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筆08
滴,滴,滴……
令人厭煩的,無止境的,反應生命的無機聲音,單調(diào)地,煩悶地響著。點滴瓶下,藥液一滴,一滴地滴落,與“滴滴”聲驚人的保持一致。
已經(jīng)不知道這樣的日子過了多久,倒不如說我好像從記事起就在這里待著。
滴,滴,滴……
用可以活動的右手拿起杯子湊到嘴邊抿了一口,又放了回去。
上一次吃正常的食物是什么時候來著?已經(jīng)想不起來了。自己活著需要的除了氧氣都依靠輸液補充,連喝水都沒有必要。不過我還是要求他們把這個杯子留下——好歹讓我覺得自己還是人類。
嘛,好在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不了多久了。雖然早就隱隱的感覺到了,但是這副身體堅持的時間比我想象的要長一點,也許每天輸入的這些液體真的有用吧。
滴,滴,滴……
不想再理會這個單調(diào)的聲音,我閉上眼默默地等待著結(jié)束。
滴……滴……滴……
自己雖然沒有受過教育,但我可不是文盲,曾經(jīng)也讀過一些書,只不過后來就不再讀了。身體原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
病房的門被打開,一名白大褂走了進來。大抵是以為我在睡覺,也沒打擾我,拔下連著滯留針的輸液管后就離開了。
剛剛想到哪了?最近自己記憶力也越來越差了。算了,我收回架子上的左手,那煩人的聲音也隨之消失。
扶著墻走到窗邊,拉開窗簾能看到的只有對面樓蒼白色的外墻,不過屋里能夠明亮一點,雖然也是蒼白色的。
病房的門又一次被推開,一名護士走了進來,一邊和我打著招呼一邊收拾著病床。
“睡醒了?”
“不,沒睡。今天難得有力氣站起來走走,就來窗邊待會。倒是文護士每天都來呢?!?/p>
我不知道有沒有文這個姓氏,但文護士絕對不姓文,現(xiàn)在我也已經(jīng)不記得為什么這么喊她了。
“有精神是好事,說明你的身體在努力好轉(zhuǎn)了?!彼耦^整理床鋪,比起之前手忙腳亂的樣子好了不少。
也有可能是生命最后的火光——心里這么想著,但嘴上還是說:“文護士整理床鋪的技術也有進步呢,比第一次好多了。”
她回頭露出了一個笑容:“明明在護校的時候?qū)ψ约旱募夹g還是很有自信的,沒想到真正上‘戰(zhàn)場’的時候就‘倒下’了?!?/p>
“誒——這么說,我給你壓力咯?”
“不是啦。”她整理完,又搬了板凳過來拉著我坐下。
“嘛,算了……文護士,今天能帶著我出去走兩步嗎?我想看一眼太陽。”
大概也是最后一眼了。
“你現(xiàn)在走得了路嗎?”
“你扶著我就行?!?/p>
“嗯……求我?”
“哪有讓病人求她的護士啊……”我翻了個白眼。她吐了吐舌頭,把凳子放了回去。然后扶住了我的胳膊。
“走吧,我們?nèi)リ柵_曬太陽?!?/p>
我們一點一點地挪出了病房。久違的來到了走廊里,身邊時不時有醫(yī)生護士急匆匆地走來走去,其中有幾個熟悉的面孔,可是我連抬起手打招呼的力氣都使不出來。
“哈……文護士,你來這里多久了?”
“大概半個月吧,上班第一天是替別人的班照顧你,然后莫名其妙的這事就變成我的任務了。你呢?”
“我已經(jīng)在這里很久了,大約記事之前就在這里?!蔽铱嘈α艘幌隆!爱斎?,也有可能從來沒有出去過?!?/p>
“啊這……你的父母呢?”
“不知道,很久沒有見過他們了?!逼鋵嵤菑膩頉]見過,至少從記事起就沒見過?!霸趺礃??我是不是很慘?”
“……不會?!?/p>
“嗯……大概吧。”
令人尷尬的沉默,好在到陽臺的路不算遠,不一會就到了。
“文護士,能麻煩您幫我搬個椅子過來嗎,我想在這稍微多待一會?!?/p>
文護士顯然不放心我:“你自己一個人沒問題嗎?可以喊其他護士幫忙搬的?!?/p>
“我可以的我可以的?!蔽逸p輕的推著她,其實已經(jīng)用了幾乎所有的力氣。
“那你稍等一下?!彼鑫业綁钦痉€(wěn),才轉(zhuǎn)身回到走廊。
趁著沒人,我扶著墻走到陽臺邊,享受著久違的新鮮空氣——對我而言,沒有消毒水味就算新鮮了。閉上眼,視野被溫和明亮橘色所充滿,陽光的顏色。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從未見過光明……”在陽光與微風中,我輕輕地說。
我想起來了。
我長嘆一聲,又挪到門口,正巧碰到文護士搬著椅子過來。
“已經(jīng)要回去了嗎?”
