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ress of the Emerald Sea

碧海翠絲

by：Brandon Sanderson（布蘭登·桑德森）

第二部分

12. 烏鴉（The Crow）

孢子在她腳下嘎吱作響。

翠絲試著慢而淺地呼吸。即使她又把襯衫拉到擋住嘴邊的位置，還是感覺自己過于暴露。只需要一個孢子就可以要了她的命。

又一發(fā)炮彈從頭頂呼嘯而過，再次擊穿了船體，但她走得很慢，很小心，以免把孢子踢到空中。穩(wěn)重，謹(jǐn)慎，就是這樣。哪怕她的整個身體都在因焦慮而繃緊，意識到沸孢過程隨時可能重新開啟——她就會沉眠于孢子海中。

“好震撼的景象，”哈克在她肩頭輕聲說道。

翠絲冒險回頭看了一眼。出于某種原因，一群海鷗開始聚集在奧特之夢的周圍。剛才的炮擊射傷了幾名水手，其中一個人從船側(cè)跌了下去。

他在流血。

那個可憐人拼命掙扎著，叫喊著，鮮血噴灑到孢子海中——它們開始爆長，起伏，盤旋，抓靠住了船體，就像來自某個隱形海怪的巨大觸須。那水手已經(jīng)消失在了扭曲增生的藤蔓群中，但翠絲依然可以聽見他的叫喊聲，他被擠碎了，越來越多的血液淌出，滋補(bǔ)著饑餓的海洋。海鷗們落入藤蔓群中，開始興致勃勃地攻擊藤蔓。這是怎么回事？

翠絲轉(zhuǎn)身，繼續(xù)一步接一步地向著敵船前進(jìn)。雖然在貨艙中它看起來很近，但實際走起來卻感覺很遠(yuǎn)。

“我從來沒這么干過，”哈克在她肩膀上說?！澳阒赖?。在孢子海上走?！?/p>

“我也是，”翠絲說著，試圖避免自己過度緊張。

繼續(xù)。往前。走。

“我不是想嚇唬你，”哈克說，“但沸孢隨時都可能會重新開始……”

翠絲點點頭。她知道這些基本常識。有時候靜止期會很長，大概每隔一兩天，沸孢就會停止幾小時。有時甚至?xí)Ｖ挂惶於?，?dāng)然這種情況比較罕見。

大多數(shù)靜止期都只有幾分鐘的時間。仿佛沸孢是來自海底的某位歌手，短暫停頓只是為了換一口氣。

她想試著加快步速，但看起來好走的孢子海實則困難重重。她的腳在打滑，而且月撒的，她的靴子系得不夠緊。她能感覺到有孢子滑進(jìn)了她的鞋子里，在襪子的纖維之間滾動，摩擦著她的皮膚。

要多少汗水就能引爆一個孢子？

繼續(xù)往前走吧。

一步。接。一步。

她聽到身后傳來嘎吱的聲音，瞥了一眼身后。其中一名走私犯看到了她的做法，正向著敵船跑去。他踢起了好多孢子。她緊張起來，不停給自己打氣，又擔(dān)心——

啪。一群雜亂的藤蔓從他的眼睛中爆出，他跌倒在地，身體還在扭動，更多的的藤蔓在他周圍開始生長。翠絲繼續(xù)往前走，但另一名水手超過了她。他的步伐自信而又堅定，她卻不敢走這么快。

他們離敵船已經(jīng)不到一半的路程了。

求求你，翡月在上，她祈禱著。求你了。只要再多一點時間。

她能看到水手們正聚集在另一艘船的前甲板上。他們已經(jīng)停止開火。他們不再需要武器了。遠(yuǎn)處那艘走私船已經(jīng)斷裂，爆開，巨量的藤蔓在船側(cè)瘋漲，那正是流血的船員倒下的地方。

翠絲感覺敵船水手的目光都在注視著她。其中有個很特別的人——她站在船頭，戴著一頂鑲有修長黑色羽毛的帽子——看起來很兇惡。那個人影正舉起一把長長的火槍，直接瞄準(zhǔn)了翠絲。

然后那個身影微微轉(zhuǎn)身?；饦尰蝿樱缓撩胫?，破裂聲響起。一直大步在翠絲之前行走的那個水手應(yīng)聲而倒，他的鮮血鑄就了另一座藤蔓虬曲的尖塔。

翠絲停了下來，然后準(zhǔn)備好迎接第二槍。但槍聲遲遲未到，她再次開始行進(jìn)。現(xiàn)在回頭已經(jīng)太晚了，反正去那個方向是必死無疑的。

