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轉(zhuǎn)生重婚罪受害者的我開始向自我尋求救贖。

我很遲鈍。
相比起常人都要更加遲鈍些許。
倒不是說腦袋比常人差勁,只是反應(yīng)能力要差上許多。
我撫摸著留在胸口的疤痕。
據(jù)說這道燙傷的疤痕在我記事之前便存在于此。原本并不是多么嚴重的燙傷,但由于我對此幾乎沒有做出反應(yīng),當旁人發(fā)覺我被燙傷的時候,這道疤痕已經(jīng)被診斷為終身無法與我分離了。
原本只要等到我成長到一定年歲,我便可以通過接受手術(shù)的方式將其去除。但不知為何,“大人們”卻以 “反正也不危及健康”為由拒絕讓我接受手術(shù)。
于是我明白了。我很遲鈍。而這個世界并不接受遲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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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此刻,我胳膊被劃出了一道長長傷口,我也感覺不到疼痛。
我連自己“受了傷”都未能察覺。
“那個,不好意思……”
反正,我身上帶有傷口才是常態(tài)。
是有什么人在和我搭話嗎?
?
我的名字好像叫做皇圣子。
因為這個少見的姓氏,我曾一度被同學(xué)們誤解為是當?shù)孛T氏族皇家的大小姐。明明我一點也不覺得自己能與這個姓氏匹配。這個姓氏也一定在為配上了我這種人而哭泣吧。
要是我做了什么錯事,說不定會給真正的皇家人添麻煩。屆時可能會因為惹怒到氏族的緣故,我這虛偽的“皇家人”被直接毀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于是,我被要求以不輸給真正皇家人的標準自我精進。
顯然我并不能做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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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一段時間你就住那里吧?!?/span>
“是。父親大人?!?/span>
父親似乎對我下了什么命令。被父親用鈍器調(diào)教過的身體早已學(xué)會了在理解以前便給出答復(fù)。數(shù)秒過后,我才終于理解到了命令內(nèi)容。
“等等父親大人,我應(yīng)該才……”
“這是已經(jīng)確定的事項。回你的房間,收拾東西。”
“是。父親大人?!?/span>
對了,我要服從命令。
這才是最優(yōu)先的。
腦子運轉(zhuǎn)不快的我就應(yīng)該聽從命令,這樣我的思考才能跟上身體。這樣才最有效率。
“……煩……”
“?”
聽上去有些模糊。一定是我又沒有仔細聽吧。
一定是在說我很令人生厭。
我回到了像是我房間的地方。已然變得空蕩蕩的一面書架,從未擺放過任何化妝品的梳妝臺,似乎躺上去非常舒服的高級床。這是這個房間的全部。寬廣,但又顯得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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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困倦。
我喜歡喝咖啡,甚至可以說是咖啡因中毒。
但我仍舊很困倦。就像是大腦被一團迷霧籠罩住一樣。
明明能正常進行思考,但總是會慢人一步。濃厚的睡意總是填滿了我的大腦。
我從某個故事中受到啟發(fā),試圖對自己造成傷害,并以此刺激自己的大腦。但沒做過幾次便放棄了。似乎在旁人看來我的行為非常過激的樣子。為什么呢。
我明白自己被當作了棘手的累贅對待。我理解到這點花了些時間。沒用的我沒有能幫上家人、幫上朋友的能力,我會留在這里完全是因為義理人情。
而與父親大人指定的對象結(jié)婚,這便是我的任務(wù)。
突然叫我去住到別人家也一定是這個緣故吧。
“與其讓你使用皇這個姓氏闖禍,不如趕緊換成其他姓氏吧?!备赣H的言外之意就是如此吧。
想必對方也會覺得很棘手吧,不僅要接手我這個燙手山芋,還要基于這層人情為父親大人提供幫助。
至少我要對他好些才行。雖然不知道我15歲的身體能做到什么,但我養(yǎng)成的肌肉記憶一定沒問題的。
?
“說起來皇那個人……”
“……好像是被父親要求……”
“而且對方還是……”
“不是吧,才是高中生吧?”
“這也太嚴重了吧?!?/span>
“會不會哪里搞錯了啊……”
“咦,等等,那個人……”
好像有人在我身后對我議論紛紛。看來我要結(jié)婚的事情已經(jīng)傳開了呢。這倒也是,畢竟我還只是個新參的高中生,這個年紀就結(jié)婚的人應(yīng)該不多見吧。希望不要給對方添麻煩才好。
啊,說起來我要結(jié)婚了啊。還不知道對象是誰呢。
不過愿意接手我的人一定是個好人吧。明明我如此愚笨遲鈍。
“喂,皇?!?/span>
“?”
我好像撞到了什么人。得要趕緊道歉才行。
“對不起,我又遲鈍又不長眼睛,撞到您讓您不快了,迷迷糊糊的真是抱歉。我這就消失,如果要賠償?shù)脑捨椰F(xiàn)在就……”
“不是在說這個……算了,你跟我來?!?/span>
“?”
抱歉,父親大人,我又闖禍了。
說起來我是撞到誰了呢?
我好像是被帶到了保健室??磥砦易驳降娜怂坪跏潜=∈业睦蠋?。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左小臂處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傷口。說起來剛才登校的時候有人叫在我,難道是在說這件事嗎?
