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體列傳·圣吉列斯《偉大的天使》(六)

第六章
隨后,我們進入一段僵持時期,一錘定音前最后的喘息之機。我記得我曾真切地希望伊力克人能明白這一點。我已經見識了軍團集結的力量,我猜測與圣血天使對抗是愚蠢的,而原體在最后一次會議上的舉動讓我畏懼它的全面展示。
不過,與此同時,我還有工作要做。我被要求去觀察,去記錄,去了解軍團的全貌,當他們正為一場我希望不會發(fā)生的戰(zhàn)爭做準備。我和幾十個不同級別的仆役談過。他們勤奮能干,有些拘謹,偶爾輕視我和我的任務。他們對阿斯塔特主人絕對忠誠——我從來沒聽到一點抱怨星際戰(zhàn)士的私語。我把這歸結于巴爾的遺產:雖然他們并不都是巴爾人,但那個世界的文化和傳統已經植入軍團存留至今。他們對自己武裝、供養(yǎng)和補給的戰(zhàn)士抱有一種近乎宗教的虔誠態(tài)度。我想他們對此引以為傲,一個邊緣、病態(tài)的種族已經擺脫了它的缺陷,成為偉大銀河事業(yè)的參與者。船上的生活很艱辛,任何失職行為都會受到嚴厲懲罰,但我沒有聽到一句抱怨。他們常說,這是一個殘酷的星系,只有強者才配在其中生存。
當計時漸漸走向圣吉列斯的最后通牒,我試圖接觸軍團真正的戰(zhàn)力,阿斯塔特們。我的第一次嘗試遭到拒絕——他們都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他們都很忙,投入大量時間進行戰(zhàn)前的訓練儀式和準備工作。貝爾·塞帕圖斯,他被征召為原體本人的榮譽衛(wèi)隊成員,沒有回應我的聯系,盡管他在巴衛(wèi)二時指示我可以這么做。
我本可以就此罷休,但我沒有。我威逼利誘,不放過任何有微弱幫助意愿表現的人,直到他們選擇讓步而不是繼續(xù)拒絕。一個負責數百個訓練所之一的甲板長終于松了口,他和他的一個長官談了談,那個長官又和她的一個長官談了談,我終于發(fā)現有些門打開了。
我就這樣遇到了埃利昂(Aelion)。按照軍銜,他是一名標準的星際戰(zhàn)士,盡管實際上這些戰(zhàn)士并沒有所謂“標準”可言。他是一名泰拉人,在那些日子里越發(fā)罕見——大遠征后期,軍團逐步增加了從巴爾招募的新兵數量。他是第七連第九戰(zhàn)術小隊的一員,他們是駐扎在紅淚號巨型戰(zhàn)艦的眾多分遣隊之一。當我在引擎室下面的一個深坑里發(fā)現他的時候,他正要完成一次訓練程序。我花了很久才找到這個地方,到達的時候已經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了。
我只目睹了他訓練的最后幾分鐘,這足以擊垮我剩下的精神。與他戰(zhàn)斗的不是他的同類,而是一個戰(zhàn)斗機仆。那東西太可怕了——我甚至懷疑它的原始身體結構來自一個非人生物——全身還覆蓋著厚重的盔甲。它大概有將近三米高,大約兩米寬,它有一個完全封閉的頭盔,若干武器臂,每個末端有多個動力刀片。少數暴露在外的肌肉是紫紅色,這表明它的血液中充滿了興奮劑,它精心制作的盔甲上覆蓋著成捆的動力單元和驅動核心。遠不如動力裝甲精良,但我懷疑它的殘暴力量會小多少——從各種意圖和目的來看,這是一個星際戰(zhàn)士模型,用于訓練戰(zhàn)斗的一個方面:可消耗,可在其設計的狹窄參數范圍內進行測試。
