生育,就是以數(shù)沖質(zhì)。因為任何夫妻的結(jié)合生育下來的孩子都會隨機產(chǎn)生一種感覺缺失,若是三無者則對社會有益,二失者則會成為拖油瓶。

政府的社會學(xué)家預(yù)測到20年后人口構(gòu)成將迎來最大瓶頸期,想要抑制這種衰敗,也只有拋開傳統(tǒng)道德觀念,建立集中生育中心,設(shè)法拉升下一代稍健全人口的比例。

在這些生育中心,當女子肚子里的孩子長到3個月大的時候便會檢測是重度失覺還是輕度無感,如果重度則打胎重來,輕度則像寶貝一樣供起來靜候生產(chǎn)。在這個“歸宿”里的女人雖然好吃好喝,卻如同生育機器,阿潔這樣形容道,她還聽說中心里不乏流產(chǎn)4、5次的,人早就傷脫了形。

但這并非最可怕之處,由于那個地方并沒有固定伴侶這一說,這個社會上的無嗅者和無味者白天正常工作,而晚上則是要回到家中。傍晚時分就成為了“志愿者”,像逛窯子一樣前來“播種”。而且為了避免造成一些麻煩,進入生育中心后,女孩兒們是不允許同外界聯(lián)系的。

如果不是為了打聽老公的消息和無法負擔(dān)自己的生活,阿潔肯定不會愿意去那種地方的吧,慧子說,最后一次和阿潔通話是在一個深夜,阿潔說自己剛剛夢到了結(jié)婚的時候和老公阿恒的溫存,夢是那么真實,以至于她醒來后無比空虛……

在那晚之后,尹慧就真的再也聯(lián)系不上阿潔了,為此妻子傷心了好幾個星期,是從動蕩之年恢復(fù)過來以后,她難過時間最長的一次。

慧子也曾經(jīng)和我討論過這種事情會不會某天也降臨在我們頭上,我當時搖了搖頭,以家里的經(jīng)濟情況肯定不至于負擔(dān)不起送貨上門的服務(wù),并且我和尹慧也可以開始考慮要一個小孩啊,然而時隔一年多,慧子的肚皮依舊沒有動靜,物價倒是漲得越來越快……

“魷寶沒那么容易被發(fā)現(xiàn),如果有政府的人上門,我會讓它藏好,”隔了很久,楊豎才做出了表態(tài),“就算被政府發(fā)現(xiàn)樹魷的存在,也好過簡先生尹小姐因為經(jīng)濟原因被迫加入SRP計劃吧?!?/p>

是啊,現(xiàn)在的我和慧子,似乎也要被囊括到飽和生育計劃的范疇了——經(jīng)濟也開始捉襟見肘,孩子的事情也沒個影子。盡管慧子對我有所隱瞞,有時甚至直接掐斷政府打來的電話,但我其實能感覺到SRP計劃署對我們這個小家庭已經(jīng)越來越關(guān)注……

既然如此,我們又有什么好失去的呢?今天出現(xiàn)在門前的一人一魷,既然和飽和生育計劃署不是一伙的,那就是我和慧子的伙伴了,看著妻子的臉上露出的期盼,我的心中已然有了決定。

“那么,就歡迎你和魷寶暫居于此了,另外有件事情還想拜托一下,是關(guān)于出去采購的事情?!?/p>

有個人幫忙出去買東西可比依賴無人機要實惠很多,我這樣想著,倒也沒在這件事情上依著尹慧。

另外,如果膽大些的話,我還想跟著楊豎出門,去如今的街道上走走轉(zhuǎn)轉(zhuǎn),尋找些寫作的靈感。

說來可笑,雖然在社區(qū)網(wǎng)絡(luò)中頗為出名,但如今我真正認識的“三無”者似乎只有楊豎一人?;蛱炝P發(fā)生前的親友早就十不存一,而當今社會上能結(jié)交的新朋友,其實唯有抱團取暖的同類人。

所以現(xiàn)在能帶我出門感受一下外界的只有楊豎了,畢竟有人護持的失聰者走在街上還是很難被察覺的,我暗自思忖,不過楊豎他失去的到底是觸覺、味覺還是嗅覺呢?


【三無·嗅覺】

也許他失去的正是嗅覺吧,作為一個作家怎么可以不跟緊時代的脈搏,而楊豎竟對此毫不理解。我貪婪地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個城市的味道,發(fā)現(xiàn)自己靈魂深處蟄伏已久的市場嗅覺如今終于復(fù)蘇了。

我不禁為那天的決定而喝彩,以后我寫的文章里絕對可以加入不少新元素,給我那些被禁足的讀者們提供最為一手的外界情報,甚至還能打開三無階級的市場!