“姑且為了防感染給你做了傷口處理。感覺有什么不對勁的話就去醫(yī)院吧。”
“對不起,給您添麻煩了?!?/span>
為什么我一開始沒發(fā)覺呢。這可不行。
“你啊……算了。回教室的路上小心點?!?/span>
“是,我明白了?!?/span>
我左小臂被纏上了繃帶。應(yīng)該不是那么嚴重的傷口,但是被保健老師罵了句“這讓其他人看見可是會腿軟的”為由整個包上了。
我告別老師,離開了保健室。
傷口雖然看上去很大,總體來說應(yīng)該并不深才對?,F(xiàn)在的學(xué)生內(nèi)心有這么脆弱嗎?我反倒是感覺這無意義的繃帶讓我吸引了更多注意。
我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鄰桌的男生似乎瞥了我一眼,隨后繼續(xù)和他的友人們談起話來。
反應(yīng)又慢,精神又差,又時不時因為一些小傷而被夸張包扎。這樣的我顯然是不合群的。我用力甩頭強打精神,把注意力轉(zhuǎn)移到手中的教科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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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來到了天臺前的樓梯道。
因為某個約定,每到午休時間,我就要來到這個地方。
“牧野同學(xué),我來晚了。”
“……反正也沒指望過你會準時到來?!?/span>
一個染成金發(fā)的短發(fā)少女正坐在臺階上等著我。
同班的牧野同學(xué)。和我不同,她的朋友并不在少數(shù)。
在入學(xué)的第一天,因為過多的便當感到為難的我獨自來到了這個無人角落犯難。由于當時把多出的便當分給了在此偶遇的她,我們形成了這種投喂與被投喂的關(guān)系。
“這是今天的份?!?/span>
我遞出了手里的便當盒。便當盒很沉,比起旁人的便當盒要大上許多,內(nèi)容量也不容小視。若不是有牧野,光是便當盒里的內(nèi)容物就夠我一天的分量了。
“……多謝?!?/span>
接過便當盒的牧野沉默了一會,不知為何皺著眉頭端詳起了我。今天的她看上去有些沒精神,動筷的手都比平日要放緩許多。
“請問怎么了嗎?身體不舒服嗎?”
“……”
“啊,難道說今天的便當不合口味……”
“沒這回事,便當很好吃?!?/span>
“……那就好?!?/span>
又搞砸了。遲鈍的我總是這樣。明明同級生中只有牧野肯花時間和我相處,但我卻總是誤解她的心意。
開學(xué)式至今一個月來,我連說話的對象都沒有多少。這樣下去什么時候才能交到朋友呢。若是讓牧野對我失望了,我大概整個高中生涯都交不到朋友了吧。
“為什么你每天都會準備這么多便當呢?”
“?”
牧野好像問了我什么問題。是便當不合口……啊,剛才被她否定了。太多了……?說起來,為什么每天我都會準備這么多便當呢?明明憑我的食量連四分之一都吃不下???又是自己在無意識間多做了嗎?
“……我也不知道?從家人手上拿到的時候就是這么多?!?/span>
“……是嗎?!?/span>
牧野低下了頭,動筷的手也停了下來。明明平時吃便當?shù)臅r候顯得那么活潑高興,為什么會突然欲言又止呢?
啊,難道說是……
“……請問是擔心卡路里嗎?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以后我會注意減少這方面的東西……”
“你是在變相罵我胖嗎!真過分啊!我明明一直都很在意這件事的啊!”
“對不起?。∮指阍伊恕瓕Σ黄鹞铱偸沁@么遲鈍……那一定是味道不合口味……”
“剛才不都說了不是這么回事了嗎?。俊?/span>
“嗚嗚……”
我到底要踩到她多少地雷才算完啊。
牧野搖了搖頭,嘆了口氣,把手塞進了校服口袋里,取出了一只什么東西。
“給你?!?/span>
這是……飯團……?
我疑惑地接過了過來。飯團用保鮮膜包著,看上去形狀有點失敗,難道是手制的嗎?
“你就吃這個吧。”
“?謝謝你?!?/span>
我小心翼翼地拆開包裝,把飯團塞入嘴里。
苦澀的味道在嘴里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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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今天起叨擾貴府的皇圣子,請多關(guān)照?!?/span>
“噢,歡迎。我叫樽井仁,直呼名字就好?!?/span>
“好的,仁先生。也請用名字稱呼我吧?!?/span>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我和一位亞麻色寸頭的男人打了照面。他就是將來要成為我丈夫的人吧。
對方意外是個很溫柔的人呢。年齡來看應(yīng)該比我大十幾歲吧。
我跟著仁先生進了屋子。
“仁先生的工作是什么呢?”
“誒?你不知道嗎?”
“嗯,父親大人他什么都沒跟我說……”
“啊……行吧。我的職業(yè)是那個……醫(yī)生啦。姑且算是收入很高的那批哦?!?/span>
“是這樣啊,真了不起呢。”
我被坐在了屋內(nèi)的沙發(fā)里。樽井家的屋子格外別致,三層的公寓建筑,附帶小型人工池塘的后院,約有400平方米的占地面積在寬廣的同時也給人帶來一種淡雅寡欲的印象。感覺管它叫豪宅都不會有問題。將要入夏的五月,這里顯得格外清涼。不知道冬天會不會覺得冷呢。
不愧是父親大人選的對象,家境遠比常人要好。
不過印象中在小時候還見過更大的什么……?已經(jīng)不記得了呢。
“接下來一個月就請您多多關(guān)照了。雖然我有些笨手笨腳,但家務(wù)方面我會加油幫上忙的?!?/span>
“嗯,那麻煩你了,圣子小姐?!?/span>
“來麻煩的可是我呢。仁先生才是,醫(yī)生的工作應(yīng)該很忙才對,還要為了我專門抽出時間?!?/span>
“這你就不用在意了,這也是我的職責。你還是小孩子,不用擔心這些?!?/span>
“?我明白了?!?/span>
沒有任何專業(yè)知識又還是個小孩子的我擅自憑著自己的印象判斷醫(yī)生,惹他生氣了嗎?
仁先生對我說明了各個房間的用途后,將我?guī)У搅丝头恐?。雖說是醫(yī)生的住所,意外的是這里并沒有特別濃厚的消毒水氣味。這也是我的偏見嗎?
