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海之音,海之戀 II —— 青春的交響詩》唐婉兒之章(下) 第四節(jié)
(四)深海的孤獨
2017年1月26日,天氣陰。這是只有冬天才會有的那種陰冷的天氣。
今天是臘月二十九……你問凌依是怎么知道的?嗨,又不是第一年見識這場面了:大年三十的前一天,一定會有一批新的“小鬼”被整整齊齊地押送到這里,因為每年在這一天來的人都最多,因此易于分辨。
按照“歷史”,凌依今年已經(jīng)23歲了,并且由于在這三年里表現(xiàn)優(yōu)秀,隨時有被放出去的可能。因此她被選拔為“地獄軍官團”的一員:才沒有這么中二的名字,這都是那些“小鬼”們給肩膀上扛著一條杠的“大鬼”們起的外號。這些人就像是“買辦”一樣,游走在普通的“小鬼”與“閻王”中間。有意思的是,比凌依早進來的另外三位姐姐,并未享受如此待遇。
“剛下車的,在我面前排成一隊!”
凌依今天負責做登記與分流的工作——當然,旁邊坐著一個正規(guī)軍官——她的任務(wù)就是根據(jù)每人隨身攜帶的檔案把他們分成幾類,便于進一步分流。這是地獄的第一道門,每一個“小鬼”都會經(jīng)過這道門。他們每個人,不論男女,臉上都寫滿了困惑與恐懼,凌依每年都會看一遍這種困惑與恐懼的表情,這讓她根本忘不了自己剛來到這里時的心境。不過每個人都要和照片核對,凌依一天要看上百個這樣的表情……這才是第二車而已,還有十幾車人在后面等著呢。
“外面已經(jīng)亂成這樣了嗎?怎么今年被送來的人這么多?”
沒想到,是坐在凌依身邊的那位軍官率先開始不耐煩了。
“是啊,看檔案,還都是確實的死罪……”
確實,今年來的人,實在是有點太多了……這也直接的導(dǎo)致今年在這里死掉的人也很多。
“下一個!”
凌依接過這個矮個子男人遞過來的檔案,打開一看,一串熟悉的簡歷映入自己的眼簾:
“楊欽,男,出生日期:1999年1月4日,出生地:TJ市和平區(qū),2006-2012年就讀于TJ市HXWL小學(xué),2012-2016年就讀于TJ市YH中學(xué),2016年在J國犯故意殺人罪,情節(jié)特別惡劣,判處死刑……”
凌依猛地一抬頭,仔細觀察這個面前的矮個子男人:沒錯,這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小武的“老朋友”,楊欽!
能在這種場合看見這種人,凌依是真的沒想到,但凌依倒是立刻想到了,可以從他嘴里打聽到小武的事情……不過現(xiàn)在這個場合是沒戲了。
“你,往那邊站。”
楊欽乖乖地聽凌依的話,去了讓他去的地方,他似乎沒有認出唐婉兒。凌依深知,對于剛進來的人來說,是沒有自由的,因此想要搭上話,必須要自己找機會。
……
第一天……
“起立……蹲下……起立……蹲下……起立……蹲下……”
太慘了,他所在的連隊第一天就被教官針對了,這時候可不是什么好機會。
第一周,他在卷腹繞杠。
第一個月,他已經(jīng)能搬起常見的家用汽車輪胎。
第二個月,他已經(jīng)能熟練地攀繩、在一分鐘內(nèi)攀爬上五層樓高的巖石壁……當然,代價是他們連隊已經(jīng)摔死了十六個人,這個數(shù)字比往年要多一些……哪有保護?你上面那個人不踹你一腳就不錯了!