在這里,因為石油、機械等行業(yè)難以恢復(fù),如今的街面上汽車這種東西是極其稀少的,而作為替代,不少無味者和無嗅者都騎上了自行車。

地鐵自然更沒有像傳言中那樣被重啟,畢竟具有真正活力的區(qū)域并不大,三無群體占據(jù)了上江最中心的地帶,他們往返于居住和工作的地方可并沒有那么長的路程。

楊豎還告訴我,現(xiàn)在槍支彈藥以及大部分刀具已經(jīng)被銷毀了,畢竟經(jīng)歷了動蕩年代的種種教訓(xùn),目前人口寶貴,和平穩(wěn)定是必須維持的。

提到楊豎,他倒是一直在抗議:中心地帶與你這種失聰者有何關(guān)系,你卻偏偏要步行三個多小時到基地市中心購物,要知道最近的超市離家只有1公里。

他是不可能理解一個作家的探索之心的,我這樣想著,哼著曲兒繼續(xù)往前走,壓抑了幾年的心情似乎都要在這段路上一股腦發(fā)泄出來。

“你哼得真難聽,”楊豎不堪其擾地打字,“完全不知道在哼啥?!?/p>

我大笑了兩聲,這是卻又發(fā)現(xiàn)面前一棟灰色的大樓,赫然寫著生育中心四個大字,笑容一下子便凝固了,這大概是這個時代道德最大的恥辱了吧。

兩名穿著厚實制服的執(zhí)法官員正帶著一位面色慘淡的女子走進這座建筑,那對灰色的眼眸令看過的人幾乎無法忘懷。“你可別會錯了意,這是你的福氣!”大樓中傳出一陣獰笑聲。

我一陣失神,當初國家付出了巨大犧牲才在最后關(guān)頭完成基因防御,抑制了國人的四種感覺失能。而像大洋彼岸的那些國家,只防御了一到兩個,這種防御于事無補,使得他們的核報復(fù)計劃也胎死腹中……

從結(jié)果而言,如今地球之上唯有長江流域的上江等幾座城市留存。這樣的結(jié)果應(yīng)當是我國的幸運,但如果一個文明為了延續(xù)而不擇手段,不惜摒棄堅守了千年的道德法律,那究竟是幸運還是煎熬呢?

還不如直接被毀在基因戰(zhàn)爭中,我駐足在這個怪胎面前,幾乎想沖上去把這里給砸了,隔著厚厚的鋼筋混凝土,我似乎能看到血淚,又似乎能聽到啼哭。

楊豎卻在這時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搖了搖頭,“如果我說,我所做的事情就是為了取締這個不該存在的計劃,你會加入我們嗎?”

“你是指魷寶?你要我也成為像你這樣的樹魷代理人?”我當然知道,假以時日,樹魷在未來或許真能成為人類溝通世界的翻譯器,成為我們的“眼睛”“耳朵”“鼻子”等等,攥緊拳頭,一股擔(dān)憂卻又涌上心頭:飽和生育計劃署會給我們這個時間嗎?我有勇氣戰(zhàn)斗在抗擊他們的第一線嗎?

女人最終還是被押入了那棟建筑,而此時從建筑中又走出來一個人,同樣的鉛灰色制服,應(yīng)該也是一名執(zhí)法者。他向兩位同事點了點頭,隨即竟看向了我。

那鷹鷙的眼神刺得我一個激靈,猛地想起自己和這個人在基因天罰之前曾有過幾面之緣——他正是阿潔的丈夫阿恒,如今已經(jīng)成為了執(zhí)法者,那他會不會認出我來?

想到這里我略略低下頭,也顧不得探尋阿恒與阿潔之間發(fā)生的事,迅速轉(zhuǎn)身走向了不遠處的超市。

“那個走出來的執(zhí)法官,你和他認識?”當我們買完東西回到街道時,楊豎在字板上問我道。

“噓!”盡管知道楊豎不會對我說話,我還是比出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即悄悄寫字解釋了起來。

此后我和楊豎沒再多做逗留,直截了當?shù)鼗亓思?,而在家門口,我竟看到了一輛奧迪汽車,還沒來得及發(fā)出疑問,楊豎一拍大腿趕忙沖了進去。

“羅議員是一名無味者?!睏钬Q手口并用地介紹著一位坐在客廳的女子,她約莫50歲年紀,看上去倒也頗為和藹,不過能從動蕩洗禮中走出來的達官顯貴,決不可小覷,看楊豎緊張地解釋著什么的反應(yīng),到也能略知一二。

“沒關(guān)系,我也是臨時起意來看看,沒什么有失遠迎的說法,正好我也和小魷寶,還有這小姑娘一起接觸接觸?!边@個小老太太果真有帶語音識別功能的寫字板,她的手明明在逗弄著小樹魷,寫字板卻有條不紊地把字打了出來。

“這里都算是自己人,不該說的不該問的,就千萬別說別問?!彼坪醢l(fā)現(xiàn)我一直在注意著寫字板,羅議員輕咳一聲,又繼續(xù)道:“楊總工程師,我想嘗嘗水果了?!?/p>

