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燕子回到王子身旁?！澳悻F(xiàn)在瞎了，”燕子說，“我要永遠陪著你?！?

“不，小燕子，”可憐的王子說，“你得到埃及去?！?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奧斯卡·王爾德《幸福的王子》

能聽到四周人們的喧鬧聲。

?我應該是突然趴在了地上，但身體卻毫無知覺。

?在逐漸昏暗的視野中，能看到向四面流淌的暗紅色液體。?

?意識倒是意想不到的清晰。

?——誒？這可不好玩吧？?

?我這樣想到。 我本以為只要行常人所不行就能獲得快感……但看來并不是這樣。?

想起來小時候，騙朋友們超過門禁時間，被發(fā)了火的事。 我——?

那個時候并沒有想要讓她們生氣。??

這輛巴士不會到安全的地方去。

聽到我著這句話，車里頓時吵了起來。有的人呆若木雞，也有的人一臉驚訝， 還有人漲紅了臉——反應各式各樣。

“你……你正在說什么呀，久美子!?”

友奈向我逼問道。

“我在說什么？就是字面意思啊，這輛巴士不會開往四國。我從一開始就沒想往 安全地帶開。”

友奈和茉莉好像都還沒理解我的想法。只是皺著眉頭，一言不發(fā)。

“而且本來，”我一邊踩下油門一邊說。“你們都不奇怪嗎？從奈良往四國開，怎 么會這么花時間的。明明是平常的話半天不用就能到的距離?！?

“這是……因為道路堵塞了，而且還要繞過危險的路線……”

茉莉擠出了這么一句話。

“自然，這也是理由之一。可是，從來沒有人確認過‘繞路的必要性’?！?

“誒……？”

“就算我為了不到達四國而不斷繞著沒必要的遠路，也沒有人察覺到。要是我真 的想去四國的話，你們大概半天就能到了吧?！?

“怎……”茉莉愕然道。“……為什么……？為什么要做這種事……？久美子想 要做什么……？”

“這是我要問的才對?。。　?

“!?”

聽到我的怒吼，友奈和茉莉嚇得一哆嗦。

“你們這幫人去安全的地方干嘛!?安心安全又和平的世界有什么意思!?說說看 ?。?！那樣能得到什么啊!???！!?”

“得到什么，是……”

“……現(xiàn)在網(wǎng)絡已經(jīng)癱瘓了，誰知道現(xiàn)在四國是個什么狀況。誠然幾天前大概那 里還算安全，現(xiàn)在弄不好就跟其他地方一樣了。就算萬一，四國因為什么原因保 住了安全，這趟旅途可就結束了啊。和怪物戰(zhàn)斗，求生的快樂時間就結束了?！?

“結、結束了不是挺好的嗎！而且也不是什么快樂的時間！”

“茉莉，對你來說可能確實如此。但對友奈來說是這樣嗎？”

“誒？”

友奈一臉茫然。

“這人跟我一個樣。不，其實是遠遠比我異常的人。這種年紀的小鬼會為了別人， 因為自我犧牲精神而戰(zhàn)斗？而且面對那些一群人上都打不過一只的怪物，一拳就 能輕松放倒啊。這樣的小鬼能是什么正經(jīng)人？這種人在普通人之間生活，必定會 不幸，因為周圍的人會排擠異常者。比起在和平的世界生存，她在滿是怪物的世 界反倒能更好地生活，這世界就是為她準備的啊。”

“才不是這樣！一定是活在和平的世界更幸福！”

茉莉仿佛在向我控訴。

友奈就像被告知得了不治之癥的患者一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但友奈失語的時間并不久。她馬上就恢復了過來，臉上再次浮現(xiàn)出了圣人般的 人性。

“我……我怎么樣無所謂！但這輛車上滿是想去安全的地方的人！請把車停下！請轉(zhuǎn)向四國開！”

“我不干。”

我一帶著嗜虐的笑容說出這句話，友奈便向車內(nèi)的同行者們喊道。

“大家！請抓牢附近的東西！接下來車會有點晃！”

就在說出這句話的同時，友奈從側(cè)面抓住了我握著的方向盤，開始來回亂擰。

巴士歪歪扭扭地向前，車體刮上了路邊的混凝土墻。

同行者們發(fā)出了慘叫。

巴士的速度因摩擦而下降。我沒辦法，踩下剎車把車停了下來。

“呵呵，就這么硬把車停了下來了啊。”

我苦笑著捏住友奈的手腕，將她扭到地上。

“嗚??！”

趁著這個機會，我從駕駛座上站起身來，打開大巴的門，到了外面去。

“等一下！你要去哪啊!?”