第三個月,他們連隊在山路上推卡車,又摔死八個人。路上要求一分鐘之內(nèi)吃掉兩個饅頭和一瓶水,結(jié)果活活噎死了兩個……這一屆的“小鬼”不太行啊……
第四個月,他們連隊第一次全裝負重泅渡五公里,一百分鐘時間到之后,十一人失蹤并被確定死亡。
第五個月,他們連隊第一次分組兩百公里急行軍,七天過后,二十八人失蹤并被確定死亡。
凌依等著等著就發(fā)現(xiàn),楊欽所進入的連隊好像不是一般的連隊:不僅科目更加困難,死亡率更是出奇的高。不過好在楊欽一直都還活著,照這個進度下去,只要他能活到下個月的考核,到時候自然能說上話的。
……
考核當天,凌依特意留意了一下其他場次的安排,但在那之前,她得把自己的項目通過。她的第一個項目是“空手奪刀”,對手是她認識的人——葛原大姐,應(yīng)該會很順利地通過吧……至少凌依她自己這么覺得。
“葛原姐!……唔啊!”
凌依雙手艱難地架開葛原刺來的匕首,但手腕也被刺傷,還被打退了好幾步。葛原繼續(xù)攻擊,刀鋒直逼凌依的幾處要害,凌依匆忙閃避,一度毫無還手之力。事情為什么會變成這個樣子,或許只有場上交手的兩人最清楚。
葛原又一擊,但這次被凌依及時地用正手抓住了手腕,但這也意味著凌依中路大開,葛原順勢想要將她踢倒在地,但凌依踉蹌了幾步,即便跪下,也沒讓自己的后背著地——她不能輸,她還想要出去,她是輸不起的。
“你終于想起了你的決心啊,還是說這只是因為本能?”僵持之下,葛原小聲問她。
“我……”
“你最近,好像一直在關(guān)注著什么人啊。”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要知道?!?/p>
“那件事比你的生命還重要?”
“我……”艱難招架的凌依,還不得不去思考這樣的問題……她說到底,還是和當年一樣……
“確實……確實是這樣的……”凌依巧妙轉(zhuǎn)動肢體,讓葛原的力道偏離自己的軀干,從而成功掙脫了這一次進攻。
“比起我自己……果然還是他更重要!”
凌依的一句不明所以的怒吼震驚了考場上的其他人,但葛原是那個最震驚的人。凌依迎頭挺近葛原的身體,速度之快讓葛原還沒來得及舉起匕首迎擊就被一記肘擊集中了鼻梁而失去重心仰倒下去。勝負的天平已經(jīng)傾斜,葛原雙肩著地的那一刻,凌依已經(jīng)贏了。
凌依不想多說什么,剛剛的那句宣誓似乎已經(jīng)足夠證明一切了……她快步走到水龍頭前沖洗臉部和手腕上的傷口,也沒想去拉倒在地上遲遲不愿起來的葛原。
“婉兒,這是一種罪孽啊?!备鹪淖烊鋭又珱]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罰則,只能你自己來承受了?!?/p>
……
“喂,那邊那個?!绷枰腊脗谥蠹奔泵γΦ厝タ礂顨J那邊的結(jié)果,他沒讓凌依失望:不僅自己活著,也避免了取他人性命。
楊欽傻乎乎地看著叫自己的凌依,指了指自己的鼻頭。
“對,就是說你,你過來?!?/p>
凌依畢竟是“大鬼”,這一下可把楊欽嚇到了,他還以為自己又犯了什么事呢,但是左思右想:這個人我不認識啊,怎么可能惹到她呢?
凌依把楊欽帶到遠離人群的樹下:“楊欽,是吧?!?/p>
楊欽聽到叫他的名字,心里更慌了,立刻立正站好:“是!”
“犯了什么事兒進來的?”
“故意殺人罪?!睏顨J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也不敢直視凌依。
“把你犯事兒的情況交代一下?!?/p>
“是!”
楊欽開始一五一十地說自己在J國殺人的事情,但凌依想聽的信息他卻一個字都沒吐出來,再加上這個楊欽一直采取“傻子望天”的立正姿勢,也沒能認出自己,凌依不免有些煩了。
“喂,你就沒看我有些眼熟嗎?”
楊欽眨了眨自己的眼睛,一言不發(fā)——他哪敢亂猜?何況他眼前這個人沒給他任何聯(lián)想的空間。
凌依徹底失去了耐心:“你是不是有一個小學(xué)同學(xué)叫蘇武的?”