我提出讓我來準備晚飯,但遭到了拒絕。
“啊不要誤會,你的晚飯已經(jīng)準備好了,我晚上還有工作,你吃完晚飯后自由行動就好,不過最好不要離開這里?!?/span>
“……我明白了?!?/span>
看來仁先生并不是很喜歡和花季少女二人共處呢。年代差真是難以填補啊。也許是為了讓我不會因為代溝而感到尷尬吧。真是溫柔的人呢。
送仁先生出門過后,我處理起了室內(nèi)衛(wèi)生。房子雖大,但意外沒有多少臟污??磥硎怯性诮?jīng)常掃除。居住環(huán)境時常保持干凈整潔,這也是醫(yī)生的職業(yè)病嗎?
我獨自坐到了長長的餐桌前。一碟裝著蛋包飯的盤子擺在桌前,用保鮮膜封裝著。飯菜已經(jīng)涼了下來。我沒有加熱,撕開保鮮膜,將飯塞入口中。
米飯很硬。沒有米飯以外的味道。雖然淋上了醬汁,但味道完全沒有融入食材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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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泡進了浴缸里。
仁先生的冰箱里有不少食材,怎么看都不像是獨居人士應(yīng)該有的容量。不過未經(jīng)過他的同意就使用那些食材的話太過失禮,我的晚飯就只有那一碟蛋包飯。
……雖然我連一半都吃不完。
平日的話,我這個時間應(yīng)該是在學(xué)習與準備第二天便當之中度過的。不知為何,今天的睡意比以往要重許多,只是完成作業(yè)都顯得異常疲憊。為了清醒腦袋,我只得先踏進了這我從未使用過的浴室。
熱水的溫度滲入了我的身體。今年明明已然入春許久,氣溫卻比往年要低上許多,充其量比嚴冬要溫暖些許。寒流真是可怕呢。
因先前的淋浴而被打濕的頭發(fā)黏在臉上。曾經(jīng)有人要求過我在泡澡之前要纏好頭發(fā),但今天實在是無力行事了。雖然已經(jīng)記不清那個人是誰了,對不起,我又搞砸了。
我抓起防水袋里的手機,解鎖打開。20點的字樣顯示在屏幕上。雖然有點早了,不過既然作業(yè)也姑且算是完成了,今天洗完澡就直接睡覺吧。
我打了個哈欠。幾點淚珠劃過臉頰。身體比我想象中還要疲倦。
我撫摸著留在胸口的疤痕。
據(jù)說這道燙傷的疤痕在我記事之前便存在于此。雖然我并不知道它是如何出現(xiàn)在自己身上的,但每每摸到這道疤痕,我內(nèi)心的某處就下意識地產(chǎn)生某種恐懼,不自覺地展開自我防衛(wèi)。
于是,我的身體變得膽小,變得畏縮。會下意識地降低自我的存在感,會盡可能地減少不必要的交流。雖非本意,我就這樣疏遠了旁人。
我用手捧起熱水,拍到自己的臉上。
說起來我?guī)淼男欣罾餂]帶咖啡呢。今天感到如此困倦也是因為這個緣故吧。
像是拔出了內(nèi)心的一根刺一樣,我享受著溫暖,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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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沒有及時處理好食材,今天的便當做得要比以往粗糙許多。
把這些遞給牧野的話會讓她生氣嗎?
我端著有些失敗的便當盒,向往常的樓梯道走去。
在前去樓梯道的路上并沒有遇上他人。換作以往,端著這么沉的便當上樓非常顯眼,不過今天卻沒有幾個人對我指指點點。
開學(xué)至今一個多月了,明明天天都帶著這么多便當上樓,卻沒有出現(xiàn)“有一個一年級學(xué)生天天帶著沉甸甸的便當上天臺”的流言。雖說我是有意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現(xiàn)在看來我應(yīng)該比想象中還要不起眼。
我把桌布鋪在臺階上,坐了下來。便當放在了我的一旁。
仔細想想,我也已經(jīng)許久沒和其他人一起吃飯了。即便是借住在了未婚夫家,我也沒能和他共進晚餐。這一個月來,我沒有和牧野以外的人一起吃過飯。
難道這就是朋友嗎?我可以擅自這么認為嗎?不對,只是一起吃飯的話,只能叫飯友吧。我和牧野也沒有在其他地方說過話。嗯。牧野果然算是我的飯友吧。
我哼著歌,等待著我的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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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醫(yī)務(wù)室醒來的。
我沒能等到牧野。也許是長時間沒有補充咖啡因,我貌似睡在了臺階上。路過的學(xué)生發(fā)現(xiàn)了我,怎么叫也叫不醒,于是就通知保健老師將我抱到了這里——以上是保健老師對我的說明。
看來一會得去學(xué)校的自動販賣機買罐罐裝咖啡才行了。沒有家里的咖啡機,現(xiàn)在只能用飲料代替了。
保健老師攔住了想要起身的我。
“你還是老實休息吧。我已經(jīng)通知了你們的班主任,今天下午你缺席也沒關(guān)系。”
“……是嗎,謝謝您?!?/span>
“你真的有好好休息嗎?你的精神狀態(tài)看上去很差啊?!?/span>
“我昨晚應(yīng)該睡得挺早才對……最近嗜睡的癥狀變得更嚴重了嗎……”
我也一度被父親帶去醫(yī)院做了檢查。就醫(yī)生的說法來看,我好像真的只是單純休息時間不足??晌颐髅魉煤荛L啊。
我聽話地躺了下去。由于沒有吃午飯的緣故,再者剛剛也睡了一覺,現(xiàn)在的睡意并沒有那么濃。
“老師?”
“怎么了?”