所以她繼續(xù)前進(jìn)，感受著那種可怕的緊張，就像弓弦被拉滿，再滿，更滿。她一直在等待著那聲槍擊，或者是腳下的地面開始顫抖?；蛘呤悄硞€孢子溜進(jìn)她的鼻子，或是碰到她的眼睛。

當(dāng)她最終到達(dá)敵船停泊的陰影之下時，那感覺就像是在匕首指著自己喉嚨的情況下走過了永恒。

水手們聚集在船欄桿旁，俯視著她。她沒看到他們穿著什么制服，除了中間的那個人可能有穿。在那頂帶黑色翎毛的帽子遮掩下，正從地平線冉冉升起的陽光把他們的臉隱藏在了陰影之中，勾勒出他們的輪廓。

沒有人說話。水手們并沒打算在船上給翠絲留一個位置出來，但他們也沒對她開槍。所以，由于沒有別的選擇，翠絲只能把那一袋杯子綁在腰間，試著找路爬上去。很不幸，龍骨和船體都是光滑的棕木做的，嘗試過幾次后，翠絲就知道要爬上去是不可能的。

“對不起，”哈克說?！拔铱隙ㄊ遣洛e了。上面這些人看起來不像是國王的人，翠絲。我希望……我希望我……”

翠絲思考了一下他們的處境。之后她擦了擦手指，以確保上面沒有沾上任何孢子，接著將其放入口中。她在指甲上沾了一些口水，深吸一口氣，把它彈向了幾英尺外的孢子海中。

一棵中等規(guī)模的藤蔓“樹”從孢子海中生長出來，將蜷曲的自己向著天空用力伸展。翠絲抓住藤蔓，感受著手指下盤繞的粗糙觸感，像繩子一樣。

然后她開始攀爬。

“就是這樣！”哈克一邊說，一邊從她的肩上爬走，向著藤蔓的更高處跑去?！皝戆?，翠絲?？禳c！”

她用盡全力，往上爬了大概十英尺，勉強(qiáng)可以碰到船側(cè)的舷窗。哈克跳回了她的肩膀，翠絲用力抓住了船體，懸掛在上面。她看到了這艘船的名字，它是用金色的字母畫出來的。烏鴉之歌。

上面，一些水手正在笑著，他們快活地聊著天，對她此刻的掙扎漠不關(guān)心。她正懸掛在那里，拼命地想在舷窗下面沿著船體的一個小窗臺上尋找立足點，孢子從她的靴子中流出。

“它來了，”哈克說?！奥??！?/p>

開始是一陣低沉的嗡鳴聲，船體隨之震動。片刻過后孢子開始攪動，空氣從孢子之間噴出。船開始蹣跚行進(jìn)——差點把翠絲摔下來。上面?zhèn)鱽砻?，船帆舒展?/p>

翠絲的藤蔓梯子劃走了，沉入了突然開始流動的海洋。她瞥了一眼奧特之夢號，它已經(jīng)斜向一側(cè)，被眾多藤蔓包裹著向下拖。整艘船晃動著，然后逐漸傾覆，最后徹底沉沒了。

隨著人們的尖叫聲，藤蔓在逐漸消失的沉船附近爭相滋生出來，人們將自己體內(nèi)的水分盡數(shù)交給了海洋，成群的海鷗也散開了。翠絲所在的船駛過沉船，但在到達(dá)之前奧特之夢就已經(jīng)消失了，只剩下三名孤獨的船員。兩人在一片破碎的船板之上，一人在一艘小救生船上。這三個人都用圍巾遮住了他們的嘴巴，眼睛緊閉。

甲板上傳來兩聲槍響，船板上的兩人被殺了。出于某種原因，烏鴉之歌號并沒有取走救生船上那人的性命，這是走私船員中僅剩的活口。對翠絲的第一次航行來說，這是個……不算光彩的結(jié)局。

她還是緊緊抓住烏鴉之歌號的船身。她的手指開始發(fā)燙，手臂開始酸痛。但上面并沒有抓手——而且，甲板的一側(cè)和炮臺向外延伸到了那里。哪怕她真的能夠到，她也懷疑自己是否有足夠的力量或技巧翻上去。