“不是,就是看你太久沒來,過來看一眼?!?/p>
我們在陽臺中間坐下,互相又聊了一會天,就回去了。
她扶我在床上坐好。我看著她拉上窗簾,擺好椅子,在她離開之前叫住了她:“文護士,可以麻煩您幫我換個杯子嗎?現(xiàn)在那個我一不小心摔裂了?!?/p>
“行,我明天給你帶個新的,這種小事沒關系的。”
她帶著水杯離開后,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個人,也好。
我這不長的一生中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個病房里度過的,與外界唯一的窗口就是書。只是,當我意識到從窗外照進來的光是那么危險以后,我就把窗戶關上了。
好在,和預料的一樣,自己將要結(jié)束了。
但是,如果這樣,那么為什么自己不多向外看一眼呢?
在生命的最后,我大概這么想著。
……
“東方護士,042號病房,暫時不用再去了?!钡诙斓脑绯浚o士長這么說了。
“嗯……我知道了?!?/p>
雖然知道里面已經(jīng)沒有人了,但東方文月,也就是文護士,還是推開了042號病房的門。
原主人的一切痕跡都被抹除,那些各式各樣的儀器也被拆下,還原了病房原本干凈,整潔的模樣。
“嗯……”
東方護士拿出了那個剛消過毒的水杯,長嘆了一口氣,輕輕地放在床頭柜上,然后從外面帶上了門。
之后的六年,東方文月每天勤勤懇懇的工作,升任了護士長的職位,然后繼續(xù)勤勤懇懇的工作……
“好困……”
剛上完夜班的東方護士一頭砸在了桌子上,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響。杯子里的水也被震了出來,在桌子上灘了一片。
“糟糕……”
東方護士急忙從桌下拿出抹布,一邊搶救文件一邊擦著桌子,動作熟練的不像是第一次。
“為什么我不換一個有蓋子的杯子呢?”
每次把水碰出來,東方護士都會問自己一次:為什么當時要把這個杯子留下,然后一用就是六年呢?
也許是為了紀念,也許是單純的沒有答案。
“啊,那是我的水杯?”
半夢半醒間,東方護士好像又聽到了她的聲音,大概是錯覺吧。
“這個裂紋,不會錯的,就是我的水杯?!?/p>
她的聲音又一次出現(xiàn)了——不對,這是現(xiàn)實里的聲音。東方護士勉強撐起頭,揉著酸痛的脖子環(huán)顧一圈,并沒有人。
“好懷念啊——不過這真的值得懷念嗎?”
聲音的主人費力地踮起腳,讓頭高過桌子,盯著杯子仔細地看了又看。
東方護士終于注意到了桌邊勉強露頭的小女孩,不過她并不理解女孩話的內(nèi)容:“小朋友?這是醫(yī)院配發(fā)的杯子,怎么會是你……”
“這個聲音……文護士?”我打斷了她的話,聲音里有著掩飾不住的驚奇。
“誒?你……難道你……”
東方護士瞪大了眼睛,真的很大,大到我都擔心眼珠會不會掉下來。
“啊,有人記得我真好?!?/p>
“你不是……”文護士俯下身把臉湊了過來,壓低聲音說到:“你不是已經(jīng)……”突然,她也變了臉色:“難道這醫(yī)院其實……”
“停停停!”我小聲地“大叫”著阻止了她的瞎想?!稗D(zhuǎn)生,或者說投胎,懂嗎?”
我看著她猶豫地點了點頭,突然覺得自己的頭開始疼了。
“也許是老天,或者其他什么東西覺得我上輩子活得太可憐了吧,居然給了我一個再活一次的機會?!?/p>
看著她一臉茫然的樣子,覺得好笑的同時,我又不禁思考起下一秒自己被當成精神病抓走的概率。
我手腳并用地解釋了半天,終于讓文……不對,應該稱呼東方小姐,讓她理解了事情的經(jīng)過。
“也就是說,你是在保有‘前世’記憶的情況下活著的?”
“差不多吧,那些哲學問題我也不懂?!?/p>
“哦——”
她拖了長長的長音,大概還在處在震驚里不能回復?!安贿^,你能有機會體驗一個完整的人生,真是太好了?!彼f。
“是啊?!蔽一卮??!皷|方護士,這件事可以請您保密嗎?我可不想被抓走研究。”
“嗯,好。”

我上個禮拜真的去輸液了……冬天輸液真的是一種“享受”啊。
高三真的沒什么時間寫呢,輸液的那兩天寫完了大部分,后面不到600字拖了一個禮拜……
這次稍微潤色了一下,下次更新不知道什么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