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北斗
少年縱馬狂奔疾馳草上,不過片刻便已至羅青瑛瑛二人身前。他勒馬停步見得少女腹痛未止,便自腰帶間掏出玉瓶,倒藥欲喂。
“此是何藥?”
羅青見他行事莽撞不顧旁人便連聲追問,但那少年終究還是閉口遞藥,放瓶不語。瑛瑛本已腹痛許久虛汗橫流、此情此景那管許多接藥便咽,倒是唬得羅青一怔,再不多言。
約莫半柱香功夫,少女素面方添紅暈血色,皺眉乍舒身心俱暢。她掙力起身見得少年明眸望己甚是關(guān)切,不由得柔心緩現(xiàn)愿與少年結(jié)為忘形之交。
“此藥以百毒蟲干磨粉制成,又加之血脂調(diào)和,服之可解百毒且無旁憂,暮某疑心若將此方如實(shí)相告平添躊躇...耽擱正事便是不妥”,少年見瑛瑛腹毒已解身可行路,方將此藥來歷細(xì)細(xì)道出。
“也好,若是他日再逢毒災(zāi),還要勞煩師弟贈此良藥?!鄙倥谵o伶俐甚是爽快,倒顯得一旁羅青手足無措甚是尷尬,是以他順勢接話道:“此去龍游百里之遙,想來不過今明兩日便可一登巨門,洗塵解乏賞江度日?!比藙由韺ゑR行路,閑談細(xì)語平添快意。
“啊呀,卻不知羅兄所言巨門乃是何物?瑛瑛見識淺薄只知蒼穹之上七星成斗,其二便是巨門元星?!鄙倥垲a微側(cè)玉面半濕,蓮步從容銀蝶稍顫,加之聲似珠玉循循善誘、愈顯溫柔可親。
“非也非也,并非師姐見識不及,便是這龍游幫主脾性古怪,行此超常之事。待及龍游師姐自然知曉巨門所指何物。”
少年出口解圍,倒惹得二人側(cè)目相看憂思不已。眼見車馬已近趕路將即,瑛瑛方語重心長出口相問:“師弟倒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但若有人問及金玉堂之事,師弟可愿多勞解惑么?”
暮雨聞其所言心下了然,金玉堂中變故叢生且又有人從中作梗,而他身負(fù)師命深陷其間另有所圖,自然漏洞頗多引人深思,現(xiàn)今瑛瑛不過是出言相問以求安心同路罷了。一旁二人見少年深思許久未有答意,四目相對已覺不妥。三人行至輿前高聲喚馬,眼見四周已無方才惡人蹤跡。待上馬行路車輿遠(yuǎn)隨其后少年方道:“不知此人有何惑可解?”
“其一,何以見得淺淺一事乃是有人借機(jī)行兇?其二,行兇之人為何竟是兩人?其三,此人又因何行兇?其四,此行龍游是否與洪雅之事彼此牽連?”