“我的便當……”
“啊,你還沒吃午飯嗎?我給你拿過來吧。它就放在你身邊,我還以為是其他人放的呢?!?/span>
保健老師抱著兩層裝的便當盒走了過來,將一只折疊桌展開放到床上,隨后把便當盒放了上去。
“這量真多呢。雖然聽說過你很能吃,但沒想到這么夸張?!?/span>
對這句話感到疑惑的我打開了便當盒。其中的內(nèi)容和我今早放進去的完全一致,連一只章魚香腸都沒有少。
“……?沒有減少?”
牧野她沒有來嗎?
“那個……老師,請問通知您將我?guī)淼膶W(xué)生是……”
“啊,是三年級的鷹倉。挺有人氣的小伙子,是你的學(xué)長哦。之后記得要去道謝哦?!?/span>
“是這樣啊……嗯,我會去道謝的。”
不是牧野?她沒有來找我嗎?
“謝謝老師,那么我先開動了?!?/span>
我甩了甩頭,取出了便當盒里的折疊筷,雙手合十。
“嗯?你怎么有兩雙筷子?是和什么人約好一起吃飯嗎?男朋友?”
“那倒不是……沒什么,只是一不小心多帶了一雙而已。”
“……是嗎。那我不打擾你了,你吃完后直接休息吧。”
保健老師從床邊的椅子上站起,拉上幕布。
我動起筷子,將食物送進嘴里。
果然,連三分之一都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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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小圣子?初次見面,我叫舞花,叫我舞花姐就好啦。”
“啊……嗯。好的,舞花姐。”
因為在保健室睡了個飽,夜幕降臨之時才回到仁先生家里的我,被屋內(nèi)的一位成年女性緊緊抱住。
和仁先生一樣的亞麻色長發(fā)散在后背,琥珀藍的瞳孔不知為何顯得有些滲人。
嗯?這是誰?仁先生的家人嗎?
“那個……請問,仁先生他……”
“啊,你說仁?這個時期醫(yī)院的工作很多呢,現(xiàn)在他也支不開身,不過再過幾天就能休息啦。我被他拜托來照顧你,所以這幾天就請多關(guān)照啦?!?/span>
“啊,嗯,好的……”
好高漲的情緒啊。
“其實我一直都想要個妹妹呢,可惜一直都沒有呢。小圣子干脆來做我家妹妹好啦?!?/span>
“啊,那個,如果我可以的話……”
“嗚哇好認真,不行,越來越喜歡你了。”
舞花姐把腦袋貼在了我的脖子上,深深呼吸??瓷先ゾ拖袷窃谖堃粯?,但我身上可沒有什么可愛的要素啊。
“仁那家伙居然想獨占你,真是狡猾。早知道這次是這么可愛的美少女,我說什么也不會交給他的?!?/span>
“這次?”
“啊,是我們的私事。你不用在意?!?/span>
舞花姐露出戲謔的笑容,把手放在了我的頭上。
說的也是呢。
明明連熟人都還算不上,連話都沒說過幾句,這樣的我又有什么資格插入他們之間的對話呢。
“今晚就我來招待你吧。想吃什么?”
“……那個,我自己能夠做……”
“小孩子就老實聽話,乖乖等著?!?/span>
“……是。”
這樣下去,我要什么時候才能幫上這家人的忙呢。
一味在添麻煩的我,真的可以心安理得地待在這里嗎。
既沒有朋友,又沒有能力,腦子還愚笨的我,還有什么能做到的事情嗎?
“那個……這是我午飯剩下的便當,可以的話就用這些……”
“噢?是嗎,謝謝你咯,真能干啊小圣子。”
“不,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過剩下真多呢。你有好好吃飯嗎?”
“……沒什么,只是一不小心多做了一些?!?/span>
“是嗎,嘛做飯這種事情確實一個不留意就會做多呢。反倒是每次都做恰好的量才困難。偶爾多做一兩次也很正常啦?!?/span>
“嗯,謝謝你,舞花姐?!?/span>
我又一次坐到了餐桌前。
上一次像這樣坐在桌前,等待在廚房做飯的人端出料理,是什么時候的事情呢。我記不起來了。
舞花姐哼著歌,把便當里的東西丟進了平底鍋里。煎炸的啪嘰聲響了起來。
盡管只是回鍋加熱的料理,不知為何,氣味比自己制作的時候更誘人了些。
“舞花姐不吃嗎?”
“啊,因為你回來得太晚了,我已經(jīng)先在外面吃過了喲?!?/span>
“……對不起?!?/span>
“不用道歉啦,高中生就應(yīng)該像高中生一樣,盡管陪著朋友們玩到深夜吧。等一個小朋友回家這種事情我還是做得到的?!?/span>
“對不……啊,我明白了?!?/span>
“這樣就好?!?/span>
舞花姐嬉笑著。
?
“這幾天過得如何?”
父親的聲音從手機里傳了出來。
“并沒有不習慣。樽井家的人對我很好。雖然現(xiàn)在還沒有熟絡(luò)起來,不過很快就會好起來吧。”
“……是嗎。記得要對人家的關(guān)照表達感謝。”
“嗯。父親大人的教導(dǎo)我全都記在心里。要一直心懷感謝,不可認為一切都理所當然。”
“知道就好?!?/span>
我舒了口氣。和父親對話時,我總是會無來由地感到緊張——不對,并不是無來由,我很清楚自己搞砸了多少事情。沒用的我,面對父親時感到心虛也是理所當然的。
“……你傷口怎么樣了?還在痛嗎?”
傷口?啊,是指我手上這道來歷不明的劃痕嗎?
“已經(jīng)結(jié)痂了,雖然繃帶沒有拆,摸上去還有些痛,不過很快就能痊愈了。”
“……結(jié)痂了?你又多了新傷口?”
“啊。”
我自爆了。我居然把自己的失敗說了出口。甚至是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出現(xiàn)的失?。??
