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xiāng)，還有多遠啊？ ???? 剛下過雨的道路滿是泥濘，每踏出一步都是無比的艱難。他看到路旁陌生的草木，他聽到枯枝上烏鶇低沉的叫聲，他感受到秋末寒風(fēng)中刺骨的凜冽。他盡力張大早已昏花的雙眼，盼望能瞧見日思夜想的家鄉(xiāng)；他盡力聽著風(fēng)帶來的每一個聲音，希望能聽見熟悉的鄉(xiāng)音。 ???? ? 他感到有些疲倦了，便倚靠著路邊的一株枯柳做了下來?？粗@棵柳樹，熟悉感忽然涌上心頭，死去的記憶也開始復(fù)蘇。他記起，許多許多年以前，他往邊疆充軍時，淚眼婆娑的家人在這里折下青青的柳枝為他餞行。他到底是說不出“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兮，雨雪霏霏”，只是無端地覺得自己的一部分也隨這棵柳樹枯萎了。 ????? ?????? 故鄉(xiāng)，就快要到了吧？ ?????? 盡管下雨已是昨日的事，道路依舊泥濘不堪，不便行走。累年的從軍經(jīng)歷糙礪了他的神經(jīng)，使他無從嗅到空氣中殘留的雨后泥土的芳香，卻注意到遠處走來的行人。沒有理會，仍是低著頭趕路。 ???? ?“ㄌㄧ（你）……” ?????? 這聲音莫名有些熟悉，循聲看去，說話者正怔怔盯著他。那人穿著由農(nóng)織布裁成的衣物，肩上扛著生鐵斧，一副往山上砍柴的裝扮。 ???? ?“ㄒㄧㄌㄧㄠ（是你?。??！? ????? 記起他費了一些時間，是兒時一同玩耍的伙伴，但與記憶的模樣又不盡相同，似是碎成無數(shù)細小的碎片，溶解于眼前的這個形體中。也許他知道家中的情況。 ?? ???“ㄨㄚㄟㄍㄚㄉㄧㄩㄙ，ㄍㄜㄨㄌㄤㄨㄚˊㄌㄧㄝㄇㄜ（我的家中，可還有人活著）？” ??????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 ???? ?暗棕色的瞳孔飄忽不定，嘴微張卻又無言語，像是在斟酌該怎樣開口。最后還是指向路的前方，語中滿是無力與無奈。 ? ?? ???“ㄏㄥㄏㄥㄟㄎㄨㄚㄏㄧㄏㄧㄟㄐㄧㄡˉㄒㄧㄌㄣㄉㄚㄌㄛ（遠遠地看去那就是你的家了）……” ?? ????? 聲音頓了頓。 ? ????? “ㄗㄟㄎㄨㄚㄏㄧㄉㄨㄥㄚㄘㄨㄣㄙㄨㄥㄅㄞㄑㄧㄡㄏㄚㄍㄨㄟㄟㄟㄇㄛㄧㄥㄌㄛ（如今只剩松柏樹下累累的墳塋了）。” ??? ? 家，就在眼前了。 ????? 萋萋的荒草覆蓋了家門前的空地，或高或低的雜亂無章簡直讓人無處落腳，時間即使無意卻依然讓一個在外疆兵旅羈留了幾十年歲月現(xiàn)今只求葉落歸根的殘燭老人熄滅了心中最后的希望之火。 ? ????? 再往前走，踢到了點什么東西。低下頭撥開雜草，儼然是飽受風(fēng)雨已然行將化作塵土的犬類骸骨，順著記憶的牽引，他抬頭想去看看狗竇卻望見因受到未知形體的驚嚇而慌忙逃竄的野兔正從中穿過。 ????? 家門的木材已是被蟻類啃食得千瘡百孔，讓人即使只是伸手輕推都怕用力過度讓它倒塌。小心翼翼地踏入曾名為“家”現(xiàn)今已有數(shù)十年無人置足的破舊房屋中，一陣撲棱翅膀的聲音從房梁上響起，野雞跳下地面快步從他身后未關(guān)的門中沖出去。 ????? 輕步繼續(xù)前行，側(cè)眼瞥見砌井的磚石間隙中盎然生長著幾株葵菜，井給予了它們生長所必需的水分，因而雖無人照料依舊蔥蔥地生長于已是無主的土地上。 ????? 復(fù)前行，便至中庭。這里也叢叢生著稻谷，只是未經(jīng)墾殖的土地?zé)o從長出豐滿的稻穗。他似乎又看到母親站在灶臺前為家人的口食而操勞的身影，將弟弟摘來的野菜放入鍋中，又看到剛從灑滿了汗水，生長著稻谷與一家生計的貧瘠田地完成了一天的勞作回來的父親將鋤頭靠在一邊，用胡渣去蹭妹妹的臉，弄得她吱哇亂叫，又看見自己與哥哥和姐姐圍在灶臺邊，想著今天的晚餐會有什么。 ?????? 一切好像還近在眼前，一切都已經(jīng)走遠。流逝的時間無從追溯，逝去的親人只能懷念，即使最堅固的巖石也會化為塵土。目之所及，皆是腐朽與回憶共同滋養(yǎng)的悲痛之花，燦爛且無言地綻放在這片蒙著灰塵的無人角落里?？v然處在流逝的時間中，也只能倦怠地原地空轉(zhuǎn)，沉沒于悲傷之中。 ?????? 這，還是我的家嗎？ ?????? 死者已逝，生者仍需考慮生存。理智驅(qū)迫著身體在愈發(fā)昏暗的天空下生起火來，去找尋能夠果腹的食物。以自己這老無力的軀體，野兔和野雞是連奢望都不敢的，就連生火都已經(jīng)筋疲力竭的他只能考慮屋中叢生的植物了。 ?????? 將野谷置于臼中，費勁地舉起杵，一下一下地砸下，將谷脫皮。完成時日又斜了許多，無力感讓自己癱躺在地上，大口地喘著氣，費了些時間來休息后才有力氣去繼續(xù)做飯。采下井上的葵菜稍加清洗后就丟進鍋里，用于作羹。 ?????? 晚飯沒一會就好了，只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無論吃什么都讓人味同嚼蠟。能夠容納整個家庭同時用餐的桌子此時只有他獨自一人，飯吃進嘴里卻讓他想起他在家中吃的最后一頓飯，所有人都不言語，沉默彌漫在空氣中，悲傷只會徒增疲勞，但沒人可以避免，只能盡力不去想。 ????? 飯還余了一些，捧著碗，卻不知道能給誰，空虛感又纏上了他。悲傷就是這樣，總在不經(jīng)意間就占據(jù)了內(nèi)心，從深處浮出水來。不知為何地，他走出家門，夕陽的余暉灑在身上，面對家人的墳?zāi)?，淚水滴落，濕了衣裳。 ????????? 不是每一場歸來都滿心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