茉莉和友奈追著我下了車。

“我可沒打算跑。比起狹窄的車里，還是外面好說話吧。”

我看著友奈和茉莉。

“那么，能開大巴的就我一個。也就是說要把那些人帶去四國，就必須有我才行。 友奈，如果你想幫那些同行者，就算用強也必須讓我聽你的話。憑你的話，應該 能用力量讓我屈服吧？”

我把煙點著，吸了一口。

“——來試試看呀，友奈。試著用戰(zhàn)斗來讓我屈服?！?

“等一下！為什么阿友和久美子非要打一架啊!?”

茉莉悲痛地喊道。

“因為這樣很有意思。我的行為動機就是追求愉悅。我樂于置身混亂的狀況之中。 要是能尋到樂子，什么我都做得出來。和高島友奈邀戰(zhàn)也只是興之所至罷了?！?

我把手里的煙拋開，重心放低，側(cè)身擺起架勢來。

“友奈，你會怎么做？正因為不知道你會做出什么反應，這才有趣。是用能夠葬 送怪物的力量將與普通人無異的我碾壓呢，還是說，依舊對普通人下不去手呢？”

“……我明白了?？赡堋瓡屇愠渣c苦頭?！?

友奈也架起了拳頭。

“這樣啊這樣啊，原來如此啊?！?

“……”

友奈就那樣架著拳頭，怎么也不出招。我們就這樣對視著，一秒，又一秒。

“還沒轉(zhuǎn)過腦子來嗎，友奈？”

“誒……”

“你現(xiàn)在在想什么？要是自己的拳頭把對方殺了怎么辦？你的拳頭連那些怪物 都能輕松轟殺。那樣的一拳要是對普通人揮去，那不就出人命了？你還不會那些 拘束技巧吧，友奈？你始終是以打擊技巧為中心的。能順利地收住力氣，毆打?qū)?方直到對方屈服卻不至于致命嗎？”

“…………”

友奈一言不發(fā)。

我放下架勢，毫無防備地向著友奈走過去。

“那雙能粉碎怪物的拳頭，對普通人哪怕只是輕擦一下可能就會致命哦。人體會 被破壞得一塌糊涂，變成慘不忍睹的肉塊哦？殺人很可怕嗎，友奈？”

“嗚……”

我已經(jīng)走到了友奈的面前。她的眼中還含著迷惘和躊躇。這孩子對傷害別人還 太過不習慣。

“要是打不了，干脆就別打了。和我一起在崩潰的世界里游蕩吧。像你這樣有著 特別能力的人，生活在普普通通的世界里有什么意義呢？置身于能發(fā)揮出那份力 量的環(huán)境，才是你最有意義的活法吧?！?

“……唔哦哦！”

友奈迫不得已地揮出拳頭。

我躲開拳頭，借著她這股沖勢掃她的腳，把她掃趴在了地上。

“嗚啊?！?

我從口袋里掏出拘束帶，將倒在地上的友奈的雙手反剪到背后綁好。

“你果然沒法對著人用全力揮拳啊。和面對那些怪物時動作的精彩程度可完全沒 法比哦?！?

“嗚……！”

“好了，回巴士上吧。和我一起在這個滿是怪物的世界活到終結吧?！?

我扛起友奈，向巴士走去。

“請、請等一下！”

勸阻的人是茉莉。

我停下腳步，將友奈放在地上，回過頭去。

“怎么了？”

“…………”

雖然叫住了我，但茉莉卻沒了下文。

“茉莉，我和你之間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說的了。因為接下來已經(jīng)不打算帶著你了啊。”

“誒？”

“接下來會把你送到四國，我不需要你這種過于普通的人?！?

“你在……說什么啊?！?

“我不會再干涉你了，所以你也不要來打擾我們?！?

“什么干不干涉！阿友要和我們一起回到四國！”

茉莉緊緊抓著我。

我抓住她的手腕，向背后別去。茉莉的關節(jié)發(fā)出了咯吱聲。

“好、好痛……！”

“好弱啊，凡人?！?

“嗚……”

“我和友奈和你，雖然你似乎覺得友奈是和你一邊的，只有我是異類，但這大錯 特錯了。友奈本就是和我一樣的。被排除在外的應該是你?！?