楊豎立馬招呼起魷寶,從羅議員帶來的一筐水果中拿起一只奇異果,三下五除二削好,放到了它的嘴巴里。

剛一入口,魷寶便極人性化地瞇起了眼睛,身子冷不丁地一抖,若是拍動畫片,大概還會有個幽幽魂魄飄起的效果。

“哈哈,這果子很酸吧?!绷_議員也被逗得一笑,握住魷寶的一只觸手,“呦還真是,不夠熟啊,酸得刺撓,還癢癢的,來再吃塊蘋果?!?/p>

羅議員拿起一只蘋果嗅了嗅,同時朝楊豎擺擺手,他便拉著我和慧子去了樓上,留著她倆在樓下一副含飴弄孫之景。

“大概很容易猜到吧,羅議員是魷寶的第一任主人,也是我們這個實驗的主要支持者?!睏钬Q向我和慧子解釋,“你們其實是我選中,羅議員也認可的家庭,如果魷寶能很好地融入你們,我想她會極力促成樹魷的大規(guī)模培育,一切都將充滿希望。”

“魷寶真的能讓議員體會到味道嗎?”我還是忍不住發(fā)問,征服一名無味者高層就這么簡單?

“還是靠對皮膚的刺激,人的表皮雖然遲鈍,但對酸堿和化學(xué)成分還是能有所感覺的,羅議員的不足可以靠魷寶來彌補,樹魷具有極其豐富的物理、化學(xué)感受器和釋放器,還可以以氣味放大這種感覺。說實話我一直在想,如果是樹魷與樹魷之間,靠氣味和感觸形成一種語言估計也完全不在話下?!?/p>

那么針對無嗅者和無觸者,魷寶又該怎么辦呢,慧子也發(fā)問道。

“無觸者和樹魷是天生對立的敵人,樹魷是將人的舌、鼻、膚綜合為一種感覺的生物,可以總結(jié)為具有超級觸覺,而前者恰恰是一點觸覺都沒有。至于無嗅者的話,魷寶可以釋放有顏色的氣體,結(jié)合觸手的感覺形成偽嗅覺,但這對魷寶消耗也是比較大的。”

總而言之,無觸者和無嗅者接納是最難接受樹魷的,我暗自歸納起來,尤其是無觸者,阿恒那個渣男,我甚至懷疑他是故意把阿潔騙到生育中心去的!


【四無·味覺】

羅議員與魷寶共享了一餐水果宴后(其實都是魷寶的口福),便打道回府了,看著這個小祖宗鼓鼓的肚皮,我突然覺得有些可愛,走近前去摸了摸它光滑的腦袋。

手感不錯嘛,我還想著再摸一下,魷寶卻控住了我的兩只作怪的手。嘿,明明是個小孩子,還想反抗!我不樂意了,剛打算使把勁掙脫,卻發(fā)現(xiàn)事情沒那么簡單。

癢,好癢??!癢得我渾身使不上勁兒。怎么手心兒也變成癢癢肉了呢!我內(nèi)心鼓噪著一定要掙扎一番……

“輸了輸了輸了?!笔昼姾?,我躺在地上直叫喚,魷寶像是個驕傲的將軍得意地立在茶幾上得瑟,而慧子則從一開始就去樓上聽廣播了,楊豎大概一直在旁邊看著,眼里明滅著一種似曾相識的東西,是羨慕嗎?

大概是羨慕我們的親近?不知為何,楊豎似乎為了避嫌,抑或是控制變量因素,并不能與魷寶多做接觸。

“如果我們有一個寶寶,一定也會像魷寶那么可愛,而且比較好欺負?!笔且?,我摟著慧子睡覺的時候在她耳邊喃喃道,話音剛落,慧子炙熱的唇便吻了上來。

我一邊回應(yīng)妻子的吻,一邊褪去兩人的睡衣,滾燙的軀體甫一相觸,就烙上了似地,永遠不會分開。良久,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我又陡然推開了慧子,用被子蒙住了臉。

如果懷上的孩子是失明者、失聰者,政府一定會要求流產(chǎn),可那是孩子三個月大的時候了,與謀殺有什么區(qū)別!況且慧子的身體也一定禁不住的,每當念及此,我就像冷水澆頭般縮回了自己的那個角落。

黑暗中漸漸氤氳起酸酸的氣息,我知道慧子哭了,但還是不愿告訴她其中的原因,緩緩穿好了衣物,口中喃喃:“對不起,對不起……”

那天過后,羅議員每隔一段時間都會來“吃”點東西,楊豎也在我的拜托下,央來了一塊帶有語音識別功能的寫字板。

“To be or not to be?!睂懽职迳蠈懼欢瘟_議員留給我們的話?!叭祟惉F(xiàn)在有兩種抉擇,其一是通過飽和生育計劃維持種群,另一種就是把文明的接力棒交給樹魷。從魷寶誕生的那天起我就在想,他好像埃塞俄比亞高原上那只叫做露西的猿猴,人類的基因也有過修改的痕跡,人類也隱隱約約有著第六感,我曾問過研究人員,會不會人類的崛起也來源于上一個文明的讓位,因為這一切的一切都不像是巧合。當然這些都是題外話了,如今的人類將會走上哪條軌道,決定權(quán)就在你們這一代和下一代……”