瑛瑛連聲發(fā)問目光如炬,只待暮雨輕聲作解稍緩焦心。但聞少年輕嘆一聲,片刻方出聲語道:“師門秘事不便相告,若要解釋便有諸多不順,師姐羅兄只當(dāng)聽個樂子便是,勿要深究?!?/p>
見得二人頷首稱是,少年復(fù)道:“須知金玉堂與龍游分管眉嘉二州水陸私鹽,其下又分散堂小戶各得其利。而劉堂主年歲已高早生退意,只待嫁女含飴弄孫。因而淺淺婚事事關(guān)重大,若得此女為妻便可接管眉州鹽事、滿堂金玉不在話下?!?/p>
“想必堂主已有佳婿人選,其一便是龍游幫主燕淳之子燕榮?!绷_青聽及此處側(cè)身接話道,“而燕榮身死六月十七必有蹊蹺?!?/p>
“正是此理,但堂主嫁女意不在富,因而燕公子并非中意之人。其婿人選便是嘉州龍游鹽幫燕淳長子燕榮、戎州刺史殷晏次子殷易、瀘州富商薛萬壽。而劉清華半生倒賣私鹽行走四方,其間艱辛不愿教后人重蹈,只屬意官家身份以求自保。”
暮雨此言話音方落,忽地勒馬無端輕笑道:”但若是燕淳奉禮前來誠心求親,以他二位多年交情淺淺佳婿倒也未知?!?/p>
朝陽初升霞飛云端,暗月漸隱星落霧里。此刻雖有晨日送暖浮光飄華,一旁瑛瑛仍覺身寒不已。自己雖未與那女子謀面交心,但聞及此女婚事皆為設(shè)計(jì)籌謀,未免物傷其類徒增煩憂,因而她啟唇言道:“淺淺若嫁得燕公子便是將眉嘉二州鹽事合并,免不了要擴(kuò)張其市大舉謀利;選那刺史次子又可藉其尊貴一洗身份,子子孫孫獲益良多無窮盡也??蓱z這女子嫁得何人必有災(zāi)禍,想必這燕公子之死便是某人敲打提點(diǎn)堂主,使其安居其位不要多生事端。”
“此語大有玄機(jī),可惜暮某不便細(xì)談”,少年勒馬慢行、回首相望遠(yuǎn)處車輿,復(fù)又言道:“師姐方才連珠四問環(huán)環(huán)相扣,現(xiàn)知佳婿人選燕榮與淺淺同在六月十七遭人謀害,且堂主親口相告他本愿攜淺淺隨江南下,已有許親之意,則四問其四可解,洪雅龍游兩地之事必定早有牽連?!?/p>
羅青本自噤聲也頷首稱是,輕聲言道:“劉家既因淺淺一事派暮弟遠(yuǎn)行求畫,自然不應(yīng)多情早逝。且劉家金玉滿堂僅此獨(dú)女,加之鹽幫身份甚是特殊,若逢人禍也非罕事,其一可解。”
暮雨見他提及求畫一事也覺可笑,持韁甩鞭輕嘆一聲:“解惑其二便由暮某作答,自與羅兄堂中分別那堂主便央求暮某相看淺淺死因。細(xì)觀槨內(nèi)女尸猶見膚澤,待開棺詳察可聞異香。得此種種異狀便可送藥一試,開棺呼氣送藥驅(qū)毒果然回神悠悠醒轉(zhuǎn)。羅兄也知那夜擅闖靈堂之人身攜異香,加之淺淺周身并無傷痕,此香必是害人毒物。為尋此香暮某必得排查閨房用物?!?/p>
“淺淺侍女阿雪身懷奇香名貴至極,疑點(diǎn)頗多?!绷_青手撫馬鬃頷首回應(yīng),復(fù)又默然無話。
“夫人王氏驟失愛女神傷難抑,未將閨房用物修整打理,那毒香余味仍存囊中便成破綻。女子閨閣隱秘難入,使香害人必得進(jìn)出其間不遭盤查,擅闖靈堂之人已是男子難行此事,因而必是二人合謀設(shè)計(jì)?!蹦河暾Z罷相望一旁少女,但見鬢間銀蝶飄逸素珠點(diǎn)點(diǎn),甚是靈動可愛。