埃利昂沒有著甲。他穿著一件布制束腰衣在圓形的坑里踱來踱去,那不可能保護他免受那些突出刀片的傷害。他只拿了一把能量場關閉的短劍。他的皮膚是淡灰色,我可以看到在他的背上隆起的輸入插孔。兩個斗士沖向彼此,廝殺搏斗,機仆體型巨大,鏗鏘有力,阿斯塔特靈動飄逸,難以捉摸。雙方攻擊時同樣迅速而兇狠,乍看之下,這場較量有些混亂——一連串看似隨機的狂亂動作。更麻煩的是,戰(zhàn)斗機仆釋放出大量的蒸汽和煙霧,因為它的機械結構正努力跟上星際戰(zhàn)士的步伐,他們倆都籠罩在揚起的灰塵草屑中。
我看得越久,就越能發(fā)現一種模式。埃利昂不是想讓機仆失靈——他的目標是擊中機仆盔甲上的特定位置。那些是最厚的護甲塊,對應于真實動力裝甲上的薄弱點,它們已經被多次打擊而凹陷。這臺機器的兩個主要功能似乎就是在保護這些地方,同時擊敗敵人,而它也是這樣行動的,它以驚人的速度和技巧猛烈攻擊它血肉之軀的對手。埃利昂俯身避開鐮狀刀刃,躲開最猛烈的一擊,然后撲過去試圖反擊。
弄清楚較量的形式之后,我發(fā)現它相當迷人。這場交鋒有一種近乎芭蕾般的美感,一連串閃現交錯的肢體,金屬和肉軀,鋒刃的邊緣僅僅錯開幾毫米。他們這樣多久了?據我所知會是好幾個小時。我猜機仆根本不會疲倦——這次測試是針對人類的。
終于測試不得不終止了。一記外科手術式的精準打擊擊中了機仆的咽喉——短劍刺出,穿過旋轉的武器臂,在一聲沉悶的哐當中正中目標。
機器立刻停止,刀片懸在半空,盔甲上的指示燈閃爍不定。埃利昂氣喘吁吁地退開,周圍的煙霧慢慢散去。附近地面上的流明燈煥發(fā)出生機,在遠處的墻上一系列重型門滑動開啟。六名技術神甫慢吞吞地從陰影中走出來,開始檢查他們造物的受損程度。
直到那時,埃利昂才注意到我。他走了過來,利刃還在他手中。他的衣服上浸滿了汗水。他有一頭剪短的金發(fā)和一雙淺褐色的眼睛。雖然他的體格很強壯,但看起來并不賞心悅目。每一塊皮膚都坑坑洼洼,被裝甲的控制節(jié)點、舊傷疤或二次增強植入物的痕跡破壞。他的肌肉發(fā)達程度接近荒謬,而不是健碩,盡管它們顯然是有效的。
“你是那個記述者。”他說著,伸手拿起一塊布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我抬頭看著他。他的體味有點令人難以忍受——一種刺鼻的化合物氣味,讓我想起一臺過熱的機器,而不是凡人的身體?!笆俏摇偛耪媸橇瞬黄??!?/span>
埃利昂哼了一聲?!澳孟禄钗锊欧Q得上了不起?!比缓笏肿煲恍Γ坝X得你有機會嗎?”
我大笑起來。
他把劍收回鞘中,拿起一件長袍,裹在那粗壯到可笑的肩膀上?!澳敲茨阆胍裁??”他問道,同時訓練場的大門打開了。
“發(fā)現,學習?!?/span>
他繼續(xù)往前進了走廊,我跟著他。我們很快就穿過了船上不那么光鮮的區(qū)域,光線昏暗、油污彌漫的底艙世界。仆役在我們周圍忙忙碌碌,他們的臉藏在斗篷下,當埃利昂經過他們身邊時,他們向他深深鞠躬。
“你最好親眼見證一場真正的戰(zhàn)斗?!卑@赫f,“這只是為了防止我戰(zhàn)技生疏?!?/span>
“在我看來已經夠真實了,它可能會傷到你。”
他轉過身來低頭看著我,布滿疤痕的嘴角扯出一絲微笑。“你認為它碰到過我?”
“我不知道,它有嗎?”