“這塊寫字板就歸我一人專用了,”還沒等我從這段話中回味過來,慧子便霸道地把東西從楊豎手里搶過去,“你們兩個男人,就打字鍛煉鍛煉你的五姑娘,蠻有好處的?!?/p>

果然是對我有意見了呢,我看著楊豎驚鄂的表情,不由得笑了,這似乎才是我認識的那個慧子。

“得,給你就給你。”楊豎聳聳肩,“但你們大概誤會了一些什么,我是沒有性知覺的?!?/p>

這句話是他自顧自說的,我當時聽不到,也是在阿恒突然造訪后,我才從慧子那里了解到,原來楊豎那天就已經(jīng)袒露了自己其實是一個無觸者。

阿恒來的時候,自稱自己是執(zhí)法者張橫,但慧子說他其實姓李,光從他的聲音,慧子就知道他是阿潔曾經(jīng)的丈夫李恒。

那時魷寶已經(jīng)在這個家里生活了小半年,已經(jīng)會叫爸爸和媽媽了。這大概是他鞏固這個家庭的大兒子地位的方式吧,而慧子心心念念的老二,終究是不會有影子的,我搖搖頭,不管怎樣,也算是當上父母了不是。

那個執(zhí)法官員彬彬有禮地敲門,盡管對他的到來極其反感,我和楊豎還是將他迎了進來,為了避免過早暴露,楊豎讓魷寶去樓上躲好,不可發(fā)出聲音。

“簡銘先生,尹慧女士,我是執(zhí)法部屬官張橫,我的來意是向你們介紹SRP(Saturated Reproducing Project),也就是飽和生育計劃,請不要緊張。”

我們?nèi)四坎晦D(zhuǎn)睛地盯著他手口并用地走完標準流程,這漢子卻絲毫不在意我們的目光,大刺刺地坐在沙發(fā)上,使勁頓了幾下,手里則把玩著一根酷似警棍的東西:“話說,這沙發(fā)是前代的貨吧,挺軟啊,哦,對不起,我是無觸者,我感覺不到軟?!?/p>

知道我聽不見,楊豎在一旁給我我翻譯,雖是文字,我依舊能感受到其中流露的某種得意和優(yōu)越感。

三無階級對二失階級的鄙夷是在所難免的,尤其看到基因天罰前的富人們因淪為了失明者和失聰者而跌落凡塵,階層躍升的那部分人便格外熱衷于在他們面前炫耀自己病態(tài)的特質(zhì)。

這部分人也是最常光顧生育中心的群體,他們在那些私密的小房間里會做出什么惡心的事情,也可以想見,我在心里恨恨地嘀咕,這個把妻子弄進去的無觸者,也許就是其中最為變態(tài)的一個。

“張橫先生,我想我們不需要了解這個計劃?!被圩娱_口了,飽和生育這四個字是個魔障,聽多了真的會發(fā)瘋。

“像尹女士這么有風(fēng)韻的女子不來我們中心就太可惜了,要是你的話我肯定會常來光顧的。哦,我是無觸者,是硬不起來的。不過,”張橫露出猥瑣的笑意:“古代太監(jiān)都可以娶假妻,辦法總比困難多嘛?!?/p>

慧子騰地紅了臉,楊豎則是看向我,似乎不想把這句話打出來,然而慧子的那臺語音識別寫字板卻捕捉到了張橫的聲音,原封不動地浮現(xiàn)出了這兩句話。

“王八蛋!”我忍不住爆了粗口,沖上去對著張橫的臉便是一拳,他卻一副很享受的樣子,用這種另類的方式炫耀自己無觸者的身份。

打了幾拳發(fā)現(xiàn)反倒是我的手疼,那就換腳,心念及此,我提起膝蓋就要朝他小腹懟去,他卻掏出了那根警棍一樣的東西,抵到了我胸口。

“孫子,往哪兒招呼呢?” 張橫在棍柄一擰,一道脈沖流,我竟不由自主地軟倒在了地上。

“呦,這寫字板語音的啊,挺牛逼,剛才還沒注意。”張橫揉了揉臉,想去把尹慧丟在地上的那塊寫字板撿起來,忽地發(fā)現(xiàn)寫字板的主人手里舉著一個花瓶,朝他砸了過來。

不要啊,倒在地上的我吶喊。

“不是是瞎子嘛,還能聽聲辯位?”張橫身子一矮躲了過去,隨即沖到尹慧身前也用那棍子來了一下,“媽的,好險。”

見慧子也軟倒在地,回頭又看到地上的我,張橫想了想,俯下身子用脈沖棍對我補了兩下。身體從剛才的軟又變成了酸,我倔強地昂著頭,卻發(fā)現(xiàn)腦袋似乎千斤重,終于還是垂了下去。

“夠了,你這像是一個執(zhí)法者的所作所為嗎?我已經(jīng)記錄了你的所有言行,等著被舉報吧。”我看見落到地上的寫字板出現(xiàn)了一行字,這句話像是楊豎說的,他也忍不住了嗎?