好不容易能得到父親的信任,結(jié)果一離開家就出了這種事情。我這樣下去一定沒法獨立吧。我到底還要依賴家人多久啊。
“對不起,我又闖禍了。沒能為給其他人添麻煩道歉。對不起?!?/span>
“……你該說對不起的對象不是我。算了,你好好干吧?!?/span>
“我明白了。”
姑且是得到了父親的諒解……嗎?
“還有一件事?!?/span>
“怎么了?”
“我要你休學(xué)一個月。我已經(jīng)讓學(xué)校給你安排遠程授課了,在此期間,你不要離開樽井家。”
“誒?”
休學(xué)?為什么這么突然?
“聽明白了嗎?”
“……遵命。”
我對著空無一物的墻壁點頭鞠躬,隨后才察覺父親并不在我的面前。
一股奇妙的威壓壓迫著我。
?
就算我像以往一般通勤,也不會有人在學(xué)校里等我。
保健老師會因為少了一個翹課的問題學(xué)生而樂得清閑。
同班同學(xué)會因為少了一個不合群的邊緣人而感到輕松。
牧野同學(xué)不會因為我擅自將她認知為朋友而覺得困擾。
父親大人不會因為我總是不自覺闖禍而為我處理麻煩。
這樣一想,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應(yīng)該通勤呢。除了給旁人徒增困擾以外,我沒有任何長處。
沒錯,父親大人只是把我放到了本應(yīng)放在的位置而已。
我好像聽到了什么破碎的聲音。胸口的傷疤隱隱作痛。
?
我連著幾天都沒有離開這個家。
仁先生只有初見的那一天有見到面。在此之后,我沒有見到舞花姐以外的任何人。
我開始了和一個成年女性的同居生活。
因為父親大人的囑咐,即便是我單獨身處這個家的時候,我也沒有外出。
舞花姐似乎也有工作,大概每天會在早上8點出門,回家則是在下午16點。
我詢問過舞花姐的工作,但被她搪塞了過去。
總之,每天有大約8小時的時間,我既沒有要做的事情,也沒有能陪伴我做些什么的人。
我開始試著寫日記,但這花不了多少時間。我試著自習,但時不時產(chǎn)生倦意的大腦又會把我拉進夢鄉(xiāng)。
手機的鬧鐘聲響了起來。這是舞花姐回家前半小時的鬧鐘。我提起疲憊的身體,走向廚房。
不知道為何我被舞花姐禁止使用菜刀。無奈之下,我只得做點食材的事先處理。
玄關(guān)傳來了開門的聲音。我拍了拍臉頰強打精神,前去迎接。
“舞花姐,仁先生……這是……”
不知為何,舞花姐滿臉通紅,身上彌漫出一股濃厚的酒氣。
“啊,如你所見,已經(jīng)醉得不像話了?!?/span>
仁先生滿臉無奈,攙扶舞花姐走了進來。
“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沒有到晚上才對……”
“別在意。這家伙總是這樣,時不時喝個酩酊大醉,完全沒有看氣氛的樣子。這段時間好像為了你一直憋著不喝酒,看來今天是沒能忍住呢。”
一臉狼狽的舞花姐試著抬起頭,但沒能成功,只得嘟囔起來。
“臭仁……不許在小圣子面前說我壞話……”
“嚯,還有意識啊,你要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再說話?”
“嗯?一如既往地天生麗質(zhì)又膚白貌美啊?!?/span>
“所以我說讓你去照照鏡子。”
也就是說,我的存在打亂了舞花姐的生活習慣嗎?
又在無意識間闖禍了嗎?
“好啦,我先送舞花回房間,你幫我倒杯茶給她吧。她的杯子是畫著小恐龍的那個?!?/span>
“啊,是,我明白了?!?/span>
?
安頓好舞花姐,我和仁先生一起坐在了餐桌前。我將先前倒進杯子里的麥茶遞給了他。
“對不起,讓你看到了不成體統(tǒng)的樣子?!?/span>
“不,以往都是我受照顧,這次能幫上忙我很開心?!?/span>
“勞你費心了?!?/span>
短短的對話過后,我們之間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時間,餐廳里只響起了喝水的聲音。
我咬了咬下嘴唇,猶豫著要不要開口。
“仁先生和舞花姐……是戀人……不對,是夫婦吧。”
“嗯?雖然沒錯……”
“一直以來都沒和我說呢?!?/span>
“我也沒想到你原來不知道啊……”
我苦笑著,喝下一口麥茶。
要是讓父親知道這件事,恐怕會很生氣吧。
“我給二位添了很多麻煩呢?!?/span>
“沒什么。這是令尊拜托的事情。我們才應(yīng)該道歉,明明接了你進來,卻沒什么時間陪你?!?/span>
“醫(yī)生就是這樣的工作。我沒有怨言?!?/span>
不可思議,我的心情非常平靜。
我本來就和仁先生沒有見過幾面,更談不上什么感情了。會來到這個家完全是因為父親的囑咐。不過就現(xiàn)狀來看,我繼續(xù)留在這里也不會有任何好處。
父親偶爾也會調(diào)查失誤呢。
“我先回房間收拾行李了。這段時間受兩位照顧了?!?/span>
“!?你要回去了?”
“繼續(xù)待在這里,父親大人也不會感到開心的。繼續(xù)在這里叨擾也沒有意義?!?/span>
“怎么會呢……再住一段也沒關(guān)系。至少原定的一個月……”
“……明明我們連熟人都算不上嗎?”
……也該醒醒了吧。
我還要自我欺騙多久呢?
