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夜晚，丁靈琳坐在花園的亭子里，抬頭看著天上的下弦月，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她曾經(jīng)以為，那個男人會是她這輩子的丈夫，哪怕他平時總是嫌她煩，還總躲著她，也經(jīng)常口無遮攔，可她就是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

當初將腿受傷的他萬馬堂的人手里搶了回去，又帶到江南悉心照顧，千方百計的找好藥醫(yī)治他的腿，甚至不顧父兄的勸阻，一心一意想嫁給他。她以為，自己做了這么多，這個男人總會看到的?？扇f萬沒想到，他卻還是和馬芳齡在一起了，在那個女人成親的前一晚。

她想過是有人陷害，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做那件事，哪怕在她闖進門內(nèi)看到那人一臉柔情地親吻那女人額頭，并在看到她進來時飛快地將那女人用被子蓋嚴，并大聲呵斥讓她出去的時候，她仍想著，說不定他是被人下藥了。

可那人一跛一跛地走出來認真地和她說希望她保密的時候，她就知道，一切只是自己的一廂情愿罷了。但還未等她說什么，馬芳齡便也邊整理衣物邊走了出來。她抬首看了他們一眼，只說了句，“多謝，后會無期。”之后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而葉開，則緊跟其后，連一句話都沒留給她。

明明已是春日，她卻覺得好冷，從骨子里往外冒冷氣。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抱緊雙臂。

“你怎么還在這里沒去休息？”身后傳來的聲音讓丁靈琳嚇了一跳，猛地回過身，就看到一身玄紅相間裝束的傅紅雪站在那里，眉頭微皺，“這里不比江南，雖已入春，但夜里天氣還是挺冷的，你趕緊回去休息吧?！?/p>

“真的是你！你居然還活著？”丁靈琳上下打量傅紅雪，其實她剛才在晚膳的時候就看到他了，只是那時光顧著和老祖宗他們說話了，只覺得這個人眼熟。如今仔細看來，才想起來這人便是當初被馬芳齡抓到萬馬堂的那個。

“對，對不起啊?！毕氲竭@人雖是因為葉開阻攔才被抓，但當時擊飛他刀的那枚暗器卻是自己頭上的簪子，丁靈琳還是道了聲歉。

“我們是第一次見面吧？你以前見過我？”傅紅雪有些不解對方的道歉。

“嗯，在邊城，你沒看到我，但我看到你了。”頓了頓，“你是怎么從萬馬堂逃出來的?。课抑奥犎~，聽別人說你在的地方失火了，里面的人都被燒死了?！?/p>

“之前的事情，我不記得了，但哥哥說，是他把我從萬馬堂帶出來的?！备导t雪老實地答道，看著眼前的小姑娘，他還記得，花無謝和他說過，她有可能是花飛揚未來的媳婦，所以態(tài)度也很好，“你趕緊回去休息吧，天色不早了?！?/p>

“你……”

“小丫頭，怎么這么晚了還在這里待著，你房里的丫頭到處找你呢。”一旁又走過來一個人。笑意盈盈地摟住傅紅雪的腰。

“花二哥。”丁靈琳打招呼，又看向跟著花無謝的花飛揚，“你怎么也來了？”

“我和二哥剛說完事啊。準備回去睡覺了，你趕緊回去吧，不然待在這里萬一受了風寒，老祖宗她們操心二哥的婚事還得給你請大夫看病，多麻煩。”

花無謝恨鐵不成鋼地暗中踹了自家蠢弟弟一腳，又帶著笑看向已經(jīng)瞪起眼睛的小姑娘，“飛揚就是嘴笨，丫頭你別和他一般見識，他只是擔心你會受寒生病。剛才他還念叨說你最近瘦了很多身子不好要多補補呢。”

丁靈琳扁了扁嘴，先是瞪了花飛揚一眼，然后又朝花無謝和傅紅雪笑了笑，“二哥放心吧，我才不會和傻子一般見識，那我就回去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闭f罷便與找來的丫鬟一同離去了，留下一路鈴鐺清脆的叮當聲。

花飛揚瞪眼指著丁靈琳離去的背影，一臉氣憤地看著花無謝，卻得到后者安慰性的拍肩，“飛揚，說話過過腦子，這件事很重要?！?/p>

“二哥，我是不是一直都很笨？”花飛揚突然沮喪起來，“不會說話，分不清真心還是假意，蠢到讓人利用還不自知?！蓖砩徘?，二哥給他看了冰凝雪的供詞，里面所陳述的樁樁件件，讓他心驚，更令他心寒。

“她以有心算無心，不是你的錯。”花無謝搖頭安慰道，“你只是不愛把人想得太壞而已。更何況，自小她便陪在你身邊，對你還算盡心，你又如何能懷疑她？我們也是湊巧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對勁罷了?！边B他都被騙了那么久，更何況這個一向直腸子的三弟。

