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胡適〈陶弘景的真誥考〉——蕭登福教授
????胡適〈陶弘景的真誥考〉。這篇文章,收錄于《胡適文存》第四集頁 153~174,臺灣洛陽圖書公司出版,未載明出版年月。胡適在這篇考證的文前小序說:「這是我整理道藏的第一次嘗試,敬獻給蔡孑民先生六十五歲生日紀念論文集?!购m對佛教的研究較多,撰有《論牟子理惑論》、《四十二章經(jīng)考》、《楞伽宗考》、《楞伽師資記序》、《荷澤大師神會傳》、《神會和尚遺集序》、《壇經(jīng)考之一》、《壇經(jīng)考之二》等,但對道教的研究,則似僅此一篇。胡文中大抵有兩處須加以討論:一是胡適的貴佛賤道心態(tài),一是《真誥》抄襲《四十二章經(jīng)》的問題。今分項論述于下: ????一、胡適的貴佛賤道心態(tài) ????宗教的「神」是「人」所塑造出來的。有的神在歴史上確有其「人」,在當時只是多才能或德行崇高的「人」,經(jīng)長時間的衍化蛻變而成「神」,老子、釋迦、孔子、耶穌丶穆罕默德等等,皆是如此,但也只有該教教徒認其為「神」,在異教徒眼中依舊是「人」。另外有的神,則是虛構(gòu)出來的,并無其「人」,如佛教的阿彌陀佛、觀世音等等,是西元一世紀以后才被創(chuàng)造出來的;道教的天蓬元帥、太乙救苦天尊等也是后來所塑造的。至于宗教經(jīng)典的來源,則不外有底下數(shù)種情形:一是該「神」在世時的撰作;二是該「神」未撰作,信徒據(jù)所聽聞而載記成書;三是信徒假托神祇之名,或神祇所言,加以杜撰;四是降真,借由人神溝通而寫成。佛經(jīng)屬于第二、三種者居多,道經(jīng)則《老子》、《莊子》可能自撰,其余以假托及降真者居多。 ????動物有社會形態(tài),而無宗教信仰。宗教是人心的產(chǎn)物,不同的人信仰不同的宗教,也產(chǎn)生了不同的影響與文化。信回教者尊穆罕默德,以朝拜麥加為職志。信耶穌及天主者,以耶路撒冷為圣地,尊崇教皇。信佛教者,尊釋迦,對印度及釋迦出生地有情誼。信道教者宗老子,對中土文化有認同感。不同的宗教有不同的凝聚力,對一個民族的發(fā)展也有深遠的影響;因而一個民族,一個國家須愼選自己的宗教。猶太亡國約二千年,而終能復(fù)國,是宗教之力。宗教無貴賤高低之別,對自己的宗教不必自慚形穢。每一個宗教也各自有它的利與弊,須要去蕪存菁,加以合理規(guī)劃,使其成為輔國治國的有利工具與穩(wěn)定力量。但胡適在〈陶弘景的真誥考〉中卻不免賤己媚他;充分顯現(xiàn)出一個缺乏民族自信心者,所表現(xiàn)出來的強烈自卑心與自慚形穢的做法。胡適〈陶弘景的真誥考〉中所表現(xiàn)出的貴佛輕道心態(tài),大抵顯現(xiàn)在他對顧歡及陶弘景的輕詆上。 一、胡適對顧歡其人及《夷夏論》的批評 ????歷史上蕭齊·顧歡《夷夏論》的尊道貶佛,猶如劉宋·宗炳《明佛論》的認為佛教優(yōu)于儒、道一樣,都是教徒愛教護教心態(tài)下的產(chǎn)物。在佛道、夷夏交會上自有其歷史意義,做為一個學(xué)者,可以把它當史料來處理,原不須以私心加以軒輊高低,丑詆其間。但胡適在〈陶弘景的真誥考〉一文中,卻對顧歡其人及顧歡《夷夏論》多所駁斥,并把六朝時夷夏、佛道之爭,看成僅僅是道士在排膂佛教的外國成分。 ????胡適〈陶弘景的真誥考·一〉: 顧歡曾著《夷夏論》,很偏袒道教,他說:「佛、道齊乎達化,而有夷夏之別?!碇少F者,道也;事之可賤者,俗也。舍華效夷,義將安取?若以道耶?道固符合矣。若以俗耶?俗則大乖矣?!顾鹪拥尿炚?,曾說:「佛道實貴,故戒業(yè)可遵。戎俗實賤,故言貌可棄?!惯@都是有意的排斥佛教里的外國成分;這種思想最可代表當日的道教運動的思想背景。道教運動的意義,只是要造出一個國貨的道教來抵制那外來的佛教,要充分采納佛教的「道」,而充分排斥佛教里的「戎俗」。顧歡傳中說他講老子可以捉精魅,又教人恭敬《孝經(jīng)》,可以治邪病(《南史》七五) 。據(jù)陶弘景的記載,顧歡曾抄寫道教經(jīng)典,又到處訪求道經(jīng)。他答袁粲論中極力夸道教的偉大。 ????上文中胡適頗有輕詆顧歡之意。其實顧歡是一個道士,以教徒來說,相信老子可以捉精魅,就像佛教徒相信釋迦可以成佛,觀音可以治病;西方人說信仰上帝可以得永生一般,并無奇特。且以《孝經(jīng)》來治病,東漢末的儒家也已如此,不始于顧歡。 ????東漢·應(yīng)劭《風俗通義·怪神卷之九》: 武帝時迷于鬼神,尤信越巫,董仲舒數(shù)以為言,武帝欲驗其道,令巫詛仲舒。仲舒朝服南面,誦詠經(jīng)論,不能傷害,而巫者忽死。 ????同上: 謹按北部督郵西平到伯夷,年三十所,大有才決,長沙太守到若章孫也。日晡時到亭,敕前導(dǎo)入,錄事掾白:「今尚早,可至前亭。」曰:「欲作文書。便留?!估糇浠滩?,言:「當解去?!箓髟疲骸付洁]欲于樓上觀望,亟掃除,須臾便上。」未冥,樓鐙階下復(fù)有火。敕:「我思道,不可見火,滅去?!估糁赜凶?,當用赴照,但藏置壺中耳。既冥,整服坐誦《六甲》、《孝經(jīng)》、《易》本,訖,臥。有頃,更轉(zhuǎn)東首,以挐巾結(jié)兩足足冠之,密拔劍解帶。夜時有正黑者四五尺,稍高,走至柱屋,因覆伯夷,持被掩足,跣脫,幾失再三,徐以劍帶擊魅腳,呼下火上照視,老貍正赤,略無衣毛,持下燒殺,明旦發(fā)樓屋,得所髡人結(jié)百余,因從此絕。伯夷舉孝廉,益陽長。 ????由應(yīng)劭《風俗通義·怪神卷之九》所載,知當時人已相信道經(jīng)《六甲》及儒家經(jīng)典《孝經(jīng)》、《易》等書可以除邪去怪。做為一個道教徒,顧歡「他講老子可以捉精魅,又教人恭敬《孝經(jīng)》,可以治邪病」等等,都是很正常的做法,這種情形就如同佛教僧徒相信誦念佛教經(jīng)書可以得福報,以及認為誦念「阿彌陀佛」可以往生西方極樂一般。以胡適所寫有關(guān)佛、道兩教的論文看,胡適在佛、道兩教人物的批評上,其基本心態(tài),頗有貴佛輕道的毛病在。今再回到胡適對顧歡《夷夏論》的評論來說。 ????佛道夷夏之爭,其實不始于顧歡。佛教雖號稱漢明帝時傳入中國,但佛教真正能在中國生根且壯大,已到了東晉時。在這之前,佛教不僅無力和道教抗爭,甚且常依附道教而傳教,所謂「黃老浮圖」即指此而說,江南的第一座佛寺,甚且是到了三國吳時才建立。而佛道、華夷的真正論戰(zhàn),是始于劉宋時釋慧琳《均善論》(亦稱《白黑論》),慧琳文中仿漢賦形式,借由白學(xué)先生(代表中土儒、道等思想)和黑學(xué)道士(指釋教) ,交相論辯,相互批駁,而歸結(jié)于印度佛教與中土儒道均善。但由于文中有不少對佛教批評之語,如批評佛教空觀、苦觀、善惡果報說等,引起當時僧徒的不滿,慧琳差點因此被趕出僧團;宗炳等佛徒,更開始著長篇大論以反駁。釋慧琳其人,《宋書·卷九十七·夷變》及《高僧傳·卷七·釋道淵》均有載錄其事跡。梁·沈約《宋書·卷九十七·夷變》說: 慧琳者,秦郡秦縣人,姓劉氏,少出家,住冶城寺,有才章,兼外內(nèi)之學(xué),為廬陵王義真所知,嘗著《均善論》,其詞曰……論行于世,舊僧謂其貶黜釋氏,欲加擯斥,太祖見論賞之,元嘉中,遂參權(quán)要,朝廷大事,皆與議焉。賓客輻湊,門車常有數(shù)十兩,四方贈賂相系,勢傾一時。 ????《宋書》作者沈約對慧琳頗為肯定,劉宋廬陵王及宋文帝都很欣賞他的才學(xué)。然而梁·慧皎《高僧傳》則對慧琳頗多丑詆之言?!陡呱畟鳌ぞ砥摺め尩罍Y》: 淵弟子慧琳,本姓劉,秦郡人,善諸經(jīng)及莊老,排諧好語笑,長于制作,故集有十卷。而性傲誕,頗自矜伐。淵嘗詣傅亮,琳先在坐,及淵至,琳不為致禮,淵怒之彰色;亮遂罰琳杖二十。宋世祖雅重琳,引見常升獨榻,顏延之每以致譏,帝輒不悅。后著《白黑論》,乖于佛理,衡陽太守何承天與琳比狎,雅相撃揚,著《達性論》,并拘一方,詆呵釋教;顏延之及宗炳,撿駁二論,各萬余言。琳既自毀其法,被斥交州。 ????由沈約、慧皎的記載,知道當時的帝王頗欣賞慧琳的才學(xué);而一般傳統(tǒng)的僧人則頗仇視他?;垧ú粌H不把慧琳列入「高僧」中,反而丑詆備至,說他傲誕自矜,不知敬師。但不管慧琳的功過是非如何?夷夏之辯,是由僧人自己先批評佛教的(慧琳《均善論》) ,也是佛徒先自高而輕人的(宗炳《明佛論》)。后來齊·顧歡撰《夷夏論》,而引起更大的討論。于是形成了儒、道與佛,或儒、佛,佛、道等論爭;而整個來說,則是夷(外狄)與夏(中土)之爭。 ????胡適文中評論顧歡,說他要「充分采納佛教的『道』,而充分排斥佛教里的『戎俗』。」這種說法不僅對道教無知,更是不了解佛教的「道」是如何形成的?印度早期的般若空義,以緣起性空為主。但緣起說在邏輯上是不圓融的。如說由因緣而有果,「果」由「因」來,如此輾轉(zhuǎn)相尋,第一因如何而來?