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人生邊上

其實我沒有走在邊上,但我是個喜歡假裝的人,我得想想80年后真走在了人生邊上,我會說什么。
虛榮一些,我一定會說:“啊,人生路漫漫,不負(fù)此生!”但想到我躺在病床上,身邊兒女圍了一圈,我伸起瘦干胳膊,眼望著白熾燈,不干不臊地說這么一句,大家得多尷尬。都等著給我這老頭子收尸呢,我還這么矯情,不應(yīng)該。
那我要不說,那又有點(diǎn)說不過去了。我應(yīng)該詼諧地說:“嘍嘍嘍,我終于要走啦,哈哈哈?!比缓蟾煽葍陕暎瑑裳垡坏?,一命嗚呼。這樣聽起來比較有趣,但我不確定到時候能不能說出口。又或者,我說:“哎呀,大家別傷心了,你們就當(dāng)我還在好了,我不會理你們遠(yuǎn)去?!边@又有些恐怖。兒女心事煩躁時,恍惚中看到我的身影,或者我在他們夢中不肯離去,他們應(yīng)該不會開心感動,而是一驚:“爸!你咋還不走,想要啥我們燒給你!”“我其實就是想看著你們……”“哎呀,你快走吧,我們受不了了。”我還是得灰溜溜地離開。
先不管在病床上說什么了??赡軙r光流逝很快,我什么都不覺,就已經(jīng)到邊上了。我只覺得:“啥都沒覺出味兒來,就到邊上了啊?!边@樣又很輕佻,走在人生邊上,是個充滿社會意義的話題,人們期望看到一些美麗端莊的話語,好安慰他們。我還得翻回來檢查檢查自己做了啥,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總要把意義找出來。我如果是個王老五,只賺了幾個錢,那我得說:“人生的意義就在于貢獻(xiàn)!”我巧取豪奪,偷奸?;瑩Q來巨利,不說的扛起激昂,鎮(zhèn)不住自己的心虛。要是個普通的職員,那會穩(wěn)重些:“人生一定要有責(zé)任和擔(dān)當(dāng)!”雖然事業(yè)上沒有長足的成功,但憑著良心在公司做中流砥柱,這是我自豪所在。要是個學(xué)者,那就得文縐縐些:“君埋泉下泥銷骨,我寄人間雪滿頭!”這句話聽著舒服吧,詩情畫意的,其實這是我在網(wǎng)上隨便搜出來的。最想成為李白了,到時候我就能臭屁地說:“再弄些酒來,哈哈哈哈?!眲e人不能批評我什么。
大多數(shù)人在人生邊上是說不出話的。這是一個極其悲傷的話題,沉默的人太多了。沉默的生活,寂靜的死去。沒有聚光燈,也不知道該怎么發(fā)言。小心翼翼地活過這一生,就很不容易了。想到這里我就很悲傷。時間如沙河,你我泥沙俱下,哎。
走在人生邊上,如果人生沒邊呢。假如死亡又是一個開端呢,我高呼:“死亡乃是新生!大家不要怕!”那當(dāng)局肯定要制止我的言論,因為我是在教唆年輕人輕浮,雖然我的本意不是如此。
很多時候,你就不知道自己的邊在哪兒。如???,他將生死混淆,醉生夢死,何謂邊?人生壓根沒有邊。杜甫也沒來得及靠邊,他在船上餓了九天,好不容易有飯了,撐死了。他心中還是“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的愿景,一腔熱血還未撒出,餓地頭昏腦脹連到人生邊上都不知道,一不小心就翻下去了。林語堂很幸運(yùn),他沒有經(jīng)歷杜甫的戰(zhàn)亂,清楚地知道自己到了邊上。但他難受得不行,眼看著自己到了邊,不舍,會抓著百貨店里一串項鏈不放手,哇哇哭出來。不知道自己邊的人多了去,非正常死亡的都沒搞清楚自己的邊在哪兒就走了。
真的到了邊上,我也會哭。規(guī)規(guī)矩矩走到邊上,再依依不舍做別,這太殘忍。
如果可以,我希望自己現(xiàn)在在人生邊上。一步一步,一步一步,慢慢走回到人生的中心。這是一個很浪漫的形容,我愿意把人生的殘忍放到現(xiàn)在來體驗,是為感受生命最極致的活力。就像海倫凱勒的《假如我的生命只有三天》,我是《假如我的生命只有80*365天》。聽著很搞笑,但別看80*365多,少的可憐呢!每天往生命的中心前進(jìn),及其所至既倦,不覺老之將至,身形雖去,心則回到了最初的地方,想一想,就讓人熱淚盈眶。
以上這些都是我胡思亂想出的。就現(xiàn)在光我和小柚子,還沒成立家庭,談起死亡,就傷感的不得了。我說:“放心吧,我會讓你先去我再去,要不你多孤單?!薄澳且f一你先走呢?”“哎呀,你別說了,再說我得哭出來了?!痹捯粑绰洌¤肿右呀?jīng)哭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