“她害你，不是你的錯?！币慌缘母导t雪開口，“有錯的是害人的人?！?/p>

“二哥，我，我想去見見她?！?/p>

花無謝盯著花飛揚看了半晌，看得人都發(fā)毛了，他才點點頭，“今天太晚了，明天吧?！?/p>

因著之前花無謝的陣法，冰凝雪在沒有任何聲響的黑暗里待了不知多久，對她而言，這比施加在肉體上的酷刑更讓人無法承受，無邊無際的黑暗，無論怎么走都觸碰不到任何物體，除了腳下的地面，她伸手過去永遠都是是虛無。不論怎么開口，都沒有任何的回應。

不是沒想過自殘，但卻不知為何，內(nèi)力無法提起一絲，想咬舌卻一點力氣都沒有，明明可以來回走動，卻沒有力氣自殘。她曾以為自己的眼睛被花無謝弄瞎了，但在被送牢飯時那豆大的火燭卻讓她知道眼睛是完好的。她只是被扔在了一片黑暗中罷了。她不知道持續(xù)了多久，只知道他承受不住了，哭嚎著要見花無謝，嗓子都哭啞了。不知道等了多久，才見到了臉上沒有一絲笑意的花無謝。

她以前只知道二少爺是花家最聰明的，卻不想，也是花家最狠的。如果換成是花尚書或者是另外兩位花公子，大概至多也就是刑求。但她們這些做探子的，都受過訓練，再重的嚴刑拷打也是能撐住的，卻不想，他的手段卻異于常人。

待她將自己所知道的東西全數(shù)吐出后，花無謝結束審問離開地牢前，說了句，“堅持了七日，你也算不錯的了。”她才知道，僅僅七日，她未受一點皮肉之苦，便崩潰地全都招了?；o謝，太可怕了。司馬丞相，他根本沒有勝算。那么姐姐她……

“我看了你的供詞?！边@一日，許久未見的花飛揚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高瘦的他站在那里，俯視著委頓在地的他，語氣是她從未聽過的冰冷。

“飛，三少爺。”她仰視著這個不知從何時已經(jīng)由少年蛻變成青年的男子，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我沒死在外面你是不是很遺憾？”花飛揚看著冰凝雪，這個他曾經(jīng)真的放在了心上的女人。在他知道這人是司馬家的密探時，他還抱有一絲的幻想，畢竟他們是自幼一起長大，她對自己的關心，也不似存假。可是，在他接過二哥給他的，她傳給司馬家的消息后，他最后的一絲幻想也破滅了。想哭嗎？好像沒有，更多的想笑，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愚蠢。以前兄長們說他傻憨憨的，他還不服氣?？扇缃窨磥?，他們還真是口下留德了。

“我……”冰凝雪想搖頭，想說，她真的沒想他出事?？墒牵龅哪切┦虑?，令她的話沒有一絲的可信度。最后只能垂首不語。

看到她這個樣子，花飛揚心中難受，卻更想甩手離開，但想到二哥說的話，又只能忍了下來，“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要不要？”

冰凝雪搖頭，看向花飛揚，聲音嘶啞，“司馬大人對我有活命之恩，我，不能背叛他?！笔撬抉R家把差點餓死在街頭的她撿了回去，給了她一口飯，讓她活了下來。爹娘教過她，活命之恩，要以性命相報的。

“哪怕他只是把你當成個物件？”花飛揚瞪著她。

“是?！北┯值拖铝祟^。

“可在你招供的時候，不是已經(jīng)算背叛了么？”花飛揚冷哼。

“……”所以她更不能一錯再錯了，冰凝雪不再答話。她不是沒想過自我了斷，但花無謝威脅過她，如果她想死的話，他不介意再把她扔進那片黑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硬灌也能給你灌進去食物。我不需要你活蹦亂跳，只要你活著有口氣就行了?！彼€記得花無謝當時的表情，絕不亞于地獄閻羅。

“冰凝雪，”花飛揚看著那人的發(fā)頂，他還記得當初自己為她梳發(fā)時心中的悸動，那黑色的發(fā)絲滑過手心的觸感?？扇缃裣胂耄瑓s又是那般的可笑。在自己傻乎乎的一味付出的時候，她可能在暗里譏笑他的愚蠢吧？“我曾想過娶你為妻?！?/p>

冰凝雪猛地抬頭，不可置信地看他，他眼中卻露出一抹嘲諷，“我雖是庶子，但卻在母親膝下長大，平日里的一應用度與二哥無差。且父親還帶我入軍營，讓我攢了一身的軍功。以我的身份，以花家的地位，求娶一位高官之女本是平常之事。可我就偏偏喜歡你了。你是侍女又如何？奴籍又怎樣？花家本就不需要我們再錦上添花。在我這次離家之前，我有和父親兄長們說過，只要你能棄暗投明，我們，便盡棄前嫌，讓你成為我的妻，花家的三少夫人。他們，也同意了。你的賣身契也已經(jīng)給我了?？墒聦嵶C明，我的想法大錯特錯，老天有眼，沒讓我干出這種毀了花家的蠢事?！睕]人看到，他背在身后攥成拳的雙手，骨節(jié)慘白。

“我和你說這些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讓你知道，你的選擇有多么愚蠢，你寧可選不把你當人的司馬家，也不愿意投向一直把你視若珍定的我?！闭f罷，花飛揚便轉身離開地牢，背后傳來的冰凝雪撕心裂肺的哭聲也只是讓他的腳步頓了一下，接著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