“行兇若是二人便有諸多不便,師弟既將淺淺救回已是事敗,堂主愛女心切命人護(hù)送偏偏阿雪也在其中,農(nóng)莊人眼頗多實(shí)難下手。堂中許詢守逃兩難音訊全無,縱使他再闖閨房毀蹤滅跡,終究敗勢已成難挽狂瀾。而阿雪留守農(nóng)莊魂不守舍下毒進(jìn)堂,還是晚來一步自投羅網(wǎng)?!?/p>
少年聽罷鼓掌作賀,含笑贊道:“師姐果然料事如神一點(diǎn)即通,淺淺素愛院中峨眉含笑,時常賞花把玩日久已耐藥性,兇手不知仍以此花入毒焚香害人,可知此事必非堂中老仆所為。問及堂主近年買仆添婢之事,果然事有蹊蹺。這二人各屬外院內(nèi)宅里應(yīng)外合,籌謀已久其心可誅?!?/p>
瑛瑛聞言身顫微滯,不由得回首望卻馬后車輿。初見阿雪只覺清麗秀爽嬌美柔和,哪識皮囊偽裝惡毒心腸?現(xiàn)今此人被攜同行,更不知是福是禍。
“師弟一言有如醍醐灌頂受益良多,只是四問其三仍未作解?!?/p>
“龍游此行正是為求其解,羅某可否猜中?”不待少年出口回應(yīng),一旁羅青業(yè)已接話回道,“方才瑛妹猜想有人藉燕公之事提點(diǎn)堂主,此言正合吾意。劉燕二人私鹽發(fā)家黑白皆通,而龍游燕伯不似洪雅劉公,他發(fā)家稍遲年歲較輕未有退意。若借此親事一統(tǒng)眉嘉二州鹽事,他必得重整旗鼓大興造鹽販往四方。此舉稍有不妥必得驚動朝廷,而劉堂主偏偏屬意刺史之子?!?/p>
“他二人一個偏想金盆洗手攀官結(jié)貴,一個又愿鋌而走險火中取栗,若無災(zāi)禍才算稀奇!”暮雨聽罷冷哼一聲,憤然揮鞭破空趕馬。
“若是執(zhí)意如此莽撞行事逢災(zāi)遇禍倒也罷了,可憐阿爺久居云峰不問世事也被牽連”,鞍上顛簸神思飄忽,瑛瑛念起山上老父數(shù)月未見不知近況,語間也帶了些嗚咽愁苦?!澳且箮煹苓M(jìn)堂尋人,阿雪便言語挑撥甚是機(jī)敏。她既知奴廬山之名又通曉龔氏兄弟身份,實(shí)在可疑?!?/p>
“既然瑛妹談及此人,羅某也有一事欲問”。
河道將近可見人家,茅屋草蓋青磚片瓦?;蛴欣蠇D坐椅剝豆笑觀小兒斗蛐,遠(yuǎn)遠(yuǎn)見得有客騎馬便驚得拉孫進(jìn)屋豆落滿地,倒讓馬上三人心生愧意。
“何以要攜此人同去龍游?她焚香害人防不勝防,且又與洪雅龍游之事難逃干系,不如留在堂中任堂主細(xì)細(xì)審問。待至龍游若有同謀之人見她被攜情狀,亦會生疑自保難以追查?!辩犅劥搜孕南掳蹈拦嫒绱?,不知一旁少年作何解釋。
“羅兄所言有理,此去龍游本自涉險,若攜阿雪更是累贅?!鼻》晗s鳴高樹聒噪不已,少年便低身采葉捏團(tuán)回?cái)S,一擊便中再無噪聲。
“阿雪已被暮某哄騙服下唯安散,雖藉此毒丸之名內(nèi)里不過是些吊命大補(bǔ)之物。許詢之死她如此驚慌失態(tài),可見洪雅已無接應(yīng)之人可得庇護(hù)。至于阿雪為何既愿同去長安、又可隨行龍游,依暮某猜想此人必是要另尋同謀之人對線接應(yīng)。既然許詢身死謀害未成,她必得將此事報(bào)知某人另尋他法。待明日行至龍游探查情形暮某自會透露解藥秘方,若她果真與人接應(yīng)要求解藥,那人必得為她奔波買材。只需告知燕伯命人看管一應(yīng)藥店,仔細(xì)看管幫中人氏。若無此人接應(yīng)她無解藥必定有所動作,那時再查也未遲。”