自從來到這個家,我就沒有和這里的任何人同桌吃飯過。
即便是本質(zhì)同居的舞花姐,我們也沒有在一起吃過飯。
她每次都在找各種理由避開我。
就像是在恐懼我一樣。從來沒有見到她和我吃一樣的東西。
明明是住在同一個屋檐之下,我們之間卻像是隔了幾千里一樣疏遠。
我和舞花姐只不過是會互道奉承話的關(guān)系罷了。更何況是連面都沒見過幾次的仁先生呢。
讓我這樣繼續(xù)生活在這里?生活在一對和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的夫婦家里?讓我和這個家庭一起成為重婚罪的受害者?
這才不是皇圣子的流儀。
“仁先生從來沒有信任過我吧?!?/span>
“……”
“什么事都沒讓我做,什么事都沒有告訴我。甚至連面都沒能見上幾次?!?/span>
“那是因為……”
仁先生低下了頭。
“我明白了,仁先生,我會留下的……作為交換,能告訴我嗎?”
我放下了一直用雙手緊握的馬克杯。
清澈的麥茶里映出了我死去的眼神。
“我到底是什么?您到底將我視作什么?我在這里到底要做什么才好?”
我閉上眼睛,依靠在椅子的靠背上。
“給我存在于此的意義吧,仁先生。什么都好?!?/span>
像是呢喃聲的聲音,從我的嘴里漏了出來。
?
“讓我照看一下兩位的孩子?”
這個請求讓我感到疑惑。
即便是休息日,樽井夫婦也似乎要埋頭于工作之中。
二人的職業(yè)并不是能照著正常公休進行的,因此我對提出這個請求的原因并沒有意外。我感到意外的是其他事情。
“為什么事到如今才說這件事呢?”
我已經(jīng)住在這個屋子里一個多星期了。如果需要我?guī)兔φ疹櫤⒆?,大可以更早一些提出?/span>
說到底,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他們是有孩子的。
“抱歉,之前是寄存在親戚家的,但親戚那邊也不能一直寄存……”
“是這樣啊?!?/span>
我接下了這個任務(wù)。
這是我們第一次三人同時出現(xiàn)在家里的飯桌前。
然而我仍舊像是被孤立一樣,吃著和其他二人完全不同的東西。
“如果是我借住在這里的期間的話……我很樂意?!?/span>
如果這是我一屆借宿之身所能做到的事情的話。
?
我比以往起得更晚。
若不是舞花姐叫醒我,我也不曉得自己會睡到什么時候。
在早飯過后,這里的門鈴少見地響了起來。這或許是我第一次聽到這里的門鈴聲。這大概就是仁先生的親戚吧。
我接過襁褓中的嬰兒,聽取了事項過后,與眾人告別。
“小呂奈……初次見面?!?/span>
懷里的嬰兒熟睡著。我撫摸著她的腦袋,輕輕委身于沙發(fā)之上。
有一種奇妙的感動。
好輕。難以想象是生命般輕盈。這睡在我腿上的生命,根據(jù)舞花姐所說才剛出生兩個月而已。剛出生的生命是如此輕盈的嗎?
等她長大了,會把我稱呼為姐姐嗎……不,一定不會吧。
我撫摸著留在胸口的疤痕。
據(jù)說這道燙傷的疤痕在我記事之前便存在于此。
是我還和她一樣脆弱的時候留下的嗎?
感覺光是用發(fā)燙的手撫摸她,都會給她留下燒傷的痕跡。
好脆弱。
就像是現(xiàn)在的我一樣。
“小呂奈……”
抱著這么大一只催眠儀器,本應(yīng)是剛睡醒的我也又一次打起哈欠。
“如果能和你說話就好了呢。”
我不知道,此時我眼中的淚水代表著什么。
真希望能有一天,我能為小呂奈的功勞向她道謝。
“小呂奈……如果你能聽得懂的話?!?/span>
小呂奈的手高舉過頭。嬰兒在睡覺時是這樣的姿勢啊。
“長大后要做圣子的朋友喲。”
這是我的妄言,也是我的悲愿。
不過,我應(yīng)該等不到那一天了吧。
現(xiàn)實這個詞,遠比我想象中要殘酷。
在學(xué)校被孤立的我,唯一能算說得上話的同齡人,也已經(jīng)不再需要我了。
為我安排好婚姻的父親,也對這無果的重婚事宜毫不知情。
我沒有同伴。
我將長眠于絕望。
至少,你在未來能成為圣子的同伴的話……
?
“……姐姐你已經(jīng)很努力了喲。”
注意到的時候,我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了這片純白的空間之中。
不對,應(yīng)該說是——我回來了嗎。
對不起,圣子,我本以為能做好的。
“姐姐沒有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聽了圣子的愿望,前來幫助圣子的就是姐姐。光是這點就讓圣子很感激了?!?/span>
眼前的少女坐在一只秋千上,微笑地看著我。
即便閉上眼睛,我也看得到這個空間的一切。眼皮在這個空間里毫無意義。
就像是第三人稱視角一樣,我看見自己在和坐在秋千上的少女對話。
對不起,圣子。我本以為能為你做些什么,至少能為你留點什么的。
明明我都那么夸下海口了,明明我已經(jīng)盡我所能去做了,但我還是無法拯救你。對不起。
明明我答應(yīng)過讓你交到許多的朋友,答應(yīng)過讓你能夠獲得父親的認可,答應(yīng)你不要讓身體再出現(xiàn)更多傷痕。答應(yīng)過你,要讓你得以幸福的啊。
但是我卻連正常生活,連得到一句褒獎,連得到一句肯定,甚至連不給他人徒添麻煩也做不到。
身體的排異反應(yīng)越發(fā)嚴重了。先是感官變得遲鈍,隨后是容易感到困倦,最后連自己受了傷也察覺不到了。
曾經(jīng)能輕易吃下兩人份以上飯菜的我,因為味覺變得奇怪而變得光是吞咽都無比困難。
原本因為含有咖啡因,連可樂都喝不下去的我,因為嗜睡而必須常性補充咖啡因。
身體在驅(qū)逐著我。驅(qū)逐著不應(yīng)存在于這具身體里的我。
對不起,我還是沒能來得及。
明明想要在交還身體以前,盡可能地讓你幸福的啊。
這是給我的懲罰嗎?懲罰我,不顧一切搶占了你的身體嗎?