如第一因亦由「因」來,則非第一因;如不從「因」來,則成無因之「果」;緣起說不攻自破。再者,既是緣起性空,以「空」為性為本,但既是「空」則如何生因起緣?如何由「空」而至「有」。佛教小乘經(jīng)典及初期大乘經(jīng)典,這方面的缺陷極為明顯。東漢僧人安世高、支婁迦讖大量用中土老莊道體論之說,以「本無」、「自然」,來解決第一因及「無」生「有」的問題;以本無來說性空,以自然來說第一因及空生有。但自然和緣起,畢竟是相違的說法,「自然」是自己如此,并無因果存在;「因果」則是有因而后有果。自然與因果相反,卻被僧人混而為一。至魏晉之際,佛教徒更大量吸取玄學(xué)以彌補般若性空說,于是魏晉六朝的佛經(jīng)中,般若和老莊思想混雜不別,中土老莊哲學(xué)中的道體論,便成為佛教所謂的「道」。今略舉于下: ????東漢·支婁迦護譯《佛說阿阇世王經(jīng)·卷下》云: 諸法本無故,無有作;而能作者,悉本無。其本無者,亦非是,亦不非是;故本無無有異。已信無有異者,諸狐疑已索盡。其眼者,亦無垢,亦無凈;眼之自然,是故本無;本無自然,故曰眼。耳、鼻、舌、身、意,亦無有垢,亦無有凈;其意者自然,是故本無;本無自然,故曰意。色亦本無,本無自垢,亦無有凈。識者自然本無,本無自然,故曰識。諸法一切無有垢,無有凈,諸法自然本無,本無自然,故曰諸法。(《大正藏》卷十五,頁401上) ????東漢·支婁迦讖譯《佛說阿阇世王經(jīng)·卷下》云: 諸法本無故,無有作;而能作者,悉本無。其本無者,亦非是,亦不非是 ;故本無無有異?!T法一切無有垢,無有凈,諸法自然本無,本無自然,故曰諸法。(《大正藏》卷十五,頁401上) ????西晉·(竺法護)聶承遠譯《佛說超日明三昧經(jīng)·卷下》云: (佛言:) 自然之法,無有作者,亦無不造;無來無去,虛無自然,曉了一切本無,曉了一切本末。已了諸本,亦無所倚,亦無所不倚。自然之慧,皆別了之,三界自然;三界自然,人物自然;人物自然,生死自然;生死自然,本無自然;本無自然,佛道自然;解分別,斯一切自然,乃能逮得超日明定,普濟三世,至無極慧,是為超日明三昧。(《大正藏》卷十五,頁541上) ????西晉·(竺法護)聶承遠譯《佛說超日明三昧經(jīng)·卷下》: 天地未然,未有三界;是四色者 (地水火風) ,而常自然,無有作者,自然動起。唯道能名,及至補處能名?!试环遣蝗挥谄兴_法,故曰為然;無心色志,三界自然。自然如空,乃名曰道。(《大正藏》卷十五,頁543上) ????上述諸文采用本無、自然來解釋佛義。本無之說出自西漢嚴遵《老子指歸》解《老》之說;本無、自然二者,皆出自老莊思想。但以「本無」來說「性空」,并不妥當;老子的「無」帶有本體論的意味,「無」能生「有」;小乘的緣起性空,并沒有本體論的說法存在。道家用「自然」來說明「無」生「有」的狀態(tài),是沒有造作者、主宰者,不得不然,有自生的意味?!缸匀弧购头鸾桃浴敢颉箒碛绊憽腹梗梢杂扇藶閬頉Q定的說法是相違背的。卻被東漢以來的佛教譯經(jīng)僧大量用來解釋佛教空理。關(guān)于這一方面的舉證及詳細論述,請參見筆者《道家道教與中土佛教初期經(jīng)義發(fā)展》第一章及附錄,2003年9月上海古籍出版社印行。佛教的哲理既是承襲道家而來的,所以佛教「道」,其實就是道家的「道」。東漢·竺大力共康孟詳譯《修行本起經(jīng)》卷下,描寫釋迦得道的境界時說: 高而無上,廣不可極,淵而無下,深不可測,大苞天地,細入無間。(《大正藏》卷三,頁472中) ????上述經(jīng)文,又見引于僧肇《肇論·涅槃無名論·九折十演·位體第三》云:「經(jīng)曰:菩提之道,不可圖度,高而無上,廣不可極,淵而無下,深不可測,大包天地,細入無間,故謂之道。」(《大正藏》卷四十五,頁158下)僧肇所引之經(jīng),乃《本起經(jīng)》之語,系釋迦得道時,敘述所見之境界,其文義皆與道家對道體的描述語相同,而此語則系自《文子》書中蛻變而出者。《文子·道原篇》:「夫道者,高不可極,深不可測,苞裹天地,稟受無形……」《文子·符言篇》:「老子曰:道至高無上,至深無下,平乎準,直乎繩,圓乎規(guī),方乎矩,包裹天地而無表里,洞同覆蓋而無所?!埂段淖印分Z,又見于《淮南子》書中。將《文子》與《本起經(jīng)》兩相比較,不難看出《本起經(jīng)》之譯者系竊用《文子》對道體之敘述而來。而佛教的「道」,也就是道家道教的「道」。這種情形并非孤證,茲再舉一二例于下: ????