“我和……阿友還有久美子不一樣，很普通……這我也是知道的??！也沒有能面 對怪物的力量……”

“不對，這是精神的問題。你和友奈的在思想上差太遠了。證據(jù)就是，你到現(xiàn)在 對友奈說了這么多話，她一句都沒聽進去?！?

“……！”

茉莉驚訝般地睜大了眼睛。

倒在地面上的友奈，好像也很悲傷地看著茉莉。

“你同友奈和我最大的不同在于，對于這個世界的適應程度。怪物在蔓延、在殺 人，然后我們不得不和怪物們戰(zhàn)斗。能否接受這樣的世界才是關鍵。某種意義上 來說也是能否接受和怪物們共存。友奈就能認清這件事哦。正因為如此，她可以 毫不抱怨，坦然地和怪物們戰(zhàn)斗。而你，能接受和怪物們共存的世界嗎，茉莉？ 你不是期望著一個沒有怪物的世界嗎？”

“…………”

“你和友奈就如同棋盤正反面一般相隔。比起你，我更能給友奈找到用武之地。 你已經(jīng)沒用了——唔!?”

那個瞬間，腳趾上流走著刺痛。往下一看，茉莉正用力踩著我的腳。

在此同時，她打了我一耳光。沒有電影或是漫畫那樣夸張的聲響。但因為這一 擊完全出乎我的意料，視野一瞬間產(chǎn)生了晃動。

“我知道啊！”茉莉以她的小身體撞了上來，將我推倒在地上，騎在我身上揪著 我的領口?！斑@你不說我也知道??！其實我說的話阿友根本沒聽進去，其實我和 阿友根本不一樣，這些我都知道！可是，肯定是普通的生活要更好！不管是阿友還是久美子，如果能過上平凡的日子一定更好！為什么要把這說得像是做壞事一 樣呢！”

我抓住茉莉一只手的食指和中指掰向一邊。

“啊啊啊啊!?”

她大概感受到了手指幾近骨折的痛楚。趁茉莉身體起來的時機，我重新取回優(yōu) 勢。

這次輪到茉莉在我身下了。

我掐住茉莉的喉嚨。

“壞事？我可沒這個意思。——不如說，我可羨慕你了，茉莉?！?

“呃……”

我慢慢在手上用力，掐得越來越緊。

“因為能過上平凡的日子可是羨慕都羨慕不來的好事。我說過要把你送去四國。 你大可過上平凡的日子。我們則不過去。這樣不好嗎。為什么你搞不懂？”

“久美子才是，為什么不明白！”

茉莉劇烈地揮動雙手。我放開茉莉的脖子，轉(zhuǎn)而制止住她的雙手。我的雙手抓 緊茉莉的雙手，雙方進入無法動彈的狀態(tài)。

“這樣哪里好了！能在和平的世界里生活才更好！為什么要去有那些怪物的世界， 為什么要在危險中生活！久美子你才是，為什么不明白這一點!?”

我一邊壓制著茉莉的雙手，一邊用扎帶將她束縛起來。這樣茉莉就動不了了。

“放開我！放開我！唔唔唔唔唔！”

茉莉用力想掙脫，但扎帶不是靠蠻力就能解開的。搞不好還會傷到皮膚，甚至 流血。茉莉見不得血，所以想必不會做到那份上。

我從茉莉的位置離開，走向友奈。

“唔啊啊啊??！”

這時，茉莉從背后撞了上來，我差點就被撞倒了。

“呃!?”

“不要帶走阿友！不要帶走她！”

“煩死了！”

我絆倒茉莉。

但是茉莉馬上又站起，向我撞來。在雙手都被綁起來的狀態(tài)下，最多也只能做 這種沖撞動作。雖然造不成多大傷害，但多來幾次也太煩了。

我用膝蓋踢向茉莉的腹部，掌擊她的下巴。

“咳咳，咳哈……嗚嗚……”

茉莉倒在地上，捂著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

我在茉莉的腳上也綁上扎帶。這下她應該連站都站不起來了。我從茉莉的位置 走開。

“咳咳，哈，哈……等等……??！”

背后傳來茉莉的聲音。

我繼續(xù)無視并走向友奈。

雙手雙腳都被綁住的狀態(tài)下，茉莉連站都站不起——

在那瞬間我的手臂上傳來非同一般的痛感。那劇痛仿佛要鉆穿我的大腦。我記 得這種感覺。這是被刺時的痛覺。

我左手的上臂被身后的圓珠筆刺穿了。

“呃啊啊啊??！”