“呦,別舉報啊,不服直接來干啊。”這塊寫字板仿佛開啟了文字直播。

“用力,用力點,您沒吃飯嗎?”

“怎么會!這是為我們執(zhí)法者專門設(shè)計的脈沖棍,有觸感的人絕對一秒就被干趴在地上,你難道也是無觸者?”

不知為何又有一陣脈沖傳來,剛剛有所恢復(fù)的體力被再次榨干。

“別費勁了,全范圍的脈沖對我當然也是沒用的,我確實是無觸者,你有意見嗎?”

“靠,再死纏爛打,你別以為我不敢下重手!你有種就舉報,你半年來一直帶失聰者簡銘外出,證據(jù)我手上也多的是。”他跟蹤我?原來那天他已經(jīng)認出我了,我心中涌起悔恨來。

“而且我是帶著最新禁令來的,失聰者已經(jīng)不允許和失明者組建家庭了。我們坐下好好說行不行?”

“什么?”不僅楊豎一驚,地上的慧子和我也一個哆嗦。


【五無·觸覺】

“這寫字板還是羅燦議員給的啊,我就說楊老弟深藏不露嘛,不打不相識,不打不相識?!蔽覀?nèi)撕蛷垯M重新落座,他的制服上滿是鞋印子,楊豎則腫了半邊臉。

“政府最新規(guī)定,失聰者和失明者同居、失明者和失明者同居這兩類是不合法的,所以我說楊老弟,租住在這里可不是長久之計?!彼坪蹩闯鑫覀儗λ麆偛拍蔷湓挼年P(guān)注,張橫倒也立馬會意地解釋起來。

看他的表情不像作偽,我陡然升起一種憤怒——這群當政的三無者,將語音識別技術(shù)保密、將自動閱讀技術(shù)雪藏、將二失階級禁足……統(tǒng)統(tǒng)都是為了推行飽和生育吧,而現(xiàn)在又要把我們往絕路上再逼一步么?

在他們眼中,只有三無階級是有價值的,無嗅者和無味者可以負擔(dān)工作,無觸者是冷血忠誠的執(zhí)法機器,而二失階級則是維持下一代三無階級數(shù)量的生育工具,為了打造這種畸形的社會,他們真是越來越?jīng)]臉沒皮了。

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死亡,我再次攥了攥拳頭,眼睛瞄向張橫的那個脈沖武器,執(zhí)法的無觸者拿這種武器來對付別人,別人就算搶到手也沒辦法反過來威脅到他們。

真懷念當年槍支還存在的時代,我在心中盤算著,現(xiàn)如今脈沖武器搶來沒有用處,不去搶卻又更沒可能制住張橫,所以,至少需要兩個人吧。

事已至此,楊豎會不會幫我們呢,兩個無觸者中,動真格的還是張橫勝算大吧,而我正權(quán)衡的時候,余光卻瞄到了魷寶,它怎么到樓梯這兒來了?

四人中我和張橫是面向樓梯的,此刻小樹魷正趴在樓梯上,通體變成了木制顏色,倒是和變色龍一樣。

張橫卻沒注意到樹魷,而是自顧自地說道:“難道你們生活了這么久都沒有發(fā)現(xiàn)么,失聰者幾年內(nèi)就會漸漸失語,鑒于一個看不見文字,一個無法說話,這種生活絕對是高危的?!?/p>

“僅過去一個月,就有七例相關(guān)的意外事故發(fā)生,其中三例火災(zāi)幾乎把那幾個小型聚居區(qū)燒為了白地。”

失語?我一陣錯愕,仿佛一腳從高處踏空落下,瞬間腦袋天旋地轉(zhuǎn),我已經(jīng)說不出話了么?那我和慧子之前的恢復(fù)訓(xùn)練,都是假的么?

看向慧子,她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一個淚人兒,羅議員的那塊寫字板上反反復(fù)復(fù)地重復(fù)著一句話:“我知道啊。我知道的。我知道啊?!?/p>

“慧子你怎么哭了,慧子你別哭,我明明可以說話啊,肌肉記憶,對,只要有肌肉記憶,還是可以說話的對么?!?/p>

我摟著慧子,努力地嘗試著不同的發(fā)聲方法,卻發(fā)現(xiàn)語音識別字板確實沒有反應(yīng),只是偶爾有斷斷續(xù)續(xù)的幾個字“啊,嗯,是……”