西晉·竺法護《漸備一切智德經(jīng)·卷一·初發(fā)意悅豫住品第一》: 諸界虛空,法界無為……如來道法,甚深微少,巍巍如斯,寂寞無限,淡泊無量,空凈無際如此。(《大正藏》卷十,頁463上) ????西晉·竺法護譯《阿差末菩薩經(jīng)》卷三: 用求佛道為何謂也?恢弘其心,寂無所為。何謂發(fā)是?發(fā)是意者,謂發(fā)道心是,此則菩薩之大哀也。(《大藏經(jīng)》卷十三,頁593中) ????竺法護所譯諸經(jīng)中,談到諸佛境界的「道」,大都離不開老莊自然、無為、清靜、寂寞的「道」。 ????以上是針對胡適評論顧歡《夷夏論》,及批評顧歡采佛的道而摒戎俗的問題,提出淺見。中土佛經(jīng)中的「道」,已是fr雜了老莊道體論中的「道」,已不是印度佛教的「道」。這一點極容易由現(xiàn)存小乘國家所保留的佛理和中土佛經(jīng)中拿來做比對而得知。 (二)胡適對陶弘景其人的批評及將《真誥》看做鬼話 ????宗教所講與神相關(guān)的事物,教徒會相信其有,非教徒則相信其無。如上帝七日創(chuàng)造人類萬物,諾亞方舟載萬物避洪水。如念「阿彌陀佛」可以往生西方極樂世界;念「觀世音」名號可以救災(zāi)難,使刀劍斷折等等。這些物事,信徒虔信其「真」,非信徒則咸言其「妄」。宗教本來就存在著這一類的神跡(或鬼話) ,否則不成為宗教;這些事原不須刻意去批駁,但胡適之卻刻意的把道教的降真神跡,說成鬼話,刻意貶低道教。 〈陶弘景的真誥考·二〉: (陶弘景) 用這樣精密謹嚴的方法來編纂一部記天神仙女降授的語言,這是最矛盾的現(xiàn)象。這書里的材料,自從開卷記仙女愕緣肇事以下,自然全是鬼話。用最謹嚴的方法來說鬼話,雖不能改變鬼話的性質(zhì),倒也可以使一般讀者覺得方法這樣謹嚴的人應(yīng)該不至于說謊作偽!所以我們看了陶弘景的校訂方法那么自覺的謹嚴,真不能不格外疑心他或者是一個「讀書萬余卷」的大傻子,或者是一個「好著述,尚奇異」的大騙子。他自己著有《周氏冥通記》,記一個十九歲的道士周子良感降仙真的事,性質(zhì)與《真誥》最相像。我們可以懸想那個中古時代的迷信空氣里,那樣出類拔萃的學(xué)者也不能完全逃出這種迷信的勢力。陶弘景的母親郝氏就是一個最虔誠的佛教弟子,他自幼就生養(yǎng)在那佛教、道教混合的空氣里,所以他大概真心相信周氏冥通的故事,也真心相信仙真降授楊丶許的故事。在這一方面,我們可以說他不過是一個博學(xué)的愚人,這是最忠厚的看法。但他又恐怕別人不相信他的記載,所以有心做出那一大套的??笨加喌募茏?,來抬高那些鬼話的可信的程度。在這一點上,即使他是被宣傳教義的虔誠心所驅(qū)使,他總不能逃避有心詐欺的罪名。這就是說,陶弘景相信那舊本記載的眾仙真降授的故事,那也許是時代的影響,不完全是他的過失;可是他有心要把一大堆鬼話編成一部道教傳經(jīng)始末的要典,所以特別夸炫他的材料如何真實,方法如何謹嚴,這就是存心欺詐了。 〈陶弘景的真誥考·三〉: 陶弘景生于佛教的家庭,他又是博學(xué)的人,不見得不曾讀過此經(jīng)。大概他受了此經(jīng)的文字的引誘,決心要把經(jīng)中要義改成道教高真的訓(xùn)戒,所以他一口氣偷了二十章。他的博學(xué)高名,他的謹嚴的校訂方法,都使人不疑心他作偽,所以這二十條居然經(jīng)過了一千四百年沒有被人偵查出來。其實整部道藏本來就是完全賊贓,偷這二十短章,又何足驚怪!我所以詳細敘述這二十章的竊案,只是要人看看那位當年「脫朝服掛神虎門」,「辭世絕俗」的第一流博學(xué)高士的行徑,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胡文中丑詆陶弘景,說他是「『讀書萬余卷』的大傻子」、「『好著述,尚奇異』的大騙子」、「博學(xué)的愚人」。其實整部《真誥》并非全是陶弘景創(chuàng)作的作品,其中有許多是陶弘景根據(jù)資料所編纂,里面降真的部分,則是根據(jù)顧歡的記載及三君手書而來的,并不是陶弘景捏造,陶弘景僅是整理、編纂。至于抄襲《四十二章經(jīng)》的那二十條,不見于三君手書,卻也不是陶弘景捏造的,但胡適硬要把它說成是陶弘景所刻意偷盜,是陶氏的作。文中對陶弘景其人極度污,并且極度夸張的說:「其實整部道藏本來就是完全賊臟,偷這二十短章,又何足驚怪!」這種情緒性的用語,在胡適的考證文章中并不常見,究其原因是輕己媚他的心態(tài)在作祟。 ????道藏固有抄佛經(jīng)處,佛藏又何嘗不然?佛經(jīng)中甚且出現(xiàn)許多道教的靈符神名,抄襲道教或受道教影響的經(jīng)典,如《佛說安宅神咒經(jīng)》、《佛說北斗七星延命經(jīng)》、伯二五五八號敦煌寫卷《佛說七千佛神符益算經(jīng)》、斯二六七三號敦煌寫卷《佛說三廚經(jīng)》、《佛說盂蘭盆經(jīng)》、《佛說父母恩難報經(jīng)》等等,這些經(jīng)典,或抄襲道經(jīng),或受中土習(xí)俗及道教影響而撰成。筆者所著《道教星斗符印與佛教密宗》①、《道教與密宗》②、《道教術(shù)儀與密教典籍》③、《道教與佛教》④、《道家道教與中土佛教初期經(jīng)義發(fā)展》⑤、《道家道教影響下的佛教經(jīng)籍》(共二冊)⑥等書中舉證甚多,佛教抄道教處絕不少于道教抄佛教,其中包涵有哲理、有習(xí)俗、有名相、有儀軌,不贅述。 ????再者,佛經(jīng)是怎么寫成的?佛經(jīng)中有多少見不得人的鬼話?在這點上,胡適卻半點考證的能力都沒有。以造經(jīng)而言,道教借降真來寫經(jīng),被胡適批為鬼話。釋迦在世并未寫經(jīng),小乘經(jīng)勉強尙可說「如是我聞」,是信眾直接、間接聽了釋迦說而寫的。可是到了西元一世紀以后的大乘及八世紀以后的密教,距離釋迦的時代已極懸遠,都不曾聽說釋迦降真說法,可是這些撰經(jīng)的人依然都說「如是我聞」,不知如何從釋迦處聽來的?這樣的寫經(jīng),還不如用降真來得有根據(jù)。同樣是人造神,不同種的人造不同的神;不同時代的人,造不一樣的神;人有成敗好惡,神也有興衰隆替。但佛教撰經(jīng)及造神的這些荒謬現(xiàn)象,胡適卻不加指責。再者,歷代《高僧傳》中那些「高僧」自夸神異,說山神來聽法,說哪吒等神祇來護持,甚至說關(guān)公來聽經(jīng),老虎來受戒,這些欺神騙鬼的鬼話,也不曾聽胡適去斥責過。胡適說陶弘景是博學(xué)愚人,而對道安、慧皎、玄奘等學(xué)問僧,卻不曾有類似的稱呼,顯然是宗教歧視,媚外過了頭。佛教的愚妄,絕不下于道教。筆者在〈試從教義演變上看傳統(tǒng)佛教與現(xiàn)代佛教的人文關(guān)懷〉一文中曾說: 佛教除以生命為苦,以婬為邪穢外,佛教過度的倡導(dǎo)布施,所造成殘身捐軀,甚至捐施妻子、子女以求福報的愚妄布施;這種「愚施」和中土過度倡導(dǎo)孝所造成如郭巨埋兒的「愚孝」,有異曲同工之妙。每閱讀到三國?康僧會譯《六度集經(jīng)》中所敘述的眾多「布施」故事,或割肉喂鷹 (犧牲人命救鷹命)、或是輕易將國家布施與人(輕棄國民)丶或捐妻棄子以求福報等等,總會為之側(cè)然心傷?!读燃?jīng)》所載的這些布施故事,都極為愚蠢,甚至是荒謬欠思惟的。如割肉,暫時解決了鷹一餐之需,而無法永久解決鷹之肉食習(xí)性 ;且殺一人(自殺) 以救一鴿,是視鴿命高于人命。再如釋迦前身為國王或太子,而卻將國土輕易布施與別人,不顧全國國民之生死與苦樂;其中〈須大拏經(jīng)〉敘述釋迦前世的須大拏太子,逼棄自己二子為別人奴,二子逃走,被太子尋回,二子「抱父戰(zhàn)栗涕泣」,但依舊再被布施予梵志,其后更將己妻布施給梵志為婦;這些都是極度泯滅人性的做法。為求布施之美名,將子女、妻子贈予別人;使妻子、子女受盡苦痛,以求一己之果報,這是極悖逆?zhèn)惓?,且是不可思議的,卻被本生經(jīng)等愚經(jīng)的作者所極度稱揚,以為可以「獲如來無所著正真道、最正覺道法御、天人師、獨步三界丶為眾圣王」。⑦ ????佛經(jīng)中所見的輕賤生命以救物命,以及說兔王舍身、鱉猴交友的這些鬼話神話,并沒聽到胡適有半點訶責之語,胡適有數(shù)篇和佛教相關(guān)的考證論文,也沒有對佛教輕賤不敬之處。胡適在宗教的心態(tài)上,不免令人覺得是賤己而媚他,文化自卑心太重。 二、胡適文中所言《真誥》抄襲《四十二章經(jīng)》的問題 ????胡適有《四十二章經(jīng)考》,收在《胡適文存》第四集〈陶弘景的真誥考〉之后。在胡適撰此文之前,梁啟超《四十二章經(jīng)辨為》認為此書成書于三國至兩晉間,是中土僧人所為撰。理由在于隋·費長房《歴代三寶記·卷四·后漢四十二章經(jīng)一卷》說: 舊錄云:「本是外國經(jīng)抄,元出大部,撮要引俗,似此《孝經(jīng)》十八章。」道安錄無出。⑧ ????