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寒夜(二)
食用順序:大寒夜——除熹夜(上、下)——機器人の靈魂漸逝(上、下)——大寒夜(二)
本來應該是年初大寒那天寫,一直沒啥靈感。突然想寫篇世界線收束的文章,就寫了。
百合文警告。
如果想寫的話,說不定就開了個百合文的坑呢?

? ? ? ?
大寒,似乎很晴;雪化了些,略冷。
明天除夕。
對于她這種丟到人堆里就找不出來的人,只是稀松平常的一天而已。臨近過年,商場和飯店這種地方,在安秋眼中毫無年味。
所以高中同學聚會這種場合,年味……
可能算是多少有點。
每個同學都在。除了那個名叫徐可嫣的班花。
六年前的大寒,班里死了個人。
她只聽過許多閑言碎語,說是什么兄妹亂倫,自己的好閨蜜也很少提起。這件事情班主任一再要求所有人三緘其口,但她的腦海中,開始時也只不過是“死了個人”,并沒有其他的想法。
那個死的人叫徐可嫣,她閨蜜說是兄妹亂倫在家被抓了現(xiàn)行,自殺了。
六年過后,縱使班上的很多同學已經(jīng)生疏,但“徐可嫣”這個話題還是讓大家回想起了往昔——這是很多高中生第一次面對自己身邊的死亡,所以大多印象深刻。
她生前的那位閨蜜現(xiàn)在把當時的情況說得哀轉(zhuǎn)悲戚,恨是手中酒杯換不得撫尺。
“我過了幾年才知道的,記得好像是她和他哥在家里亂搞,被他們家長抓到了?!?/p>
“啊?這么勁爆的嘛?”于是所有人都來了興致,畢竟吃瓜是人類的天性。
“我還以為她那么悲傷就只是死了個親人而已呢……原來還有這樣一層深意啊?!”
“可惜了,徐可嫣可是班花啊……”有個男同學似乎很是感慨,但更像是……安秋形容不出來,他們?yōu)槭裁?strong>惋惜得不真誠、鄙夷得不痛快?
最后又說起世風日下,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引得在場同學一陣附和。
“兄妹亂倫也就算了,多少還是異性?!蹦莻€男同學從惋惜徹底轉(zhuǎn)向鄙夷,但仿佛還是不怎么痛快。
安秋一怔,而后不做聲色地看了他們一眼——理科班上男生居多,加之酒興正酣,很多人也毫不顧忌地開起了一些比較不堪入耳的……
玩笑。
接下來要說的,她聽都不用聽就知道是什么。索性也就塞起耳機聽歌——
“我以為我瘋了——”
安秋默然飲酒,并不言語,只歪著腦袋聽冷風湊近偷聽的默然腳步,似在試圖理解為何窗外會有長吁短嘆。
夜空很沉,夜色似乎也很鬧騰。
“你在提醒我什么?!”
徐葉秋被安秋小聲的哼唱引了過去——啊,小安安唱老薛的時候,除了心情好的時候,就是喝酒了心情特別不好的時候。
不過此時徐葉秋甚至有點接著她的唱:
“別再故意招惹!
那些愛過的、美好的、快樂的,不是施舍!”
“來這兒后悔嗎?”雙手支在酒杯上,頭支在手上,安秋轉(zhuǎn)過頭,微醺的醉眼里隱隱有一絲責怪,但更多的是心疼。
“確實,我就不該來。”徐葉秋靠在椅背上,兩只手往椅背衣服袖口里一套,拉鏈拉上的聲音不大,但在酒席正酣之時,顯得十分突出。
黑色羽絨服帽子邊上的白色毛領根根豎起,染了半年的白色披肩短發(fā)些微有點褪色,但也刺刺地反著光。
“一個人喝悶酒最容易醉的,你倒好……”她很自然地、又似賭氣一樣拉過安秋喝過的酒杯,一口悶掉。
“你……”
不等安秋震驚,徐葉秋牽起安秋的手,把安秋扶起來,作勢要走,“安秋喝醉了,我送她回去。”
安秋酒量之大徐葉秋心中有數(shù),之所以這么說,只是兩人都沒有什么興致再陪著這幫人了。
班長一愣:“啊,好……那徐可嫣你送安秋回去吧?!?/p>
“班長你TMD喝多了吧,那是徐葉秋!咱班排第四的班花!”
“啊啊啊…我的錯我的錯!”班長賠了個笑臉,眼看著徐葉秋表情更不對勁,想后悔卻來不及了——
“班長,你居然真忘了,她是跟我一起長大的堂姐?”她抱手而立,雙眼微瞇,拍了拍身上的灰,怒意也不再隱藏。
徐葉秋并不像當年一樣繃著笑臉——這和在學校里那個隨和淑女的形象大相徑庭,整個宴會突然冷場。
“我堂姐確實是自殺,但我沒想到在她死后這么多年,還能聽到你這么編排她?!毙烊~秋淡淡地看著剛才說話的女人——名字她已經(jīng)記不得了,只希望堂姐看不見就好,“但她是在我二伯和二伯母怪罪的時候,生生拿刀刺穿了自己的心臟,并沒有你口中說的那些淫蕩的事情?!?/p>
“我不知道你是從哪里知道了這些連我這個堂妹都沒有聽過的事情,還在酒桌上大吹特吹?”