“如果有的話,我會向我的中士報告并接受懲罰?!?/span>
我可以想象貝爾·塞帕圖斯說出同樣的話,但我無法想象他用這樣語氣。埃利昂看起來心態(tài)更輕松,更加積極,更有魅力。毫無疑問,他的頭腦很少需要考慮長期戰(zhàn)略的重大問題,也沒有指揮的負擔,但二者的對比仍然明顯。我喜歡他。我喜歡看到這種舉止也是軍團的一部分,他們并不都是憂心忡忡、沉默寡言的人。
他把我?guī)チ怂呐撌?,位于更高幾層的甲板上。我意識到這必定是一種殊榮,所以盡了最大努力保持尊重。我們一直在交談,同時他——非常坦然地——脫下長袍,沖了個澡,然后換了一身,把肩膀和軀干上大部分金屬鑲嵌蓋住了。他很樂意解釋他所遵循的核心任務和運行結構。他讓我深入了解了小隊行動的本質,軍團的偏好和信條。他談到了更古老的歷史,盡管很多都是在他出生之前。他坦率地闡述了他對大遠征的看法。
“偉大的進步,”他熱切地說,“我們種族天才的表現。當然,我們只是它的工具,盡管我很高興能參與其中?!?/span>
“這一定很艱難吧。”我說,“失去戰(zhàn)友,還永遠處在戰(zhàn)爭之中?!?/span>
埃利昂聳了聳肩,“在你看來,也許如此。對我來說——不。還能有什么?我?guī)缀醪挥浀梦页蔀楝F在的自己之前是什么樣了?!彼诌珠_嘴笑了笑,他經常這樣?!岸椰F在……如此光輝?!?/span>
那是自吹自擂,他很清楚。盡管如此,還是很難反駁。
“我不樂見我的兄弟犧牲,”他繼續(xù)說,“但我也不為他們哀悼。我們?yōu)榇硕ㄒ坏膼u辱是死而無名。”
“或榮譽。”
“聲名。我希望我的名字被人銘記,我希望人們認為我死得其所,讓他們知道當我死去的時候,帶走了一千個帝皇之敵。”
“你離那個數字還有多遠?”
“快了。”
我環(huán)顧了一下室內。它和所有屬于圣血天使的房間一樣裝飾華美。掛毯懸在墻上,每一條都記錄著一次著名戰(zhàn)役。壁龕里蠟燭靜靜燃燒,搖曳著溫暖的光芒。角落的臺柱上有一尊深色的青銅雕塑——一個頭像,我認出那正是埃利昂本人。
“這是你做的?”我問道,起身向它走過去。
“是的。你喜歡嗎?”
我很喜歡,非常喜歡。就像這些人做的每件事一樣,精益求精。青銅像的表情寧靜而自信,就像一位古代神明注視著征服的土地。它是理想化的,我能看出來——植入痕跡被移除,比例更加古典,但毫無疑問是他。
“這些都是誰教你的?”我大為納悶,“你們怎么能事事都如此擅長?”
“這不太容易,需要時間學習。但我們體內流淌著原體的血脈,自然我們也分享了他的天賦?!?/span>
我不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了。軍團有時仿佛只是一個巨大的完形實體,源自單一個體的成千上萬延伸。這有多大程度上是傳說中的基因種子在起作用,又有多大程度上是其他東西?也許是某種大眾心理?
緊挨著青銅頭像有一扇緊閉的門,我猜是通向另一個房間。
“里面還有嗎?”我隨口問道,伸手去拉門。
埃利昂的動作快如閃電,我根本沒看清。前一刻,我的手還在伸向門框,下一刻,他就出現在我身邊,拳頭緊緊握住了我的手。
“私人空間?!彼蝗莘洲q地說,“我想我們談得夠多了?!?/span>
我盯著他那雙褐色的眼睛。我想他沒有在生氣——只是很堅持。
“好吧?!蔽艺f著,縮回了手,一笑了之。
我冒犯了他?;蛘咧皇怯|犯了作客的界限。無論如何,他沒有動。
我退后幾步,“抱歉占用了你的時間。”
他不再微笑了。我看得出來他想讓我離開。而這讓我想要留下。王座啊,我為什么是這種人?