舊錄是指東晉道安所撰的經(jīng)錄,梁啟超歸結(jié)來說:「道安與苻堅同時,安既不見此經(jīng),則其出固在東晉之中晩矣。」其后陳援庵以漢代稱「浮屠」不稱「佛」,認為《四十二章經(jīng)》非漢譯。但同時湯用彤、胡適則認為《四十二章經(jīng)》為漢譯。上述諸人的論辯,詳見胡適《四十二章經(jīng)考》附錄⑨。 ????有關(guān)《四十二章經(jīng)》的撰作年代及撰作者問題,近代學(xué)者依然爭論不休,但已逐漸取得共識,即是大都認同呂澂《中國佛學(xué)源流略講》附錄〈四十二章經(jīng)抄出的年代〉⑩的說法。呂氏認為《四十二章經(jīng)》有三分之二同于《法句經(jīng)》,是從《法句經(jīng)》中抄出的,抄出的年代在晉惠帝末年(306 年)至成帝末年(342 年)的三十幾年間,文中呂氏將《四十二章經(jīng)》和《法句經(jīng)》作了對比。筆者也認為此經(jīng)并沒有如一般佛經(jīng)有「序分」、「正宗分」、「流通分」三分說經(jīng)的形式,而是分條引列佛言,確實頗像是經(jīng)抄而非佛經(jīng)。 ????《四十二章經(jīng)》雖是經(jīng)抄,但以成書年代的先后言,《四十二章經(jīng)》大抵可以確定早先于楊、許降真。因而《真誥》〈眾載教戒〉與《四十二章經(jīng)》文字雷同處,應(yīng)是《真誥》抄《四十二章經(jīng)》。胡適〈陶弘景的真誥考〉一文詳細的比對,認為《真誥》有十三條眾真告戒之語,是抄自《四十二章經(jīng)》中的二十章;文中并對《真誥》充滿了歧視性的論斷。 胡適〈陶弘景的真誥考·三〉: 《真誥》全書多是半通半不通的鬼話,很少可讀的部分。但其中第二篇〈甄命授〉的第二卷里,忽然有十幾條很有趣味的文字,也都是最尊貴的「高真」說的議論。我讀這十幾條時,覺得文字怪順口,好像是我曾經(jīng)念熟的,可是我一時想不起在那里見過。后來我重讀到「惡人害賢,猶仰天而唾」一條,忽然大悟,這是全抄《四十二章經(jīng)》的。我檢出《四十二章經(jīng)》來對勘,才知道這十幾條全是抄襲《四十二章經(jīng)》的。四十二章之中,有二十章整個兒的被偷到《真誥》里來了!我現(xiàn)在把這二十條都抄在這里,把《四十二章經(jīng)》的原文也抄在這里,《真誥》里的校注也全抄在這里,請大家看看: 《真誥》 (1)方諸青童君告曰:……視諸侯之位如過客,視金玉之寶如磚石,視紈綺如幣帛者,始可謂能問道耳。 《四十二章經(jīng)》 (2)佛言:吾視諸侯之位如過客,視金玉之寶如礫石,視影素之好如弊帛。 (《真誥》) (3)方諸青童君曰:人之為道,……喻牛負重行泥中,疲極不敢念道·可免罪苦,亦得道矣。 《四十二章經(jīng)》 (4[佛言:諸沙門行道,當如牛負重行深泥中,疲極不敢左右顧,趣欲離泥以自蘇息。沙門觀情欲甚于彼泥,直心念道,可免累苦。 (下略) ????胡適文中列舉《真誥》十三條抄自《四十二章經(jīng)》中之二十章。胡文原是以《真誥》之文在上,《四十二章經(jīng)》在下的方式處理,方便比對。但由于電腦打字排版,易致錯誤,所以筆者將胡文上下條列,改成前后相并。 ????《真誥》共二十卷,抄襲《四十二章經(jīng)》者,是在《真誥》卷六〈甄命授第二〉頁 6~10 的「眾靈教戒所言」。與整本書二十卷相比,算是微少的,但畢竟也是抄襲。胡適對發(fā)現(xiàn)《真誥》卷六有十三條,是抄襲《四十二章經(jīng)》二十章,似乎極為興奮,他在文末結(jié)語處說: 他(陶弘景) 的博學(xué)高名,他的謹嚴的校訂方法,都使人不疑心他作偽,所以這二十條居然經(jīng)過了一千四百年沒有被人偵查出來。其實整部道藏本來就是完全賊臟,偷這二十短章,又何足驚怪! ????顯然胡適頗以發(fā)現(xiàn)竊案而沾沾自喜,認為這是一千四百年來沒人發(fā)現(xiàn)過的大竊案。但在胡文末的〈后記〉中,馬上談到此文發(fā)表(1933 年4 月 10 日)后,傅孟真在 1933 年5 月9 日告訴他說:「陳寅恪先生說《朱子語錄》中也曾指出《真誥》有抄襲《四十二章經(jīng)》之處?!购髞砗m在《四庫提要·子部·道家類·真誥》條下,陸續(xù)發(fā)現(xiàn)北宋徽宗時黃伯思已有此說。黃伯思《東觀余論》卷下〈跋真誥眾靈教戒條后〉云: 此下方圍諸條,皆與佛《四十二章經(jīng)》同,恐后人所附益,非楊、許書。 ????也就是說在宋世至少有二人已發(fā)現(xiàn)此事。但黃伯思認為抄襲的地方是后人附益。朱熹直接認為是楊許抄襲,并說被偷去寶珠,偷回破瓶罐。黃、朱二人皆不認為抄襲者是陶弘景(出于后人附益,或是楊許本有),只有胡適認為抄襲這十三條的,是陶弘景;是陶氏所為撰,甚至認為整本《真誥》是陶弘景刻意「造作一部傳經(jīng)故事的書」。胡適之說真是過于武斷。三君手書在陶弘景時是存在的,后來被收藏在茅山,一直到唐玄宗朝才獻給皇帝?!墩嬲a》眾真降靈部分,陶弘景僅是整理者,不是編造者。 ????《四十二章經(jīng)》成書于《真誥》前。《真誥》諸真教戒中的十三條抄自《四十二章經(jīng)》是可以確定的。至于是楊、許假托降真而抄襲;或是楊許之后陶弘景之前,有人假楊、許之名增入,似乎不是重點,也難以去究明。 ????以《真誥》抄《四十二章經(jīng)》的情形看來,讓我們有理由相信,《真誥》中眾真所言及某部道經(jīng)的經(jīng)名、內(nèi)容及傳承,應(yīng)該是當時那本道經(jīng)已存在,是據(jù)那些珍藏在某些道士如魏華存等人手中之道書來談的;不是眾真降授后,那些道書才被附會并撰造出來。 ????道教有抄襲佛教處,佛教亦有抄襲道教處,甚至有多本佛經(jīng)彼此相互抄襲,互出互見等情形出現(xiàn)。胡適只看到道教抄佛教,沒有能力看到佛教抄道教,或佛經(jīng)抄佛經(jīng)。胡適對于抄襲這件事,是以偷竊案來看待,但同樣是偷竊,南宋的朱熹卻有更精彩的看法。朱熹認為道教抄襲佛教處,如:因果說、六道輪回說、地獄等概念,是偷來了破瓦瓶、破罐子;相對的,佛教抄襲道教的道體論,老莊的哲理等,則是偷去了大寶珠。 ????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一二五·論道教》: 道家有《老》、《莊》書,卻不知看,盡為釋氏竊而用之,卻去倣傚釋氏經(jīng)教之屬。譬如巨室子弟,所有珍寶悉為人所盜去,去收拾人家破甕破釜。 ????宋·黎靖德編《朱子語類·卷一二六·釋氏》: 如《四十二章經(jīng)》,最先傳來中國底文字,然其說卻自平實。道書中有《真誥》,末后有〈道授篇〉,卻是竊《四十二章經(jīng)》之意為之。非特此也,至如地獄托生妄誕之說,皆是竊他佛教中至鄙至陋者為之。某嘗謂其徒曰:「自家有個大寶珠,被他竊去了,卻不照管,亦都不知,卻去他墻根壁角,竊得個破瓶破罐用,此甚好笑!」 ????《真誥》竊《四十二章經(jīng)》處,朱熹已明講得很清楚。正如朱熹所說,佛教偷去道教的是大寶珠,而道偷佛的,僅是破瓶破罐。朱熹對佛道二教都有研究,雖不能稱精博,但識見則遠勝過胡適。朱熹如仍在世,大概也會對胡適的崇佛賤道不予認同。 ????胡適對佛教較熟悉,對道教則較陌生,而從〈陶弘景的真誥考〉一文中,可以看出胡適是以尊佛而賤道的角度來論述道教。從胡適該文可以看出胡適不能深入道藏,無法了解道教哲理。胡適在道教的理解能力上,遠不如宋代的朱熹,也比不上宋代理學(xué)家如周敦頤等人。宋代理學(xué)實以道教哲理為始,以儒為外貌,佛只是陪襯。至明代王陽明而多雜中土佛教禪學(xué)之說,但也是中國老莊悟道說的中國禪,此和印度無常、苦、空、無我,以三法印(或四法印)為主的印度佛教,以及以「定」為主的印度禪,畢竟不同。印度小乘佛教并無人人可以成佛之說,到了中土大乘佛教,經(jīng)由東漢至六朝,大量吸收老莊及玄學(xué)哲理中的道體論,將道物一體,物即是道的觀念,逐漸轉(zhuǎn)變成眾生皆有佛性,甚至草木皆有佛性。我們只要看東晉末道生受僧團排摒的情形,就可以很明白的了解眾生皆有佛性,這說法不是原始佛教的東西。唐·遁倫集撰《瑜伽論記》卷十三載唐玄奘和戒賢的問答,玄奘認為回國時不宜在中國眾生皆有佛性的觀念下,宣傳一闡提「畢竟無成佛義」,所謂:「《大莊嚴論》第二卷云:『無佛性人謂常無性。』若至本國必不生信,愿于所將種論之。」卻被戒賢所訶斥說:「彌離車人解何物而輒為彼損!」?可以明確的看出中土的佛性論,的確是有別于印度的說法。 ????原始佛教的三(或四)法?。褐T行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一切皆苦) ;是偏頗不周全的?!笩o?!古c「?!?,「無我」與「我」,「靜」與「動」,「苦」與「樂」,擴而生與滅,善與惡,東與西,陰與陽等等,這些本皆是相對性的東西,彼此相生相克,互涵互變,相互轉(zhuǎn)換,是不可偏執(zhí)的,這由老莊哲理中,很容易去理解。