我不禁想起了前年某次重感冒,感冒后慧子開始跟我說以后最好湊到她耳邊說話,說是當我湊近了,聲音就好像能在她的那片黑暗里發(fā)光。

不禁想起了慧子的反射弧越來長,做康復(fù)訓(xùn)練時會給我些沒頭沒腦的答案,我還笑她是個小老太太,變得越來越傻了。

不禁想起了那天楊豎見我開門,直接讓我用寫字板打字,也想起了慧子和楊豎第一次交流時的面紅耳赤——也許楊豎一開始就和尹慧說過這個問題了。

“如果我能說話,是不是就沒問題?”寫字板上忽然浮現(xiàn)出一行字。

張橫像見了鬼似的被嚇了一跳,“怎么可能,這是誰的聲音?”扳過我的腦袋,“簡銘?不對,這聲音怪怪的。你再說一句給我看看?!?/p>

發(fā)生了什么?我遲疑了幾秒,誰在以我的口吻說話,難道是樓梯上的魷寶?楊豎也吃驚地轉(zhuǎn)過頭去,立馬發(fā)現(xiàn)了魷寶所在的位置,臉上流露出濃濃的不安。

“哈,我明白了,一定是錄音!”張橫突然很得意:“這種伎倆本大爺可不是沒見過。”

這時臉色慌張的尹慧忙從沙發(fā)地下抽出手來,卻立馬被張橫察覺了:“不過尹小姐沒和簡先生配合好啊,瞞著先生獨自做,是不可能不穿幫的,交出來吧?!?/p>

看著慧子從沙發(fā)底下摸出十幾只錄音筆,我的鼻子又一次酸了,咬著牙,看到隨著張橫打開錄音筆,語音識別寫字板上開始浮現(xiàn)出字來。

“老婆,今天的觀察開始了!”“慧,準備吃飯了哦!”“今天收到稿費了,又可以吃肉啦!”

不知道慧子什么時候覺察到我有失語的風(fēng)險,也不知道她從什么時候開始做錄音。如果沒有我的聲音,她在這黑暗又無聲的世界該多么痛苦,而就算有了錄音,終究也是隔靴搔癢……

“銘,對不起,我真的怕對你打擊太大,所以一直沒把這件事情告訴你。”尹慧摸摸索索地觸到了我的臉:“老公你哭了。”

我點點頭,淚水早已遏制不住了,生活為什么要如此艱難!基因天罰!你為什么不給我們?nèi)祟悂韨€痛快!

兩片溫?zé)岬拇轿巧狭宋业难劬?,寫字板上漸漸淌出字來:“你早就可以哭的,何必忍著呢。”

“真是感人啊,”張橫拍了拍手,“楊老弟,這是對苦命鴛鴦啊,但我們其實最不理解這些情情愛愛的,自從成了無觸者,就再也受不了我那個老婆了,要我說,現(xiàn)在這個世道才不需要什么夫妻愛情,人類傳承才是真諦?!?/p>

將錄音筆撥攏到一塊兒,張橫眼里突然閃過一道狡猾的光芒:“為了避免你們繼續(xù)拿來欺騙執(zhí)法官員,這些東西我是理應(yīng)銷毀的。但是我可以給尹小姐一個機會,如果今天跟我走,那這些筆是可以作為私人物品隨身攜帶,我不沒收?!?/p>

“不,我不去,我死都不怕,我只要和簡銘在一起?!被圩宇^也不回,對桌上的錄音筆連看都不看一眼。

“那簡先生覺得呢?”張橫笑瞇瞇地看向我:“其實我們早就關(guān)注著大作家‘簡金名’,這么多年沒孩子八成是那里有問題吧,在我看來,去生育中心是極好的,起碼尹小姐能得到一個孩子?!?/p>

“我們可以讓志愿者不發(fā)出聲音,尹小姐想放錄音也請自便,再加上她是看不見的,就當成是自家先生嘛。總之,不嘗試一下新生活,又怎知不比現(xiàn)在好呢?”

楊豎聽著張橫“苦口婆心”的勸說,皺了皺眉頭,見我看他,眼睛瞟了瞟樓梯,暗暗做出噤聲的手勢。

“我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啊,我安排了一個人去讓我原來的老婆體驗了一下那種感受,果然一發(fā)不可收拾?,F(xiàn)如今,她在生育中心已經(jīng)成功懷上一個無嗅者大人的孩子!”

好一個活生生的例子!我的無名之火再度涌出,樹魷的秘密是絕對不能暴露的,那么到底該怎么處理掉張橫這個賴皮糖呢,盯著他喋喋不休的嘴吧,我忽然覺得人這種生物看多了也并不比畜生順眼。

更比不上我們家魷寶了,魷寶多可愛啊。咦,魷寶哪兒去了?

“你這個壞蛋!”

尹慧的寫字板又識別出字來,我一驚,這語氣,似乎是魷寶,發(fā)生什么了?

“爸爸不是能說話么,煩死了!”