“我現在有事要做?!卑@赫f。
我非常想追究下去,看看他在那個房間里有什么羞于見人的東西。當然這是不可能的。我已經幸運地碰到了他,和他度過了比遠超預計的時間,而且我也無法威脅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
“我想找個機會再談談,”我說,“如果你能抽出時間的話?!?/span>
埃利昂一動也不動?!澳憧梢韵蚣装彘L提出請求?!?/span>
我知道那會有什么結果。
“不如我再來找你,”我說,“等事情平息,或者這個世界歸順了?!?/span>
埃利昂啟動了外門的釋放裝置,控制面板打開了。
“你不會等太久的?!彼f。
他是對的——我們沒有等太久。當那一刻來臨,我有機會看到一個世界違抗帝國的后果,埃利昂的話促使我這么做。
你最好親眼見證一場真正的戰(zhàn)斗。
圣吉列斯不想打仗。這種不情愿并非假裝。然而,一旦戰(zhàn)爭被迫發(fā)生,所釋放的暴力超乎想象。甚至我自己,在經過多次警告之后,還是沒有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伊力克人也沒有。在大規(guī)模太空戰(zhàn)沖突的最初幾日,當集結的戰(zhàn)艦用炮火和憤怒點燃虛空時,一個來自受困世界的代表團試圖與他們取得聯系,一改先前的冥頑態(tài)度,呼吁和平。他們宣稱他們現在愿意合作——沒有必要進行如此規(guī)模的破壞。
太遲了。正如原體所說,機會曾被公平地提供,現在已經錯失了??刂栖壍乐挥昧藘商臁kS后是登陸作戰(zhàn),覆蓋了所有人口中心。圣血天使的突擊部隊摧毀了關鍵防御工事,同時得到完善支援的輔助軍一波接一波地占領了城市。計劃完美無缺。我親眼目睹了戰(zhàn)線如何精確交疊互相支撐。他們已經執(zhí)行了很多次,深知該從何處進攻。迅速,殘忍,麻木。
現在我們已經進入了最后的日子,一個被處決世界的結局。他們僅存的首都城市就在我們面前,一個巨墻環(huán)繞的城市建筑群矗立在曾經肥沃的平原上。外圍工事同時遭到多方攻擊,四面起火。大氣變成了一片片燃燒的钷蒸汽,田野翻騰成了滾沸的有毒泥潭。在舊夜的黑暗時代曾抵御過每一次暴動和異形入侵的防御堡壘,如今空余一堆堆冒煙的瓦礫。
在犀牛運兵車被摧毀,我的救星從天而降之后,我實際上有了更好的機會見證一切。我設法扭過頭,透過炮艇狹窄的窗戶看到了模糊的景象。在塵土飛揚中,我看到了高聳的城墻,上面裂開了巨大的缺口。地面是密密麻麻的裝甲車,從突破口沖出,在裝甲戰(zhàn)士的支援下,碾過一切孤立的抵抗力量。
在熊熊大火造成的陰影中,我看不清任何守軍。他們正在被驅趕,被擊退,被他們周圍崩塌的堡壘活埋。我確實發(fā)現了一些抵抗力量,就在兩座被炸毀的黑色圓塔之間——一群身穿重型裝甲的戰(zhàn)士試圖在某種多足步行機甲的支援下保持防御陣型。他們釋放的火力令人印象深刻:閃爍著霓虹管般的藍色能量束,后援是從固定發(fā)射器敞開的炮管中拋出的射彈。
但沒持續(xù)多久。就在炮艇的高速飛行將他們甩出視野之前,我看到軍團的重型武器正向他們反擊,以超乎尋常的精確瞄準了敵人的防線。我不是彈藥方面的專家。那陣風暴中有熱熔光束嗎?激光脈沖,加上爆矢彈和炸藥?也許全都有。重要的是瞄準定位分毫不差。炮火摧毀了這個陣地,炸開了兩側的墻壁、路障、碉堡,然后一路向下,直到過熱的泥土像間歇泉一樣從裂縫中噴涌而出。
這不僅僅是一場戰(zhàn)爭。正如原體所承諾的,這是毀滅。圣血天使不是來占領這里的,他們是來摧毀它,夷為平地,摧毀每一堵墻壁,每一條道路。