正因為如此,佛教以生、老、病、死為人生四大苦;道家《莊子》、《列子》等,則認為生、壯、老、死各有美惡,以「死」而言,仁人可以息勞,惡人可以不再為欲所牽而為惡。其中佛教所視為「苦」的「病」,以今日的知識言,其實是人體的警報系統(tǒng),如無「病」之警告,則人體將終致毀壞而不知修補,病之功用莫大,不可缺乏。因此道家對生、壯、老、死的看法,是以順自然,安時處順為貴,而不以「苦」為貴。胡適學(xué)貫中西,但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將是無法閱讀道藏,無法了解道家道教哲理。 ????筆者寫這篇批評胡適的文章,并非對胡適不敬;相反的,也只有胡適這樣在學(xué)問及人品上都有成就的人,才値得我們?nèi)ブ赋鏊拇笕毕萏?,値得去惋惜他。否則只淪于文人相輕相攻,就沒有太大的意義了。 三丶結(jié) 語 ????胡適之〈陶弘景的真誥考〉一文,是僅見的胡適論述道教的文章。文中胡適充滿了對陶弘景其人的鄙視及對道教的誤解。 ????陶弘景博聞道書,兼通佛理,著作有七、八十種之多,身為帝王師,弟子受經(jīng)法者三千余人(《茅山志》卷十) ,相與往來者,都是當時的公侯將相。不僅如此,陶弘景的聲名更遠播到北魏?!独m(xù)高僧傅·卷六·釋曇鸞傳》載,當時名重北魏的僧人曇鸞,聞名遠道而來,向陶弘景學(xué)仙術(shù),陶弘景贈以《仙經(jīng)》十卷。陶弘景的才學(xué)人品,于此可見一斑。 ????《真誥》一書,是陶弘景根據(jù)當時現(xiàn)存的楊羲、許謐等降真資料,所編纂而成的書籍。書中陶氏并以細字作注,來抒發(fā)己見;陶氏僅是編纂者,并不是撰造者。研究道教的學(xué)者,很容易看出這一點,但由于胡適對道教哲理及教義不明,所以誤下判斷,同時也對顧歡及陶弘景做出了偏頗不公的評語。胡氏學(xué)貫中西,但他的缺憾應(yīng)是無法深入道藏。 ????又,近世學(xué)者曾有不少人認為上清經(jīng)是楊羲、許謐假借降真所撰造的;但楊羲、許謐的降真活動,始于東晉興寧二年(364 年) ,約至太和二年(367 年)而止,短短的三、四年間,楊羲何以能杜撰那么多深奧的道經(jīng)?其實楊羲經(jīng)書來源,是出自南真魏華存之子劉璞所授;楊羲僅是假借降真來傳授修煉訣法。今再由《真誥·卷六·甄命授第二》所載眾真降臨所告誡的「眾靈教戒所言」,其中有十三條,是取自《四十二章經(jīng)》而來;由此看來,也可以間接證明《真誥》中所載楊羲降真所講授的道經(jīng),是取自他手中所得的道經(jīng),并非楊羲現(xiàn)場有能力造經(jīng)。 ①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93年4月出版,頁245。 ②新文豐出版公司,1993年4月出版,頁618。 ③新文豐出版公司,1994年出版,頁501。 ④臺灣東大圖書公司,1995年10月出版,頁325。 ⑤中國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出版,頁567。 ⑥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2005年3月出版。 ⑦見輔英科技大學(xué)主辦2003年5月20日「全國關(guān)懷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該論文收入于輔英科技大學(xué)編印《2003年全國關(guān)懷學(xué)術(shù)研討會論文集》頁22~37,2003年12月25日初版。 ⑧《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卷四十九,頁49下。 ⑨胡適《四十二章經(jīng)考》,文見臺灣洛陽圖書公司出版《胡適文存》第四集卷二,該圖書公司未注明出版年月。 ⑩臺灣里仁出版社,1985年1月出版,頁291~297。 ?見《茅山志》卷二十三,唐·顏真卿〈茅山玄靜先生廣陵李君碑銘并序〉。 ?見《大正藏》卷四十二,頁615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