“蘇武”兩個字如雷貫耳,和他有關(guān)的諸多信息在楊欽腦海里拼湊起來,但是指向性很明確——小學(xué)同學(xué)。
深藍色的頭發(fā),棕黃色的眼瞳,舞者般勻稱、修長而有力的身體,右眼眼罩上的向日葵花紋——諸多信息逐漸指向了唯一可能的答案。
“臥……臥 槽????。?!”楊欽差點嚇得昏死過去,腿一軟直接靠在身后的樹干上。
“你想起來我是誰了?對,我就是……”
“別別別!不是我的錯,那些事不是我干的!”楊欽閉著眼連連擺手,就真的像“見了鬼”一樣,臉上滿是“超越死亡的恐懼”的表情。他不想聽到那個名字,真的不想……除了超越死亡的恐懼外,還有超越死亡的愧疚……
“唉,你怕什么,我說什么了嗎?”凌依知道楊欽在念叨的是什么事情,但是那段過往,她已著實不愿再提起,“我想問的是,你怎么進來了?”
“我在J國殺人了……我覺得你不是來問我這個的,你是不是早就把我認出來了?”
凌依沒有理他:“殺了幾個?”
“審判我的時候,說我殺了三個。但我知道肯定不止這么點而已,雖然我沒有具體數(shù)過。”楊欽漸漸從惶恐中回過神來,直起了身子。
“唉……該進來的人沒進來,像你這樣的人卻進來了?!?/p>
楊欽知道她在說誰,說道那個人,楊欽笑了:“你不用操心了,據(jù)我所知,那個劉大馬桶已經(jīng)被干掉了?!?/p>
“什么?就這么死了?”凌依雖然是疑問句的語氣,但實際上喜上眉梢,誰都能看得出來。
“是啊,是不是挺沒意思的?”楊欽也跟著笑,“不過我也大概猜出來,你找我到底是要問什么了?!?/p>
凌依的目光,逐漸變得凝固:“你說?!?/p>
“蘇武,是吧?”
當這個名字從楊文理口中說出來的時候,凌依竟然還感覺到一絲陌生。就像是時間太久,忘記了這兩個字應(yīng)該怎么念一樣。她愣了許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唉……他還?”
“他好極了,”楊欽很快把話接了過來,“等我們出去后,再去見他?身份會變化,但我們的樣子其實沒怎么變。說真的,我真的挺對不起他的?!睏顨J說著,也低下了頭。在J國的事情,似乎也沒過去太久,但卻就像是“上輩子的事情”一樣。種種回憶涌上心頭,楊欽開始猶豫要不要把海未的事告訴凌依。
“我……不太想去見他。就算我能以這個樣子出去……”凌依用雙手揉了揉眼睛。楊欽看到凌依這副模樣,不禁感到有些釋然:
對啊,他們兩個,到底已經(jīng)“陰陽兩隔”多少年了???說回不去的事情,可能一不小心就真的回不去了。
“不,我剛剛說的話可能不太準確。”凌依扶著樹干,看了看天邊搖搖欲墜的夕陽,又轉(zhuǎn)身往營房走去:
“我會回去見他,但他不會回來見我?!?/p>
凌依留下這么一句話,戰(zhàn)士的身軀漸行漸遠。楊欽矗立在樹下,心中仿佛產(chǎn)生了共鳴,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也正處于這樣的情況之中……
……
……
……
“不曾享受過溫暖,就不會明白傷痛。”
凌依從“從地獄中爬出”后,把這句話貼在了自己“曾經(jīng)”的梳妝臺前。
“姐姐……”
“璨兒,我不是你姐姐,你也不是我妹妹?!?/p>
凌依本來不該回到這個已經(jīng)支離破碎的家的,但是應(yīng)當親手結(jié)束的事情,還是應(yīng)當親手結(jié)束。
“是的,凌依小姐?!碧畦矁寒斨枰赖拿妫瑸樘仆駜旱撵`位上了一炷香,“我們會等你回來!”
凌依和唐璨兒深深地向唐婉兒的靈位三鞠躬。
唐璨兒說著,等著她回來;但是凌依的心中,從來就沒有想過回去。
這是一種,仿佛沉溺于深海一般的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