徐葉秋徒然按下靜音鍵,冬風怒號的聲音顯得愈發(fā)大了起來。
“人死了,蓋棺定論,我堂姐堂哥確實亂倫,我也不想為他們辯解什么。”
“但是,班長啊,你當年照顧我我很感激,但今天。。?!?
“好了好了啦。。?!卑睬锍读顺端囊陆?,“直接走就好了啦。。。你不高興就別理這些人了。。。”
“我TMD怎么什么都要忍著?!”
徐葉秋酒意上頭,怒號比風聲大的多。吼罷又一把摟過安秋,指著那個開口說同性戀帶壞風氣的男生吼道:
“同性戀怎么了?我和我家安安是礙你眼了是吧?!礙著眼了就把眼睛挖了??!我們過自己的日子招你惹你了?!”
“難道我就……”
?“好啦~”安秋踮起腳揉了揉她的頭——雖然這時候跟同學出柜完全是意料之外,但她早就不是第一次出柜了。
再如何還能比她們的父母的反對更能影響她們嗎?
她一邊道歉,一邊把半杯白酒就急速上頭的徐葉秋拉了出去。
徐葉秋的視聽開始有些模糊,嘰嘰喳喳的罵聲哭聲笑聲如蚊蠅般全聽不真切。
“阿葉……”
許是冷風吹過,徐葉秋突然清醒了許多——她站在酒店外面,望著天空飄落的雪花。
? ? “冷風如刀,以大地為砧板,視眾生為魚肉;萬里飛雪,將穹蒼做烘爐,熔萬物為白銀?!?/p>
? ? 徐葉秋在高考之后開始讀古龍,但沒想到第一次身臨其境,是在這偌大的城市里、柏油路邊——在汽車的呼嘯聲中,風聲顯得小了,卻真如淬過霜的鋼刀一般割過,剛醉紅的臉都被凍白了幾分;飛雪從被城市的霓虹映成紫黑色的云端飄然而落,有的被燈光暖過,落在她被冷風冰得沒有知覺的指尖,竟無端生出幾分暖意。
? ? 徐葉秋想起堂哥曾寫過的:“往昔無住月暖冰。”
大概過了一分多鐘,她才緩過神來,像個粗獷大漢一樣一屁股坐在覆了一層雪的臺階上,從包里面摸出來一個火機、一包利群。但冬風太大,她點了好幾下都沒點著。
安秋看到這一幕,回憶直接撥到了五六年前——大一的白露前后。

秋葉落滿了宿舍樓下的階梯,她下課回來就看到做家教回來的徐葉秋坐在血一般的楓葉上,猛吸一口煙,嗆的不行。
手機的那一頭是她的父母,看著臉色就極其不好。
當時安秋他鄉(xiāng)遇故知,一面是喜著自己能在他鄉(xiāng)看到自己的高中同學,一面是驚奇著自己這同學出了名的淑女,居然學會了抽煙?
但想也知道,顯然是和她一樣壓抑了那么久,全部都爆發(fā)了。
過了一會兒,她直接掛了電話,猛吸一口,又想把滿腔怨氣連著一起吐出來,卻把自己嗆的不行。
“利群果然還是太沖了啊……”徐葉秋嗆了好幾口,回頭一看——是秋風里的安秋,站在簌簌落下的楓葉里,發(fā)間還沾了幾粒桂花。徐葉秋認得,校區(qū)內(nèi)只有她和安秋一樣日日都去的文科樓種了桂花樹。
“這不是咱班政治課代表嗎?”徐葉秋見安秋走過來,把煙甩在腳下一踩,“來這師范院校干嘛來了?”
?“來上學啊,能干嘛?”安秋一聲長嘆——她一點都不想學這被強行套上的金融學,不過她父母覺得這個學校的頂尖專業(yè)是最好的罷了,“你呢?咱班的文弱淑女如今居然剪了短發(fā)抽起了煙?”
“能怎么辦?”
“啊?”安秋有些驚奇,這嘴里的煙味和嘴里的話似乎有些反差。
“去哪里不是混口飯吃?”徐葉秋緩緩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煙灰,似是抬頭看她,似是抬頭看云海——
“去哪都是去,就去個遠一點的城市吧?!?/p>
“嗯,我也這么覺得?!?/p>
安秋忽然覺得,要是生在古代,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小姐,下一刻可能就要仗劍走天涯了。
但徐葉秋的下一句話卻生生擊碎了她對一個江湖逸俠的幻想:
“今天食堂有青椒炒肉誒!我要吃三碗飯!”