糟糕!我見楊豎和尹慧臉色大變,前者想要往某處撲去,后者則捂住了嘴巴,心道一定是魷寶忍不住沖下來了,電光火石之間努力搜索,終于看到一道幾乎透明的影子,其中一只觸手纏著一根棒子正朝張橫甩來。

該怎么辦?我下意識地撲向了張橫的那根脈沖棍,魷寶肯定很怕這個,不管怎樣,先幫魷寶。

“你想干嘛?”張橫先注意到的是我,脈沖棍平指向前,但還沒等他話說完,腦后就結(jié)結(jié)實實吃了魷寶一記悶棍。

雖然沒有觸覺,但腦震蕩可是實打?qū)嵉模乙娺@個聒噪的家伙搖搖欲墜,順勢奪下了棍子。

本想攔住魷寶的楊豎看著暈倒在地的張橫,搖了搖頭,“事已至此,先把他的腰帶卸下來,里面還有一個脈沖器的緊急遙控裝置?!?/p>

“下面該怎么辦?”我解下張橫地腰帶,順便綁緊了他的手腳,楊豎終究還是站在了我們這邊,盡管這并非他的初衷。

“逃到野外去吧,我會爭取羅議員幫忙抹掉張橫的一切檔案,樹魷傷人這種事情一定、永遠、絕對不能有人知道,不然人類的這一條路就徹底堵死了?!睏钬Q深吸了一口氣,恨恨地做出了決定。


【感殤·夜曦】

把捆成粽子的張橫丟在沙發(fā)上,我攙扶著慧子離開了這棟居住已久的房子,先將她送到了執(zhí)法者開來的那輛小破大眾車里,隨后兩人一魷開始了善后工作。

太陽漸漸西沉,在房子前后澆完汽油的我們默默地站在斜陽下,任自己的影子被拉得越來越長,依依不舍地似乎想回到里面去。

如果沒有這棟帶著地下室的老房子,也許慧子和我連最初的的動蕩之年都撐不過去,但是今天,我不得不親手送這老伙計一程。

“一個月來的第四場火災(zāi),失聰者和失明者果然不適合在一起?!蔽野l(fā)出無聲的自嘲。前面那三場火災(zāi)大概也不是什么偶然吧。

前者在災(zāi)難中保護了我和妻子,后者則是保護了上江市的無數(shù)遺民,讓人類沒有在天罰中崩潰,也沒有因為緊隨其后的動蕩而自我毀滅。

楊豎給自己點上一支從張橫那里順過來的煙,狠狠吸了一口,橘紅色的煙頭在暮光中陡然又亮了幾分,隨即又把煙遞給了我。

這所房子現(xiàn)在對我們一家來說是危險,這個三無二失的社會結(jié)構(gòu)現(xiàn)在對重度失覺的人來說是利用和欺騙。

我接過煙,忽地想起魷寶還在一旁,自己現(xiàn)在也是當爸爸的人了,可不能做壞榜樣,于是直接把煙頭彈進了房子里。

“真可惜。”楊豎搖搖頭,房子瞬間騰起一團火,點亮了昏暗下來的夜色。

“你說的是煙,是房子,還是這場實驗?!蔽姨统隽俗约旱膶懽职澹媸沁t鈍,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失語了。

“我說的是你們,其實我和魷寶害了你,尹小姐很聰明,她用客廳的錄音筆設(shè)計了一套應(yīng)答體系,正如張橫所說,如果夫妻二人配合得當?shù)脑捠悄茯_過官員的,她今天選擇提前暴露,其實是因為魷寶發(fā)出了聲音……”

原來是這樣嗎,我心頭一痛,但躲得過初一,躲不了十五?。∥倚χ鴵u了搖頭,背后房子燒得正旺,突然覺得身體暖洋洋的,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關(guān)于實驗,我確實也很可惜,有樹魷加入的二失家庭在自然發(fā)展的情況下,會不會選擇主動離開,這原本可以通過你和尹慧論證,可惜被張橫這個外力干預(yù)了?!睏钬Q擺擺手,示意讓我先走。

To be or not to be,又是哈姆雷特里的那句老俗的臺詞,如果沒有發(fā)生今天的事,我會主動放棄這棟屋子嗎?個體的選擇往往會反映集體的走向,如果不會,那么人類又能愿意放棄自己的社會,將文明的接力棒遞給樹魷嗎?

懷著重重心事的我向大眾車走去,卻發(fā)現(xiàn)慧子不知何時從車里又出來了,踉蹌地跌坐在地上,臉上帶著恐懼的表情,嘴里好像在大聲說著什么。

該死的失聰,我看向魷寶,發(fā)現(xiàn)他立馬會意地伸出觸手來,刺痛!灼熱!危險!恐懼!背后!

背后?我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來,只見從房子中躥出一個人形火焰來,是張橫!他是因為腰帶被燒斷而掙脫出來了嗎?

再看第二眼的時候,人形火焰的頭發(fā)已經(jīng)燒盡了,執(zhí)法者的特殊制服在黑夜里燃燒著,發(fā)出暗黃色的火焰,感受不到痛楚的張橫像過去那些死在天罰之后的無觸者一樣,盡管注定不活,卻能在瀕死時依然保持行動能力。

這丑陋的怪獸!我想看看手邊有什么可以阻擋他,卻發(fā)現(xiàn)和魷寶連著的手臂傳來酸麻,而腿也開始抖了起來,是他在害怕嗎?