因為痛覺我一瞬間意識模糊，險些倒在地上。但我馬上在丹田發(fā)力、重整呼吸， 總算恢復清醒。

被刺的地方涌出血來。

我陷入了混亂。

是誰刺的？

我背后只有茉莉。但是她雙手雙腳都被綁住了，應該站不起來也走不了才對。 就算藏著圓珠筆帶過來，也無法靠近——

我回過頭來，茉莉就站在我的身后。

本該綁在茉莉手腳上的扎帶不知為何都不見了。

這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嗚嗚嗚嗚。”

茉莉上氣不接下氣。不只是因為被我毆打后留下的傷，還因為看到了我手臂上 流出的血。她明知一見血就會產(chǎn)生眩暈，卻還是刺向了我嗎。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茉莉發(fā)出大叫，并揍了我的臉。這次不是耳光，而是一拳。

我一時沒反應過來，當我回過神來時我已經(jīng)仰面躺在地上了，看著昏暗的天空。

不行。因為手臂傳來的痛覺，我無法集中精神戰(zhàn)斗。甚至連外行人的拳頭都躲 不開。

茉莉騎到我的身上，用和刺我的圓珠筆不同的筆抵住我的喉嚨。

“請前往四國……！無論是你，還是阿友，還有巴士里的人……大家都要去安全 的地方……！”

“茉莉……你是怎么解開束縛的……？”

“哈，哈，之前久美子說過，你對專業(yè)以外的事一竅不通，看來，確實如此…… 扎帶……哈，哈，就算用扎帶綁住手……只要知道是怎么綁的，其實很容易就能解開。解開了雙手的束縛，解開腳上的扎帶也不難……”

“…………哈哈，原來是這樣。我還真不知道?！?

我想茉莉從一開始就看準了這一次突襲。盡管知道解開扎帶的方法，卻還是不 斷用身體向我撞來，大概也是為了讓我放松警惕，使突襲成功。

這是多么普通，多么像凡人會想的戰(zhàn)術。

“已經(jīng)……已經(jīng)夠了吧，久美子……去四國吧?！?

“…………”

“安全的地方不好嗎。和平的世界不好嗎……”

我已經(jīng)沒有攻擊茉莉的想法了?！拔覄倓傉f很羨慕你，那是真心話。能認為普 通地生活下去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那是最好不過了。我——也想成為你那樣。像 你一樣，能認為普通的生活便是幸福的人?！?

我們回到了巴士上。把友奈手上的扎帶也解了下來。

巴士中的同行者看著負傷的我們都有些呆住。

什么事情都要跟他們說清楚太麻煩了，我只跟他們講了一句話。

“從現(xiàn)在起我們?nèi)ニ膰??！?

同行者們有些嘈雜起來，不停地向我們提問。我們始終緘口不言，他們也沒有 繼續(xù)追問了。

巴士朝著島并海道前進。被筆刺到的手是左臂真是萬幸。右手能動的話總還是 能操作方向盤的。左臂的傷姑且讓青年醫(yī)師幫忙做了應急處理，不過動一下還是 會產(chǎn)生劇痛。

友奈從回到了巴士之后話就變少了。對巴士內(nèi)的人們還是會笑著鼓勵說“馬上 就到安全的地方了，請安心”，可相比以前更加難看透她的內(nèi)心了。

接近島并海道的時候，茉莉突然自語起來?！拔乙恢痹诳紤]，久美子是不是壞 人?！?

我邊聽她說邊繼續(xù)駕駛著巴士。

“你所做的事情，會傷害到人、令人痛苦。但是……仔細想想，久美子每一次都 保持著分寸?！?

“…………”

“久美子下手的人，原本就是在巴士里面意圖傷害他人的人，又或者是對他人見 死不救的人。和我打的時候也是……如果久美子動真格的話完全能做到殺掉我。 現(xiàn)在世界已經(jīng)變成了這樣了，法律也不再起作用，就算動手了也不會出任何問題。 但是，你沒有那么做?！?

我什么都沒有回答。

“不僅如此，在這次巴士的旅行之中，不知道有多少次被久美子拯救了?！?

我握緊方向盤說到：“我害怕‘符合預期’或者‘平穩(wěn)’。我無比地恐懼著重復 平平無奇的日常?！?