我撫摸著留在胸口的疤痕。
據(jù)說這道燙傷的疤痕在我記事之前便存在于此。
那是理所當然的。因為被燙傷的從來就不是我。
我只是一個在控制圣子身體的外來者罷了。連自己已經(jīng)死了的事實都不愿接受的,擅自剝奪了圣子生活的幽靈罷了。
我已經(jīng)不行了。讓我離開吧,圣子。
“姐姐,帶上圣子一起走吧?!?/span>
誒?
“去姐姐和圣子初次見面的那個地方。在一切就要結(jié)束的時候,陪圣子一起?!?/span>
即便是離開這個家,離開這個學(xué)校,離開所知道的一切嗎?
“有姐姐陪伴著圣子,不是嗎?從最開始,撿到了本應(yīng)死去的圣子,代替圣子生活的,不就是姐姐嗎?”
代替?明明是無情地剝奪?
“圣子有姐姐就好。就算姐姐想要離去,就算姐姐想為圣子留下什么,圣子也只要有姐姐就好?!?/span>
還是孩子的你,沒有必要奉陪一個已經(jīng)死過一次的人。更何況,這個人還將你的身體摧殘得難以入目。
“是姐姐拯救了絕望的圣子。那么這次該輪到圣子拯救姐姐了?!?
……如果這是你的愿望的話。
“圣子已經(jīng)不想再看到姐姐受傷了?!?/span>
圣子……
我點了點頭。
?
我醒了過來。懷中的嬰兒仍在熟睡。
小呂奈……對不起。明明拜托的人是我,但看來我很快就要食言了呢。
我又一次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明明說好要照顧你的,看來我已經(jīng)沒有時間了呢?!?/span>
我很遲鈍。
但我已經(jīng)沒有可以撒嬌的對象了。
我能撒嬌的對象……早在許久之前就已經(jīng)不在了。就和真正的我一樣。
“至少今天,讓我做你的姐姐吧?!?/span>
我將眼前的她銘刻進眼里。
?
當天夜晚,我離開了樽井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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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們的學(xué)校有一位天使。
出身名門,姿態(tài)端莊,舉止優(yōu)雅,擁有著與其地位相匹配的美貌,但卻從沒有顯露出高高在上的氛圍。。
成績優(yōu)秀,待人平和。如果高雅這個詞有人形的話,我覺得就是她的模樣。
皇圣子。皇家的本家大小姐。據(jù)說這一帶有不少人戀慕她,不過她本人卻毫無自覺。
“今天的便當也這么多啊……”
“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會做多呢……”
她困擾地苦笑著。
她不知道有多少人被這幅表情所折倒。
注意到了家境貧寒的我,每天都裝作一副做多了便當?shù)哪臃窒斫o我。
為人虛偽,過度自謙,時不時見到她對空氣說話,體質(zhì)不憫。關(guān)于她有不少不良的流言,但只要親眼目睹過她的表情,就明白這些不過是空穴來風。
……好吧,體質(zhì)不憫可能是真的。
“你到底什么時候把手傷成這樣的啊……”
“是什么時候呢?我不記得了?!?/span>
一般無防備這個詞也不是用來形容物理意義上的意思。但看著她,我不知為何就會產(chǎn)生保護欲。
真是奇怪。明明她才是最高貴的存在啊。
這傷到不堪入目的手臂,可不是一兩下劃傷就能形成的啊。
我將這件事告知給了保健室的如月老師。不知道為什么,如月老師露出了驚慌的表情,急忙沖出了保健室。
第二天看到圣子左臂上纏滿了繃帶的模樣,我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不知覺,連動筷的速度都慢了下來。
“怎么了?請問是擔心卡路里嗎?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以后我會注意減少這方面的東西……”
“你是在變相罵我胖嗎!真過分啊!我明明一直都很在意這件事的啊!”
“對不起!!又搞砸了……對不起我總是這么遲鈍……那一定是味道不合口味……”
“剛才不都說了不是這么回事了嗎???”
“嗚嗚……”
我嘆了口氣,從上衣的口袋里取出了一只飯團。
按照家傳秘方捏出來的飯團。媽媽曾說過,吃到這種飯團的人都會打起精神。雖然一直在猶豫要不要交給圣子,現(xiàn)在的話應(yīng)該是好機會吧。
圣子猶豫地接過了飯團??瓷先ズ芤馔獾臉幼?。
身為朋友,我是不是也能多少幫上她了呢。
?
然而,我沒能幫上她。
?
第二天上午的授課結(jié)束后,基于某條通知,我們假裝成一幅離開教室的模樣。在確認到圣子抱著她那雙層的巨型便當離開的身影過后,我們又全員回到了教室之中。
站在臺上的班主任沒有了以往的戲謔,滿臉嚴肅。
臨時的班會開始了。
直到此時,我才理解到事情的嚴重性。
“皇同學(xué)因為精神疾病的緣故,需要臨時休學(xué)一個月?!?/span>
我試著咀嚼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精神疾?。?/span>
“我們這邊已經(jīng)拿到了來自對方家長的休學(xué)說明與相關(guān)的醫(yī)院證明。”
“請問,具體是什么樣的……”
“簡單來說,就是強迫癥與認知障礙?!?/span>
強迫癥?認知障礙?那位楚楚動人的大小姐?
說起來似乎近期有聽到這樣的流言……
?