我無法將視線移開。每次我瞇著眼睛看向觀察窗,都會看到更多極端行為。多數大規(guī)模破壞都是由重型裝甲部隊完成,但步兵也無處不在。他們本不需要這樣,我猜。他們本可以坐等坦克摧毀敵人的防御工事,但他們選擇了拔出動力劍和斧,沖鋒陷陣。我甚至可以聽到他們高聲的戰(zhàn)吼,蓋過了所有瘋狂的旋轉和爆炸,表現著一種我從未想到會出現在他們身上的狂暴憤怒。
我偷瞟了一眼我的同行者——那個救了我的人。他無暇理會我,而是死死盯著本地區(qū)的鳥卜儀讀數。每隔一段時間,當炮艇傾斜時,他就會透過觀察窗向外看,好像試圖在地面上精確定位什么東西。其他人保持沉默,我被顛簸拋來拋去時他們幾乎一動不動。我不明白——五名星際戰(zhàn)士是一筆無價的資產。不過,他們一定有自己的命令,而我當時也不打算問任何問題。
按理說,我應該感到恐懼或者厭惡。然而,不知何故,我沒有。腎上腺素驅散了我無時不在的疲勞,讓我心跳得很厲害。我一直在觀察。我全都看在眼里——速度,規(guī)模,近乎滑稽的破壞程度。我正參與其中。我只是一塊浮木,被軍團的怒潮卷起,但我就在這里,就在這一切的中心。我可以把這一切寫下來,我知道。我可以為帝國勾勒出這幅畫面,作為鼓舞與警示的雙重意義。
他們是原始意義的天使,我發(fā)現自己在構思詞句,遙遠王座的使者,無情律法的判官。
炮艇突然轉向,猛地傾斜,我抬起頭。一片廣闊的廢墟在視野中突兀展開,一整列破碎零落的塔樓殘垣。我看見一座巨大的金字塔形建筑屹立在這片地獄中,灰暗如鉛,仍有部分完好無損,在兩個軸向延伸了一千米以上。堤道向外延伸與巨大的拱門相連,每個拱門都閃爍著霓虹藍的燈光。每一寸地表上的戰(zhàn)斗都很激烈,蔓延過堡壘和護墻,并沿著通行坡道和機庫大門涌入。
我沒有去看那數百場對決和戰(zhàn)斗中的任何一個人,盡管伊力克人在這里進行了激烈的抵抗。當然了,這是他們最后的殿堂,他們僅存的指揮控制中心,是他們幾近滅亡的文明所在地。我沒有看那些,因為只有一個場景可能吸引我的注意力:他在那里,這就是他戰(zhàn)斗的地方,在前線領導進攻,用他完美的雙手揮下致命一擊。
我只瞥見一眼。就在幾秒之后,我們再次向命令中的地點疾馳而去。不過,這已經足夠,只要他在場,時間似乎就會膨脹。飛濺的碎片似乎慢了下來,搖曳的火焰陷于停滯,一切都為他提供了合適的背景,一處安放寶石的展廳。
智天使在行動。他們穿著沉重的終結者甲,手持巨大的盾牌,揮舞劍,矛和長柄斧。他們在復雜的地形中戰(zhàn)斗,無視交錯的鋼筋和碎裂的磚石——他們只是開辟出一條通路,盡管戰(zhàn)場混亂塵埃遮蔽,他們仍維持著嚴密的陣型,圍繞防御核心組成一個圈。我在那里看到了貝爾·塞帕圖斯,他的變化令我難以置信。他們的所有動作都快得驚人,尤其是考慮到他們裝甲的尺寸,這讓他們更加可怖——就像夢魘以反常的速度移動,或是噩夢中的時間加速了。他們是原體的護衛(wèi),他們的戰(zhàn)斗方式正是如此,將自己置于危險之中,以他們各自的盾牌構成一條弧形防線。
至于他,至于圣吉列斯,我不知道他戰(zhàn)斗了多久??赡苡泻脦讉€小時。也許已經幾天了。他的盔甲不再金光閃閃,而是黑紅交織,被火焰灼燒鮮血污染。他的雙翼完全展開,看起來既壯麗又駭人。它們珍珠般的光澤已經被大片的血跡和殘屑所取代,那是他降落在這戰(zhàn)火熔爐時落下的。他周圍的建筑只剩下一些殘破的梁柱,以他為中心向外輻射出一個凹陷的半球形空間,仿佛他從天而降撞上它們造成了強烈的沖擊。