“為什么……？”

聽到我和茉莉?qū)υ挼挠涯螁柕馈?

“說不清。就像恐高癥會怕高處，幽閉恐懼癥的人在狹隘的地方會害怕一樣，本 能地感到恐怖。像會瘋掉一樣沒法忍耐。我只是想攪亂現(xiàn)狀而已，沒有除此之外 的追求?！?

“真是麻煩的人呢?！避岳蛴行┍瘋恼f，“但更是可憐的人。必須要這么生活是 十分令人窒息、拘束的?！?

被刺到的左臂在刺痛。

“在我還小的時候，曾經(jīng)騙了當時的友人，還傷害了她。但是，我并不是真的想 要去傷害她?！?

我——只是憧憬著不一般，祈愿著明天不要和今天一樣，一個去不掉孩子氣的 沒用的大人罷了。

茉莉有些憐憫的目光看著我。

“久美子，一定不是惡。只是對人類有害而已?！?

“不是惡，但是有害……嗎。說不定是這樣呢。”

“久美子”，友奈說，“到了四國之后，如果對重復的每一天感到厭惡的話，我們 三個人就一起見一面吧。見面后一起來玩吧，玩什么都行。那樣的話一定……久 美子所說的，對平穩(wěn)產(chǎn)生的恐懼，我認為總有一天會消失。”

友奈對我回以笑容，像是要原諒我至今為止所做的所有惡事一般。果然友奈的 精神性不同常人。想必能與過去在人類的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圣人相提并論吧。

可是，我苦笑著。

“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的、笨蛋?！?

這么回道。

在那之后，花不了多少時間就到了島并海道。進入廣島縣尾道市，已經(jīng)能見到 跨越瀨戶內(nèi)海的大橋的時候，巴士內(nèi)的同行者們有些泄氣。居然這么簡單就能到 嗎。

中途只有一次遇到了白色的怪物進行了戰(zhàn)斗，友奈都將其打倒了。

島并海道是由瀨戶內(nèi)海的諸多島嶼和把它們都連接在一起的七座大橋構成的。 連接本州這面的是尾道大橋。

巴士開上尾道大橋了之后，路邊都是像路障一樣的御幣

[注 1]

擋在那里堵住了路。

“那是什么……？”

通過前擋風玻璃看著路邊的御幣隊列，能感到氛圍有些異樣。

御幣的那頭，能看到幾個打扮的像神社的神主及巫女一樣的人站著。

我停下了巴士，從駕駛席站起來朝外走去。友奈和茉莉也跟在了我后面。

御幣對面那幾個像是有神職的人朝我們接近過來。站在他們集團中心的是一位 不過小學生左右的少女。幾個大人把一個幼小的少女當成主人的樣子，有種難以 形容的驚悚感。

穿著一身神主服飾的老齡男人，對著幼小的少女小聲耳語。說了什么沒法聽到。

少女對著老齡男人點頭。

“是的。神諭是如此說的?！?

這么說道。

少女從集團中走出來，到了我們的面前，低下頭。

“初次見面，我叫上里日向。各位是從本州來到四國避難的，想必路上一定遇到 了不少超常現(xiàn)象的事情。首先，針對現(xiàn)在這個世界所發(fā)生的事情，會在我們知道 的范圍內(nèi)進行告知。也有很多沒有向一般人公開的機密——”

在那之后，名叫上里日向的這位少女，告訴了我們很多事情。

那些白色怪物的真面目當前還不清楚，它們自七月末開始出現(xiàn)在日本各地，對 人類抱有明確的敵意并將人類殘殺至盡。四國有類似結界的東西擋住了怪物的入 侵，只有極少數(shù)怪物侵入了四國，沒有造成太大破壞。

雖然也可能存在其他類似四國的地區(qū)，但除此以外的地區(qū)都已經(jīng)毀滅殆盡。現(xiàn) 在有大量難民涌入四國，四國的人也在商討如何保障他們的生活。

然后就是少女的話中最重要的部分——“勇者”與“巫女”的存在。

勇者就是有著特殊的力量，能夠打敗那些從天而降的白色怪物的少女。也就是 像友奈那樣的人。

巫女則是承接來自土地神的神諭的人。她們能通過神諭感知到怪物的出現(xiàn)以及 接受土地神的指示。也就是像茉莉那樣的人。

盡管不多，但除了友奈和茉莉還有幾位勇者和巫女。

上里日向也是巫女中的一員。

“這個世界現(xiàn)在正面對著前所未有的危機。我們還不清楚那些從天而降的東西的 真面目……為了對抗它們，勇者和巫女的力量是不可或缺的。”