少年語至此處微頓片刻,續(xù)道:“此般設(shè)想待至龍游可知真假,但暮某總覺師姐所求之事與此也有牽連,不妨放線垂釣坐守其成。”
三江共匯佛身前,七星各散云霧里。
龍游鹽幫依江傍水獨(dú)得地利,自燕公燕淳發(fā)家伊始便命人造船以供居行。其船有七,藉北斗之名又按七星之形,以連檣挾櫓之法停駐兩岸彼此相連,便為“七星連珠”。
七星船既藉北斗名形,所屬家眷亦有講究。貪狼太星君主子鼠,長子燕榮生于順昌二十六年生肖為子鼠,則居江心貪狼船。巨門元星君主丑亥,燕淳與發(fā)妻嚴(yán)氏為順昌三年生人,生肖同為丑牛則居江心巨門船。祿存真星君主寅戌,二房謝氏生于順昌十六生肖為寅虎,其子燕荀順昌三十六年生人則為戌狗。更有同胞姊妹燕蓮燕螢二人生于永昭二年,生肖同為寅虎,則一母三子同居江心祿存船。
文曲紐星君主卯酉,三房陳氏順昌二十三年生人生肖為酉雞,應(yīng)居青衣江南岸文曲船。廉貞綱星君主辰申,四房陸氏順昌三十年生人生肖為辰龍,其子燕英永昭七年生人生肖為申猴,則母子同居青衣江北岸廉貞船。武曲紀(jì)星君主己未,大管家徐平生于順昌七年生肖為蛇,二管家韓盛生于順昌九年生肖為羊,二人同居青衣江東武曲船。破軍關(guān)星君主午馬,常年定守北岸以供貴客暫居。
各船附有鐵鏈夾橋彼此相連,雖有漲退不致隨波南去。七船中以武曲破軍駐守兩江匯處,一來以便仆役下船采購來回自如,二來若有貴客造訪即可登船享樂。其余五船藉鐵鏈之便漂浮江心,夏可避暑賞月、冬則破冰垂釣,其中之樂言之不盡。燕老爺子生平愛水戀江,竟將此船??壳嘁陆瓰o河匯處以作居處,閑時便四處重邀風(fēng)雅人士登船賞月釣魚烹湯,若有要事即可解鏈放船隨江南下。
六月二十五子丑之時,江水悠悠垂柳依依,蟲鳴凄切驚鳥離枝。各船綴以百尺白綢帆布皆素,好似連同船身也由紙帛扎就。殘?jiān)掠碂翩湗蚱?,祭帛落水了無蹤跡。隔著江心云霧遙遙望卻哪里還有昔日繁華盛景,只覺凄冷入骨不似凡人久居之地。
燕家長子燕榮身死已有八日,停棺江心貪狼船。船中僅放著靈位棺槨香燭案臺,此刻除卻守夜下人也已無人愿進(jìn)。這守夜小廝張未本就是燕榮隨從,從小一處長大親如手足,是以他滿腔哀憤無處發(fā)泄只得靠著木棺默然垂淚,昏沉睡去。
更夫擊柝之聲順江遞進(jìn),已是寅時。夜風(fēng)習(xí)習(xí)自岸吹水,那案上銀燭燭火飄忽不定險些熄滅,原是小廝一時疏忽忘關(guān)橫窗,杏雨便隨風(fēng)藉霧打濕窗臺,驚起梁上白頭鸚鵡。
“落雨了落雨了,雨洗諸塵...高林簇雨聲...時雨下...江南孟夏天......”,白首鸚鵡見得夜雨襲來便展翅晃腦,吱呀學(xué)舌胡亂叫了一通。這聲音極似年輕男子捧書誦讀,想來便是燕榮生前教了許多詩句以供玩樂。此情此景聽聞此音,當(dāng)真是不寒而栗。
這鸚鵡見小廝昏沉入寐便自梁上飛下,立在梨木架上縮頭歇息。忽地它挺身展翅哀鳴不已,竟是有人夜半進(jìn)船,此刻已至棺槨身前。
“榮兒......”