所以她繼續(xù)掛在上面。盡可能地抓緊，因為船在擺動，在搖晃。上面不時會出現(xiàn)一些面孔，向下張望，看看她是否還在那里。然后他們會呼叫自己的同伴來轉(zhuǎn)述她的境況。

還在那里。

還在那里。

“去吧，”她對哈克小聲說?！澳闶侵焕鲜蟆Ｄ隳芘郎先サ??！?/p>

“未必，”他說。

“你可以試試。”

“確實，我可以?！?/p>

他們就這樣吊在那里。時間似乎鑄成了永恒。終于，她開始往下滑了。她那疼痛的肌肉開始尖叫，而且——

一條繩子拍打著她身旁的木頭。她凝視著它，有點麻木，好奇她是否還有力氣爬上去。但她還是抓住了繩子，掛在上面，并把頭靠在自己的手臂上。

萬幸，繩子開始動了，幾個水手把她拉了上來。等她上到足夠高的位置時，一個梳著黑色發(fā)辮的魁梧男人探出身子，一把從胳膊下方抓住了她，直接把她扔到了甲板上。她衣服上最后殘余的孢子被這艘船甲板上的銀殺死了。

“烏鴉船長說，如果你能堅持十五分鐘以上，我們就可以把你拉上來，”另一個水手說道，她是個矮個子女人?！罢娌桓蚁嘈拍憔尤蛔龅搅?。你很強(qiáng)壯?！?/p>

翠絲咳嗽著，躺在甲板上，她那筋疲力竭的雙臂被拉得很遠(yuǎn)。十五分鐘？剛才只有十五分鐘？感覺像是過了幾小時。

“不算強(qiáng)壯，”翠絲嘶啞著說?！爸皇枪虉?zhí)?！?/p>

“那不是更好，”水手說。

哈克明智地保持沉默，盡管他在對一名試圖抓住他的水手咬牙切齒。

“你們是什么人？”翠絲問水手們?！笆菄醯娜耍窟€是私掠者？”

“都不是，”另一個水手說。“我們很快就會掛上國王的顏色，但那是假的。是我們的漂亮臉蛋。道格正在為我們縫制一面合適的旗幟，這樣下次我們就可以做好準(zhǔn)備了。紅底黑字?！?/p>

紅底黑字？那還是海盜啊。這和被走私犯抓住比起來是更好還是更壞呢？還有，為什么他們會直接擊沉敵船，而不索要戰(zhàn)利品呢？

一個矯健的身影從水手中擠了過來。烏鴉船長——從她帽子上的翎羽判斷——臉部的線條很凌厲，皮膚黝黑，面沉似海。烏鴉很……好吧，我倒是認(rèn)識幾個像她這樣的人。她似乎太嚴(yán)酷了，怒氣太足了。她就像人類的初稿，還沒有加入像幽默或者憐憫這樣的軟化效果。

“把她扔下海，”船長說。

“但你說過我們可以把她拉上來的！”矮個子女人說。

“我是說過，你們也拉過了?，F(xiàn)在把她扔出去。”

無人執(zhí)行命令。

“你們看看她有多瘦弱，”船長斥責(zé)道?！皺z查員？我剛好認(rèn)識幾個——他們選擇這份工作都是為了清閑。她這輩子肯定一天活都沒干過，烏鴉之歌號容不下無用之人?！?/p>

海盜們似乎依然很不情愿。為什么他們會在乎她呢？但他們的猶豫卻是個機(jī)會。所以翠絲——累得頭暈眼花——掙扎著從甲板上起身，跪了下來。她發(fā)現(xiàn)了一只水桶和一把刷子，然后她有條不紊地——盡可能快地讓她疼痛的手臂恢復(fù)工作——拿起了刷子，開始擦洗甲板。

烏鴉船長緊盯著她?？臻g中只剩下沸騰的孢子聲響和刷子來回刮擦的聲音。

最后，船長從要帶上取出一個水壺，喝了一大口。它看起來確實是個好水壺。外層是皮革做的，上面印有羽毛的圖案。哪怕是在筋疲力盡的時刻，翠絲也會贊賞一件上好的飲用器皿。

烏鴉徑自離開了——沒有再下任何命令對付翠絲。海盜們都回到了自己的崗位上，沒有人再去折騰她。

她還在繼續(xù)工作。擦洗時，哈克在她耳邊低聲鼓勵她。她一直工作到深夜，最后——累得渾身麻木——終于蜷縮在甲板的角落里睡著了。

?

（第二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