上里的說話方式條理清晰，流露出難以想象出自小學生的睿智。雖然在我看來 友奈也有著超脫常軌的靈性，但眼前的這個少女果然還是異常的。莫非所謂的勇者和巫女都是這樣的怪人嗎。

而且聽著這個少女的話，我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個少女的眼中根本沒有我。她看著的只有我身后的友奈和茉莉。上里身后的 神職人員們卻都盯著我。

只有上里一個人認識到了友奈和茉莉的重要性——她已經(jīng)注意到那兩位是“勇 者”和“巫女”了。不知這是否也是承接神諭的“巫女”的力量。

“為了對抗那些怪物，這個國家現(xiàn)在正組織著對勇者和巫女的召集。我通過神諭 得知有勇者和巫女到達四國，因此來迎——”

“稍等。”我打斷了上里的話，“我想和上里單獨說兩句?！?

聽了我的話，神職人員們臉上浮現(xiàn)出糾結的表情。大概是因為沒想到我會提出 這種要求吧。更何況上里對他們而言是無比重要的巫女，居然要和我這個來路不 明的女人獨處，會對此感到不安也是難免的。

不知上里是不是靠她那與孩子相距甚遠的聰慧察覺到了大人們的不安，她為了 讓他們放心，向他們露出輕柔的微笑。

“沒關系的。她無意加害于我。這是我從神樹大人的神諭中獲知的。我稍微和這 位聊兩句?！?

“給我等會！”

茉莉突然插到了我和上里之間。

她牽著友奈的手說道：

“不能讓你們兩個人獨處。我和阿友也要聽?！?

上里、茉莉、友奈和我來到了一個其他大人聽不到我們聲音的地方。

“你應該注意到她們兩個就是巫女和勇者了吧？”

對我的提問，上里“嗯”地點頭表示肯定。

“這個小一點的是勇者高島友奈。這邊初中生年紀的是巫女橫手茉莉。而我…… 烏丸久美子，就是個平平無奇的普通人?！?

上里無言地聽著我的話。

“上里，你說過你是在召集巫女和勇者吧？”

“不，并非是我，而是這個國家在召集。”

“都一樣。被你召集去的巫女和勇者會被怎么樣？會讓她們做些什么？”

“這……我也不清楚。我想應該還沒有拍板確定下來。大概只是在召集擁有特殊 力量的人以防萬一吧。”

上里字斟句酌地答道。

我逐漸能夠推測出這個少女的立場了。

她在某個組織中身處要職。然而與她對組織的重要性相反，在組織全體的決策 上，她大約是沒有什么影響力的。

但是這個少女在說謊。

“你說不知道是在說謊吧？你這么聰明，心中想必已經(jīng)確信了吧？確信勇者和巫 女都是為了和那些怪物戰(zhàn)斗而被征召的士兵。”

上里面無表情，對我的提問一言不發(fā)。

“這個國家在怪物的入侵中得以被守住。但是也不知道如今的狀態(tài)能持續(xù)到什么 時候。說不定明天那些怪物就會突然涌進四國，開始屠戮人類。為此，能與那些 怪物戰(zhàn)斗的人是必須的?！?

上里依然緘口不答。

“說什么‘為了對抗怪物’。說白了不就是為了‘逼著她們?nèi)?zhàn)斗’。就是為了在 怪物入侵時逼著她們?yōu)榱吮Ｗo民眾上戰(zhàn)場去殊死戰(zhàn)斗，成為犧牲?！?

一直沉默的日向終于開口了。

“……對此……我不否認?！?

她的語氣中帶著悲哀與愧疚。

“你大不必對此抱有罪惡感。畢竟你也是將要成為犧牲的人之一。像我這樣的普 通人今后將在你們的犧牲上活下去。倒不如說你才是有資格遷怒于我、怨恨我甚 至對我大打出手的一方。盡管想著‘為什么要我犧牲自己保護你們’來揍我吧?！?

“我……不會這樣的。我最好的摯友身為勇者，一直認為有能力的人自當為了守 護他人而戰(zhàn)。我也想效仿她?！?

果然成為勇者和巫女的都是這種人。

茉莉聽到我和上里的對話，驚叫出聲。

“請等一下！是，是會被強迫去戰(zhàn)斗嗎……？又要讓阿友和我……去和那些怪物 戰(zhàn)斗嗎!?”