“……說起來皇那個人好像去了精神科做檢查,確診之后要住進療養(yǎng)院。”
“這段時間就要休學(xué)了吧。好像是被父親要求要單獨靜養(yǎng)?!?/span>
“還拜托給全國知名的醫(yī)療機構(gòu)了呢。不僅委托了這所學(xué)校首席畢業(yè)的樽井前輩,而且對方還是剛從海外留學(xué)回來。看來這件事不假了。”
“不是吧,才是高中生吧?”
“這也太嚴重了吧。”
“會不會哪里搞錯了啊,皇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精神疾病的樣子啊?!?/span>
“咦,等等,那個人的手不是受了很重的傷嗎?這都感覺不到的話,難道說是真的……”
?
騙人的吧。
我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她。
“關(guān)于皇的病情,根據(jù)皇的監(jiān)護人所說,還尚未將具體事項告知給她本人。因此這件事我要求在座的各位能夠?qū)λC?。我們尚不得而知讓她知道患病的事項后她會如何行動。之后的一個月,她會住進本地專用的靜養(yǎng)醫(yī)療機構(gòu)之中。醫(yī)療團隊會對她的精神狀態(tài)進行評估。如果判斷為沒有攻擊性,那她能被允許留在學(xué)校。但若是相反……”
退學(xué)。
老師沒有把最后這個詞說出口。
本來的話,這種情況是無需多嘴,直接退學(xué)處理的。但由于圣子自入學(xué)以來的一個多月里不僅完全沒有引發(fā)任何問題,甚至得到了良好的風評,學(xué)校認為圣子有痊愈的可能,因此給出了保留的判斷。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
我在那之后再也沒有見到過圣子。
后來我才從保健室的如月老師口中聽說,那一天的她在等待什么人的途中睡了過去,被搬到保健室,就那樣睡到了放學(xué)時刻。
我對她做了過分的事情啊……
下次見到她的時候,得向她道歉才行。
?
我的奢求沒能實現(xiàn)。
又過了一周,圣子失蹤的消息傳遍了整個小鎮(zhèn)。
?
我扶著自行車,走在回家的路上。
圣子失蹤至今已經(jīng)過了好幾個月,季節(jié)也已然入秋。失去了圣子的小鎮(zhèn)和以往并無不同。
唯一的不同,就是“我們的學(xué)校有一位天使”,這句話變成了“我們的學(xué)校曾有一位天使”。
一開始引起的軒然大波,時至今日已經(jīng)沒有多少騷動了。
人的記憶是不可靠的。明明只是幾個月沒有見到她,我們對她的印象卻在飛速淡化。一直以來,她都給人一種存在感不高的印象。然而,到了連臉都記不起來的地步也是讓人難以置信。
據(jù)說她的父親仍在動用關(guān)系尋找著她,但仍沒有什么好消息。
?
“這里原來是有個神社的嗎?”
我停在了一座鳥居之前。
我的上學(xué)路的確會途經(jīng)數(shù)座神社,但我對這個地方并沒有多少印象。
機會難得,我停下了自行車,穿過鳥居。
石臺階上有著諸多落葉。在入秋的季節(jié)之中,這幅光景并不少見。
我聽見了沙沙的聲音。這座神社有人在管理嗎?
我踏上了最頂層的石臺階,環(huán)顧四周。
“巫女?”
一位黑發(fā)的巫女抱著與她身高無差的掃帚,處理著滿地落葉。
巫女也注意到了我,向我走來。
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微笑給我一種熟悉的感覺。
“歡迎。這里很少有參拜客呢。您是來參拜的嗎?”
“啊,嗯,是的?!?/span>
“那么,請跟我來?!?/span>
巫女向我鞠了一躬。她胸前的巫女服有些敞開,露出了一道像是燙傷痕跡的傷疤。
我總有些在意。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那道傷疤是……”
“啊,您問這個嗎?我從記事起它就在這里了,好像在我還是嬰兒的時候掛著的金屬吊墜因為什么事情被燒熱了,不過沒有人注意到它。當有人注意到的時候,這塊傷疤已經(jīng)大到?jīng)]法收場了呢?!?/span>
巫女露出苦笑。
“那個……不好意思……”
“沒關(guān)系的。我很喜歡講往事。很少有人來這里,我也幾乎沒有聊天對象呢?!?/span>
巫女微笑著,把我領(lǐng)到了賽錢箱前。
“您是為了朋友來參拜的吧?”
“有這么明顯嗎?”
“不,怎么說呢,我總覺得好像您很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不由得就這么覺得了。”
“是這樣啊。你說得對,我想為一個現(xiàn)在見不到的朋友祈愿?!?/span>
“啊啦,您的朋友一定會感到高興的?!?/span>
“如果真是如此就好了?!?/span>
我把硬幣丟入賽錢箱中,搖了搖鈴,雙手合十。
雖然很想再和你見一面,當面向你道歉。但就算你不回來也好,就算無法向你道歉,我也希望你能夠過得幸福。
“謝謝你,巫女小姐。我感覺舒服多了?!?/span>
“嗯。雖然您剛來的時候看上去有些消沉,不過看起來已經(jīng)振作起來了呢。能有您這樣的朋友,您祈愿的那個人也一定很幸福呢?!?/span>
“是這樣就好了呢。”
不知道為什么,我好想和巫女小姐再多聊一會。
“那個……以后我還能再來參拜嗎?之后也能再和巫女小姐聊聊天嗎?”
“嗯,隨時歡迎。”
這么說著的巫女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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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別過巫女,我離開了神社,踏上了自己的自行車。
今天交到了新朋友呢。如果和圣子能夠再會,也要跟她報告一聲才行。
啊嘞,說起來巫女小姐長什么樣來著,有點記不清了呢。
……嘛,反正已經(jīng)約好了下次見面,也不用焦急什么吧。
我哼著歌,踩在了腳踏板上。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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