我撫了一下樹魷的腦袋,另一條手臂則想從那觸手中掙脫出來,而就在此時,那向我們沖來的人形火焰背后又出現(xiàn)了一個更快的影子。

那是楊豎,我心里一喜,他手里拿著根鐵棒,是準備再給張橫一記悶棍嗎?然而楊豎好像又經(jīng)歷了搏斗,還受了傷,揮舞鐵棒的手因為熬著痛,動作頗為變形。

而渾身是火的張橫則與之相反:盡管臉龐像燒熔的蠟一樣扭曲,他卻不像之前那么大意,猛地扭頭,穩(wěn)穩(wěn)地接住了這一棒。

楊豎使勁想拔出棍子,卻不提防這個執(zhí)法者重重的一腳,腳上帶著的火迅速燎開了楊豎的西服襯衫,讓其條件反射般瞬間退后,而棍子則落到了張橫的手里。

糟糕!不知是我的心聲還是魷寶的心聲,看到張橫掄圓鐵棍狠狠劈向楊豎的腦袋,我們的頭也仿佛發(fā)出了“嗡”的聲響,同時箭步向那個“火人”沖去。

好在魷寶更快,楊豎被一根觸手搡了一下,棍子劈在肩頭,人一歪,癱坐到了地上,楊豎雖沒痛感,但他在火光映照下的腦門已是冷汗?jié)M布。

怎么辦,這個“火人”完全就是在發(fā)瘋!下一個或許就是我了,然而還沒等我做出什么,鐵棍便已經(jīng)開始在我眼前放大,這一棍如果打?qū)嵙?,我…?/p>

時間仿佛停止了,大腦一片空白,而當我恢復(fù)神智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還活得好好的,那根鐵棍則是停在我眼前幾寸之處。

再看張橫,身上的火焰還在燃燒,卻似乎全身被纏住了,是魷寶腕足和觸手齊出鎖住了他!可這是火啊,魷寶!

不!我和楊豎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叫喊,不顧灼熱地想將魷寶拽下來,但他卻固執(zhí)地繼續(xù)纏著。

直到張橫焦裂的面容從獰笑突然變成了恐懼和痛苦,魷寶這才軟軟地從他身上灘了下來,而張橫也旋即一個跟頭栽到了地上。

“魷寶剛才用全身沉浸的方式進行五感補全,讓這個人體驗了觸覺,他最后說的是,好燙,好疼,然后休克了?!睏钬Q低著頭打字,任由我檢查一身水泡的癱軟的魷寶?!昂喯壬湆毷芰酥貍?,不知道挺不挺得住,保險起見,我要在失活前切一些樣本帶回實驗室?!?/p>

“不,不要傷害魷寶?!被圩庸蛟诘厣厦髦鴣淼搅宋覀冞@里;“他是我們的孩子啊?!?/p>

“我們會調(diào)派一只更成熟的樹魷和你們共同生活。”楊豎看了看我和尹慧,“實驗室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的樹魷成熟了,有一些甚至在外派前就掌握了不少生活技能,更有利于你們在上江市外生存。你們可要想清楚,就算魷寶養(yǎng)傷也需要一段時間,它在野外可幫不上你們什么忙。”

“這些我也可以做,我們不要別的。”我深吸一口氣,“它是這個家的一份子,是我和慧子不可割舍的一部分,他也救了你的命,你就這么狠心?”

楊豎的眼睛中閃爍起奇怪的光芒,從口袋里掏出一罐不知名的藥品,喂到了魷寶的嘴里,隨即示意我?guī)兔Π阳湆毺狭似嚒?/p>

“這種激素能激發(fā)魷寶的潛能,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了,但這藥副作用也很明顯……”楊豎沒能再說下去,我奪下寫字板示意他開動汽車。

車漸漸駛向西方,慧子依舊緊張地握著我的手,我明白她還在擔(dān)心魷寶,也許是因為當時張橫發(fā)出的聲響太過恐怖吧。于是我把魷寶的觸手搭來放到了她的手上,觸及時卻發(fā)現(xiàn)這觸手已經(jīng)恢復(fù)了當初的柔滑。

閉上眼睛,我和慧子黑暗的世界里竟出現(xiàn)了一個孩童的明媚笑靨。

昏暗的天邊此時跳躍出幾抹光亮,透過小轎車的前擋直射在了我們一家三口身上,柔柔的,恍若,越過黑夜的晨曦。


(完)


編者按:?這篇末日后人類文明重建的科幻小說,是關(guān)于殘疾人話題的。人類的五感,每一種對于正常的生活來說意味著什么?在一個正常人為主導(dǎo)的世界,五感的缺失者作為邊緣人群,較少被注意,然而當全社會都由這些人構(gòu)成時,五感缺失的差異,足以形成不同的種族和階層,并導(dǎo)致相關(guān)的關(guān)于階級沖突、歧視的一系列問題,這是科幻小說帶給我們的特有的社會實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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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編 | 宇鐳

題圖 | 動畫《回憶三部曲》(1995)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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