和天底下一般情侶一樣,她們相識相知,最后相愛、相守??赡鼙绕甬愋郧閭H,只是更方便于形影不離,且更多地承受眾人的目光罷了。好在大學里面都是同齡人,大部分都對兩人的愛情給予理解和祝福。
但出了大學,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尤其是被徐葉秋的父母撞見兩人穿著情侶裝,旁若無人地接吻之后。當時徐葉秋父親臉色鐵青,母親滿面嫌惡,但都未說什么,徐葉秋牽著安秋的手也未松開。
一個星期之后,那是大三的國慶假期,徐葉秋的父母打電話來,一定要她回去——徐葉秋笑笑,輕輕揪了一下懷中安秋的愁容:“好啦安安~他們還能綁了我?”
“阿葉,我不想跟你整形婚這一套?!钡睬锏某钊莶]有減少許多。
“我一直都在,什么時候離開過你?”徐葉秋一如既往地揉了揉她的頭,“這次也一樣,等我把這些瑣事料理好了,就回來陪你~”
安秋一直在擔心徐葉秋被如何如何、因如何如何而掣肘,但徐葉秋早猜到了結局,所以并不擔心——來相親的那些父母,有誰會喜歡一個滿身都是煙味和江湖氣的女子呢?
徐葉秋是真的不能理解,凈是些比他大七八歲的老男人,父母哪怕想“糾正”她的性取向,這樣就可以了嗎?但畢竟是父母的各路朋友,她還是比較禮貌地回應,再偷偷告訴對方,自己已經(jīng)有女朋友了。
強扭的瓜不甜,大家都懂這個道理——更何況大部分時候,對方自己一樣是被父母強扭來放在酒桌上的那個瓜。
但其中有個三十七八歲的男人 ,姓何。名字雖然父母說過很多次,說對方的父親是曾經(jīng)父親的上級,對方也是個成功人士——但徐葉秋實在是記不住,后來成了自己老板才知道叫何瞿亦。
何瞿亦至今未婚。當時可能也只是不想讓自己年邁的父母為難,才在國慶時匆匆忙忙地趕過來。但趕過來一看,相親對象竟是個雙十年華的少女,穿著還甚是前衛(wèi),不禁有些哭笑不得:“這么年輕的女孩子,我是來面試的嗎?”
徐葉秋本是意致寥寥,一聽這話反而來了興趣:“那不如老板看看我簡歷?還有我女朋友的?”
話剛說完便被父親甩了一巴掌過來:“放屁!什么女朋友?!你看看坐你對面的男人,哪一點不比那個跟你磨豆腐的強太多了?!”
那一巴掌是她和父母決裂的開端。
何瞿亦以為她會一巴掌打回去,但徐葉秋只是笑了笑,揉了揉臉,仿佛剛才那一巴掌并不疼:“何老板請您稍等,我去對面打印一份簡歷就上來。”
完全不管雙方父母怎么反對,徐葉秋推開了父親拉著他的手,徑自下了樓去了對面的打印店。何瞿亦并未作聲,只是攔下了雙方父母——準備好了簡歷并且可以隨時拿出來,說明她去求過職,有工作經(jīng)驗,而且顯然跟家里關系也不是很好。
目的明確, 眼中光芒熾烈;不受父母束縛,估計日后也無嫁人生子的瑣事;一看簡歷學校也不差,從各方面來說也還可以——何瞿亦閱人無數(shù),一眼就知此人必非池中之物。
何老板的每一次抬手,都能讓飯桌安靜一會兒——這讓徐葉秋印象極為深刻——是不是以后自己,也可以成為這樣的人呢?

徐葉秋的煙抽完了,煙灰落在雪地里被風吹散,正如她那散碎的過往。
她和安秋兩人摸爬滾打數(shù)年,在職研究生快畢業(yè)了,如今在何老板的公司里憑自己的本事,在另一個城市里混的還算可以。
“以前年少輕狂,覺得天下無可不去;但到頭來,我不過是想成為愛人的依靠,和所愛之人,可以過一個普通一點的人生而已?!睙燁^被徐葉秋踩進雪泥,她抬頭看著自己的愛人,面色滄桑。
? ? “我……有成為那個值得你依靠、值得與你相愛到老的人嗎?”
“阿葉,你已經(jīng)做得很好啦……”安秋俯下身子,緊緊抱住那個從一開始就一直都在的愛人,“值得我去依靠的,一直都只有你啊……”
徐葉秋的醉眼朦朧了些,但還是緊緊抱住了她。
雪越下越大,安秋齊腰的黑瀑,也被燈光和雪花潑點成白。
“回去再吃點東西吧阿葉?我看你今天交了錢都沒吃什么……”
“你還說,你不也是悶著頭喝酒……幸虧我家安安酒量大~嘿嘿嘿~”
“好啦松開點啦,沒看到我在點外賣嘛?”
“青椒炒肉……”
“哎呀別親了我又不是青椒炒肉……”
“你不比青椒炒肉好吃多了~嘿嘿嘿~”
“徐葉秋你再也不許在外面喝酒了?。?!”
雪很大,略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