原是其父燕淳見夜雨乍起心念棺槨,便披蓑衣過橋匆忙行至。果然進(jìn)船上樓便見得雨打窗格簾布半濕,水滴成流順勢下案。若遲半步濕氣侵木便要損毀尸身,思及此處燕淳怒氣橫生,將身上蓑衣解下扔至小廝面前。
可憐張未守夜已久睡夢正酣,忽覺重物落身便駭?shù)锰鸫蠼?,待看及來人面目更是口不擇言撲通跪下,低聲討?zhàn)埖溃骸皫椭黟埫?,小奴?shù)日守夜實(shí)在困倦,一時疏忽便打了瞌睡,實(shí)在該死!”
燕淳見他如此懶惰大意正要出言責(zé)罰,架上白首鸚鵡點(diǎn)頭接話道:“該死該死...不關(guān)未弟事不關(guān)未弟事,阿爺若要責(zé)罰...便是榮兒......之錯?!币慌远寺犅劥搜跃闶切乃岵灰?,是以燕伯捋須嘆息道:“榮兒犯錯你常頂罪,他心善見不得打罵又如實(shí)相告。積年累月鸚鵡學(xué)舌,連這畜生也來請罪!”
“小郎君多年恩情,未奴不敢忘卻?!?/p>
老者點(diǎn)頭稱是,踱步復(fù)道:“你與吾兒自幼同居一處親似兄弟,若有貴客登船查案必得如實(shí)相告,不得隱瞞庇護(hù)?!?/p>
見得小廝搗頭如蒜發(fā)誓遵令,老者方披衣踏橋匆匆離去。張未起身進(jìn)至案前輕撫白首鸚鵡,又自柜內(nèi)尋了些谷粒雜糧添至食盒內(nèi)。那鸚鵡多日避人久居梁上,見有糧食便振翅高鳴啄粒飲水。
“阿素,這般饑餓為何飛至梁上?害得小奴險些被罰爬梯捉鳥?!睆埼凑Z罷又覺困倦,關(guān)窗張望見巨門船內(nèi)業(yè)已熄燈,想來幫主回船已然歇息,便又瞌睡連連尋地披被昏沉睡去。
名為阿素的白首鸚鵡食罷便又飛回高梁之上,啄羽理毛后忽地驚呼:“啊啊啊...為何...如此相像......”
然而小廝夢會周公老父已回船上,此般驚語竟無一人可聽。
午時一刻,江面杏雨連連未見去意,武曲船上二管家韓盛便又將橫窗關(guān)上,起身下樓查看東廚飯食。廚內(nèi)蒸籠皆滿未有空地,走動奴仆皆著素服以示哀喪。
他正欲掀蓋查看饃餅,忽有個小子跑進(jìn)廚來高聲喊道:“二管家二管家,江邊來了車馬只待上船,大管家拿捏不準(zhǔn)正要尋人問話,請隨奴去罷。”
韓盛聽得便放蓋離去,廚內(nèi)熱氣騰霧不見面目,自然他也未曾見得角落里的一雙眼。這眼死死盯住韓盛背影,待人已去方緩緩移開。
二管家馬不停蹄自樓船二樓順梯而下,原來武曲船住人甚眾樓層也多,底層貨艙放避水之物諸如酒缸醬桶,橋樓其一存放蔬果糧菜人亦可居,二樓乃是廚房浴堂之所,管家居室便在三樓,四五之樓可放錢財(cái)雜物,六樓供堂主登船商討要事避人耳目。是以這二管家行至甲板便氣喘吁吁疲累不已,抬眼見得雨霧間似有人形便提步近前。
原是大管家徐平,此刻正俯身同船下渡口橋上人馬喊話:“可有本幫金燕邀帖?若無此帖概不準(zhǔn)進(jìn)!”
松木橋上便有男子回話呼道:“小人乃是金玉堂門下馬夫,特奉貴客南下至此,一問幫主便可知曉?!?/p>
韓盛徐平聽聞此言甚是棘手,幫主燕淳發(fā)帖四方確有其事,但眼下此人無帖又口口聲聲藉金玉堂之名,著實(shí)難以分辨。是以二人踱步一旁密語道:“此人口音確像前些日子通傳消息的金文棠,莫非幫主所言貴客便在橋上?”