“如果加入上里所說的組織就是這樣?！?

“…………”

茉莉握緊了拳頭，身體微微地顫抖著。是對這樣不合理的事感到憤怒吧。

“當然，那是緊要關頭才會發(fā)生的?，F(xiàn)在的四國很和平……”

這么說的時候，上里的語氣中仍然充滿了罪惡感。這個少女大概確信著，那個 “緊要關頭”必將到來。

這個少女的本性太過溫柔了吧。怪物會出現(xiàn)并不是上里的責任，召集勇者和巫 女也不是她自己的意志吧。對于現(xiàn)狀，上里沒有任何過錯。她只是被肉眼看不見 的洪流吞沒了。她完全沒有必要抱持罪惡感。

“怎么這樣……我們，明明以為到這里就安全了……明明以為再也不用和那樣的怪物戰(zhàn)斗了……”

聽著茉莉顫抖的聲音，我點燃香煙，抬頭望向天空。

從那天以后，沒有太陽升起的黑暗的天空。

茉莉用擠出來的聲音說。

“阿友還是個孩子?。∩侠镆彩前?！就算是我……雖然比阿友和上里年長，也只 有十四歲！為什么這樣的孩子不得不站在最前線戰(zhàn)斗!?為什么上里周圍的大人們 會認同呢!?”

“……大人們也在做著他們作為大人能做的事。可是，能對抗那些怪物的只有我 們……”

茉莉沉默了。

友奈也低著頭，沒有說話。

“…………我……做不到。你們這種組織……我不會加入的！”

茉莉?qū)ι侠镞@么說完，握住友奈的手。

“阿友也是吧!? 不能去當什么‘勇者’哦！”

“……我…………”

至今一直沉默著的友奈開了口。但是，馬上又停住了，沒再繼續(xù)說。

我熄掉煙，放進便攜式煙灰缸里。

“那么，上里。現(xiàn)在開始要說正題了?！?

我對愣住的上里低下了頭。

“拜托了。不是茉莉，能讓我來做巫女嗎。”

“誒!?”

茉莉和友奈發(fā)出了驚訝的聲音。

上里也是一副為難的樣子。

“請?zhí)痤^。但是……為什么呢？”

“茉莉按資質(zhì)來說確實是‘巫女’。但，這家伙的本質(zhì)終究是普通人。沒辦法和 你們做同樣的工作?！蔽铱粗侠镎f，“不如說我比較合適。我有自信能積極配合 你們的工作。因為我更喜歡那種生活方式嘛?！?

“…………”

“我和友奈加入那個組織就行。友奈在精神上是你們那一側(cè)的人，所以不會有問 題的吧?！?

“說……說什么呢，久美子！阿友她……！”

茉莉抓住我，但我無視了她，向友奈問話。

“友奈，你想怎么做？是要作為這些家伙說的‘勇者’去戰(zhàn)斗，還是要拒絕？”

“……我”

友奈猶豫著開了口。

“阿友！不要！”

茉莉呼訴般的聲音徒勞無功。

“我，要成為‘勇者’?！?

友奈這樣說道。

十分清楚明白的回答。

“……為什么……為什么要主動去犧牲呢……？”

只有茉莉，像是理解不了一般當場愕然。

友奈用似乎是抱歉，但總感覺有點淡漠的語氣說。

“因為只要我去戰(zhàn)斗，就能讓受傷的人減少，哪怕減少一點點也好?！?

茉莉顫抖著閉上了嘴。

結果，直到最后她的話語一次也沒有傳達到友奈那里。

“那么，這下友奈加入你們的事就定了?？茨切┐笕藗兊臉幼?，只有上里發(fā)現(xiàn)了 巫女和勇者是誰。這樣的話，只要你也統(tǒng)一口徑，說我是巫女就行了?！?

“……但是，這種事……”

對我說的話，上里看起來很猶豫。

“拜托了?！?

我在路上跪下，膝蓋和雙手著地。

然后低下頭，直到額頭觸到地面。

“——橫手茉莉是普通的人。比起大義，自己切身的幸福更重要，對看不見的不 認識的人受傷感受遲鈍，但對自己和親人受傷很敏感，比起未來的巨大幸福，現(xiàn) 在的普通幸福更重要……就是這么普通的人。我覺得，那是非常好的。那才稱得 上是人類。我希望茉莉不要改變。”

這是毋庸置疑的真心話。所以——

“不要把茉莉卷入你們在做的事情當中?！?

