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家的時候，媽媽正在熨衣服，都是昨天收回來的，熨好的衣服堆在旁邊的籃子里。我換了鞋，放下書包，就去幫忙疊衣服。

我一邊疊，一邊問媽媽：“今天好一點嗎？”

媽媽說：“嗯，吃了藥好一點了?！?/p>

然后她的眼睛落在我的腿上。“你買新襪子了？”不等我回答，她就有點嚴厲地說：“那個人給的零花錢是多，可你能這樣亂花嗎？”她聲音放低了一點，帶著微微的失望：“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孩子?！?/p>

又是這樣。我感到胸腔窒悶，我想，又是這樣。

我以前是什么樣的孩子？我是什么樣的孩子，你最清楚才是呀。

我本應該解釋說這是大道寺送的，并不是我亂花錢。但是這一刻我突然失去了解釋的欲望，我甚至都不想開口。

我垂著頭疊衣服，速度越來越快。疊著疊著就有點跑神，可能是手法原因，我疊的衣服格外規(guī)整，擺在那里與專柜一般無二，就憑這一手我去服裝店打工應該都沒有問題。比如……大道寺家的？

我嚇了一跳。

其實這一套手法的確是從大道寺那里學來的。

二年級時我們上手工課，我從家里帶了媽媽慣用的針線包和兩塊布。老師示范了一下做零錢包的步驟，我就開始認真做起來。我的手不算笨，雖然沒碰過針線，但是很快就適應了，當時的針腳，現(xiàn)在看起來都算細密。

我縫到一半，有點累，可是我不想四下看。

因為四周充溢著女孩嬌軟的聲音，“哎呀，你這塊布真可愛，粉色的呢”，“你的小熊布貼也很可愛呀”，“哇，你的水晶扣子太可愛了，可不可以跟我換”。

可愛、可愛、可愛。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手上米黃色的布，——從小時候的衣服上拆下來的，然后輕輕扯了一下黑色的塑料扣。

有什么的，那種小女生的審美一點都不特別。

這時一把順滑的長發(fā)垂落在我眼前。

我：“……”一看就知道是誰。

大道寺贊嘆地說：“佐藤同學手工很厲害?。　?/p>

我心不在焉瞟了一眼她桌面上的作業(yè)。那時候我還沒有習慣大道寺的浮夸畫風，還不懂得“大道寺做出多夸張的事都不奇怪”這一真理……年幼的我，就這么一眼，瞬間就被閃瞎了！

只見桌面上放著一件blingbling閃光的小洋裝，真的很小，只能給洋娃娃穿。大量的蝴蝶結和荷葉邊，非常公主，非常大道寺。

我艱難地說：“……老師讓做的是零錢包?！?/p>

大道寺從洋裝層層疊疊的荷葉邊之間拎出一個精巧的零錢包：“鏘鏘！”她嘆了口氣，“本來只做了零錢包，可是做完覺得，要有跟它搭配的衣服才好?！?/p>

我無言以對：“……”行吧，你有實力你說什么都對。

然后她問我：“我可以看看你的作業(yè)嗎？”

我真不想給她看，畢竟見過她的作業(yè)……或者說作品之后，我們這整個班的東西都可以直接打包扔進垃圾桶了。我別別扭扭地說：“隨便你。”

大道寺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我的零錢包，一看就知道家教良好。

她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問我：“佐藤同學是第一次碰針線嗎？”

我說是啊，做得不好見笑了。

她搖了搖頭，說：“沒有，你做得很棒，不管是形態(tài)、走線還是設計，都做得很好?！?/p>

商業(yè)互吹嗎？我有什么值得吹的。我狐疑地看了她一眼，怎么看怎么覺得她滿臉寫著真心實意……

不愧是財團千金，我那時第一次產(chǎn)生這種念頭，說起瞎話來眼都不眨，家學淵源吧，將來商業(yè)對手大概被坑了還會沖她傻笑。

大道寺怎么可能知道我在腹誹她。她輕輕合攏雙手，看起來很真誠地說：“我真的很喜歡佐藤同學的作品，可以送給我嗎？”看我張著嘴十分癡呆的樣子，又補充說：“我們可以交換。”

我是無所謂啦，完全沒有那種“處女作一定要留作紀念”的肉麻念頭，反正做得也是平平。但是拿這個跟大道寺那個金光閃閃的小洋裝換？

我還沒瘋到這種程度！

我說：“不用不用，你喜歡的話送給你就好了?！?/p>

但是大道寺十分堅持：“不行，我不能白拿你的東西。”

我只好找理由說：“你這個做得這么好，我書包里沒有地方放，怕壓壞了?！?/p>

她笑了起來，大眼睛里面好像落進了水鉆的晶光：“我會疊，一點都不會損壞的。我教你呀?！?/p>

我就這么學來了大道寺家的祖?zhèn)骷迹€是繼承人手把手傳授的。

“想到什么了？笑得這么開心?！?/p>

媽媽的聲音把我拉回來。她的語氣軟了一些，似乎是有點后悔剛才對我苛責。

我笑了嗎？我摸摸嘴角。

“沒什么?！蔽一卮鹚f。

像知世那種人，應該不會有人討厭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