“是非真假還是待幫主分曉,眼下還是將人馬迎至船上為妙?!?/p>
兩位管家便招呼人手將踏板放下,船下數(shù)人見得此景便翻身下馬牽馬上船。奈何那車輿甚寬上行不便,還是船中小廝尋繩捆結(jié)奮力拉往,又尋幾人將來人坐騎拉往倉中添草喂水。
夏雨淅淅江風(fēng)陣陣,遠(yuǎn)客五人早已青衫半濕垂發(fā)散縷,甚是狼狽。二位管家將人迎往樓中奉茶添帕以供擦拭,待來人揭帽露面方見眉目。原是三男兩女遠(yuǎn)行至此,其中青衫者眉目如畫高量雅致,束雙刀髻者唇紅齒白顧盼生姿,麻臉者膀大腰圓身形魁梧,蓮紋胡服者清秀可愛明眸皓齒。
唯有一人僅著內(nèi)袍頭戴帷帽,進(jìn)船已久駐足未歇。這人抬眼見得二位管家生疑神色,便捏指作勢以示相商。大管家徐平向來耿直豪爽,見此人行事遮掩便先有三分不悅,但念及幫主叮囑只得抬步近前低聲問道:“敢問貴客登船可有要事?”
“燕幫主何在?遠(yuǎn)行至此合該親迎,確有要事待稟。”
“這...幫主神傷憂思不便見人,若有要事鄙等可為通傳?!惫芗倚炱皆捯舴铰?,便見少年抬手解下左腕銀鏈遞至身前,接話道:“勞煩總管將此物交予幫主過目,愿見與否由他老人家定奪?!?/p>
徐平接過銀鏈細(xì)細(xì)查看,鏈細(xì)環(huán)巧尾綴銀扇,不過是工匠作坊之物無甚稀奇。但見少年孤傲神色不似作偽,總管便起身拿傘去往巨門船。趁此空暇功夫,一旁青衫少年便與韓盛作揖搭話道:“方才管家所言‘金燕邀帖’乃是何物?持此帖上船又是為何?”
韓盛見此人俊秀有禮,便也好心作答道:“貴客登船也見白綢素?zé)?,便是吾幫阿郎長子燕榮過身,幫主素來疼愛小郎君,操辦喪事自然需請四海親朋以示哀悼。”
“原是如此,罪過罪過。”羅青見此人干瘦如竹眼冒精光,便知若無主令守口如瓶。待他轉(zhuǎn)身欲與瑛瑛搭話,卻見座上少女眼含笑意唇齒皆露,似是憋笑難忍。
“何事便有這般好笑,說與羅某同樂?!?/p>
“奴笑師弟好似閨閣女子,但逢要事便交予貼身信物與旁人相認(rèn),實(shí)在好笑?!?/p>
羅青聽聞此言倒也忍俊不禁抬手掩唇,恰逢一旁小廝自樓上廚內(nèi)端來糕點(diǎn)涼茶,便趕忙揀了塊酥糕堵住口嘴。暮雨見案上點(diǎn)心方覺腹虛,也拾座拿餅待要細(xì)嚼。正好此時徐平急色匆匆自浮橋趕來,一把便挾住少年欲走。
“啊呀,何事匆忙連糕也食不得?”
“得罪得罪,實(shí)在是幫主見得貴客信物便面紅耳赤扼腕長嘆,定要速速相會不容耽擱?!?/p>
少年輕嘆一聲便隨管家出船行至船身右側(cè)浮橋邊端,水華浮光金鱗躍起、橋浮鏈晃萍蹤難覓。橋端末處便是燕淳所居“巨門”之船,遙望好似霧里神山天際浮島、近觀卻是雕梁畫舫張燈結(jié)素,想來若非愛子喪事此船必得華彩無匹天下無雙。
“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