“…………”

上里凝視著我，幾秒，又或許是幾十秒。

終于，她輕輕地嘆了口氣。

“我知道了。雖然有點困難，我會替你掩飾的。但是，也有可能會失敗，到那時 就請放棄吧。那么，我會將高島友奈作為勇者，將烏丸久美子作為巫女進行報告。 橫手茉莉作為普通難民，將暫時留在保護設施里?！?

“嗯，太感謝了?！?/span>

“等等……”茉莉打斷道，“請等一下！你們擅自決定什么！我……”

“茉莉。你就到此為止了?！?

“我也要一起去！”

“你不行的哦。”

“為什么……!?”

“如果，到了將來友奈必須去戰(zhàn)斗的時候，你一定忍受不了親眼看見友奈受傷的 樣子?！?

“……嗚！”

“而且，你的夢想是成為繪本作家吧？既然有適合你的生活方式和目標，就好好 珍惜吧。不管世界怎么變化，你都沒有必要隨之改變。”

“……我到底算是什么啊……”

茉莉顫顫地低下頭。

“別搞錯了。你曾作為巫女陪伴在友奈身邊這件事絕不是無意義的。那輛巴士能 到達四國完全是你的功勞。你還救下了那對母子。”我知道僅憑我的話語不可能 成為茉莉的救贖，但我還是要說，“而且啊，茉莉。我一直想成為你那樣的人。 你正是我理想中的樣子，所以請你一直這樣就好?！?

我的話是影響不到茉莉的。我們?nèi)齻€的關系一直都是這樣單向的——我無法影 響到茉莉，茉莉無法影響到友奈，而友奈無法影響到我。

“茉莉。”友奈溫柔地、擠出了開朗的話語，“別擔心，我肯定沒事的！要是那些 白色的怪物在四國這里出現(xiàn)的話，我就把它們都干掉。這樣我也就能保護你了?！?

雖然上里說“不知道能不能瞞過去”，但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樣的花招把大人們 徹底騙了過去，讓我作為高島友奈的巫女進入了她們的組織——“大社”。

“烏丸，這可是個大人情。萬一有什么情況我會讓你還這個人情的。要是你不聽 我話的話，我可就把這些全都抖出去，把茉莉作為巫女傳回這里?！?

上里壞笑著說。雖然聽著像是小孩子的玩笑，但我感覺她是認真的。我這算是 被關進了巨大蜘蛛的巢穴之中了吧。

而我相當享受這樣的狀況。

“我都懂的。只要你需要，不管什么事我都會幫忙的?！?

上里和我就此成為了共犯。為了讓茉莉能過上一般人的生活，我就盡心盡力不去違背上里的意思吧。

自那之后已經(jīng)過去了三年。如今我正在給橫手茉莉?qū)懶?，告知她高島友奈戰(zhàn)死 的消息。

那天以后我再也沒有見過茉莉。友奈在快要到四國的時候曾說過“三個人一起 玩吧！”，到頭來也沒能實現(xiàn)。

話雖如此，只要看到書架上的那些繪本，我就不會忘記茉莉。

書信寫罷，向大社提出申請后，我便下山往市區(qū)去。

途中我回憶了從友奈進入大社直到戰(zhàn)死的這段日子。

她加入大社究竟是對是錯？

她在戰(zhàn)斗中，到底會想什么？

為了一般民眾戰(zhàn)至形神俱損，她會覺得如何？

她在和肩負著相同使命的友人們接觸的時候，又會在思考什么呢？

沒有人能理解她。即使同為勇者也不可能有人能完全了解她。對于這個名叫高 島友奈的少女，我也無法做任何說明。

但即使她是這個世界上最讓人難以理解的少女，至少也有一點我能確定。

對于加入大社這個決定——她從未后悔過。

即使戰(zhàn)至傷痕累累，最后犧牲。

不管是好是壞，友奈她就是這樣的人。

我把信封投進了市區(qū)便利店門前的郵筒。

一陣感傷倏地涌上心頭。

茉莉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呢?

有好好地過著一般人的生活嗎？

僅憑每年寄來的一本圖畫書，我并不能知道她如今的生活狀態(tài)。

我轉(zhuǎn)過身自言自語。

“……去見茉莉一面吧?！?/span>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勇者史外典 第三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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