他周圍都是敵方士兵支離破碎的尸體。幸存者們一擁而上。那是他們最強大的戰(zhàn)士,身穿沉重的鋼鐵戰(zhàn)甲,手持閃光的能量刀劍,在堡壘中心的廢墟里絕望掙扎。就像智天使只容許那些人作為犧牲,在他們的領袖處決其中最強者的時候,他們將烏合之眾擋在一邊。染血的雙翼一振,圣吉列斯自城市的殘垣中一躍而起,他的羽翼上滴下了鮮血與機油,巨矛閃亮的矛尖上落下了敵人盔甲的殘片,他的動作極其精準迅速,連前因后果都難以確認。
他未戴頭盔。他的面龐暴露在外,在所有能量武器和橫飛炮彈的羅網中。它的美麗已經被污染,蒙上了泥垢與血污,長發(fā)糾纏凌亂。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眼睛,那是我見過的最恐怖的東西。其中的情緒已經超越了憤怒。我甚至不知道該用什么詞匯來形容它——一種野蠻、冷酷的狂怒,只是勉強被他周身的盔甲所限制。 他輝煌卻可怕,光芒萬丈卻令人膽寒。就在我觀察他的時候,他擊敗了敵方最強大的戰(zhàn)士之一,粉碎了他的裝甲,然后把尸體扔回了下面的地獄。
那只是一個片段,我也并非戰(zhàn)斗方面的專家,但在那一刻我發(fā)現了某種令我屏息的東西——他戰(zhàn)斗的方式,精妙得難以置信。像我們所有人一樣只依靠感官反應,他不可能做到那么迅速,那么完美。肯定有其他的因素在起作用。仿佛未來早于任何人地向他揭示,仿佛他能夠抓住無知的帷幕,將其拉開。也許只是片刻,也許只有數秒,但這已經足夠。與圣吉列斯對抗,就是面對一個幾乎超越時空法則的靈魂,某種突破物質限制邊界、操作在可能之外毫厘的存在。無疑已經超越了人類的范疇。
然后視野消失了,我們繼續(xù)前進,我才意識到整個過程中我都忘了呼吸。在文明的領域,他說話是那么平靜,那么理性。然而,在這個地方,他變了。
參過軍嗎?
也許這是理所必然。銀河系是一個危險的所在,我們應當感謝在征服它的斗爭中,有原體站在我們這邊。那些面對他們的人一定產生了對偽神的恐懼。
我還沒來得及進一步思考,也許琢磨該如何用文字來表述這段經歷之前,炮艇急速下降。
“在那里。”肩甲上有獨眼圖案的那名星際戰(zhàn)士喝道。
我沒發(fā)現他注意到了什么,但其余的圣血天使已經準備好了武器。炮艇猛烈下墜,傾斜避過襲來的激光火力,艙門打開,我的同行者走了出去。就在他邁出艙門之前,他轉向了一名戰(zhàn)士。“待在這里看著他。”
然后他和其他人一起離開了,只留下我和我的同伴。我看到了遠處的廢墟,肆意燃燒著,到處是散落的斷瓦碎磚。我看到了殘垣間被阻塞的大道,無數炮火將天空照成了萬花筒。噪音之墻仍然是碾壓性的——轟鳴聲,爆炸聲,還有發(fā)動機在壓力下運作的刺耳咆哮——但有什么穿透了它。那是一聲慘叫,我想,簡直不像人類能發(fā)出來的,更像一頭被屠宰的動物。我不知道它是從何而來,但是圣血天使們沖進了閃爍的昏暗中。
然后門關上了。我僅剩的同伴看著我。我也看著他。
“那是什么?”我問。
他沒有回答,他當然不會。
炮艇再次起飛,從剛才降落造成的泥潭中升起,加速向遠處駛去。視窗煙霧彌漫,城市從我的視野里消失了。我們持續(xù)前行,越來越快。我開始懷疑我們是否會停下來。我又開始感到惡心,也許是因為從泥潭中被拉出來的震驚,或者是因為近距離目睹了原體,又或者是因為其他上百個原因中的某個。
我決定了,我不喜歡戰(zhàn)爭。幸運的是,我想那些不得不參與其中的人顯然與我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